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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香记 (明)王玉峯

 唐音宋韵 2011-03-12
焚香记  (明)王玉峯
 
第一出 统略
 
  【满庭芳】〔末上〕济宁王魁。椿萱早丧。弱冠未结姻亲。赴礼闱不第。羞涩寓莱城。偶配桂英敫氏。新婚后神庙深盟。试神京。鳌头独占。金垒起奸心。  为夺婚不遂。将家书套写。致桂英自缢亡身。幸神明折证。再得还魂。王魁徐州破贼。闻家难两下虚惊。种谔统兵。莱阳解寇。重会续前盟。
 
  辞婚守义王俊民。捐生持节敫桂英。
  施奸取祸金日富。全恩救患种将军。
 
 
  第二出 相决
 
  【齐天乐】〔生上〕靑春未遂看花志。一剑东风憔悴。碌碌尘途。淹淹归计。每听杜鹃弹泪。危机阨会。叹摧残楚玉。揉碎隋珠。暂栖迟。湖海尽无鱼。莫负旧囊书。
 
  〔鹧鸪天〕笔底烟霞梦未眞。争先惭避曲江尘。桃花三月龙门雨。芳草经年蜗角名。山外雾。陇头云。天涯极目怨东君。丝丝吹作征人泪。谁道春风不世情。小生姓王名魁。本贯济宁人。阀阅名家。箕裘世裔。不幸父母早亡。室家未遂。自愧才非七步。敢效倚马之颦。徒然书上万言。退点潜龙之额。前春应试棘围。争奈命未逢时。淹淹下第。负一乡之属望。慨四海之无家。可怜我憔悴何归。去留难据。幸赖囊有余资。只得暂寓莱阳寄迹。且喜此处山明水秀。人物繁华。寻师问友。温习旧业。以为求科挟策之计。但不知我这回命运。又复如何。昨闻有个相士姓胡。其术颇高。我欲请他一相。以决姻亲在何处。功名在何年。多少是好。王兴在那裏。〔末〕堂上闻呼唤。阶前听使令。覆官人。有何分付。〔生〕你与我去请那相面的胡先生来。〔末〕一领东人命。忙寻相士家。〔下生〕你看暮春天气。景物堪怜。忽起故乡之念。
 
  【好事近】〔泣颜回〕云暗隐重山。凄凄芳草迷天。随身书剑。王孙未卜归年。〔刷子序〕萧然。可奈穷途滋味。辛酸处。进退皆艰。〔普天乐〕极目那靑云路远。这愁城。破除心上。又起眉端。〔净上末随上净〕
 
  【水底鱼儿】相法如神。般般看得淸。戴乌纱的是官府。儒冠的是斯文。光头的是和尙。黄冠的是道人。
 
  〔末〕亏你好眼力。此间已是我相公寓所。先生少待。我去通报。相公。胡先生来了。〔生〕请进来。〔净〕相公拜揖。〔生〕胡先生拜揖。先生请坐。〔净〕有。〔生〕久闻先生风鉴。未曾识荆。不知先生贵表。〔净〕小子姓胡名言。贱字乱道。胡乱道就是在下。〔生〕先生取字。如何太谦。〔净〕不敢。这个是道其实也。〔生〕小生连年坎坷。欲烦先生看我后来何如。〔净〕这个容易。不要说目前的。就是古人。我也看来不差。我看那范丹他体貌丰伟。所以名过北斗。石崇他形容憔悴。所以破甑生尘。〔生〕先生说差了。〔净〕不差不差。还有好处。我看得那卢??如傅粉郞。何晏似蓝面鬼。〔生〕一发顚倒了。〔净〕还有相得妙处。那张良有巍巍事业。所以状似金刚。项羽止煦煦之仁。所以貌如女子。〔生〕先生又差了。那项羽身长八尺。张良乃貌如女子。〔净〕是是。这便是小子叫做胡乱道。所以名称其实。〔生〕休得取笑。仔细相学生一相。〔净〕相公。上相在心。其次在形。所以裴晋公貌似饿莩。一贫如洗。而后登台鼎。以其有还带之阴功。东闾子容如泰华。为相十年。而终至行乞。以其无济人之阴德。所以荣枯在貌。报应在心。相公。人这心田最要好。小子方纔一见相公。就知你是个好心的人。〔生〕何以见得。〔净〕不是小子挜佳怀说。小子一见就是知心。相公。你且站正了。〔相介〕相公。你前边这几年。诸事欠顺。亏你过了。〔生〕正是。
 
  【锦缠道】自年来叹飘零。微躯苟延。〔净〕相公。你父母上早年也见亏。〔生〕髫龀萎椿萱。向诗书苦费钻硏。〔净〕婚姻上前几年也该不偶。〔生〕靑春好姻缘。未能偶然。〔净〕近年也正在匍匐之秋。〔生〕敝征鞍。空怀歧路顚连。〔净〕上年功名也还欠利。〔生〕功名事。慢熬煎。赴春闱。又徒劳鏖战。风尘滞祖鞭。实不瞒先生说。今日里羞归故苑。先生与我细看一看。这回枯振槁定何年。〔净〕
 
  【前腔】问何年是你的时来运旋。你如今到这部位就好了。目下渐开颜。喜红鸾宣朗。将调锦瑟朱弦。卽今该有姻亲之喜。〔生〕小生客居于此。那得姻亲。〔净〕我只在气色上见得。如萍水效鸾凤。数当偶然。你功名事下科必然高中。试看步云霄。鹗荐鹏骞。只是你中间应有分离之阨。夫妻上。半途艰。恶星临。死生离间。虽然如此。你到底姻缘重合。分鸾镜复圆。你后边功名赫赫。贵不可言。为将相。奇勋独建。〔生〕先生莫非过誉。〔净〕焉敢说谎。不多时了。你到三旬之际呵。那时方始信吾言。
 
  〔生〕多承先生指教。这白金一星。聊作谢仪。〔净〕这个到不须罢。我看相公后必贵显。如今尙未婚娶。我前日在鸣珂巷中谢公家。他将一女命与我看。这女子到是个夫人之命。只是他流落风尘。恐相公不屑取他。若肯俯就。就是小子作伐。但不知尊意如何。〔生〕这个最好。小生寄迹江湖。何暇拣择。若是命分相应。有何不可。明日当造门相浼便了。〔净〕当得当得。相公。
 
  此处暂栖迟。姻缘未可知。
  与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
 
 
  第三出 闺叹
 
  【五供养】〔旦上〕晓莺催起意盘桓。羞对孤鸾。湘帘春雨涩。楚云漫。憔悴也东君不管。慵梳绾。一丝丝肠断乱萦牵。
 
  寂寂幽闺独掩门。不缘春色怕黄昏。伤心最是三更梦。枝上啼鹃枕上痕。奴家敫氏。小字桂英。出自名家。颇知诗礼。不幸父母双亡。别无兄弟。囊箧萧然。衣棺无措。奴家岂惜微躯。忍将父母暴露。只得央媒卖身津送。却过继在鸣珂巷谢家为女。不料他是烟花门户。其时惊惶痛切。竟无脱身之计。可怜猛然思起窗下诗书。闺中针指。恍如春梦。好生伤感人也。
 
  【二犯傍妆台】〔傍妆台头〕悄含愁。一春心事付东流。敫桂英剿不断靑楼锁。爹娘呵盼不到白杨丘。
 
  【八声甘州】空闺夜静孤星照。云鬓朝怜双凤头。天那。桂英乃是个宦家之女。今日呵。〔皂罗袍〕风尘蔽目。烟花作俦。奴家当时若不卖此身。我那爹娘呵。〔傍妆台尾〕眼睁睁白骨倩谁收。
 
  奴家自丧二亲之后。尙在忧制中。理当披麻被发。争奈奴身已属他人。盖不由己。那谢妈妈终日逼令强作妓女妆束。奴家抵死不从。倘或果欲堕落风尘。有死而已。
 
  【前腔】〔旦〕盈盈交泪掩双眸。揉脂掷粉怨妆楼。不耐烦琵琶调。空嗟叹柏梁舟。我只恁断肠百结悲何满。怎敎做金缕千巾唱莫愁。奴家今日只为双亲骸骨。以致失身如此。罢罢。我死而无怨。且自坚心耐守。天那。对谁堪诉这缘由。
 
  只为亲丧卖妾身。肯将素质污风尘。
  十年谁作扬州梦。不解靑楼薄幸名。
 
 
  第四出 访姻
 
  【似娘儿】〔生末上〕书剑久荒凉。阻归鞭且问平康。重重心事增离况。功名未遂。姻缘未偶。恼乱柔肠。
 
  共道逢春未见娃。绿杨浅水冷蒹葭。蓬蒿三径伤无主。肯向平园学种瓜。王魁不幸下第。寄居于此。湖海飘流。丝萝未结。旅邸萧萧。闷怀郁郁。如之奈何。正是十年空自貂裘敝。赢得无人不下机。前日那胡先生说道鸣珂巷谢家。有个女子。姿容殊丽。德性闲淑。只是误落烟花。竟不知他志操如何。又不知小生缘分如何。不免去访他。同走一遭。多少是好。迤逦行来。正是胡先生门首。王兴。去请他出来。〔末叫介净上〕
 
  【窣地锦裆】区区相貌异乎人。妆出如花粉墨匀。眼前黑白甚分明。可笑时人认不眞。
 
  〔见介生〕先生这尊容是生成的。谓何方纔道出本相来。〔净〕那裏是生成的。若去了面上这些妆饰。方纔露出本来面目。但时人不识耳。相公呼唤小子。有何话说。〔生〕前日多承指教。谢家姻事。相烦同往。〔净〕当得当得。请同行。相公。功名身外之事。莫教挫过靑春。〔生〕
 
  【皂罗袍】自叹靑云迢递。鼓湘灵别调。未解吹竽。纵横徒上万言书。龙蛇埋没三千字。〔合〕可惜春来春去。且向花堤柳堤。自有怀中白璧。莫负樽前翠眉。管敎得遂乘龙志。
 
  春色过东家。行行日未斜。
  不妨同缓步。看遍曲江花。
 
 
  第五出 允谐
 
  【西地锦】〔外上〕门巷幽闲芳草。红楼深锁娇姝。等闲谈笑有鸿儒。小可是烟花深处。
 
  家门重生女。非因不好儿。明明心上事。难说与人知。自家姓谢名惠德。祖居莱阳鸣珂巷口。年过半百。至今无嗣。止有老妻小妾三口而已。惠德虽系出身污贱。颇知书礼。似我这样家风。那些个风月场。正是个瞒天帐。近来取一义女。年方二八。叫名桂英。谁知他是宦家之女。琴棋书画。针指女工。无所不晓。坚持志节。不肯苟且从人。这也都是他的好处。自古道君子成人之美。我岂肯贪图微利。坏人心术。争奈妈妈朝夕絮聒。逼令接客。桂英死不肯从。如之奈何。我老夫只愿与他招一佳壻。庶几彼志可遂。我亦终身有托。且昨夜梦一人对我说。你明日有贵客登门。与你有瓜葛之分。竟不知梦兆如何。
 
  【宜春令】蹉跎过。鬓巳星。世情疎。门庭又冷。凄凉晚景。回头顾影没巴柄。再休提阵马兜龙。何处讨平康高兴。我只愿得乘龙佳壻。是吾之幸。〔生净上〕
 
  【生查子】风物正堪怜。人意方云可。未卜采芝期。且觅阳台路。
  〔净〕王相公。此间已是鸣珂巷了。那一家正是谢公家。只是有一说。那谢公虽是出身微贱。他到亲近斯文。知书达礼。识高见广。就是我莱阳这些斯文朋友。富贵子弟。没个不与他往来。相见间不可轻慢他。〔生〕晓得。小生自有道理。〔净〕还有一件。那谢妈妈是爱财的。倘或事有可成。不知可曾备得些相见之礼否。〔生〕这个。小生倾囊取足聘物。不必挂意。〔净〕谢公有么。〔外〕是谁。〔净〕有客相访。〔外〕呀。胡先生。二位请了。〔相见介〕胡先生。前日小女有劳推命。未及拜谢。〔净〕不敢不敢。令爱好个贵造。〔外〕请问此位相公。上姓贵表。仙乡何处。〔生〕
 
  【宜春令】寒家裔。本济宁。讳王魁。表字俊民。〔外〕为何到此。〔生〕为之京取应。洛阳花事空如锦。〔外〕敢是不曾高中。〔生〕惭倚马不遇阳春。叹飞蓬羞归故井。〔外〕相公。功名有时。不须烦恼。我看相公一貌非常。后来必登显要。只是如今湖海飘零。岂无父母家室之思。〔生〕懊恨我亲帏梦冷。洞房人静。
  〔外〕元来相公上无父母。下无令阃。不知今日辉顾寒庐。有何见谕。〔生〕胡先生晓得。〔净〕此言我就当面实说。
 
  【前腔】谢公。他为姻亲事。未称心。前日他请我相面时。是区区偶然道尊。道你呵。有个螟蛉令爱。他是宦门娇丽幷贞静。那王相公说要相见一见。须见面胜似闻名。谢公。你念好逑。勉依来命。〔与外背说介〕还有一件。看他丰骨。巍科台鼎。后来毕竟。
  〔外〕原来如此。但小女自入吾门。并不肯轻易见人。旣然相公高情。又是贵游上客。岂有他辞。实不相瞒。小子夜来一梦。说今日有贵客登门。如今果遇相公。或者是小子之幸。亦未可知。特恐小女立志不凡。不知他意如何。然观他平日藻鉴颇明。若见相公如此才貌。想亦愿奉巾栉。但妈妈不近人情。待我先唤他出来。权把言语挑动他。将机就机。看他意向。再作区处。〔叫介丑上〕
 
  【前腔】家门事。谁解撑。强支持。只靠老身。〔相见众介外〕妈妈。有客在此。为何埋三怨四起来。〔丑〕老儿。你尙不知。叵耐女儿乔性。伤残弦管抛脂粉。仗出身是贵戚豪门。只指望凤求鸾聘。须本分。章台金缕。怎窥玉镜。
  〔丑〕胡先生。前日有劳。请问此位相公。〔外〕此是济宁王相公。在京应试回家。寓居于此。今日特来下顾。〔丑〕下顾我家。必有缘故。〔外〕他央胡先生同来。因慕桂英姿容。欲求一见。〔丑〕元来如此。但不知相见之后。尊意若何。〔净〕这王相公才如董贾。富比陶朱。芳年未配。若得一见。倘果有缘。当奉币帛。先作聘仪。日后相赠。不计其数。全仗妈妈做主。〔丑〕旣然如此。多谢厚情。但我那小女。心性乖劣。不肯向人。为此终日在家絮烦。且待我唤他出来。丫头。与我请桂英姐出来。〔内应回介〕身子不快。不出来了。〔丑〕我说道又者起来了。老官人。你的人情大似我。你叫一声。〔外〕桂英。今番有正事与你商议。你可出来。〔内应〕如此便当扶病走一遭。〔丑〕你看你看。可恶也不可恶。〔旦上〕
 
  【薄幸】绣倦针闲。愁低眉锁。一天幽恨。两行凄楚。〔丑又叫介〕快出来罢。〔旦〕每听频呼。好不耐烦移步。那淫奔坞。多少蜂狂蝶乱。毕竟傍谁虚度。
  〔旦〕公公妈妈。唤桂英出来。有何话说。〔外〕桂英。那王相公要求一见。故此唤你出来。〔旦〕呀。桂英从来未解识人。今日如何便好轻身就见。〔外〕他是个读书君子。便与他相见也不妨。〔相见介外与丑背云〕妈妈。那王秀才是个富家郞。必有钱财。可撺掇桂英嫁了他罢。〔丑〕若有钱财。有何不可。只怕那乔货又要千推万阻。妆模做样起来。〔外〕若说教他嫁人。想无不从。桂英过来。那王秀才是富贵中人。他要娶你。你意下如何。〔旦〕公公妈妈。婚姻之事。非女子所知。若教桂英朝欢暮乐。送旧迎新。必不相从。若求户对门当。齐眉举案。这个只凭公公妈妈做主。〔外丑〕我儿这个纔是。胡先生过来。且喜我那女儿。一凭我两口儿做主了。但须整备聘物。择一吉日。方可成亲。〔净〕聘物不消说。那王相公道来。他在旅邸不能悉备。聊奉白金一百两。少作聘仪。金宝衣饰。自当再补。今日乃是黄道吉日。就成就了亲罢。〔丑〕方纔胡先生所言。老身一一听凭。但成就之后。要依我几件事。〔净〕那几件。〔丑〕第一件。我一家儿只靠着此女。今旣嫁王相公。那家事都要与我支撑。不可你推我调。第二件。下科大比之年。须要上京取应。求取一官半职。使我两口终身有托。〔生〕这求官是我分内事。〔丑〕第三件。若少有不■〈兀监〉不■〈兀介〉。再寻个户对门当。不要怪我。〔外〕这个使不得。〔净〕不要闲说。趁此吉日良时。就请王相公桂英姐先拜了天地。其余毕姻之礼。仓卒难备。移在明日也罢。〔生〕
 
  【黄莺儿】三载困浮名。喜今朝。射雀屛。鸾台拟架芙蓉镜。神游五城。光联七星。相逢谩笑临邛行。〔合〕玉如人。春浓似酒。辐辏美前程。〔旦〕
 
  【前腔】草草讶逢迎。侣吹箫。强效颦。恐淹留掷果河阳令。愿靑云早登。白头似新。回颜羞顾樊笼影。〔合前外〕
 
  【簇御林】你倾城貌配盖世英。似掌中珠。席上珍。桂英。你如今且展眉间恨。王相公。你须再把箕裘振。我夫妻二人呵。毕竟托终身。休言邂逅。忍使负初心。〔丑〕
 
  【前腔】老儿。他是前生债。今世姻。那王相公。忍将心负桂英。有陶朱资产都是他家分。况夫荣贵他封赠。王相公。似咱门也须着巳。莫忍负初心。〔净〕
 
  【琥珀猫儿坠】幸然良会。似仙子下瑶京。万短千长且莫论。我看他不是负心人。〔合〕须听。还整顿华筵。劝酬合卺。〔众〕
 
  【前腔】功名莫问。办取醉银筝。今夜人圆月倍明。萍踪骨肉总相亲。〔合前〕
 
  一段姻缘邂逅逢。 顿敎鱼水得相从。
  今宵剩把银缸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六出 设谋
 
  〔末扮张昌上〕五陵俱废草。金谷已无花。富贵犹闲事。繁华未足夸。自家金员外管家的张昌便是。昨晚员外分付。有甚么心事商量。不免在此伺候。员外来了。〔净〕
 
  【菊花新】钱山金坞总成虚。秋月春花莫负时。行乐是便宜。羡杀金钗十二。
 
  肥马轻裘得自然。此生拚费买花钱。东君已漏春消息。明月圆时人未圆。自家姓金。名垒。字日富。本贯山东莱阳人也。家中颇有钱财。人都呼为金大员外。俺想着天下富贵的也没多几个。止有三人。〔末〕不知那三人。〔净〕第一个是陶朱公。第二个是石季伦。第三个是王恺。〔末〕第四个就是员外了。〔净〕也还少些。俺家虽不及那三人的富贵。心中待要效他的行径。我想将起来。近日有个贩茶的冯魁。他本是信安王门下行财的班头。到那武林。将一个■〈行外亢内〉首苏小卿取去了。天下不数他是个财主。他到有此佳人。我到反不如他。我本处鸣珂巷有个妓家姓谢。新娶个女儿唤做敫桂英。此女琴碁书画。女工针指。无所不通。更兼姿色绝伦。却被济宁王魁。入赘在他家了。我意欲将金珠财宝与他那妈妈说。买转他意儿。教他别了那王魁。改嫁与我。那鸨儿只爱钱财。那顾仁义。管教那女儿是我的。张昌。你道如何。〔末〕员外所言有理。只要上紧便好。似员外这等豪富。若无一个得意佳人。偎红倚翠。终是个缺典。〔净〕我儿所言有理。听我说。〔净〕
 
  【琐窗郞】吾家富比陶朱。独没个翠倚红偎。想香温玉软。凤枕鸳帏。谩流涎百种风流滋味。〔合〕看此行再把赤绳系。敎他撇旧好。纳新配。〔末〕
 
  【前腔】东人有北海文犀。又何难合浦珠。你当今巨室。他绝代娇姿。料应淑女须遇好逑君子。
 
  〔合前净〕张昌。你与我先到谢家。说我这意儿。我随后央媒妁过来。金银不论多少。只要亲事成便了。虽然如此。我闻此女是聪明特达的。须用言语挑动他方好。〔末〕这个晓得。
 
  一段姻缘未可知。 用心前去莫踌躇。
  不施万丈深潭计。 怎得骊龙颔下珠。
 
 
  第七出 赴试
 
  【喜迁莺】〔生上〕貂裘敝早。叹思断白云。梦消芳草。伉俪无聊。功名怎了。两情一样煎熬。
 
  远客悠悠任病身。谁家池上又逢春。明年各自东西去。此地看花是别人。卑人自从寄迹莱阳。倏经三载。争奈异乡萍梗。囊底萧然。那谢妈朝暮絮聒。不能容身。且喜今年又是大比。待欲上京取应。倘得侥幸。那时回家。他焉敢欺负我。昨日相约张伯俊到李整冠家订期。同日起程。如何不见来了。〔小生上〕
 
  【前腔】英雄怀抱。每抚剑高歌。仰天长啸。赖契有金兰。朋从四海。整丝纶共钓连鳌。
 
  小生张伯俊。昨蒙王俊民相约。特地到来。此间已是他家了。〔生〕呀。原来是张兄。待之久矣。〔小生〕担阁了。恕罪。〔生〕张兄。我和你同到李兄家相探。就约何日上京。〔小生〕学生正欲如此。就请罢。〔行介〕李兄在家么。〔净〕是那个。〔净〕
 
  【捣练子】年向老。志偏豪。拟脱蓝袍换绿袍。不愁观榜朋侪少。
 
  〔相见介〕二位尊兄。今日下顾。必有佳教。〔生小生〕只为试期已近。特来相约。择一吉日同行。一则可以相倚。二则可以相资。不知尊兄意下何如。〔净〕二兄美情。小弟自愧疎朽。连科失意。不足为齿。若二位高才。必当首擢。旣蒙提挈。愿为骥尾。〔生小生〕不敢。〔生〕但小生亦为连年淹滞。竟不知此行又复何如。〔生〕
 
  【普天乐】忆昔洛阳才空年少。未得长门价。千金调。秉镃基须要乘时。终不负十年劳扰。那闲关处。羊肠道。谩顚连骏步嘶芳草。遇明时麟凤呈祥。岂圣主熊罴无兆。看相将振袂。万里扶摇。〔小生〕
 
  【鴈过声换头】焚膏。埋头自小。磨淬久龙光漫韬。驰驱未得投时好。嗟黄鹄。望靑霄。恋杀人半生铁砚霜毫。那天衢虽杳。藩篱一决终须到。肯株守故园空自老。
 
  〔净〕二兄。小弟被那儒冠羁误到如今了。〔净〕
 
  【倾杯序换头】煎熬。三战北。双鬓焦。这前程事应难料。浪荡过芳年。荒凉黄卷。扑灭靑灯。那些个文章腹饱。且落眼前欢笑。这身外功名是生前造。又何苦抛花弃酒枉牢牢。
 
  〔净〕二位老兄。家下牡丹正开。请到那边一观何如。〔生小生〕多承盛情。这也使得。〔净请介生小生〕果然好花。〔净〕二兄不弃。草酌三杯如何。〔生小生〕率尔造拜。岂敢坐扰。〔净〕说那里话。我和你相知朋友。何必如此拘束。小厮看酒来。〔飮介净〕
 
  【玉芙蓉】佳怀岂待招。二兄不飮空归呵。被洞口桃花笑。但穷儒愧乏美酒嘉殽。浮生枉作千年计。万事无过一醉消。小弟一言相吿。今朝共赏名花。是诚胜会。没有佳作。何伸雅怀。二兄俱擅诗坛。何不见教一首。以纪盛事。〔生小生〕不敢。但恐菲才。不堪渎听。〔净〕太谦太谦。王兄先请。〔生〕张兄占了。〔吟诗介〕名园国色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似解东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干。〔净云小生云〕好佳作。好佳作。绝妙。绝妙。〔合唱〕阳春调。咏名花转高。肯多让百篇斗酒谪僊豪。
  〔净〕如此佳作。岂不飮一大觥。王兄请酒。〔介生〕
 
  【前腔】玉楼春正饶。玳瑁筵开早。遇良朋美景。敢辞倾倒。李兄好花。试看今日黄和紫。不数当年魏与姚。
 
  〔净〕如今该张兄作诗了。〔小生〕小弟呈丑了。〔吟介〕长安豪富惜春残。争赏花开紫牡丹。别有玉杯承露冷。谁人肯向月中看。〔净〕好好。妙妙妙。取大觥来。张兄请了。〔合前小生〕
 
  【前腔】春来花正娇。春去花随老。二兄。想人生一瞬总成虚眇。花开花谢春还到。年去年来岁暗消。
 
  〔生小生〕如今该李兄作诗了。〔净〕小弟免了罢。〔生小生〕尊兄高才。怎么说免了。〔净〕实不敢欺。近来小弟专喜作诗。勉强挨帮在诸名公之列。资他些推敲。盗他些句法。在家终日思想做诗。谁想成了诗癖。若诗癖举发。一连这等十来遭。〔生小生〕敢是一连十来首。〔净〕是十来首小便频数。连日又被那些求诗的来求得荒。搜索枯了肠。这几句都搜尽了。〔生小生〕说那裏话。还要见教。〔净〕到底饶我不过。如此乱道了。〔吟介〕枣花生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子又空枝。〔生小生〕佳作。〔合前生小生〕相扰了。订期何日上京。〔净〕十五日是好日。就备行李同行罢。〔生小生〕谨领。
 
 
  今日花前倒玉尊。 功名谩说几时成。
  洛阳见说花如锦。 快着行鞭正遇春。
 
 
  第八出 逼嫁
 
  【薄媚令】〔旦上〕朝煎暮聒。这光景怎生存活。娘毒害。无门可躱。推挫连枝怎结果。影■〈焭,凡代几〉■〈焭,凡代几〉丧家夫妇。
 
  夫君类浮萍。妾身等风絮。飘泊同淸波。薄命两遭际。奴家自嫁王俊民。囊箧一空。栖迟无计。多感谢公把我夫妻两口。还做好人儿女看待。争奈妈妈厌贫求富。逼令改节。丈夫偶不在家。何等被他凌辱。奴家虽非德耀之门。颇免秋胡之诮。若使弃旧恋新。辜恩负义。宁廿九死。何爱一生。〔旦〕
 
  【驻云飞】懊恨嫥嫫。尺水番成一丈波。谢妈妈。你错认章台路。敫桂英呵。端不做千家货。嗏。他一谜要挑唆。怎支吾。忔棱争据断玉簪。咭叮当掷得菱花破。〔合〕方信恩多怨亦多。〔丑〕
 
  【前腔】水尽飞鹅。瞥裂丫头不趱窠。贱人。那想萧墙祸。直待砂锅破。嗏。休怪我后姚婆。逞偻罗。把你两个鸳鸯。一去留一个。
 
  〔合前丑〕小贱人。你偌大的年纪。如何不依老娘说。我似你这年纪时节。那一个不来我家吃茶吃酒。将几句甜言美语。化他些钱钞来养家。都像你这般恋着丈夫。不肯兜笼阵马。教我老身如何过。自古道。娼妓门庭。是四下迷魂阵。三重绵裏针。两行眞果泪。一片脱空心。这样法儿。你全然不知也罢。如何昨日金员外家来说。他要将些金银来娶你。他是莱阳第一个财主。就撇了那王俊民这穷酸。改嫁了他。有何不可。我门户中人。有甚么淸浑。那富的穷了。就撇了穷的。再嫁那富的。偏你这丫头执迷不从。〔旦〕妈妈。那王俊民是读书君子。他日一举成名。自有好处。〔丑〕
 
  【好姐姐】贱人不识些羞耻。没来繇。如鱼似水。无明无夜。咫尺不暂离。好腌臜气。激得我怒从心上起。丫头。我自有个新条惩治你。〔旦〕
 
  【前腔】听奴一言拜启。王俊民是风流佳壻。常言道嫁鸡毕竟逐鸡飞。今日裏若还苦逼分鸳侣。宁死在黄泉做怨鬼。
 
  〔丑〕我的儿。我偏不信你。〔打介外〕
 
  【川拨棹】为甚闲聒絮。你是老年人也怎妄为。为何如此。〔丑〕你还恁的说。前日金员外在此说亲。我好意教他嫁了富家郞。那王魁有甚好。苦苦恋着他。这是我为他的终身。他到挺着我。〔外〕妈妈。这也难道。他是灯儿下结发夫妻。他是灯儿下结发夫妻。怎生把初心负亏。〔旦〕公公。这情根你自知。奴家若负了王俊民呵。敎他哭穷途。何处归。〔丑〕
 
  【前腔】那泼贱东西苦执迷。不信娘言。你且三思。王俊民发迹是何日。王俊民发迹是何日。到头来悔之自迟。〔旦〕娘。想黄河淸有期。岂人无得运时。〔外〕
 
  【尾声】妈妈。把这话从头收拾起。讲甚么闲非闲是。贵贱穷通总未知。
 
  丫头。
 
  这段姻缘不信伊。 今生休想各东西。
  假饶染就干红色。 也被傍人说是非。
 
 
  第九出 离间
 
  【谒金门】〔生上〕难凭据。怎唾手等闲名利。满面羞惭因寄旅。又道是受恩深处。〔旦〕谩说鸳俦凤侣。惹起蜂争蝶忌。官人。我万恨千愁只为你。莫遣成虚费。
 
  〔旦〕官人。花正开连理。风浪当时起。〔生〕娘子。我和你恩爱忍飘零。但功名事怎生。〔旦〕官人。寃苦相遭际。下得成捐弃。〔生〕我只怕枉蹉跎。分离也没奈何。正欲与娘子说知。目今黄榜招贤。我欲上京取应。一则成我终身事业。二来免受妈妈之气。〔旦〕官人说那裏话。昨日又被妈妈逼打一场。要我改志从人。奴家以死自誓。如今官人在家。尙然如此。若不在家。教我怎生分理。却不堕他奸计。〔生〕娘子。你知其一。不知其二。只为我如今贫贱。他敢欺凌你。纵使我常在家。只似这等模样。到底也捱他不过。倘此行侥幸中选。他那时焉敢欺负你。你之所见。乃一时之情。我乃是远大之计。岁月如流。断难淹滞了。〔旦〕官人。你且听我说。
 
  【忒忒令】与你萍水丝萝相共依。今日呵。飘泊似落花飞絮。那妈妈他恶狠狠厌贫求富。毒心奸计。你若出去了。教我那时呵。愁眉泪眼。看谁面皮。那荆棘裏。芒刺中。早晚怎生存济。〔生〕
 
  【沉醉东风】娘子。这伤心处我非不知。但守蓬蒿。无资身之计。那谢妈呵。他把你恁相欺。他把你恁相欺。只为我功名淹滞。闪赚得没些把臂。眼见得今日如此。不得不去了。因此上割舍鸾分凤离。恩抛义弃。你须念我衷肠非负伊。
 
  〔旦〕官人。你意儿一定要去了。〔生〕娘子。非我忍心。出乎不得已耳。呀。谢公妈妈都来了。想他又是来促我起程。如何教我还再迟得。〔外丑上〕
 
  【蜡梅花】读书专望名利成。如今正値春闱近。〔相见介〕王姐夫。你莫牵夫妇情。把行囊速整。趁时良日吉便登程。
 
  〔丑〕姐夫。你当初入赘我家。我与你说过的。要依我三桩事儿。你如今在我家。夫妻二人。不蚕而衣。不耕而食。担轻又不得。负重又吃力。常言道。坐食山空。宁出一斗。莫进一口。自从你来了。弄得我家火尽油干。今日也说读书。明日也说做官。如今试期已近。还不说起身前去。只管耽恋着桂英。朝欢暮乐。只是这般光景。桂英终身守着你不成。〔外〕不要多说。〔生〕妈妈不须絮烦。小生行李早已完备。后日是吉日。就起程了。〔外〕呀。王姐夫。果然后日去了。旣是试期已近。老汉也不敢相留。这求官是一件大事。倘得一举成名。不惟带挈我夫妻二人享用不尽。在你身上显祖荣宗。封妻荫子。所系不小。我看你断然不是个等闲之辈。〔外〕
 
  【园林好】看你美丰姿堂堂少年。况擅才华滔滔涌泉。此去何愁万选。应唾手中靑钱。应唾手中靑钱。〔丑〕
 
  【江儿水】王姐夫。我只虑福缘浅。你依然命运艰。从前彻后还思算。怕此去功名消息远。我一家儿呵。担淸受冷难消遣。到底恩多成怨。你前年不中。羞归故里。倘今日又似前番。却如何回到这裏来。那时难返家园。不是老身薄情。我那桂英。毕竟再作个区处。休怪恩离情断。
 
  〔生〕妈妈。难道小生终身贫困。
 
  【前腔】这阨运终须转。龙鳞定可攀悬。知此去把经纶展。料苍天不负男儿愿。你如今何苦就生机变。试听捷音不远。那时节呵。夫贵妻荣。你岂肯恩离情断。
 
  〔丑〕我只要你是这等。但恐你言不应口。〔旦〕
 
  【五供养】这功名在天。又何必嘲言诮语埋寃。这夫妻之情呵。难论贵与贱。须共苦和甘。妈妈。今日虽要促他上京。不须如此发恼。也索从容宛转。他是个男子大丈夫。决不为裙钗留恋。妈妈。今日呵。若非是功名事。难道强分颜。这是分定姻缘。怎生驱遣。
 
  〔丑〕什么姻缘姻缘。他若不能勾做官。必定难做我家女壻。〔旦〕这也难道。〔外〕妈妈。你如何只管说这样话。〔外〕
 
  【玉交枝】我那女儿你不须多患。这衷情吾自了然。闲言闲语都休管。一心愿你夫壻为官。王姐夫。你文场努力。休把家挂牵。这夫妻情义。断无他变。〔生〕多谢公公好意。我妻子在家。只怕妈妈难为他。〔丑〕这个也保不定。〔外〕还要多说。王姐夫不要听他。他是老妇人心偏性偏。自有我在家。不必情悬意悬。
 
  〔生旦〕多谢公公。〔生旦合〕
 
  【川拨棹】承恩眷。百年姻。望保全。念死生骨肉之间。念死生骨肉之间。这水萍躯千难万难。妈妈。愿从今免罪愆。报恩日在眼前。〔合〕
 
  【尾声】殷勤共把佳期盼。早办取书囊琴剑。明日春风快祖鞭。
 
  〔外〕王姐夫后日起程。还有一杯别酒送行。
 
  莫为伤春惜别离。 洛阳花事正芳菲。
  明朝匹马东风裏。 陌上殷勤赠柳枝。
 
  〔生旦吊场〕官人。你行期准在后日了。奴家有一言相吿。不知官人意下何如。〔生〕娘子但有叮咛。一一从命。〔旦〕官人。我与你偶尔夫妻。相逢萍水。异乡骨肉。形影相依。从此别后。妾身如断梗飞蓬。虚舟飘瓦。不知你功名成否何如。苦。又不知你心中之事何如。此处有个海神祠。其神最称灵应。我欲与你明早同到祠中。焚香设誓。各不负心。虽当顚沛流离。九死无二。不知官人意下如何。〔生〕小生岂有他心。敢违尊念。只恐谢妈妈知道。又致猜疑。〔旦〕这个不妨。只说道祈祝你的功名便了。〔生〕如此却好。明日早去。正是
 
  此心如铁石。 惟有鬼神知。
 
 
  第十出 盟誓
 
  〔净扮判官上〕吾乃勑封鎭海龙王部下一员判官是也。掌记人间善恶。潜施暗裏灾祥。假饶半点亏心。举首难欺三尺。昨日吾王上界奏事。今日想必回祠。不免唤小鬼出来。整顿威仪。肃淸神案。大王到时。怕有焚香酬愿祈福禳灾者。一一登记。不敢有误。小鬼何在。〔丑扮小鬼上〕小鬼从来广神通。奔腾海岛疾如风。霎时南溟穿北极。须臾蛟室入龙宫。也曾下转巨鳌足。也曾上攀大鹏腹。掉臂鞭驱魍魉车。番身乱卷波涛轴。判官爷有何指挥。〔净〕大王到来。可在此伺候。〔外扮龙王上〕朝罢遥辞玉陛前。须臾鹤驾下三天。握符整顿风波险。不敢权离海岛间。小圣乃勑封鎭海龙王的便是。上承天子之命。下赖万民之诚。与圣建立一祠。号为鎭海庙。东瞻渤海。西枕莱阳。南通河济。北望衡山。栋宇巍峨。规模烜赫。阶前凛凛。立一对直殿将军。廊下森森。列两行随班圣众。呼风唤雨。点差部伍神兵。走土飞沙。祇遣轮流鬼卒。隆千载之香烟。享四方之血食。眞个威行水府。果然惠普人间。今日三月十五。是我诞辰。判官。小鬼。如有人民到我殿堂祭赛者。听其词旨。一一登记文簿。以凭稽考。报应施行。〔生旦上末持香烛随上〕
 
  【生查子】鸳侣苦分飞。端为嫥嫫妒。携手拜灵祠。共把衷肠吐。
 
  〔生〕娘子。此间已是海神庙了。请进去。王兴。你在庙门外伺候。〔末应下生〕呀。你看翚飞画栋。地隔红尘。香松起白昼之烟。宝鼎结靑晨之雾。果然好庙宇。好景致。娘子。我和你上前虔诚礼拜则个。〔旦〕官人请。〔拜介同白〕暮雨朝云意正浓。那堪分袂各西东。此生但愿如鱼鸟。入地登天厄亦从。〔起介生〕娘子。我和你敬爇名香。共通盟誓。〔旦〕官人请。〔生〕娘子先请。〔旦跪〕海神爷。奴家姓敫名桂英。年方二十岁。正月十五日子时生。自与王魁结为夫妇。死生患难。誓不改节。有渝此盟。乞赐勾提。永沉苦海。以谢违夫之罪。〔旦拜〕
 
  【忆多娇】海神爷爷呵。记此盟。念敫桂英自嫁儿夫王俊民。一马一鞍誓死生。〔合〕若负初心。若负初心。仰望尊神降临。
 
  〔生跪〕海神爷。小生姓王名魁。年方二十五岁。九月初三日亥时生。自与桂英结为夫妇。死生患难。誓不再娶。有渝此盟。乞赐勾提。永堕刀山。以谢负妻之罪。
 
  【前腔】念小生设此盟。自配荆妻敫桂英。生死相依不再婚。
 
  〔合前生〕娘子。两边判官小鬼。与你也吿他一声。可作知证。〔生旦合〕
 
  【斗黑麻】再吿左右威灵。共鉴此盟。他日呵。若有参商。全凭处分。与我姻缘簿共注名。这两下言词。是百年证明。〔合〕一任分鸾别镜。也随他风浪生。各守坚心。各守坚心。但愿白头似新。
 
  〔生〕娘子。此间有灵笤在此。待我卜问功名之事如何。〔旦〕官人。奴家正有此意。〔生〕王魁此去功名可遂。求个圣笤。〔卜介旦〕是个圣笤。〔生〕途中无阻。讨个阴杯。〔旦〕是个阴杯。〔生〕再卜妻子桂英。小生去后。他在家无灾无难。乞赐一阳保庇。〔旦〕呀。好奇怪。掷下是个阳笤。倒转成个阴杯。这怎么解。〔生〕娘子。此乃是阴长阳消之兆。虽无大咎。也自宜保重。与你拜了海神爷去罢。〔旦〕海神爷。我儿夫卽日上京应试呵。
 
  【前腔】佑他途路平安。功名早成。〔生〕海神爷。我荆妻在家呵。保他业障潜消。灾氛免侵。〔生旦〕但得皆如意。两情称。始信一点灵犀。诚通海神。〔合前〕
 
  忽忽心如系。 匆匆日已西。
  忙归作行计。 来日卽天涯。
 
  〔众神吊场外〕叫判官把那王魁桂英方纔设誓情词。一一分明书记着。不可道错。正是
 
  大抵乾坤都一照。 免敎人在暗中行。
 
第十一出 藩篱
 
  〔末扮堂候官上〕朝廷有道靑春好。门馆无私白昼闲。寂寂公余惟印吏。一炉香烬昼垂帘。小官乃韩丞相府中堂候官是也。昨日俺丞相闻元昊遣贼官张元等分道犯境。攻掠郡县。着小官去请种将军老爹到府议事。竟不知有何话说。只得在此伺候。道犹未了。丞相爷早到。〔外扮韩琦上〕
 
  【齐天乐】端居朝省心如水。犹恐素餐尸位。臣道难全。君恩未报。自觉此心多愧。艰开辏理。正忧在朝廷。寇在边陲。庙算无凭。长城谁寄谩踌蹰。
 
  苍生未苏息。胡马半乾坤。设在云台上。谁扶黄屋尊。下官姓韩名琦。叨忝功名。历登元宰。愧朽钝之樗材。蒙圣恩之眷重。职司喉舌。义属股肱。惭无补衮之功。恒虑积中之败。正是多凶复多惧。忧国更忧民。近日奈因元昊这贼将张元。攻掠郡县。分道犯境。各处要害。俱已选将剿御去了。独有徐州乃咽喉重地。必得名将一员鎭守。以备不虞。吾想起来。诸将中惟有种谔。他智勇兼全。可当此任。昨日已曾上表保奏他去。早上差官去请他来面议方略。就促他起程。多少是好。叫堂候官。种将军到来。令他进见。〔小生扮种谔上〕
 
  【番卜算】勇略冠当时。建业须知遇。英雄一出玉门关。便是封侯处。
 
  小将种谔便是。昨闻韩丞相保奏鎭守徐州。已有圣旨。今早又差官相请。不知有甚话来。这裏已是府门首。把门官吏有么。〔见末介〕烦通报。种谔见。〔末介〕禀。种爷将军见。〔外〕令进。〔见介小生〕小将种谔拜见。〔外〕请起。〔小生〕小将重蒙丞相吹嘘。得叨鎭守重任。复蒙呼唤。必有见谕。〔外〕吾闻贼将张元乃桀骜之寇。攻掠郡县。官军屡败。徐州系咽喉之地。非汝将略。不能保此一方。故朝廷有此命。军情重务。不宜迟缓。〔小生〕吿丞相。战陈军旅。此武夫之常。披坚执锐。乃臣子之分。旣衔君命。焉敢逗遛。〔外〕这个纔是。你且听我说。
 
  【惜奴娇】四境多虞。国步艰难。仗伊匡持。念取长城之寄。须要尽心殚虑。任还思推毂君恩重。此去进退攻守。皆由乎你了。阃外令。将军制。〔合〕莫暂迟。此是国家藩  篱。所关非细。〔小生〕
 
  【前腔】思之。此行呵。身任安危。统兵权重鎭。滥叨推举。但恐才非千里。咫尺不堪乘驭。〔外〕不必太谦。只要用心防守便了。竭愚衷无复烦公虑。愿捐躯。酬恩惠。〔合前〕
 
君命莫暂停。 明朝便启行。
  将军不下马。 各自奔前程。
 
 
  第十二出 饯别
 
  【鹊桥仙】〔贴扮二姨上〕春事阑珊。心情慵懒。寂寞雨收云散。谩携巵酒向章台。为挟策仙郞祖饯。
 
  绿杨影裏莺啼老。落花片片沾芳草。叵耐春风不肯休。年年吹去木兰舟。奴家乃谢公家二姨是也。今日王姐夫起身上京取应。家裏安排酒殽。在此与他送行。我看此人必然有贵显之日。我大姐常把恶言恶语将他凌贱。我今日不免将几句好言语劝慰他。多少是好。
 
  【前腔】〔外丑上〕名利关情。去心难挽。打疉起许多嗟叹。〔生旦〕悬知今日不堪留。肠痛处。未离先断。
 
  〔相见介外〕王姐夫今日起程。老汉备一杯淡酒。与姐夫少壮行色。但当以功名为意。凡事不必挂念。〔送酒介〕王姐夫。这一杯酒。我想你此去呵。
 
  【朝元歌】分违动年。满飮权留恋。不是老汉今日与你相别。只为功名望专。强把情驱遣。愿你早挂荷衣。稳登金殿。〔贴〕王姐夫。虽则是我家有待慢你处。也不要记怀。那些个百年姻眷。他日荣还。依然骨肉在眼前。莫似外人看。休将闲恨牵。〔合〕此去风霜未免。早晚间举家垂念。举家垂念。
 
  〔丑〕我也送王姐夫一杯酒。你此行呵。
 
  【前腔】满望前程早办。休猜做等闲。我一家儿呵。都赖你周全。若不成名。有何颜面。〔贴〕大妈。你也不可如此。王姐夫呵。难道终身贫贱。他学问渊源。今科拟将僊桂攀。大妈。便使敝裘还。也下不得将他冷眼看。
 
  〔合前丑递酒介旦〕官人。
 
【前腔】无奈分离一旦。你功名傥万全。也思恩爱有三年。苦只为鹗荐鹏骞。博得凤愁鸾怨。〔背〕又恐鱼沉鸿断。阻隔云山。衔悲飮泪有万千。我应思你去后难。难捱他熬与煎。
 
〔合前生回外丑酒介〕
 
  【前腔】那日蒙谐东坦。三年幸有缘。百感媿徒然。妈妈。少待成名。那时报酬恩眷。娘子。不必多吁多叹。恨命薄缘悭。功名恩爱难两全。你莫苦泣孤鸳。行看并彩鸾。
 
  〔合前〕公公妈妈。卑人就要拜辞前去了。请收拾酒肴罢。〔外〕旣如此。我三人就此别了先进去。你夫妻二人。情不能已。再说几句。
 
  靑靑柳色映长门。 忽听骊驹断客魂。
  拟看靑云生白屋。 不堪芳草别王孙。
 
  〔生旦吊场生〕娘子。酒酣轻别恨。酒醒还复滋。绿杨黄鸟啭。芳草紫骝嘶。此时此际难为别。日落潮平是去时。〔旦〕官人。如萝附长松。将己托枝生。如弦系玉琴。将己和知音。愿得不相离。附系有所依。今朝持破镜。会合总难期。官人。奴家昨晚翦下一枝头发在此。赠与官人。收藏匣中。早晚见此发。如见奴面。切勿负心也。〔生〕多承娘子这般诚恳。海神之誓可证。何必多疑。〔旦〕官人。你莫道此发容易翦将下来。
 
 
  【五更转】我翦下发。肠俱断。奴家闻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为君轻毁伤。千丝万丝搅得奴乱。这头发与官人呵。纔结三年。一朝拆散。念乌云髻。白首情。与你分一半。奴家有白头之时。若这发呵。相看到老。到老颜不变。看奴此发。似奴此心。但不知君心似奴家否。〔苦。〕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怎能勾翦却君心。试看果如君面。
 
  〔生〕娘子。
 
  【前腔】你衷曲在咱心坎。星星牢记拴。你今日翦下这发与卑人呵。从头痛苦。为我生嗟怨。零落鸾钗。羞惭金钿。只为靑云志。闪得绿鬓疎。红妆减。孤鸳瘦影。瘦影空相盼。卑人若一登科第。卽便回家。那时宝镜重开。双鬟重挽。
 
  娘子。我和你离情旣割。只得大痛无声。终须去矣。不得相叙了。就此拜别。〔旦〕官人。路上风霜。多多保重。〔拜介生〕
 
  【鹧鸪天】我客路艰辛休挂牵。只是你孤帏淸冷倍堪怜。〔旦〕官人。我兰房寂寞甘心守。只是你风雨萧条客邸难。〔生〕多谢娘子忧心。请了。〔生下旦吊场〕俄分手。意茫然。一回犹自向郞言。今宵各下残灯泪。剩枕余衾总不眠。〔下〕
 
 
  第十三出 登程
 
  【满庭芳】〔生末上〕花鸟关情。风尘瞇眼。异乡有泪难抛。〔末合唱〕重重离恨。比天上几重高。〔小生净〕王兄。且暂住马。连步忙追骥尾。好同行并辔论交。〔丑〕列位老兄那里去的。登途望。这靑衿仗剑。端的是同袍。
 
  列位老兄。敢是上京科举的么。〔众〕正是。〔丑〕如此却好同行。〔众〕请了。山色蒙蒙树色遥。洛阳词客拂征袍。风云万里凭孤剑。尘土三年有敝貂。〔丑问生介〕此位老兄高姓贵表。〔生〕学生姓王。字俊民。〔丑〕此位老兄。〔小生〕学生姓张。字伯俊。〔丑〕此位。〔净〕学生姓李。字整冠。〔众〕尊兄高姓贵表。〔丑〕学生姓田。字纳履。〔净〕呀。怎么尊兄的表字。取得甚跷蹊。到与我学生的有些暗合。请道出处是怎么。〔丑〕学生的表字。不是自己的主意。被人口称熟了。如混名一般。就改不得了。那出处到不好说得。〔众〕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丑〕我这出处便是不可对人言哩。〔净〕这个一定。你说了。我也说。〔丑〕我说了。你也说。这等我就说。只是呈丑了。〔众〕请教。〔丑〕实不相瞒。学生前日一时苟且了。去偷人家的瓜。被看瓜的人撞见了。自觉没意思。只说道我这里纳履。恰不是偷瓜。后来朋友们都晓得了。就呼为田纳履。〔众〕元来如此。〔丑〕方纔李兄说道。学生说了。尊兄也说。如今也要说这整冠的出处来。〔净〕学生不消说了。〔丑〕怎么不消说。〔净〕学生这出处与尊兄差不多。〔丑〕这个一定要说。〔净〕虽然如此。还与尊兄差些。尊兄便苟且。学生到不苟且。学生前日一时间思量吃那李子。见一个没人去处。正有一树佳李。我就去取他几个来吃。不像你去偷。〔丑〕无人处去取。还道不是偷。〔净〕你不晓得。那时没人见。也就罢了。谁想也被人撞见了。学生那时也有些没意思。只得把手去整一整冠。如今人就呼我为李整冠。〔生小生〕尊兄莫非是取笑。〔净〕可知道起初还是我在那裏整冠。并不曾偷李。人都疑坏了我。〔丑〕是是。学生起初也在那裏纳履。并不曾偷瓜。人也都疑坏了我。〔生小生〕二兄。却不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当今之世。为人最难。疑嫌之际。不可不愼。趱行前去罢了。〔生〕
 
  【八声甘州歌】离家未杳。猛惊心几度。把去程顚倒。云边山水。似浅妆淡抹轻描。举头颙望长安近。回首愁看故国遥。〔合排歌〕功名重。恩爱抛。鹏程鸳侣两煎熬。行色倦。瘦马骄。斜阳孤剑影萧条。〔小生〕
 
  【前腔】茫茫烟树渺。见水光山色。掩映征袍。听渔歌牧唱。似骊驹声断魂消。还期他日龙门步。消受今朝马足劳。〔合〕功名重。骨肉抛。身忧家念两煎熬。行色倦。瘦马骄。斜阳孤剑影萧条。〔净〕
 
  【前腔】风霜鬓易凋。着眼前岐路。磨尽英豪。经来历往。一带绿杨芳草。三位尊兄。我只怕命途不属龙头老。剑气空随壮志消。尊兄说那话。〔合〕文场士。须我曹。诗成珠玉在挥毫。行看取夺锦标。归家端不负题桥。〔丑〕
 
  【前腔】行行路转迢。见霞开雾敛。日落山高。前村将近。停装且共今宵。对床休说论文好。把酒须将离恨浇。〔合前众〕
 
  【尾声】相逢莫苦伤怀抱。但努力功名及早。不枉间关此一遭。
 
  云物如故乡。 山川异岐路。
  年年未归客。 马上春欲暮。
 
 
  第十四出 立志
 
  【金珑璁】〔旦拏衣上〕铅华空减尽。猛然屈指消魂。从去日。计归程。愁深人觉远。况匆匆时序惊心。秋气早。客衣轻。
 
  柳叶疎疎桑叶稀。郞行何处换春衣。生憎池上鵁鶄鸟。偏向人前作对飞。奴家一自儿夫去后。坐想行思。魂驰梦骤。不知他途路上安否如何。不知他到京的光景如何。又不知他科场事业何如。正是心似酒旗终日挂。眼如鱼目不曾干。我想他别时节是暮春天气。如今又値仲秋了也。我这裏空闺岑寂。已怯新寒。他那裏客邸凄凉。难捱淸冷。昨日闻得李官人上京。已曾修书一封。作诗二绝。今日不免缉理些寒衣。一同附便送去。以慰他旅邸。多少是好。〔旦缝衣介〕
 
  【香罗带】思君客裏身。风霜乍惊。伤怀忍听砧杵声。他有谁早晚叙寒温也。今日寄此衣去呵。须念奴着肉想。贴体情。但不知宽窄。怕无准绳。呀。奴家想得他远。敢是心乱了。他别去呵。未隔三秋也。那肥瘦如何记不眞。
 
  这个也难料他。只是随我这意见做去罢。
 
  【前腔】丈夫。非奴忘你身。只为纵横乱心。君心恐似绵裏针。奴心似线引无门也。相逢处。总难凭。天那。难道他就心变了。奴家闻得。人须是旧衣贵新。只怕他别有新人也。道奴人旧。衣新也不当新。〔贴上〕
 
  【临江仙】秋色萧条人意惨。容光暗裏凋零。深闺惟有断肠人。愁闻天外雁。望尽陇头云。
 
  〔见介〕呀。桂英姐。〔旦〕二姨娘万福。请坐。〔贴〕我怕你在此寂寞。特来看你一看。你到在这裏做衣服。〔旦〕不瞒二姨说。此时天气将寒。思我丈夫在京。寒衣也不曾带去。故此在这裏整些衣服。写上家书一封。幷诗二绝。见说李官人家有便人去。就央他寄去。〔贴〕如此甚好。你的家书。夫妻间必有情话在内。不好看你的。我久闻你颇通笔砚。不见你佳作。书上之诗。诵与我听如何。〔旦〕待奴家诵与姨娘听。只是不好。〔吟诗介〕上都梳洗逐时宜。料得良人见卽思。早晚归来幽阁内。须教张敞画新眉。第二首云。上国笙歌锦绣乡。僊郞得意正疎狂。谁知憔悴幽闺客。自觉春衣带系长。〔贴〕好好。岂不是个诗礼之家出来的。只是一件。你在大妈面前。不要只管想那王姐夫。想不想放在心上便了。〔旦〕这是夫妻之情。瞒他怎么。〔贴〕你还不晓得。我被他絮絮叨叨。教我与你说。要苦逼你改嫁那金垒这厮。幸得金垒见你执意不从。带了许多金银。到别处游荡去了。如今大妈又要你兜笼阵马。别寻个富家郞守他。不知你意下如何。你看这般光景不好。顺了他罢。〔旦〕姨娘。你也这般觑着我。道我是什么样人。
 
  【香柳娘】我是公卿的女儿。我是公卿的女儿。不幸双亲连丧。为资财。身陷烟花门巷。今日喜得嫁那王俊民。与奴家呵。似蒹葭女萝。似蒹葭女萝。不是路柳与墙花。闲藤与野蔓。誓一鞍一马。誓一鞍一马。若说起这行藏。如刀割心脏。
 
  〔贴〕呀。桂英姐不要烦恼。方纔言语。是我试你。看你立志如何。你旣有此贞节。那个打动得你。那王姐夫目下定然有荣贵之日。
 
  【前腔】似你坚贞可嘉。似你坚贞可嘉。正是女人风范。我那大妈呵。他邪言荡语。可不辱伊门望。我是风尘过客。我是风尘过客。今日呵。怪底倚门妆。羞杀停云唱。你是蕊珠宫丽质。你是蕊珠宫丽质。与姮娥并肩。早晚僊郞相向。
 
  〔旦〕多谢二姨娘美情。凡事全赖扶持奴家。做个好人。〔贴〕说那裏话。你也要自家保重。
 
  深闺寂寂恨重重。 吹尽梧桐一夜风。
  无限心中不平事。 一番淸话又成空。
 
 
  第十五出 看榜
 
  〔末扮祇候官上〕为问当年素服儒。千秋腰下佩金鱼。分明有个朝天路。何事男儿不读书。自家礼部办事的便是。今年大比。三场已毕。主试老爷看卷塡榜。取过进士五百名。择今日开榜。开榜后。就送琼林会宴。着小官在杏园俟候各进士老爷下马通报。呀。前面一班秀士来了。想是看榜的。不免先到杏园去。正是有福之人人伏侍。无福之人伏侍人。〔生〕
 
  【窣地锦裆】靑灯昔日费钻硏。黄榜今开御墨鲜。纵横礼乐字三千。十九人中最少年。〔小生〕
 
  【水底鱼】累牍连篇。功名岂偶然。半生偃蹇。今朝始透关。今朝始透关。〔净扮老秀才〕
 
  【前腔】专听胪传。宫花在眼前。科场三十。今始会同年。今始会同年。
 
  列位尊兄。作揖了。〔生小生〕请问老先生。方纔怎么说科场三十。敢是走了几科了。〔净〕学生走不多。刚刚走了三十科。所以谓之科场三十。〔生小生〕呀。三十科。算将来就有九十年了。老先生是几岁上科举的。〔净〕三十岁。〔生小生〕呀。古怪。老先生今有一百二十岁了。〔净〕不敢。学生这靑春。今年纔有七十岁。〔生小生〕七十岁怎么到走了三十科。那五十年在那里。〔净〕尊兄。你不知道。学生在先走过十科了。〔生小生笑介净〕学生先母最难生长。在先养九个家兄。都养不大。直到第十个是学生。方纔养大。算将起来。学生是第十科场了的。所以在先母肚中。走过十科了。〔生小生〕休得乱道。怎么父母生育。说个窠字。把畜生比方他。这个是不孝了。〔净〕尊兄。这个正谓之孝。你还不曾读论语。论语上说道。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圣人也是这般说。偏我就是不孝。〔生〕那些个诬圣经。一发不可不可。〔净〕列位尊兄。今日开榜了。想诸兄都是高中的了。〔生小生〕不敢。昨日草榜上已知侥幸有人报了。但不知果然在第几名。今日张榜。看个分晓。老先生一定在前列了。〔净〕不敢不敢。得随骥尾也勾了。看一簇人马。想是赍榜来了。〔众赍榜上末众唱〕
 
  【前腔】秀士翩翩。纷纷争后先。英雄五百。头名是王状元。头名是王状元。
 
  〔生众看介生〕学生是第一了。〔净〕第一名是王魁。〔小生〕学生是第二甲。〔净〕老夫在三甲了。〔榜下介净〕状元先生。就是此间王年兄了。有眼不识。请问此位年兄高姓贵表。〔小生〕方纔榜上张奇便是学生。请问老年兄。〔净〕学生姓方名得中。榜上方得中便是小弟。今日状元及第。赐宴琼林。只待圣旨颁降袍笏。同赴杏园携带携带。〔生〕
 
  【山花子】上林丹桂花开遍。幸然独步高攀。气峥嵘丰姿改观。方辞黄卷靑毡。〔合〕赴琼林。笙歌满前。宫花斜倚乌帽偏。绯袍半亸压锦鞯。身世蓬瀛。天上人间。〔小生〕
 
  【前腔】书生已遂平生愿。从今超脱凡缘。顿胸襟阳春蔼然。家山草木开颜。〔合前净〕
 
  【前腔】乌纱白发人争羡。须知铁砚磨穿。喜龙头今属老年。不敢骤马扬鞭。〔合前末扮办事上〕
 
  【前腔】筵开玳瑁琼瑶满。金貂紫绶骈肩。五花丛旌旗蔽天。六街走马齐看。
  〔末见众介〕小的是礼部老爷差来的。请各位老爷卽时冠带。早赴琼林。〔众〕起去。就来了。〔末下介众合前〕
 
 
  独对丹墀策万言。 龙蛇飞动字三千。
  一日声名遍天下。 满城桃李属春官。
 
 
第十六出 卜筮
 
  【十二时】〔旦上〕终朝生懊恼。谩自嗟排还到。堆上淹煎。砌成潦倒。喘吁吁气馁形消。未卜死生何兆。
 
  从郞别去长相忆。秋鸿过去无消息。夜夜孤灯掩碧纱。朝朝镜裏凋颜色。捱尽年华鬼病侵。海上眞方医不得。奴家只因儿夫去后。终日忧思。不觉心緖彷徨。精神恍惚。淹淹成病。吉凶死生。竟未可知。奴家幼时曾读周易。颇晓卜筮。不免对天祷吿。占一卦以卜休咎。多少是好。
 
  【二郞神】空闺悄。鎭悬悬心事没倚靠。吉凶无凭专拜祷。为忧愁思虑。不明不夜煎熬。这疼热在膏肓。难按疗。那行坐处来顚去倒。易中先圣。或吉或凶。明彰报应。秉诚曝掷金钱。细推立卦生爻。
 
  〔卜介〕单单拆。再求外象三爻。〔卜介〕单拆重。呀。上火下泽。是睽卦。睽者乖异也。上九爻动。应在冬后。有非常之灾。又主夫妇分离。有先睽后合之象。料终无事。但不知我儿夫在京安否何如。功名何如。再卜一卦则个。
 
  【前腔】思着千山万水。音稀信杳。踪迹茫茫难揣料。那异乡水土。怕他难护难调。更不知他呵。得占鳌头可这遭。锦衣归在几时分晓。
 
  易中先圣。王魁功名成否。明彰报应。〔合前卜介〕单重单。再求外象。〔卜介〕又是单重单。呀。是干卦。二爻发动。词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此爻主求名必遂。大吉之卦。丈夫功名必然成就了。谢天地。且喜且喜。呀。二姨来了。〔贴〕
 
  【绕地游】花残莺老。谩自伤怀抱。最堪怜闺中年少。
 
  〔见介〕桂英姐。你在此焚香做甚么。〔旦〕奴家只因身子不快。更兼不知丈夫消息。在此占卦。问个吉凶。〔贴〕女子们也晓得占课。岂不是个宦家。只一件。课虽有准。也问不得详细。不如街坊上唤个算命的。把你八字看一看。方见明白。〔旦〕如此甚好。多谢姨娘。转过外厢等看。敢有得来也。〔净上〕竹板频频在手敲。终朝街上走千遭。两只皮鞋又没底。半边布袴并无腰。问我小儿尙无母。不知何人生下我。假饶取得一老婆。在家日少出外多。算命算命。〔旦〕姨娘。算命的来了。叫一声。〔贴〕算命先生这裏来。〔净〕怪哉怪哉。谁人叫我算命。且喜且喜。我来是正月初四日。如今是八月二十四。人人道我好买卖。刚刚今朝发利市。二位娘子。敢是算命。〔贴〕便是。起动先生。〔旦〕姨娘。请妈妈出来。一同算一算到好。妈妈。有个算命先生在这裏。请出来把八字看一看。〔丑〕来了。
 
  【绕地游后】忧心悄悄。门户冷。年华向老。女孩儿又身怯体娇。
 
  〔贴〕大妈。有个算命的在此。桂英欲教他看看流年。〔丑〕这个使得。〔见介丑〕先生是何处。〔净〕小子是浙江金华府兰溪县。〔丑〕前年有个先生在此算命。也是兰溪人。姓张。〔净〕兰溪姓张。算命的极多。不知算得如何。〔丑〕他极算得准。〔净〕这是我嫡亲娘姨。同胞姑表兄弟。〔丑〕这个先生命便算得好。只是行止不好。〔净〕怎么不好。〔丑〕前年在我家算命。偷了一把酒壶去。〔净〕这个又不是了。他与我同姓不同宗。〔丑〕休闲说。你把我女儿八字算一算。〔净〕请说年月日时。〔旦〕戊子庚申辛亥己亥。〔净〕且待我排。戊子年。庚申月。辛亥日。己亥时。此命乃伤官之格。争奈六害大重。父母兄弟都没有了。是个害种的命。〔旦〕先生休闲说。仔细推一推。〔净〕莫怪先生说。这两年咸池进宫。桃花相犯。该落在娼流之门。喜贵人为主。目下孤辰寡宿相侵。有迷胸掩肚之灾。这个到不打紧。若交秋末冬初。正是白虎丧门临井。大限小限相冲。流孛进宫。岁君入命。着实难过。要死的。〔丑旦贴〕有甚么样灾。〔净〕这个命到这个时候。有三不见天之病。〔丑旦贴〕怎么三不见天。〔净〕一不见天是床褥。二不见天是牢狱。三不见天是棺木。〔旦哭介〕
 
  【啭林莺】苦今遭折挫怎打熬。我一身似梦飘飘。〔丑贴〕桂英。不要啼哭。这推详应否都难料。休嗟叹。不必多焦。且自宽心守着。那些个祸福惟人自召。先生。他恶星交。怎修禳祥解。灾难可潜消。〔净〕
 
  【前腔】安排八字是天公巧。死生祸福难逃。这渊微命理。我也推详到。他凶星度当秋末冬交。恐修禳难保。可怜红颜命自古多薄。〔丑贴旦〕先生。再相劳。看有何禳解。灾难可潜消。
 
  〔丑贴〕再烦先生细看一看。〔净〕待我再看。呀。几乎差了。虽然他是该死的命。赖有天德月德相解。天喜天医相救。逢凶化吉。起死回生。过得此灾。到是个夫人之命。他招的丈夫。到是个贵显之人。只是长他几岁纔好。〔丑〕是长他五岁的。〔净〕大五岁是二十五岁了。癸未生的。待我轮一轮。呀。是他的夫。只是到那时。也有些灾悔。主夫妻先离后合。你二人都过了这个关。就一生荣贵安稳了。〔丑贴〕但愿如此便好。只是自家要保重便了。〔丑〕有劳先生。再看一命。〔净〕若是富贵命我便算。若是不好贱命我不算。〔丑〕是好命。〔净〕说年月日时来。〔丑〕丑年丑月丑日丑时。〔净〕呀。不是人的命。〔丑〕怎么不是人的命。〔净〕你方纔说狗年狗月狗日狗时。〔丑〕不要取笑。仔细看来。〔净〕是男命女命。〔丑〕是女命。〔净〕是女命。就不停当。正是四丑相冲。无数老公。桃花杂犯。宜入阑中。〔丑〕休管闲事。只看命宫如何。〔净〕你这命穿绿又穿红。丈夫不到老。到老不和同。〔丑〕财帛宫如何。〔净〕此命生平歌舞地。一世在娼门。日趁三百贯。夜趁五千文。〔丑〕男女宫如何。〔净〕女为千家货。男载万年碑。老来归路日。少个送终儿。〔丑〕田宅宫如何。〔净〕命坐田宅宫。不愁风雨雪。亏了鳖箕儿。受用无休歇。〔丑〕这老畜生好无礼。我到一声声先生先生。他到反切字语骂我起来。〔净〕小子不曾说什么。〔丑〕还要赖哩。方纔说道鳖箕儿。鳖箕鳖箕。鳖宾边■〈毛皮〉。把我老娘的东西好批在命书上。〔打净介旦贴劝介〕这老畜生好好走出去。〔净〕打得好。打得好。四邻八舍。看花娘打汉子。〔又打净诨下旦贴〕妈妈。他是江湖上人。口没遮拦。不要恼他。进去罢。
 
  身世浮萍莫认眞。 好将消息付东君。
  须信万般都是命。 果然半点不由人。
 
 
  第十七出 议亲
 
  【凤凰阁】〔外扮韩琦上〕威名远播。坐致西陲胆破。此身进退系安危。未许萧曹独步。髯丝垂素。奈儿女婚姻未妥。
  腼怀爵禄愧伊周。碌碌功名早白头。半世未先天下乐。两眉常锁庙廊忧。这几日朝廷策士。下官谬司抡选。叨忝文衡。不得稍闲。如今且喜考校定夺。赐进士及第王魁等五百名。赴宴琼林已毕。正値朝省无事。暂假休沐。又想起家事来。我如今年当向暮。尙有一女。及筓未字。非无公卿贵戚来求我。老夫但欲择壻。奈无可意之人。以此迟迟。朝夕萦挂。昨见新状元王魁。才貌兼全。德器淳雅。此人向后必非凡品。况又年少。我略略访他门第。闻他幼孤而贫。多因尙未婚配。我欲招他为壻。使我女有所托。彼身有所依。极是老夫身上一节快意事。须得个官媒婆去说亲方好。院子那里。〔末〕有。珍珠帘下闻呼唤。白玉阶前听使令。老爷有何台旨。〔外〕你去唤个官媒婆进来。我有话说。〔末介外〕我且在此看书。待他来。〔末唤介丑扮媒婆上〕
 
  【醉太平】我做媒婆。当官最苦。〔末〕有什么苦处。料他赏赐又不多。动不动打差讹。
 
  〔丑〕这等忙时忙月。唤我怎么。〔末〕老爷有一位小姐在家。想必要你说亲。〔丑〕这两日没去头。〔末〕怎么没去头。〔丑〕不信。你看我两袖装满的都是月帖。〔末〕不信有许多。〔丑〕这不当多。袖子裏还装不尽哩。那假髻儿裏头也是年庚。这裤子裆中还有一张大八字。〔末〕怎么一张大八字。〔丑〕六七寸大八字样。这等一张在裏头。〔末〕好啰唣。那些个万绿丛中一点红。〔丑〕你看鞋帮内又藏一大捆生辰。〔末〕好好。羞杀你一勾罗袜步香尘。休要乱道。待我通报老爷。〔进见报介外〕着他进来。〔丑见介外〕媒婆。我有一女。年方一十九岁。尙未许人。今年新状元王魁。我见他靑春年少。想未曾娶妻。意欲招他为壻。你可到他衙裏。委曲一说。他若未娶。料必相从。若是已娶了。就不可强他。〔丑介外〕院子。可着堂候官与他同去。〔末介外〕媒婆。你听我说。我小姐不是没有贵戚之家来求亲。只是来说的都不中我的意。
 
  【驻马听】阀阅名流。淑女迟归须好逑。不论寒门白屋。只愿才子佳人。作凤侣鸳俦。恐冰人不挽赤人头。那书生无分尾红丝后。〔合〕试看天意人谋。料前生分定。今生辐辏。〔丑末〕
 
  【前腔】金屋琼楼。效托靑鸾把信投。毕竟山连撮合。莲并瑶池。月应辰勾。这娇娥是殿上掌书俦。那仙郞是天下文章首。〔合前〕
 
  书传靑鸟叶题红。 秦晋殷懃两意通。
  伫看门阑多喜色。 定敎女壻近乘龙。
 
 
  第十八出 辞婚
 
  【虞美人】〔生上〕冠盖新沾恩命。徽音久绝朱弦。忽听西风逐征鴈。又见飞花啼杜鹃。离愁转万千。
 
  萧条宫舍客天涯。强把离愁寄酒巵。丹凤早膺天子诏。莼鲈又动异乡思。思密约。数归期。旧情新叙在何时。欲将绿绮舒心曲。流水高山付与谁。下官且喜鳌头独占。赐宴琼林。蒙圣恩除授徐州之职。虽两字之功名已遂。奈三载之琴瑟尘埋。一壁厢钦限难违。疾当赴任。一壁厢差人去取浑家。以慰久别之思。咳。又愁他娇姿弱质。畏怯风霜。如何是好。正是关河朔鴈声悲处。旅邸羁人肠断时。〔丑末〕
 
 
  【出队子】侯门求聘。特地来通秦晋盟。婚姻辏合是前生。人事天缘须两成。难遇双双才子佳人。
 
  〔末〕此间已是状元寓所。呀。牌子哥报声。韩丞相府中差官来见。〔净生见介末〕小官是韩爷府中堂候官。〔生〕这是何人。〔末〕这是官媒婆。〔生〕到此有何话说。〔末〕领丞相爷之命。俺丞相有一位小姐。欲招状元老爷为壻。故差小官同官媒婆到此说合。〔生〕呀。下官已有早年结发。乃贫贱糟糠。前不可弃。后不可娶矣。拜复丞相。重违尊意。恕罪恕罪。〔末背对丑〕旣有了夫人。如何是好。〔丑〕这个不要管他。还要与他说纔是。〔末丑〕状元老爷虽然如此。俺老爷是当朝一品。非乏姻亲。但俺小姐德不下于孟光。状元才可超于司马。堪为佳配。故此俯求。状元卽弃旧盟。以谐新好。未为过也。〔生〕好差矣。下官虽不才。也决非王允之流。颇识宋弘之义。况我夫妻之情。又不比寻常。你且听我说。
 
  【北新水令】半生陋巷一箪瓢。半生陋巷一箪瓢。叹零丁椿萱丧早。走功名。多困踣。浮踪迹。任流落。旅食萧索。负不得糟糠义。死生约。
 
  〔末丑〕状元老爹。
 
  【南步步娇】这姻亲天上人间少。多少来求亲的。不曾轻许他。量福分应难到。知君是俊髦。因此上路指天台。书传蓬岛。方纔状元老爹说。不负糟糠义。老爹老爹。常言道。富易交。这是人情。何必多执抝。〔生〕
 
  【北折桂令】数年间株守蓬蒿。仗短剑空囊。四海无聊。我那妻呵。水萍逢。遂结红绡。担几多磨折煎熬。不能勾一回价朝欢暮乐。怎禁那恶摧残利闪名抛。肠断魂消。相见时犹恐担阁。肯忍将艰难中恩爱忘却。
 
  〔末丑〕状元老爹。俺小姐呵。
 
  【南江儿水】金屋春初晓。琼楼月正高。奇葩半吐天香绕。难得又是我家先来说合。瑶琴未鼓相如调。明河已驾仙郞棹。绝胜襄台虚渺。老爹。你想旧爱新姻。必竟是谁村谁俏。〔生〕
 
  【北鴈儿落】徒羡着锦重重春意饶。空说得美甘甘天花落。我这裏影茕茕裙布交。瘦岩岩荆钗貌。虽不比绣幕金雀。早难道闲花草。我前日与他海神庙焚香设誓。誓犹在耳。今日一旦将他辜负呵。是瞒天谎在神前调。断头香在炉内烧。悲号。媒婆。你在丞相跟前呵。把我那衷肠事。须详吿。也难敎惨呵呵将旧芙蓉宝镜敲。
 
  〔末丑〕状元老爹。俺老爷不是小可的。只怕你拒他不得。
 
  【侥侥令】他声华连紫禁。位望近丹霄。掌上威权红日小。况那太山情比天更高。
  〔生〕呀。
 
  【收江南】不禁这别离泪搵着。又添上絮叨叨。越越的新愁旧恨两无聊。为一层绿袍。拆散鸳翠翘。媒婆。我难道竟把夫人抛弃了。我那夫人。今日呵。占鳌头端的续鸾胶。
  〔丑〕状元老爹。
 
  【园林好】你为那筹儿难将爱抛。只怕这些儿难将性乔。休恁是非顚倒。如今一时不从得此亲呵。恐连枝树是祸根苗。追今日。悔来朝。
 
  〔末〕这媒婆不要胡说。状元老爹在上。〔生〕尊官。此亲断不敢从命。
 
  【沽美酒】谩禁持。枉这遭。谩禁持。枉这遭。端不犯再婚条。况这绣褥金屛岂草茅。非福分也难消。那些个恩多义少。蕊珠僊大都休道。扊扅人怎下轻抛。不离侧西厢梦遶。这些时东床信杳。尊官。我蒙圣恩除授徐州佥判。卽日赴任。就要差人去取我的家眷。我呵。那其间离怀愁抱。冲冲的乱搅。呀。这是肺腑情。非干推托。
 
  〔丑末〕罢罢罢。
 
  【尾声】无情流水空劳扰。冷淡了珠围翠遶。〔生〕我忍恋欢娱弃寂寥。
 
  绣褥金屛眞可夸。 糟糠结发实堪嗟。
  落花有意随流水。 流水无情恋落花。
 
 
  第十九出 羡德
 
  【挂眞儿】〔外〕碌碌尘名鬓冉冉。闺中女尙阻姻■〈女连〉。曾道冰人。约婚东坦。未审天从人愿。
 
  欲选吾家百世姻。侯门贵戚尙因循。休言红叶题诗偶。且说金屛中目人。老夫只为女孩儿亲事。已遣官媒婆与堂候官到王状元处说亲。未知成否何如。怎么不见来。〔丑末〕
 
  【粉蝶儿】姻事空言。慢使唇鎗舌剑。
 
  〔丑末见介外〕那王状元亲事如何说。〔丑〕老爷。不要说那亲事起。小媒婆在他跟前。倍了无数小心。说了许多好处。他千推万阻。咬定牙根。只是不成。〔外〕为何只是不成。〔丑〕他说道。我家自有娇滴滴香喷喷如花似玉这等一个何仙姑。知道你家小姐是长的短的村的俏的。我要娶他。〔末〕休要说谎。〔丑〕我说道。我家的小姐一发如花似玉。像我一般的。他说道。像了你有什么好。我说道。看我的面上。再要怎么样如花。〔外〕唗。休胡说。〔丑〕他还说得不好哩。他说道。像了你也罢。只怕像了那丞相老爷。这嘴又阔。须又多。小姐若像了老爷。就是那话儿也不小。这些儿也不少。〔外〕这狗婆子一讪乱道。成不成。我这里不用你了。叫左右与我着实打上四十。赶出去。〔打介诨介〕快赶出。〔丑走介〕什么来头。那些个满头花。一场辣面。拖地锦。四十皮鞭。〔丑下外〕堂候官。你从实说。那状元为何不从。〔末〕他说道多蒙你丞相爷不弃微贱。俯就姻亲。敢不从命。只是已有少年结发贫贱糟糠在家。以此重违恩眷。伏乞恕罪。尙容参谢。〔外〕原来如此。却怎么。〔末〕老爷。他说起之时呵。
 
  【好姐姐】万千愁眉泪眼。道难割忍糟糠贫贱。酸心苦口。闻之倍惨然。非虚诞。只为恩深义重心难变。恳致殷勤。望免赐愆。
 
  〔外〕堂候官。我说过的。他若已娶。断不可强。
 
  【前腔】旣然有室家燕婉。怎敎他又将恩成怨。况艰难守义。不为富贵迁。这尤堪羡。梁鸿已毕荆钗愿。忍破菱花泣舞鸾。
 
  堂候官。这亲事到不必提了。但此人。我甚爱他才华德度。他日必是个廊庙之器。只是如今除他徐州佥判。亏了他些。且待后日请他送行。你今日就将我帖子请过了。说道议姻一节。状元旣有了夫人。俺丞相爷断不相强。闻状元任期在卽。明日薄酒。与状元饯行。千万降重。〔末介〕
 
  佳宴开东阁。 东风掩洞房。
  长亭明日柳。 折赠状元郞。
 
 
  第二十出 托寄
 
  【似娘儿】〔生〕梧阴寂历转栏杆。惨淡风烟秋色阑。离思动乡关。云外一声孤鴈。
 
  十年磨剑雪霜寒。千里孤城守一官。宦思离情两成癖。不胜衣带沈腰宽。下官幸登高选。佥判徐州。已酬墨帐之劳。一洗敝裘之耻。正欲取我夫人到来。同临任所。不想那韩丞相道我年少无妻。特令官媒来说。要招我为壻。自家力以糟糠之义恳辞。只恐他又生别议。旋致淹留。只得刻期走马之任。以脱此姻。如今不免修书一封。先到莱阳报喜。请我夫人竟赴徐州任所。却不是好。左右。取纸笔来。〔写书介〕辱爱王魁拜启。桂姐贤妻夫人妆次。
 
  【一封书】离家后幸安。为卿卿日挂牵。科场事幸然占魁。名忝状元。除授徐州为佥判。特请同临莫作难。谢公前。致惓惓。妈妈姨娘可代言。
 
  书已封完。只是我这里没人差使。得个公差人寄去方好。常年有卖登科录的往各处去。想必莱阳也有便人。左右。你看有卖登科录的。唤将进来。〔末应介小生扮卖登科录的上〕
 
  【金钱花】一生命受奔波。奔波。从小惯走江湖。江湖。今年正値卖登科。到莱阳去此经过。怕有人买叫声呵。
 
  〔叫介〕卖登科录。〔末〕你是卖登科录的。俺老爷唤你进来。有话分付你。〔小生〕是那一位老爷。〔末〕今年新状元王老爹。〔小生〕晓得。〔进见介生〕你是卖登科录的。往那一处去。〔小生〕小的往山东。打从莱阳去。〔生〕这个正好。我有家书一封。烦你送去。〔小生〕闻爹是济宁。缘何到送在莱阳去。〔生〕我妻家在莱阳。〔小生〕不知姓甚。在莱阳何处住。〔生〕你听我说。
 
  【懒画眉】封书烦寄莫留连。你竟到鸣珂巷谢家投下。传与谢公。敎他与我夫人开此缄。道匆匆未得锦衣还。只为徐州不敢违钦限。请我那夫人呵。旦晚之官免意悬。〔小生〕
 
  【前腔】殷勤遥把捷音传。端的是泥金密彩笺。疾忙回首捉行鞭。星驰愿逐天边鴈。一纸家书抵万钱。
 
  数行心事仗鳞鸿。 云锁愁山千万重。
  只恐匆匆说不尽。 行人临发又开封。
 
 
第二十一出 荣饯
 
  【女冠子】〔外上〕风细香飘。淸署尘飞不到。惟满架图书围遶。公余后。半日乘闲。开尊祖道。为保障贤劳。寄言谈笑。
 
  老夫前日见新状元才德兼全。吾甚爱他。欲招他为壻。谁知他已有妻子。却不好强得他。他如今除授了徐州佥判。此人是个天下英才。可为朝廷得人之庆。以此今日请他饯行。一则表我怜才之意。二来把牧民之事叮咛他一番。多少是好。堂候官。王状元已邀过了么。〔末〕早上已请过了。想必就来了。〔外〕伺候着。〔生上〕
 
  【女冠子】满路花生。踏遍长安官道。相府玳筵开早。
 
  〔末见报外生见外生〕老先生请上。小生有一拜。重荷不鄙寒微。俯垂眷念。旣辜大德。反辱见招。不胜惶惧。〔外〕状元乃瑚琏之器。梁栋之才。我老夫深为朝廷取士得人之贺。今日之设。聊伸饯意耳。看酒过来。
 
  【画眉序】巵酒酹征轺。缓驾淸风袭芳草。看争瞻露冕。竞起歌谣。双旌引黄鹤翱翔。长剑欹靑城缥缈。此行须慰苍生望。王事莫辞贤劳。〔生〕
 
  【前腔】湖海寄衡茅。幸尔垂纶忽钓鳌。似神登五岳。梦游三岛。衔朝命任重非才。惧庸劣旷官多诮。此行恐负苍生望。王事敢辞勤劳。
  〔外〕状元。那徐州非你久居之地。不久必定进擢。
 
  【滴溜子】藩城命。藩城命。暂屈英豪。玉堂选。玉堂选。徐颁丹诏。自是明堂淸庙。琴台飞独鹤。凌风归早。听云外弦歌。声彻九霄。〔生回酒〕
 
  【前腔】恩光宠。恩光宠。辉生布袍。三生会。三生会。躬逢圣朝。闻誉茫然怀抱。循良愧汉贤。龚黄难效。回视天墀。云阙影遥。〔外〕
 
  【鲍老催】龙门价高。华堂绮席结绛绡。阳春白雪留凤毛。金茎暖。玉屑香。霞觞倒。随风咳吐珠玑落。纵横点缀琼瑶遶。飘洒处生文藻。
 
  〔生〕日色将晚。小生不敢久坐劳神。就此拜辞了。〔外〕旣如此。老夫不好相留了。〔生谢〕
 
  【双声子】蒙宠召。蒙宠召。揣过分。难图报。承台敎。承台敎。惭驽钝。难全道。〔外〕为民表。为民表。属尔曹。属尔曹。愿征科政拙。抚字心劳。〔合〕
 
  【尾声】萧萧车骑淸尘遶。争看使君登道。千里相知未寂寥。
 
  林外鸦鸣落照回。 仙郞捧檄下层台。
  卽看鳬舃朝天近。 驿使无劳远寄梅。
 
 
  第二十二出 谗书
 
  【霜天晓角】〔净扮金垒上〕为谋姻眷。百计寻方便。争得香温玉软。难禁意马心猿。
 
  不惜千金重。宁辞万里赊。费钱兼费力。只为那寃家。自家金大员外。只为那敫桂英结识了王魁。我千方百计与他妈妈说。要挑动他改嫁与我。争奈那乔货抵死不从。日夜思想。无计可施。那王魁前日到京来科举。我潜地随他来。看他动静。他若不中。必无面目再到谢家去了。谁想他中了状元。昨日闻得他寄家书一封。与那卖登科录的。送到谢家。又闻得韩丞相要招他为壻。这个机会甚好作计较。如今不免到街坊上。寻那卖登科录的。请他到下处来。只说我也要寄家书回去。那时哄这王魁的家书出来。改写一封。只说他入赘在韩丞相家了。休了桂英。这谢妈妈必然生恼。不容他。必改嫁人。我星夜赶回去。央媒与他说。他一定嫁我。此计甚妙。怎么寻得着那卖登科录的。〔小生上〕回首家乡远。举头客路长。若非名与利。何事苦奔忙。〔净见介〕小哥是卖登科录的。〔小生〕正是。〔净〕到那裏去。带着行李走。〔小生〕我到山东莱阳去的。〔净〕莱阳是我敝县。我正要寄家书一封回去。若肯与我顺带。自当重谢。〔小生〕这个当得。昨日那新状元王老爹。正寄家书。央我寄去。就与相公顺带。有何不可。不知相公上姓。〔净〕说起来。我也是个小小里一个有名的财主。我姓金。名垒。字日富。人都称我是金大员外。其实手裏有几个毛钱。〔小生〕太谦太谦。我要赶路。不能久留。员外书在那裏。就与我去罢。〔净〕书还未曾写。烦小哥同到敝寓去。写起来就是。〔小生同行介净〕转湾抹角。此间就是。我欲小饭相留。奈下处不便。干折白银三钱。小哥自到酒肆中一坐。我在这裏写起书来。却不两便。〔小生〕这个使得。但不当相扰。〔净〕说那里话。这行李暂放在这裏。那酒肆中人杂。〔小生〕这个一定了。〔净〕小哥那包儿里头有甚么东西。莫非不肯托我。〔小生〕有甚事。止有王状元家书。这个是要紧的。其余都不打紧。〔小生下净〕待我解开包来看。呀。这个正是王魁家书。待我拆开。〔念前二十出生家一封书介〕原来他要接那妻子到徐州上任。并不提韩丞相家求亲一事。教我如何改。改不得。不如通篇都换了罢。只这中状元一节。是少不得的。其余都不用。
 
  【玉交枝】王魁具柬附投入。投入在那里。有了有了。附投入妻子妆前。不好。怎么称他妻子。如今写休书了。只称他是敫氏罢。这也不好。有了有了。称他是桂姐罢。附投入桂姐妆前。到京身体粗康健。这粗字下得好。不劳再赐萦牵。这再赐两字又好。就有个休他的意思了。幸然一举作状元。那韩丞相招赘为姻眷。我旣有新婚。难全旧缘。若要改嫁人。任从伊便。
 
  改嫁人。任从伊便。从他改嫁不嫁我更嫁谁。且待我照样封了。原写着此书附至登州莱阳鸣珂巷谢家投下。原包好了。我也写一封回去与张昌知道。〔写介〕自我到京平安无事云云。此计已成。妙哉妙哉。你可在家小心。火烛仔细。要紧要紧。将西厅嵌八宝螺蛳。结顶黑漆装金细花螺甸。象牙大拔步床。作急星夜搬妆十二透明楼下。待我回来成亲。你先与我央媒到谢家说合。切勿迟误。至紧至紧。此书附至莱阳金大员外家张昌开拆。〔小生上〕飮罢三杯酒。来取万金书。〔净〕小哥来了。书已写完在此。〔小生接书介净〕就烦小哥收下。这白金二两。聊作路费。〔小生〕员外怎么见赐许多。〔净〕你请受了。还要相烦。
 
  【玉胞肚】封书乘便。在途中切勿迟延。万望你把我的家书先投下。我极有要紧的事在上。那王状元的书。且迟一日。到我家还有重酬你。状元书慢慢的相传。到吾家暂息劳惓。〔合〕茫茫去鴈白云边。回首东风总不堪。〔小生〕
 
  【前腔】蒙君厚遣。记叮咛不忘后先。忙投奔尊府息肩。待来朝到谢家庭院。
 
  〔合前小生〕多承厚赐。就此别了。〔下净〕
 
  只愁带月与披星。 宿水餐风巳惯经。
  路上若逢花共酒。 一程莫作两程行。
 
 
  第二十三出 赴任
 
  【忆秦娥】〔生末扮王兴同上〕携征旆。春江一派琉璃翠。连云树。他乡故国。宦情离思。
 
  望入高原思渺茫。春风万木晓苍苍。故山纵有林丘在。惆怅天涯对夕阳。下官自韩丞相约婚不从。反承招飮饯别。倾盖相知。颇见珍重。又蒙给付人夫舟马。送我之任。我前日已曾寄书到莱阳。接取夫人。竟赴徐州相会。不知几时得来。想谢妈妈见了此书。必定不如前日这般看待他了。他若作速起程。则我到徐州。他也可到了也。叫左右。分付水手开船。〔众介生〕
 
  【金索挂梧桐】轻轻江树移。缓缓帆风起。山动霞飞。过眼天无际。飘溶荇芷繁。遶游鱼。鳬鹭双双掠水低。白云缥缈无亲舍。巫峡参差想凤帏。闲名利。须臾潘鬓怕成丝。〔合〕莫蹉跎花县春辉。须栽徧河阳树。
 
  〔末〕老爹。今日且喜呵。
 
  【前腔】功名愿已如。阀阅声重继。那家乡宗党。一向不知音问。故国亲知。极目今何处。老爹到任已后呵。那时须及早寄封书。恐为地下双亲报喜迟。来时已恨貂裘敝。归日休敎夜锦衣。乘遭遇。甘棠定拟政声驰。〔合前生〕
 
  【刘泼帽】楼船箫鼓交龙旆。想赴京时半肩行李。从今一洗当年耻。〔合〕须报补君恩。尽忠荩。安黎庶。〔末〕
 
  【前腔】垂杨落照东风裏。奈枝头数声杜宇。关心总为牵名利。〔生〕日将晡了。赶到馆驿挽船罢。〔合〕盼不到前途。回首处。迷烟树。回首处。迷烟树。
 
  北去淸江彩鹢飞。 苍茫宫殿隔烟霏。
  官曹争得多淸暇。 落日题诗满翠微。
 
 
  第二十四出 构祸
 
  【玉楼春】〔旦上〕人寂寂。昼沉沉。眼前无事不伤心。落花啼鸟浑如昨。镜裏朱颜病裏身。都不觉。又经春。思君还怨君。
 
  屈指归期空自数。暗卜无凭。岩岩瘦影伴靑灯。鸟啼知是晓。强起不胜情。奴家只为儿夫久无音信。展转思量。心情恍惚。神魂飘荡。又被金垒这厮将财物买转那嫥嫫意儿。逼奴改嫁。见奴死不顺从。又逼我兜笼阵马。卖俏倚门。这般所为。狗彘不若。天那。妇节不可毁。夫义不可忘。妈妈。任你设计施谋。决不随波逐浪。
 
  【越调斗鹌鹑】雨歇云收。天长地久。月缺花残。风僝雨僽。想我那丈夫。自前春去后。至今杳无音信。他敢恋着路柳墙花。飮闲茶浪酒。莫不是酸子心。蜜钵口。多虚少实。将没作有。
 
  【紫花儿】怪牙队千般讪嗽。恨柳靑百种搓揉。喜孛老几番搭救。妈妈。你要逼我做娼家事干呵。磨折了轻盈燕体。哽咽的宛转莺喉。休休。则把那弄月吟风一笔勾。拜辞了夜阑珊酒淹衫袖。尪羸体惊惊怯怯。别离情荡荡悠悠。
 
  〔末张昌上〕未解嫦娥意。难通月老情。强将三寸舌。欲结百年姻。自家金大员外掌家的张昌便是。俺员外向日欲取谢家桂英姐为妻。那桂英姐已自嫁了王魁了。我员外又强逼他。他却抵死不从。如今员外在京。又写书回来。教我到他家裏去说亲。不知他是何等见识。不免与他走一遭。正是说不说由我。肯不肯由他。此间已是谢家门首。不免叫声。有人么。〔旦〕呀。外面谁叫。是个男子汉声音。不免叫妈妈出来。妈妈。外面有人。〔丑上〕门户冷凄凄。谁人独扣扉。是谁。〔见末介〕呀。张昌哥。到此贵干。〔末〕我员外京中有书回来说。多多拜上妈妈。桂英姐亲事。务要主张主张。卽日回来。自当重谢。〔丑〕我孩儿在裏面。你进来自与他说。〔介〕我儿。这是金大员外家张昌哥。那员外又教他来说你亲事。决然嫁了他罢。〔旦〕妈妈。他怎么又来胡缠。〔丑介〕张昌哥。你看我孩儿这般丰姿。莫说做你员外的院君。便是夫人也做得过。〔末〕
 
  【北小桃红】举头儿见了女娇姿。一捻儿腰肢瘦。柳叶眉儿更淸秀。姐姐。何不及早回头。酸心苦志徒生受。你娘儿却把聘财收。将心自穷究。则不如别效了鸾俦。
 
  〔旦〕张昌哥。我本宦家之女。出于无奈。误落在此。你员外这般为富不仁。潜地裏与我妈妈财物。待要取我为妻。教他梦喃喃休想休想。〔末〕姐姐。我员外是个读书君子。就嫁了他。有何不好。〔旦〕你员外是个读书君子。早些早些。
 
  【秃厮儿】金员外他暗裏施谋。〔末〕你家妈妈把聘财都收下了。〔旦〕我娘呵。潜地把聘财收。敫桂英休想将明珠暗投。富家郞。富家郞。枉下了攀花手。俺这裏。俺这裏。海棠枝绿消红皱。请垂钓的哥哥别处下了钩。休恋这一搭儿野水滩头。
 
  〔丑〕贱人。那王魁做了飞禽走兽。你也跟了他去。〔旦〕妈妈。常言道。嫁鸡逐鸡。
 
  【麻郞儿】那些个逐鸡飞。同栖共宿。〔丑〕那王魁死了。你也死了罢。〔旦〕俺情愿孤守。便死在黄泉路相逐。〔丑〕这如今也由你做主不得。〔旦〕俺身虽似无樯没缆舟。早难道随波浪飘流。
 
  〔丑〕你如今待要怎么。〔旦〕
 
  【圣药王】我如今行也守。坐也守。盼归期。一度儿价一登楼。朝也愁。暮也愁。俺记得送他时。一步儿价一回头。娘。你再休想重匹配燕莺俦。
 
  〔末〕妈妈。你姐姐坚志不从。我且回家复我员外。再作区处。〔丑〕你待员外回来。多多上复他。有老身在此。断不由他。教他准备羁縻鸾凤靑丝网。〔末〕蚤办牢络鸳鸯碧玉笼。〔下丑〕桂英。我说与你知道。那金员外有无数金银。为何不肯嫁他。情愿守着王魁。怎能彀出头的日子。趁你靑春年少。正好做人。只怕后来叶瘦花残。悔之晚矣。〔旦〕
 
  【络丝娘】谢妈妈慈悲。我花残叶瘦。俺则是淸耿耿梅侣松俦。一马一鞍古来有。那裏有一抛一就。
 
  〔丑〕我略施些计儿。不怕你不嫁他。〔旦〕
 
  【东原乐】妈妈休呈丑。谩掩羞。急攘攘迎奸的机彀。空一蹙双眉皱。〔丑〕你若不嫁那金员外。王魁回来。也不许他完聚。〔旦〕这也难道。我与他呵。是明白夫妻。愁也不愁。空厮耨。他归时怎生价迤逗。
 
  〔丑〕不信你那贱人苦死为那王魁。如何书也不寄一封与你。〔旦〕妈妈不要慌。早晚想必有书回来也。〔小生上〕辛勤来路远。已喜到莱阳。此间已是鸣珂巷。不知那一家是谢家。这黑门面裏问声则个。裏面有人么。借问一声。〔丑〕是那个。〔小生〕妈妈。借问那一家是谢公家裏。〔丑〕我家便是。为什么。〔小生〕元来府上就是。贺喜贺喜。〔丑〕贺什么喜。〔小生〕王状元老爷寄家书在此。〔丑〕那个王状元。〔小生〕新状元王魁。〔丑〕呀。王俊民中了状元。且喜且喜。小哥少待。孩儿贺喜贺喜。你丈夫中了状元。差人寄书在此。〔旦〕有这等事。谢天地。谢天地。待奴家请公公出来。公公有请。我丈夫中了状元。差人寄书在此。〔外〕可喜可喜。正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寄书人在那裏。〔见介〕小哥多劳你。那书是王状元与你寄来的。〔小生〕是他亲手与小子的。〔外〕请裏面小饭。〔小生〕小子去程要紧。不必赐饭。〔外〕旣如此。白金一封。聊作相酬。〔小生〕多谢多谢。就此吿去了。迹似天边鸟。身如水上萍。〔下丑〕孩儿。你如今就是夫人了。我早是不曾打你骂你哩。我有甚么小节不到之处。不要记心。〔外〕妈妈。不要闲说。我说他必定是个贵人。你只管欺落他。今日如何。〔丑〕这是我有眼不识。你把书读与我听。〔外〕
 
  【玉交枝】王魁具柬。附投入桂姐妆前。到京身体粗康健。不劳再赐萦牵。幸然一举作状元。韩丞相招赘为姻眷。〔旦〕怎么说个招赘。〔外〕后边一发跷蹊了。我旣有新姻。难全旧缘。若要改嫁人。任从伊便。
 
  〔旦〕他元来又取了妻子。〔丑诨介旦〕王魁。你负得我好苦。〔倒介丑〕好好。这贱人今日也等王魁。明日也等王魁。今日如何负了你。〔外叫介丑〕老儿不要采他。我与你自进房去。说与二姨知道。〔拖外介〕正是亏心折尽平生福。行短天教一世贫。〔下旦醒介〕
 
  【鬼三台】俺如今空僝僽。无奔投。险些儿向鬼关走。这其间夙寃牵下。到头怎罢手。王魁。你恋新婚。待休便写休。想着那旧恩情。待勾怎的勾。却敎我似鬼如魔。忘前失后。
 
  【煞尾】三年恩爱徒生受。迷天恨九霄云上头。这般硁硁的怨癖怎成灰。争得这寃家在眼前。与他结扭。
 
  我如今这般怨恨呵。怎生与他干休。想前日他与我海神庙焚香设誓。不免明日到海神面前。诉这情由。好生与我勾拏这负心贼。
 
  【尾声】他欺人也索神不佑。王魁。你恶狠狠蛇心佛口。我便到黄泉。也须把你这歹魂儿勾。定与我倒断了前番呪。
 
  王魁那负心贼。〔下〕
 
 
  第二十五出 设宴
 
  【菊花新】〔小生扮种将丑扮驿丞随上〕分符衔命下层霄。千里干城拥节旄。孰与汉骠骁。谩说封侯谈笑。
 
  北去卢龙塞草靑。百年宦迹寄浮萍。棘门敢效□儿戏。可汗何时系汉庭。自家姓种名谔。只因元昊僭窃。屡犯中原。蒙韩相国荐委。鎭守淮扬。住札徐州。且喜近来边报暂息。四方无警。争奈本州岛郡牧久缺。下僚非才。修备除戎。必得大臣协心料理。方可保金汤之固。闻得新除佥判。乃状元王魁。此人有文武全才。打听他今日到任。下官在驿亭中办酒一杯。与他洗尘。叫驿丞。王佥判老爷将到。便可报知。〔下生末众上〕
 
  【六幺令】人烟扰扰。见江城风物繁饶。今朝已得解金轺。随落照。挽江潮。旌旗隐隐遮前道。旌旗隐隐遮前道。
 
  〔众挽船介丑报内〕王老爷到了。〔小生〕把我拜帖送下船去。〔丑递生看〕侍教生种谔顿首拜。快道有请。〔小生见介〕学生有一拜。老先生首登鳌选。四海知名。辱下高车。一方延颈。〔生〕老先生名摇华岳。声震轰雷。得覩虎威。不胜雀跃。〔小生〕闻老先生今日下车。学生特设草酌。在此驿亭相候。聊申洗尘之敬。〔生〕旣蒙先赐左顾。又辱厚款。不当不当。〔小生〕不敢。左右。看酒。〔递酒介〕
 
  【锦堂月】酒荐葡萄。筵开罗绮。和风畅人怀抱。共覩春辉。满郡万花争笑。羡一钱操凛淸霜。看五袴阳回枯稿。〔合〕同倾倒。愿文治伊周。武功方召。〔生〕
 
  【前腔】卑眇。滥佐三刀。惭从五马。樗材有忠难效。顿倚长城。遥天万里烟消。腥风远海气呑鲸。雄声震山容惊艹。〔合前小生〕
 
  【醉翁子】怀保。应胥庆齐瞻民表。暂今日甘棠。看廊庙德敎。听到处弦歌。三尺焦桐双白鹤。〔合〕同倾倒。愿文治伊周。武功方召。〔生〕
 
  【前腔】须晓。仗鈇钺无忧侵扰。羡虎节悬金。龙文归鞘。争道向麟阁丹靑。开国承家列土茅。〔合前小生〕
 
  【侥侥令】飞花流玉斝。洒酒点绯袍。紫陌春融归驯雉。田野遍桑麻。解佩刀。〔生〕
 
  【前腔】知音弹古调。倾盖飮醇醪。不觉玉山还自倒。看落日挂峯头。树影高。
  天色已晚。酒多了。谢别。〔小生〕就此一同进城。〔介合〕
 
  【尾声】相逢共是贤东道。从此谩同欢笑。日日湖中公事了。
 
  郊原芳草动旌旗。 一洗芳尘共醉归。
  投赠愧无靑玉案。 追陪喜近白云司。
 
第二十六出 陈情
 
  〔外扮大王上〕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小圣海神的便是。判官何在。〔鬼判上介外〕今日北方有一妇人到庙伸诉寃枉。不许阻当。〔介判〕领法旨。〔旦上〕
 
  【正宫端正好】恨漫漫天无际。王魁这贼。闪赚人无靠无依。我向那海神灵诉出从前誓。勾取那辜恩贼。
 
  奴家被王魁背恩再娶。妈妈逼令改嫁。几乎殴死了也。此恨无由申泄。只得到海神庙把昔日焚香设誓的情由。一一诉吿海神爷。求他做个明证。〔介〕呀。这是海神爷。就把衷情申诉一番。爷爷。奴家姓敫。名桂英。与济宁王魁结为夫妇。前年上京取应。与他在爷爷面前焚香设誓。誓同生死。若负初心。永堕地狱。如今他得中状元。别娶了韩丞相女为妻。一旦把奴休了。害得奴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奴家把前后因由。细诉一番。望爷爷早赐报应那厮。
 
  【滚绣球】他困功名阻归。寄莱阳淹滞。与奴家呵。水萍逢遂谐匹配。从结发。几年间似水如鱼。我将心儿没尽藏的倾。意儿也满载的痴。谁想他暗藏着拖刀之计。一谜价口是心非。铁铮铮道生同欢笑死同悲。到如今富且易交。贵可易妻。海神爷。你道他薄幸何如。
 
  望大王爷摄取那厮的魂灵来。与奴家折证么。大王爷呀。怎的不采着奴家。〔介〕判官爷。与奴家在大王面前禀复一声。〔介〕小鬼哥。你也知道的。判官不肯与奴家禀复。你与我禀吿一声如何。天那。〔介〕
 
  【叨叨令】这根由天知和地知。他赴科场时。与奴家临别呵。一同价在神前焚香誓。负盟的恰也在刀剑成粉齑。他惨模糊将心瞒昧。一旦的幸登选魁。就气昂昂忘了貂裘敝。别恋着红妆翠眉。笑吟吟满将糟糠弃。大王爷。他心儿兀的不狠杀人也么哥。大王爷。你赤紧的勾拏那厮。只索与咱两个明明白白的对。
  大王爷。你须索知道么。〔介〕呀。怎的不言不语。不与奴家做个主张。大王爷。
 
  【脱布衫】他是好生的忘筌得鱼。明犯着再娶停妻。那日在大王前言犹在耳。大王爷。今日呵。却怎生假妆聋佯没理会。
 
  【小梁州】那厮他欺罔神灵恣己为。全不怕冥法幽司。大王爷与奴家做个主么。呀。一任咱一拜一悲啼。肝肠碎。怎不解这情辞。判官爷。你与我在大王面前方便一声。判官爷。那日从头至尾盟心事。一一的你恰也都知。判官爷。与奴家方便一声。判官爷。啐。小鬼哥。判官不肯禀。你也是知道的。你可替奴家禀一声。小鬼哥。啐。也都佯不偢。无答对。你看一堂神圣。从早拜吿到如今。都不采着奴家。烦絮得神魂顚倒。心恍恍睡魔催。
 
  苦。海神爷。奴家吿了一日。并不采着奴家。如今天色将晚。待欲回家。争奈神思困倦。寸步难行。不免在此神爷面前。暂睡片时。起来再吿。正是一觉放开心未稳。梦魂先已到阳台。〔困介外〕鬼判。把那妇人的灵魂摄将过来。〔判〕领法旨。〔介外〕妇人。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敫桂英。你与王魁前世有善恶相关。争奈有阴阳间隔。难以处分。直待你阳寿终时。到我殿下。纔与你明白折证。小鬼。把那妇人扶出殿门。收拾威严。〔扶介〕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下旦醒介〕奇怪奇怪。方纔略睡一会。分明大王与咱一梦。道阴阳间隔。难以处分。待奴阳寿终时。与奴明白。天那。怎能勾阳寿终时得见大王。呀。我的身子。怎么到在殿门外东廊下。想必是阴空扶出我来。好苦。你看殿门已闭。天已昏黑。教奴归又难行。住又难宿。如何是好。苦。怎生过得这一宵。如今不知几更时分了。
 
  【满庭芳】你听鴈声天际。嘹嘹呖呖耿耿咳凄凄。他那里惨离羣。任孤飞。只是一生一配。又谁知道有人心的。也不念一夜夫妻。他那里绣罗帏成双作对。我这里在泥神庙倚砖枕石。寻思起就里。心窝中疼也不疼。满胸臆气也咳不气。
 
  奴家梦见大王嘱付之言。毕竟是个死。方泄此寃。我想起来。在这个所在。将什么东西寻个死路。呀。有个香罗帕在此。把他做个了身之计罢。苦。
 
  【朝天子】我把那红颜玉姿掩黄沙白骨。霎时间辞人世。这的下场头夫妻恩义。那香罗帕做头敌花蜕蜕香枯脂抛粉堕。王魁呵。我向前行。你也难回避。哭咱一会。骂他一会。这的是永诀死了咽喉气。
 
  好苦好苦。〔介〕罗帕罗帕。可惜你千丝万缕。织成一段离愁。不知前世甚寃仇。今日将咱了手。袖裏恓惶知否。眼中血泪难收。从今与你两情休。犹在咽喉左右。〔绞介〕王魁。你害得我好苦。〔死介外上〕
 
  【步步娇】只为一纸谗书至。未审眞和伪。敎人心下疑。致使吾儿不存不济。举步诣灵祠。探取儿详细。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天道世情多反复。寃仇恩爱两相担。老汉谢德惠。只因王魁中了状元。寄家书回来。把桂英休了。我家妈妈抵死逼勒他改嫁那金员外。桂英无计奈何。日夜啼哭。声声要去寻死。今早五更出门。到晚不归。寻觅了一夜。绝无踪迹。想必他去海神庙中祷吿。迷失在那里。也未可知。你看曙色苍苍。鸡声杳杳。这里已是海神庙了。呀。殿门谨闭。人声寂然。不见在此。且待廊下看来。莫非睡倒在这里。〔介〕这是个妇人睡着。想是他了。〔介〕呀。果然是他。桂英桂英。我那儿。起来回去罢。〔介〕如何能睡得熟。〔介〕原来把罗帕缠死在此。我那儿好苦。待我解下那罗帕来看。〔介〕呀。浑身都冷了。我那儿死得好苦。为什么来由。
 
  【山坡羊】白茫茫风波平地。杳沉沉灵魂何处。你恨漫漫含寃在九泉。都是你那铁心肠的娘。生擦擦逼你将身弃。我那儿。你好心性痴。这休书又不知是眞的是假的。也须问个是与非。如何不耐些儿气。如今呵一入冥途无路归。我那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呵。须知。满望终身靠着伊。谁知。今日番敎断送伊。
 
  我那儿。你死在这里。家中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介丑上〕自不整衣毛。何须夜夜号。我那桂英不肯依我改嫁那金员外。昨日潜自出门。至今不见归家。今早五更。我那老儿到海神庙去寻他。也不见回来了。不免我自去寻他回来。再摆布他一场。我那儿。不要说要你改嫁。要你死一定死还我来。〔介〕这里已是海神庙。谁人在裏头啼啼哭哭。〔见外介丑〕老儿。你为何啼哭。〔外〕你看。这不是桂英。被你威逼不过。把罗帕缢死在这里了。〔丑〕呀。果然死了。我那儿。你好没分晓。那王魁是什么好人。你把性命也为他断送了。〔丑〕
 
  【前腔】你眼巴巴指望夫荣妻贵。谁想他呵。恶狠狠一旦忘恩失义。你气冲冲不肯改嫁那富室。急煎煎情愿做无夫鬼。你也休怨谁。明明是他害你。〔外〕是你逼他嫁人。就是你害了他。到说他害你。〔丑〕怎么是我害他。都是他焚香翦发贤夫壻。我那儿。你若吿阴司非干娘事。也须知。满望终身靠着伊。谁知。今日番敎断送伊。
 
  〔外〕妈妈。如今他死了。衣棺将何措办。〔丑〕他衣服还有几件。那身上穿的好在这里。我见王魁去后。他裏边衣上都打着同心结。金扭扣也有十来付在上。〔外〕不信有许多。〔丑〕你不信。我取几付与你看。〔摸介〕呀。公公。这个丫头是诈死。〔外〕怎么有这等事。〔丑〕你不信。心窝上还是热的。〔外〕有这等事。待我看来。呀。果然还是热的。〔丑〕我得知了。三五个月前。与他算命。说他有两昼夜黄泉之厄。后来还有起死回生之兆。〔外〕原来如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与你且把他扶在殿后空房中。看守一两日。祷吿神道。寻个医人救他一救。倘有再生之日。也未可知。〔丑〕这个也使得。扶他进去了。待我回去报与二姨知道。
 
 
  不是寃家不聚头。 生离死别两悠悠。
  三寸气在千般用。 一旦无常万事休。
 
 
  第二十七出 明寃
 
  〔鬼判先上外扮大王上〕湛湛靑天不可欺。未曾起意早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叫判官小鬼介〕今日北方有一阴魂到此诉寃。不许阻当他。〔判〕领法旨。〔旦上〕妾身只为王魁这厮辜恩负义。把罗帕缠死。我想在生时节。脂脂粉粉。今日黄泉之下。杳杳冥冥。好凄惨杀人也。
 
  【北四边静】虚飘飘神魂茫昧。愁云叆叇。惨雾凄迷。举步难移。暗洒黄泉泪。乱撺的沙堆石砌。这里是海神爷庙裏。我在生时曾与王魁到此设誓来。早来到旧游之地。
 
  你看殿门大开在此。不免到殿下拜伏。申诉一番。〔外〕妇人有何寃枉。到吾殿下。〔旦〕
 
  【耍孩儿】只为生死寃业相遭际。只为死生寃业相遭际。忍将心疼从头提起。桂英敫氏吿王魁。〔外〕你是敫桂英。吿王魁什么来。〔旦〕他如今幸尔登高第。一醉琼林忘扊扅。别选豪门配。这的是停妻再娶。乱法胡为。
 
  〔外〕原来为婚姻事。这事不是我衙门听理的。不得在此缠扰。阶下阴魂。你可到阎王殿下诉因由。吾神呵。但司海内风涛险。不管人间闲是非。叫小鬼与我扶那妇人出去。〔扶出介旦〕天那。奴家将为死归地府。要吿大王与我明白此事。如今大王又不准理。却不枉了这一场。为什么
 
  【五煞】把花容埋尘土。只为与恶寃家做对垒。如今待悔如何悔。昨宵误听三更梦。今日裏空衔九地悲。那神灵也将人戏。赚咱上高处。掇了梯儿。
 
  【四煞】到如今前怎避。后怎归。船到江心补漏迟。茫茫苦海深无底。王魁那厮我好恨。只愿你前程九万里。恐怕三尺神明不可欺。恢恢天网难容恕。我这里阴阴长夜。孤魂渺渺。王魁。你在阳世。与那新人好逍遥也。又不比更长寂寞。夜短欢娱。
 
  奴家在此空自埋怨一场。这寃苦几时申泄。是爷爷托梦。因此把罗帕缠死。如今他不肯准理。更有谁知此情。到此罢不得了。不免再撞进去。把生前死后之事。细诉一番。他敢是记上来也。〔进介外〕妇人怎么又进来。〔旦〕大王爷听奴细禀。奴家在生时。曾与王魁在大王爷面前焚香设誓来。
 
  【三煞】念生前两誓辞。一桩桩是公案儿。这些恩山怨海关心处。大王爷。则你呵。聪明正直应难昧。我痛苦悲伤诉与谁。奴家在阳世恳吿大王。又是大王托梦与奴家。蒙嘱付梦中语。道是阴司间隔。待俺阳寿终时。
 
  因此奴家把罗帕缠死。来吿大王。若大王爷不肯准理。却不枉了奴家这条性命。〔外〕呀。这妇人因我托梦。自家缠死。特来恳吿我。可怜你有这等贞烈之性。我这里与你剖断个明白。判官。与俺查检簿籍。要见何年月日何人在此焚香设誓。〔判介〕吿大王。查得元丰二年三月十五日有济宁王魁和莱阳敫桂英到殿设誓。如有负心者。甘堕刀山。永沉苦海。〔外〕原来有这一宗公案。那妇人你把王魁负你的情。从头诉说一番。〔旦〕谢大王爷爷。听奴家说来。
 
  【二煞】则我将从头怨恨提。那王魁呵。是济宁人在洛阳下第归。飘零寄迹莱阳地。他呵靑春未遂乘龙志。那时亲央媒氏。到奴家螟蛉父母谢德惠夫妻面前。求纳为壻。又不是红叶空流御水诗。仗冰人。谐匹配。眼见的百年结发。不离侧三载相偎。
 
  他与奴家做了三年夫妇。只为上京应试。临别之时。奴家正怕有今日。故此到大王爷殿下焚香设誓。谁想他到京中了状元呵。
 
  【一煞】凤池得借栖。燕巢忘旧主。身荣又向豪门赘。〔外〕他赘在那家了。〔旦〕他赘在韩丞相家了。奴家被妈妈逼令改嫁金垒。只为那寃家。抵死不从。我宁甘九死无他志。他忍负三年竟再妻。害得我生巴巴自堕寃业地。〔外〕他入赘在韩丞相家。你那里晓得。〔旦〕大王爷。他近日有书回来。俺只道喜孜孜万金家信。到是一纸休书。
 
  他书上明写道。到京幸中状元。因韩丞相欲招为壻。一时强从。教奴自改嫁人去。好苦。〔外〕原来如此。我听汝从头说事因。簿书点检甚分明。王魁负了神前呪。兀的不断送莱阳敫桂英。判官与我速差鬼兵二十名。带领阴妇。一同到王魁跟前。摄收他魂灵到来。与他折证。〔判〕领法旨。〔旦〕谢大王。
 
  【收尾】展开生死门。倒断恩雠会。王魁。量这番有翅也难飞去。少不得与那新人霎时拆了对。
 
  〔旦下外〕判官你可速差鬼兵。随着妇人去。正是
 
  从空伸出拏云手。 提起天罗地网人。
 
 
  第二十八出 折证
 
  【遶地游】〔生上〕仁风吹遍。闾巷弦歌满。官衙冷。一庭苔藓。秋风过眼。猛惊心那人不见。怪鳞鸿何事至今杳然。
 
  吏散公余早闭门。萧萧梧叶乱秋声。兀坐焚香思往事。西风落日不胜情。下官自中榜后。除授此职。到任来。不想尙缺郡守。一郡事都属下官掌理。且喜物阜民安。词淸讼简。焚香晏坐。啜茗观书。诚为乐事。但我在此安享富贵。竟不知夫人安否何如。前日在京时。卽便写书寄与卖登科录的。到莱阳报喜。就请夫人竟赴徐州任所。但不知此书可曾到否。教我时刻在怀。好闷人也。
 
  【集贤宾】重重离恨难自遣。思量展转凄然。他受苦担辛图美满。别来后。有万千肠断。指望我功成名显。毕竟把佳音频盼。此书若没有差失。想已到多时了。他若见此书呵。料应愁眉展。又怕他生憎去迟来晚。
 
  且住。我想起来。前日虽有书寄去。那卖登科录的人莫非有些差迟。我如今不免再写一封书。差的当人去。方纔不致误事。左右。取纸笔过来。〔末上介〕你自回避。〔介〕呀。身子如何霎时这般疲倦。一回也想不起来了。为甚的神思不安。
 
  【啭林莺】神魂恍惚霜毫软。昏昏没倒没顚。莫非相思搅得愁心乱。想当初誓海盟山。他把香云痛翦。念此情。忍霎时抛闪。闷无言。睁睁望眼。寂寞泪阑干。
 
  〔作惊介〕呀。好没头緖。我想夜来曾得一梦。梦见梨花一枝。纔扳在手。却被一阵狂风。将花吹堕。以后又取起来置在甁中。其花复鲜。不知何兆。〔作倦介〕呀。如何身子一发昏眩起来。莫非是不祥。
 
  【啄木鹂】如病裏。似梦间。〔鬼暗上下〕闹攘攘虚声过耳边。〔惊介〕眼生花惨雾愁霾。乱庭除沙暗风掀。〔介〕无形有影空中见。瞻前忽后魂飘散。〔鬼上下〕呀。满目间非人非兽。〔旦上〕王魁。你负得我好苦。〔生〕呼名姓似妇人言。
 
  〔旦〕王魁这厮。你好负心也。〔生〕你是那个。〔旦〕我是敫桂英。〔生〕我的妻如何这般模样。莫非是鬼。〔旦〕我如今不是你的妻子了。〔生慌介〕
 
  【香柳娘】却怎生蓬头垢面。却怎生蓬头垢面。一簇鬼兵交战。磨牙攘臂争相犯。〔旦〕王魁。还我性命来。〔生〕呀。你果是阴魂负寃。你果是阴魂负寃。因甚赴冥途。一声声将咱怨。〔旦〕你身荣再婚。你身荣再婚。害我把香罗自缠。你这兽心人面。〔生〕
 
  【前腔】听他咬牙关恨言。听他咬牙关恨言。不明不暗。〔旦扯生〕快随我去。〔鬼捉介生〕遮拦不住相牵挽。〔旦〕我要拏你去见海神爷。〔生〕那神灵与我。那神灵与我。有甚干连。到此胡沾染。〔旦〕你在神前罚愿。你在神前罚愿。我拚生诉寃。今日与伊分辨。
 
  〔鬼捉生介〕快走。快走。〔旦扯生〕王魁这厮。好好随我去。教你浑身是口也难言。遍体排牙说不得。〔生倒地介鬼旦下末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这等异事。我老爷在书院中闲坐。我在厅后边只见阴风淅淅。杀气腾腾。一阵鬼兵。带着一个妇人。盘盘旋旋。啼啼哭哭。把我老爷锁着。牵出衙门。那时急欲去救他。被黑沙乱滚。不得近前。霎时风息烟消。天朗气淸。不免到书院中一看。呀。老爷原来晕倒在这里。老爷老爷。呀。叫也叫他不醒。牌子们。快来扶老爷进去。〔众上介〕快扶到裏边卧床上睡着。一面请医人调治。正是靑龙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料。〔下〕
 
 
  第二十九出 辨非
 
  〔外上〕小圣鎭海神是也。昨日巡游海岛。不曾坐殿。今日得暇。不免勘取敫氏王魁这设誓情由。判官何在。〔判鬼上〕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伏大王。有何法旨。〔外〕昨日差鬼兵带同阴妇敫桂英。勾取王魁阳魂到殿审问。缘何不见到来。〔判看介〕那东方一道寒云。敢是来也。〔鬼带生旦上〕去程如走电。归路似奔涛。阴令应难阻。阳官不可逃。王魁桂英当面。〔生旦介外〕王魁。我查得你困莱阳时。深亏了敫桂英。到京分别时。诚恐两下有负。来吾殿下。焚香设誓。如何纔得中选。竟自重婚韩氏。休了桂英。你这停妻再娶之罪。恰要认来。〔生〕念王魁曾读诗书。颇谙礼义。岂不知结发之恩不可忘。再娶之条不可犯。当初桂英临别之时。曾焚香以设誓。大王所闻。前日王魁中榜之后。卽修书以报喜。差人可证。若说休妻一事。万死难甘。〔外〕休得胡说。你不曾休妻。寄来的休书是那个写的。从实供来。〔生〕大王。前日王魁寄来的是家书。并不是休书。大王且听禀。
 
  【啄木儿】那日春闱后侥幸时。忙写家书报我妻。道蒙除佥判徐州。请同行悬望如期。〔外〕旣然如此。如何又入赘在韩丞相家了。〔生〕大王。并不曾入赘在他家裏。这话有个缘故。那韩丞相呵。他曾央媒氏来求配。我哀言苦口坚辞拒。那时节并不曾有重婚之事呵。为甚写休妻一纸书。
 
  〔旦〕大王。不要听他。
 
  【前腔】那亏心汉。负义贼。巧语花言一讪虚。王魁。你书上写道。韩丞相强要求婚。我只得勉赴佳期。〔生〕呀。桂英。那书是谁人寄来的。〔旦〕你还道是谁人。他道是京师人。因卖登科录。王状元明白敎传语。这纸休书难抵讳。
 
  〔外〕王魁。这是怎么说。〔生〕有这等不明白的事。大王。
 
  【三段子】那韩家幼女长和短。我也知他怎的。桂英。这王魁此书眞和假。你也详察是非。怕有奸人蓦地生恶意。乘机就裏施毒计。致使伉俪心离。萧墙祸起。
 
  〔旦〕王魁。你不要强辩。那寄书人明说道。
 
  【前腔】在状元行寓。领缄封。疾忙便驰。竟到莱阳报知。那时我接了书。谢公与妈妈都在。当面前孜孜看的。那日妈妈正逼我改嫁金垒。又见了那休书呵。他一时愤怒增十倍。万千辱骂。敎我难支对。因此上把香罗帕缠死。要与你阴司对理。王魁。你这一封书呵。是勾命公文。寃家案底。
 
  〔外〕我看你两下情词。事有可疑。方纔闻敫桂英有妈妈逼他改嫁金垒之言。莫非此处有些情弊在裏头。这休书若非王魁。必有奸谋。离间他的夫妻。也未可知。判官。与我逐一查那善恶文簿。要见何年月日。有何人套写王魁家书。掇赚他夫妻离间。有无明白。〔判介〕查得元丰二年十一月十六日。据値日功曹来报。有莱阳金垒。欲谋桂英为妻。设计套换书信。以致夫妻离间。〔外〕原来如此。王魁。果然非你之罪。〔生〕谢大王。那金垒这厮。害我妻的性命好苦。〔旦〕原来奴家错吿了你到阴司。好苦。〔外〕不要啼哭。我与你做主。那金垒为富不仁。伤残人命。将他阳寿减除二纪。阳司处决报应。仍把他婚姻录内注定。二世鳏居绝嗣。〔判〕领法旨。〔外〕又看得王魁桂英阳寿俱未该尽。况王魁守义。贵不易妻。桂英坚志。死不改节。懿德可嘉。爵禄宜永。与他再世。夫妻完聚。差鬼兵各自送归阳世。王状元。你夫妻二人请起来。〔生旦〕多谢大王再生之恩。〔拜介〕
 
  【归朝欢】奸书递。奸书递。夫妻永离。感尊神冥谐阴配。黄泉杳。黄泉杳。幽魂怎归。感尊神回生起死。须臾地府寃一洗。轮回绝胜三生遇。再转阳春照凤帏。
 
  〔外〕叫判官火速差兵。送阳官夫妇二人。还魂去者。〔生旦〕正是。我和你随这鬼兵一路儿去。〔外〕大抵乾坤多一照。免教人在暗中行。〔下生旦〕
 
  堪笑奸谋枉用心。 阴司报应甚分明。
  莫言暗室无知见。 须信空中有鬼神。
 
 
  第三十出 回生
 
  【霜天晓角】〔外丑上〕长眠梦杳。争得重泉晓。〔丑〕我那桂英的儿。耳畔悲哀知否。你孤魂何处飘摇。
 
  〔外〕妈妈不要烦恼。我那儿敢是有救。多应不死。〔丑〕人也死两日了。还说有救。你也敢是睡着了。〔外〕你不知道。我夜来有一梦。甚是奇怪。梦见海神爷与我说道。你那桂英。我已放他还魂了。但他咽喉气绝。无由接引。近日有个靑牛祖师。常到殿间闲游。明日他来。你可拜求他。自有道理。〔丑〕原来得此一梦。我今早看他的面色。越越的红白了。摸他的胸前。至今温温的。莫非前日算命之言。有些应验。若果有甚么道人来。我与你求他一救。救得他转。也未可知。〔外〕正是正是。妈妈。梦中还有一句话。不好说得。〔丑〕有甚话。〔外〕那海神爷道。都是你那婆子。逼他改嫁。害了他性命。〔丑〕不要諕我。果有这话。公公。你与我说道不干我妈妈事便好。这个不是当耍的。〔外〕妈妈早知害怕。悔不当初。〔丑介〕远远来的是个道人。莫非就是他。〔净扮靑牛道人上〕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一岩经。人来问我无余事。月在中天水在甁。自家姓葛。号稚川子。在尘世走动。别号靑牛祖师的便是。昨日在蓬莱山闲行。乘风到此。此地有鎭海大王。延我茶话。话间云有个女寃敫桂英屈死在庙。阳寿尙未该尽。求我救他一命。这救生是我本心。有何不可。不免到庙间看一回。〔介外〕师父拜揖。师父莫非是靑牛祖师。〔净〕我就是。你如何晓得。〔外丑拜介〕祖师祖师。可怜见我有一小女。名桂英。因有寃屈事。将罗帕缠死在此两日了。面色还是红的。心头还是热的。昨夜梦见神人道。明日有位靑牛祖师来。他便救得。没奈何望祖师神力匡扶。〔净〕这个容易。他死在那里。〔外丑〕起初原死在这里。恐怕触秽神像。移在后殿。〔净〕你那老人家差了。大凡暴死的。不可移动他尸骸。恐他魂魄无所归着了。你快去扶在原死的所在来也。〔外丑〕是是。正是如此。〔外丑下抬旦上〕我那儿轻身泛体。全仗祖师救他一命。〔净〕且不要嚷。待我静静的行针下药。〔步罡介〕拯世扶危体道心。膏肓二竖不须寻。胸中天突气犹在。足下冲阳脉未沉。〔身上按介〕妈妈。你把他头来略扶起些。与他元气三口。〔丑〕是有了。〔净〕再把他口儿张开些。〔介〕塡药饵。按金针。涌泉一穴最功深。须知八法施神妙。起死回生値万金。〔介〕醒醒。〔旦叹气介丑〕好了好了。我那儿苏醒苏醒。〔旦〕我那官人。〔外丑〕我那儿。我在这里。〔旦〕妈妈。〔丑〕我儿苏醒。〔净〕不要忙。缓缓扶他起来。〔介外丑〕多感祖师救我女儿。将甚补报大恩。〔净〕我那望你报来。霎时去也。还乘白鹤归三岛。满驾淸风到九虚。〔下外〕呀。那祖师倏然就不见了。眞是仙人救我的儿。〔丑〕我那亲亲的儿。慢慢捱将起来。再不埋怨你了。〔旦〕我的娘在那里。〔外丑〕我在这里。我那儿。你这两日呵。
 
  【月云高】神魂缥缈。悠悠向谁靠。你含却恓惶泪。沉沉向谁吿。我那儿。昨日呵命乏丝毫。今日事都难料。你缠死之后。那痛苦还知否。怎生受黄泉道。瞑目昏昏这几宵。白日阴阴在何处着。
 
  〔旦〕我死后呵。
 
  【前腔】仓惶顚倒。胡行任荒草。恍忽灵神庙。将衷情哀吿。〔外丑〕哀吿些甚么来。〔旦〕吿那王魁休书一事。海神爷呵。摄取王魁。一一推详到。他并没重婚娶。是金垒生圈套。那休书都是金垒写的。他家书写道。除授了徐州佥判。请我同到任所。那曾有休书来。谢得海神爷审问明白。放我二人还魂。夫妻长得完聚。〔外丑〕可知道海神爷原来这等有灵。你死了两日。胸前还是温温的。〔旦〕妈妈。这是心不成灰怨未消。生死恩雠苦这遭。
 
  〔外丑〕孩儿。这金垒如何不报应他。〔旦〕我在昏迷中。听见神明决断道。金垒为富不仁。伤残人命。减寿二纪。阳司处决。注他二世鳏居绝嗣。〔外〕原来这等报应。难消难消。〔丑〕我儿。那海神爷不曾说我甚么来么。〔旦〕也听见他说。妈妈逼奴改嫁金垒一事。因此查得他改书情弊来。〔丑〕孩儿不要吓我。我如今再不要你改嫁人了。
 
  抵事好惊心。 时间命险倾。
  药医不死病。 佛度有缘人。
 
 
第三十一出 驱敌
 
  【北点绛唇】〔净扮张元领兵上〕宝剑风生。绯袍云染。靴尖按踹破天关。怕什么韩和范。
 
  铁骑如云剑气雄。金城千里笑谈空。中原谩说多飞将。谁敢燕然勒汉功。自家姓张。名元。字雷复。乃西夏国一员大将是也。文武兼通。威名远播。拥百万之罴貅。专四方之征伐。论用兵。孙吴当居前列。较攻战。韩彭宜在下风。随他九里山戈戟如麻。止用鎗尖儿拨成血堑。一任八门阵机关似网。只须马足儿蹂作平沙。智不让博浪之张良。勇那数拔山之项羽。振旅长驱。而敌国之兵闻风解甲。攻城略地。而鎭藩之将面缚开门。眞个是播掀风浪番身去。收拾山河反掌间。近日蒙吾王勅旨。着俺统兵经略南朝郡县。且喜威如破竹。所向无前。争奈徐州守将种谔这厮。招纳叛亡。我家士卒往往去归附了他。如今不免提兵昼夜兼行。乘他无备攻徐州。教他智不及用。勇不能施。一鼓可下。叫军士们整顿器械。连夜向徐州去。〔众介净〕你看初冬天气。弓劲马肥。正好征战也呵。
 
  【北混江龙】日高烟淡。倚天长剑影冲寒。声驰沸海。令走摇山。铠砌银纹。恰便是龙驾雨。鍪斜金翅。可兀的虎生翰。气腾腾雾结。阵绕绕云连。黄沙慢起。乌角吹残。鼙鼓掩轰雷。旗纛驱飞电。指日间长驱席卷。凯奏师旋。
 
  军士们。快趱行前去。〔众应介〕
 
  兵行贵神速。 连宵便拔营。
  指挥摧劲敌。 鼓掌破坚城。
 
 
  第三十二出 传笺
 
  【一枝花】〔生上〕离魂随梦远。官况缘愁浅。淹淹狂病起。惊抛闪。结发恩多。险作伤心怨。死生关。几不免。变幻无端。又添上一番缭乱。
 
  巫峡迢迢旧楚宫。至今云雨暗丹枫。浮生尽恋人间乐。惟有襄王忆梦中。下官前日在书院中。忽然神思困倦。只见阴风四起。黑气漫空。一阵鬼兵拥我妻桂英。口内称寃道枉。悲泣之间。不觉眼目生花。晕倒在地。那鬼兵拏我到莱阳海神庙鞫问。道我入赘在韩丞相家。休了桂英。致他把罗帕缠死。赴阴司吿理。幸得海神查检簿籍。却是金垒把我家书改作休书。以致夫妻离散。以此放我两下回生。再续前缘。有此奇怪之事。差王兴到莱阳看我夫人。果然事体如何。就请他疾忙赴任相会。王兴那里。〔末上〕堂上闻呼唤。阶前听使令。老爷有何分付。〔生〕我自得此奇怪之事。坐卧不安。如今写书一封在此。差你到莱阳问取夫人消息。就请一同谢家亲属到任。不可迟误。〔末介生〕还有一件。我书上虽则写明。还要你对夫人说。
 
  【懒画眉】道是成名巳把喜音传。前日书上就请夫人到徐州任所来。指望会面殷勤在早晚间。如何消息竟茫然。莫非此书呵。被奸人套换生机变。你说因此。如今又差小人来接取夫人。请作速起程去。尙有往是来非欲细言。
 
  待我打发盘缠。你就去罢。〔末介小生扮种谔上〕
 
  【前腔】忽闻胡骑透重关。千里纷腾起堠烟。小校通报。种爷下马。要议军情紧急事。〔报介见介小生〕老先生晓得么。那元昊这厮。无端遣将寇中原。恐靑徐一带横生患。守御须当早戒严。
 
  〔生〕原来如此。元帅如何处置。〔小生〕学生正来请教。那水陆城门。怕有奸细出入。合当谨闭了。〔生〕这个是呀。王兴。你如今又去不得了。〔末介生〕元帅。学生愚见。暂且固守城池。坚壁淸野以待。看他来时。作应变计策。〔小生〕老先生所言有理。但不知是何人领兵。有多少人马。打从那一路来。早上已差探子打听去了。且待他回报。别作战守之计。〔小旦扮探子上〕
 
  【北斗鹌鹑】展帜追风。挥鞭度险。掩棘埋荆。则兀的冲昏破暗。闪这所虎窟龙潭。不禁那靴痿鞚软。报报。报事探子回来也。〔见介小生〕你回来了。那军情怎么。〔小旦〕自那日领军令呵。大踏步那顾间关。不分远近。赤律律将令难违。一桩桩军情都探。
 
  〔小生生〕你到那一个所在。恰又早来了也。〔小旦〕
 
  【紫花儿序】觑百里漫漫烟起。望一会隐隐尘飞。冈冈的近红日西晖。
 
  〔小生〕那百里外见尘头起。恰近了也。你到这所在。天色将晚。他那瑞安营了么。〔小旦〕
 
  【金焦叶】我只见闹嚷嚷人撩烟乱。密匝匝千回万转。一营营鸣铃震铎。一个个埋锅造饭。
 
  〔小生〕那时安营了。你曾潜看他军马多少。器械如何。〔小旦〕
 
  【调笑令】侧身儿的悄行。侧身儿的悄行。暗揣他声息相传。呀。小可的猛将有数十员。大都来雄兵有十余万。大都来雄兵有十余万。马咆哮。浑身也挂着铁甲明耀日。戈矛刀剑立如山。戈矛刀剑立如山。赤紧的号令霜严。
 
  〔小生生〕约有十万之众。你可曾窥他排着阵势。立着那营寨何如。〔小旦〕
 
  【秃厮儿】只见那门旗按四方八面。马步军分布勾连。齐臻臻左厢右厢。前驱后殿。他都甲不解。刀不鞘。弓不松弦。杀气漫漫。
 
  〔小生生〕你打听得他主将姓甚名谁。要打从那一路进兵来。〔小旦〕
 
  【圣药皇】都道是张相公不敢把名传。他可猛过项羽力拔山。勇过项羽力拔山。〔小生〕原来是张元这厮。从来军中呼他为相公。虽则是元昊家一员名将。此人有勇无谋。非吾敌手。你还探得他要攻那一处来。〔小旦〕他敢也冒巉岩。陵戏险。打徐州要路来不远。打徐州要路来不远。望元帅忙守御。紧防闲。
 
  〔小生〕我都晓得。我这里整顿人马。与他交战便了。〔小旦〕
 
  【尾】他那里军驰马骤疾如箭。不移时怕撞过了郊关地面。〔小生〕我自理会得。叫军校。赏他酒米猪肉羊肉。你暂去歇息者。〔小旦介〕俺这里尽残生。落得这一顿饱餐。恰纔好着意用兵机。把三军胆按。
 
  〔下生〕贼势这般猖獗。元帅计将安出。〔小生〕学生正欲请教。久闻老先生有文武之才。若得出一妙计。学生自当效力。〔生〕不敢不敢。若论愚见。元帅可疾忙点起军马。离城二十里立寨拒战。那张元不走。必成擒矣。〔小生〕老先生何以见之。〔生〕吾闻兵法。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且彼千里而来。欲袭我无备。不衔枚出奇。乃从平坦。声息相闻。使我得知其虚实。且早晚兼行。士卒疲困。我往彼客。以逸待劳。万无不胜之理。〔小生〕老先生所见有理。正合愚意。还有一件。那中军旗号一面。上打着老先生的旗号。写道是状元参谋王。不须老先生出兵。只用此虚声耳。〔生〕却为何来。〔小生〕元昊那厮。最畏服我朝文臣。有智谋韬略。他若望见状元参谋的旗号。先已夺气了。此所谓上战攻心也。〔生〕这个一凭元帅主张。今日就火速进兵。不宜稍迟了。〔小生〕军校传令各将官。一齐到大教场听点。〔众应介小生〕那厮他
 
  【节节高】无名起寇端。总狼贪。敢行千里轻索战。看挥长剑。斩娄阑。悬可汗。雄兵一一都精练。管敎不放只轮返。明朝试听凯歌旋。霎时一洗山河怨。〔合〕
 
  【尾声】摧锋陷敌凭神算。任纵横出奇应变。斩将搴旗呼吸间。
 
  白马将军赤锦袍。 双悬櫜鞬臂乌号。
  冲锋独斩单于首。 腥血淋漓污宝刀。
 
 
  第三十三出 灭冦
 
  【水底鱼】〔净扮张元领兵上〕铁骑长驱。雄兵十万余。鞭梢指处。把徐州四面围。把徐州四面围。
 
  军士们。远远望见人马。连营结寨。打着中军旗号。敢是种谔这厮前来迎敌。杀上前去。
 
  【前腔】鞭梢指处。把徐州四面围。把徐州四面围。〔下小生领兵上〕
 
  【前腔】那贼深入悬兵。如鱼就釜烹。敎他来时有路。归去定无门。归去定无门。军士们。前面人马就是张元这厮。摆开阵势与他交战。〔净众上〕鞭梢指处。把徐州四面围。把徐州四面围。〔介净〕军士们。问他那里。何人领兵。〔介小生众〕我这里种元帅亲自领兵。还有参谋王状元在中军寨。好好投降罢。〔净〕那怕你无名小将。白面书生。放马相持。〔战介净败下小生〕这厮被我杀得胆丧魂飞。众兵乱窜。都逃遁了。军校。与我再追上去。敎他来时有路。归去定无门。归去定无门。
 
 
  第三十四出 虚报
 
  〔丑扮军士求乞上〕一不做。二不休。若要成。做到头。自家为何道此两句。我乃是徐州城外一个小卒。惯雇与人差使。那城中金大员外。要谋那鸣珂巷谢家的女儿为妻。那女子已有丈夫了。却是济宁王魁。上科得中状元。在徐州做佥判。见说近日有贼兵举发。围了徐州。未知胜败。那金员外与我钱钞。教我扮作求乞的军士。到他家门首求乞。他家若问我时。只说是徐州杀败的军。近日贼兵围了徐州。王佥判亲自出战。被贼兵杀得片甲不存。王佥判也杀在乱军中了。知他丈夫死了。必然改嫁与金员外。咳。虽然如此。也是阴隲勾当。得了他几贯钱。不得不如此。呀。鸣珂巷还在前面。待我趱步前去。〔下旦上〕
 
  【霜天晓角】惊思幽会。瘦影依然自。垂绝半生云雨。巫山长梦初回。
 
  死因郞负妾。生悔怨郞非。妾死幸复生。郞魂归不归。奴家那日缢死。自分永归泉世。幸得海神放我还魂。靑牛祖师救了性命。只是无端害我丈夫。也到阴司受苦。若果有此事。想他在徐州做官。那一日必然也有一场大难。天那。只道是他负我。谁想是我负他。如今杳无音信。竟不知下落。好闷人也。〔贴上〕
 
  【前腔】人间最异。生死幽明际。多少寃情屈緖。不明不暗谁知。
 
  〔见介贴〕大姐。你自从前日这场大难。如今容颜尙自这般消瘦。可怜可怜。〔旦〕似奴家这般容颜光景。那有好的时节。今日得生足矣。〔贴〕大姐。莫道是阳间善恶。没有阴司报应。若非海神灵显。几乎屈害了你夫妻两人。〔旦〕这是连我也不信。明明是鬼兵拏我丈夫到阴司对理。他把家书念与我听。说道除授徐州佥判。差人接我。随同到任。此事若果有之。他在徐州做官。如何再不见个音信。〔贴〕想早晚必竟有实信来。你且宁耐。〔旦〕姨娘。我心上好不烦苦也。
 
  【香遍满】思量底事。敎人展转生暗疑。半道如人还似鬼。卜得死相逢。生来依旧离。姨娘。这阴司的事。杳杳冥冥。又谁知眞与虚。我丈夫呵。却也难料他生和死。
 
  〔贴〕大姐。你身子这般模样。省些愁烦罢。我与你且到庭除前闲步一回。少散闷怀。〔介〕
 
  【前腔】你撇开愁虑。宽心且保多病躯。譬如你前日死了。今日幸然呵。留得残生作道理。你黄泉得再归。这神灵事岂虚。可知道姻缘数未终。必竟有相逢处。
 
  〔丑上〕厨中有冷饭。路上有饥人。〔介〕这鸣珂巷这一家就是谢家了。待我叫一声。求乞求乞。〔贴〕有什么乞儿在外。我与你进去罢。不要采他。〔丑叫介旦〕姨娘。想是我前世不修今受苦。那穷苦的人。布施些他。积些阴德也好。〔贴〕也说得是。我与你同去问他。呀。是个军士打扮。为何抄化。〔丑〕奶奶。我是徐州军士。近日被贼兵围了徐州。我这里都被他杀败了。小人幸然逃得性命。在这里没有盘缠。没奈何一路求乞回去。〔旦〕姨娘。听他说什么徐州。陡起我心上事来。莫非就是我丈夫说徐州做佥判的所在。〔贴〕这也未可知。且问他看。〔旦〕那军士。我且问你。徐州是那个在那里做官。〔丑〕徐州没有太守。王佥判老爷在那里掌印。〔旦〕姨娘。佥判姓王。莫非是他。我再问你。那王佥判你晓得是那里人。唤甚么名字。〔丑〕他是济宁人。是前科状元王魁。〔旦〕姨娘。果然是他了。〔贴介旦〕他在那里做官好么。〔丑〕做官好。做官好。可惜这等一个好老爹。只为要保守城池。领兵亲自督战。却被那贼兵围在中间。乱砍死了。〔旦〕原来我那丈夫又被贼兵杀了。好痛苦也。〔倒介贴〕大姐苏醒。〔介丑〕双手擘开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门。〔旦醒哭介〕我那丈夫。
 
  【靑哥儿】当初与你在死裏空相会。如今我得重生。你反归泉世。前日是我连累你到阴司呵。还望你孤魂有路归。今番料不得你重生理。我那丈夫。前日你也为我而身死。今日我岂肯负你而独生。难道我偷生做了负义人。忍敎你做无妻鬼。
 
  〔介贴〕大姐。待我扶你到裏边去。你且不要啼哭。此事虚实。尙未可知。〔旦〕姨娘。我想起来。千休万休。不如死休。奴家也只是寻个自尽罢了。〔贴〕说那里话。
 
  【前腔】迢迢路隔千山水。如何轻信得传来语。大凡事体。不要一时性急了。你不记得前番一纸休书。今日之言呵。又焉知不是恶党生奸计。前日因为轻信了书。险些死了。幸得神灵救你得再生。如今你又不审详细。又要寻死。恐又把残生枉送也成何济。
 
  待我请公公妈妈出来。说与他知道。教他外边去问个消息。公公妈妈快出来出来。〔外丑上〕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你两人为何叫得我这般慌张。〔旦哭介外丑〕为何又在此啼哭。〔旦〕闻说我丈夫被贼兵杀了。〔外丑〕这是那里来的说话。〔旦〕方纔有个求乞的。他是徐州军士。说我丈夫在徐州做佥判。被贼围了城池。亲自领兵督战。杀死在乱军中了。〔外〕有这等事。恐怕没有这话。早上我在县前闲走。闻报事的到县裏去报道。有贼兵攻徐州。被徐州守将杀退了。如今又往别处去。故此行文到各郡县。要修辑武备。保守城池。看起来徐州官兵得胜了。岂有此事。想必是虚传。不要信他。〔旦贴〕原来如此。只愿是虚的便好。〔外〕不要慌。待我再出去细访。便知分晓。〔旦〕多谢公公。就去访问访问。〔外〕我儿。
 
  【罗帐裏坐】我思之。就裏此事公然是虚。那徐州佥判呵。他职非武臣。何故在沙场战死。〔丑〕此事也未可知。我儿。倘他适遭其遇。你好早寻活计。〔旦〕妈妈。他若死了。生也徒然。生不得与他做夫妻。死亦随他做鬼。
 
  〔外〕你且不要啼哭。待我出去寻问消息便了。
 
  莫为死伤生。 从容且耐心。
  万般都是命。 半点不由人。
 
 
  第三十五出 雪恨
 
  〔众败军上〕力尽胡弓软。时乖铁马迟。军如丧家狗。一似落汤鸡。〔净张元上〕咄。细细叨叨说些什么。〔介〕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自家攻城略地。所向无前。料那种谔这厮。非吾敌手。领兵径取徐州。反被他杀败了。军马折了大半。我在军前。见他摆着阵势。有正有奇。如风如雷。他那有这等本事。昨日拏得一个逃窜的。却是徐州人。问他军中事体。原来他那中军旗上。打着参谋状元王。乃是徐州佥判王魁。说道我军到时。种谔只要闭门自守。都是王魁这厮设计出兵。我到被那白面书生这场挠败。细访他家小在莱阳地方。我如今星夜领兵到莱阳。乘其无备。杀进城去。掳了莱阳宝货。杀尽了王魁的家小。方快我意。军士们。听吾号令。〔众应介净〕
 
  【四边静】衔枚疾走莱阳地。乘虚出不意。敎他有翅也难飞。无门可逃避。军校。杀进莱阳城时。知道那个是王魁的家小。与我不分眞伪。尽皆杀取。灾祸及池鱼。都来做刀下鬼。
 
  克日到莱阳。 兼程星夜行。
  休言败残旅。 堪作报寃兵。
 
第三十六出 军情
 
  【菊花新】〔生上〕朔风一夜战尘飞。云暗关河望眼迷。虎帐坐熊罴。气吐羣狐屛息。
 
  千里云开杀气横。剑锋飞电马蹄轻。天山落尽残胡骑。瀚海波澄洗汉兵。且喜张元这厮被俺兵杀得大败。星夜遁去。但不知打从那里去了。今日种总兵收兵进城。待他来时。便知端的。〔小生上〕
 
  【前腔】挥戈随把犬羊驱。回首何须挽落晖。腥血洒征衣。剑锷尙流杀气。
 
  小校去报。〔介生〕快请。元帅一奋虎威。贼兵丧胆。封疆无恙。苍生帖然。此皆坐享公之福也。〔小生〕此乃圣天子之洪福。老先生之妙算。学生何功之有。还有一件。那贼虽败去。星夜卷甲而行。我徐州一方。虽保无虞。只恐各处郡县。一时无备。被他乘虚攻掠。为此学生一面行文到各府官。教他严加守御。一面行文到各县官。教他严加守御。一面差哨马。探听贼兵所向。可追则追。当御则御。庶免纵寇之责。〔生〕元帅神算。人不可及。然那贼这一场大败。想必遁归矣。〔小生〕老先生。你不知那张元这厮呵。
 
  【红衲袄】他生得铁铮铮的八尺躯。雄赳赳有万人敌。虽不谙兵家这几行精密机。也恰有莽撞来一团麄胆气。他那勇敢卒尙有五万余。能战将犹存数十辈。恐他自愧无功。不敢空归也。搪向东来又突西。
 
  〔生〕原来如此。元帅所见有理。〔小生〕不敢。哨探的想必就回来也。〔丑上〕号令风霆迅。军情不可迟。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见介小生〕你回来了。打听得贼兵往那里去了。〔丑〕那日杀败之后。小的远远随他。不勾百里之地。他那里整顿残兵。衔枚卷甲。昼夜兼程而进。要到莱阳去。乘虚攻破莱阳城。只要杀尽了莱阳百姓。〔生〕如何独要攻莱阳。〔丑〕这个小的不知。但悄悄的闻得他军中几句口号道。克日到莱阳。兼程昼夜行。休言残败旅。堪作报寃兵。〔生〕报寃兵。莱阳与他有寃雠。〔小生〕便是。只恐莱阳无备。〔生〕怎么好。倘或破了莱阳。怎生是好。〔小生〕老先生。那莱阳不是贵处。怎么大有忧色。〔生〕一言难尽。
 
  【前腔】莱阳县虽非是松菊庐。是我受恩深。瓜葛处。〔小生〕老先生此处有什么瓜葛。〔生〕只为前科未遂功名志。淹困于斯不得归。此时呵。影茕茕尙未妻。就在此处求婚。喜得姻缘偶然。本城谢家有一女。就入赘在他家了。效蒹葭。谐比翼。学生寒荆为我受了无数凄楚。自中榜之后。还不曾见面。不知他生死安危也。如今要差人去接他到此相会。又遭此变。苦只苦三月风烟一纸书。
 
  〔小生〕原来如此。不必忧虑。学生荷蒙朝廷勑旨。得以便宜行事。如今贼犯莱阳。虽无老先生尊眷在彼。学生岂敢按兵坐视。况有尊眷。学生亲自提兵。星夜走到莱阳。料然他不及措手。可保无虞。且请宽心。〔生〕若如此。不特学生蒙福。是亦救一方涂炭也。感德感德。还有不识进退之恳。家书一封。欲差小仆王兴到寒家迎取家眷。一同到此。但恐兵戈阻隔。仰赖元帅护持。〔小生〕这个当得。〔生〕王兴那里。〔末上介生〕王兴。你随着种爷军校去。〔背对末云〕你访那金垒这厮。果有套书之事。就禀上种爷。依法处治他。〔末〕晓得。〔小生〕这军机不可迟缓。就此奉别。
 
  西风猎猎阵云高。 侧坐雕鞍胆气豪。
  行看横戈冲虏骑。 髑髅飞血溅征袍。
 
 
  第三十七出 收兵
 
  【水底鱼】〔净扮张元领兵上〕雷厉风行。惟闻人马声。敎他不及掩耳。玉石尽皆焚。玉石尽皆焚。
 
  军士们。前面就是莱阳城了。〔内吶喊介〕你看城上吶喊。摆列器械。闭门坚守。一定是走漏了风声。他那里得以预备。呀。后面尘头起处。莫非有救兵到来。军校。疾忙一齐努力攻上城去。
 
  【前腔】敎他不及掩耳。玉石尽皆焚。玉石尽皆焚。〔下小生领兵上〕
 
  【前腔】鼠窜狐奔。公然敢横行。到焰魔天上。我足下快腾云。我足下快腾云。
 
  前面就是张元军马。杀上前去。
 
  【前腔】走到焰魔天上。足下快腾云。足下快腾云。
 
  〔净众上〕又是种谔这厮。追我怎么。〔小生〕你这厮无端攻我城池。杀我百姓。我前来拏你。〔净介小生介战介净败下小生〕你看那贼杀得片甲不存。张元那厮单骑走了。今番料他无能为矣。军校就在城外安寨。暂息劳顿。分付城上守城的报与本县知道。方纔乃徐州总鎭种爷。已杀退贼兵。欲进城来。恐骚扰地方。故此在城外安歇。明日就回兵了。如今开了城门。我有公干。差人进城。不得拦阻。〔众分付介内应介〕再差精兵二十名。在外营俟候。恐有本县官员相见。止收禀帖。明日见罢。〔众介〕军校。前日王佥判老爷差王兴在中军。唤他来。〔末上〕顷刻狼烟静。须臾杀气收。王兴叩头。〔小生〕你如今就进城去见了你老爷的夫人。道你老爷就要请家眷。克日到任。可疾忙收拾行装。我与本县讨夫马。一路上再差精兵护送。但要作速。不可迟留了。〔末〕谢老爷。小的就进去了。
 
 
  一鼓去渠魁。 莱阳免祸危。
  鞭敲金凳响。 齐唱凯歌回。
 
 
  第三十八出 往任
 
  【鹊桥仙】〔旦上〕人亡地远。干戈相向。灾祸重山叠嶂。〔贴上合〕无凭底事正彷徨。又添上愁城千丈。
 
  〔旦〕姨娘。福无双至原非谬。祸不单行总是眞。奴家丈夫凶信。尙未知有无。如今又有贼兵攻城。甚是危急。一家性命。也不可知。这场苦楚。怎生是好。〔贴〕城中不听得声嚷。人都说不知那一路有救兵来。把贼兵杀退了。公公已出去看来。就打听你丈夫消息。待他回来。便知分晓。〔旦〕各处干戈撩乱。莫非我丈夫死信是眞的。好苦。
 
  【解三酲】痛伤心夫忧妻难。死生情故国他乡。我那丈夫呵。倘幸然得保身无恙。又难卜我存亡。他若果然白骨埋荒草。奴家呵。肯生把红颜对晓妆。〔合〕怕俱成枉。绵绵恨。无休不了。地久天长。〔贴〕
 
  【前腔】念离人不堪愁况。更无端祸起萧墙。但愿天敎早晚贼兵散。你儿夫信变为祥。那时再见太平。你夫妻重会。也未可知。澄淸倘似黄河水。欢会应如绿野堂。
 
  〔合前外上〕
 
  【不是路】兵势张皇。已为苍生驱虎狼。〔旦贴〕公公回来了。外边声息如何。〔外〕你且从容取。一家儿喜事有几桩桩。〔旦贴〕有甚喜事。快说快说。〔外〕请妈妈出来一同说。〔旦〕妈妈出来。〔丑上〕睡方酣。为何耳畔声嚷嚷。〔外〕你们晓得么。城外贼兵尽败亡。〔众〕可喜可喜。被那个杀败来。〔外〕纔传报。正是徐州鎭守一员将。将贼杀败。幸从天降。
 
  〔众〕那徐州将姓甚名谁。为何统兵来救。〔外〕方纔报道那将军姓种名谔。是他鎭守徐州。那贼兵去攻徐州。被他杀败了。追赶到这里。〔旦〕旣是徐州人马。就是我丈夫做官的所在。公公可曾问他信息怎么了。〔外〕正是我方纔细细访问。都说道贼兵被徐州军马杀败了。如今太平无事在那里。我又问。见说徐州王佥判被贼兵杀了。有此事么。那人道。徐州并不曾伤一人。岂有杀了佥判之理。看起来。前日的信。都是虚的了。〔旦〕谢天地。但愿如此便好。〔众〕
 
  【皂角儿】叹身沉闷海愁山。摆不开寃岚业瘴。愿从今苦尽甘来也。须信吉人天相。想当初。烽烟阻。道路长。万金书无能传向。他倘然无恙。必思故乡。还只在目前早晚。佳音可望。〔末王兴上〕
 
  【不是路】步急心忙。不知谢氏家门存与亡。这就是谢公公家了。不免径入。〔见介旦〕王兴。你回来了。一向如何再没有音信。你如今从那里来的。老爷好么。〔末〕听拜禀。老爷中榜之后。除授徐州佥判。只因钦限紧急。在京时呵。疾忙之任整行装。卽把捷音传。只为书回一向无音响。展转思量。倍感伤。一日在书房中。忽然晕倒在地。险些一命归泉壤。〔旦〕那时却怎么了。〔末〕那时百般救治。一昼夜方纔苏醒。还有许多梦幻之事。不能尽说。有书达上。有书达上。
 
  〔旦〕可喜有书在此。公公可拆开观看。〔外〕大姐。是姐夫与你的。我不好看得。你自家看了。与我说罢。〔旦〕如此。待奴家看了。与公公说。〔看介〕且喜如今平安无事。在那里做官。道是前日忽然得病。死到阴司。与奴家对理。是金垒把家书改了休书。这些说话。与奴家都是相同的。〔众〕有这等异事。果然是金垒设计。害你们夫妻。〔旦〕他书上道。如今地方宁静了。差王兴在此接取家眷。同到任所相会。公公妈妈与二姨娘。必要同去走一遭。〔外〕虽是该去。只怕许多人去。跋踄难行。〔末〕这个不妨。那种老爷与俺老爹相厚的。他领兵来时。老爹把家眷相托与他。如今屯兵城外相候。一面就在莱阳起夫马。他自发亲兵护送。只因军中不可停留。明日就要起程。奶奶这里。作速收拾行李。〔外〕旣如此作急。明日就起身罢。家中且把与这两个家人看守。不久就要回来也。〔末〕还有一件。老爷临行分付。若金垒改书之事果有。还要与种爷说了。军法处治他。〔旦外〕这个使得。不要放过了那厮。〔旦〕公公妈妈。不想今日又有相会之期。〔众〕
 
  【皂角儿】正难捱无限凄凉。谁知道欢生一旦。顿松开百结愁肠。打叠起万般离况。想从前。恩与怨。死和生。相厮守。如今不枉。莫辞劳攘。明朝捉装。重逢处。一家骨肉。开颜抚掌。
 
  【尾】风光满目行色壮。不惮山高幷水长。望到他乡胜故乡。
 
  死别生离几散亡。 又逢今日岂寻常。
  不是一番寒彻骨。 怎得梅花扑鼻香。
 
 
  第三十九出 途中
 
  【虞美人】〔小生上〕红轮闪映旌旗晓。虎帐寒差少。除残早巳慰云雷。旋听凯歌声起碧天低。
 
  且喜张元这厮力尽计穷。单骑遁去。仅以身免。十万雄兵。歼夷殆尽。虽未得亲斩此贼。想也永不敢南侵了。军校。打听王佥判老爷家眷起程。我这里卽便拔营。〔介末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见介小生〕你来了。夫人与家眷。卽日可就起程么。〔末〕行李俱完。就起程了。但恐一路险阻。望老爷这里方便。〔小生〕莱阳已有夫马。我这里着二百名亲兵护送。随我后哨走。不必挂念。〔末〕还有事禀上老爷。那金垒改书之事果是眞的。我家老爷临行分付小人。多拜上老爷。拏下了他。〔小生〕这果是眞的。我自差兵密拏。解到徐州发落。你快回去禀上夫人。快起马罢。我这里先行了。〔末介下小生〕
 
  【忆莺儿】颁胜师。奏捷书。云开万骑龙甲驰。风绕千竿虎翅飞。层山障回。冲尘鴈迷。旌头渺渺连烟树。〔合〕振长驱。欢声动地。齐带笑颜归。
 
  军士们且慢行。少待王夫人人马上来。〔众扮兵上〕蒙老爷密拏金垒。他先知觉了。连夜逃出城了。〔小生〕若遇逃窜的。与我拏下了。〔众介〕
 
  【前腔】振长驱。欢声动地。齐带笑颜归。齐带笑颜归。〔旦贴上〕
 
  【虞美人】腾腾笳鼓催征早。梳罢妆台晓。〔外丑末〕风高日浅鴈南飞。人在他乡。强把故乡离。
 
  〔众〕泽国江山入阵图。生民他计乐樵苏。冯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看兵戈须息。四野萧条。好凄惨人也。〔旦〕王兴。那行李都发完了么。〔末〕行李都点发人夫去了。轿马在此伺候。种爷军马早上先行。恐去远了。奶奶这里作速趱行罢。〔众〕
 
  【忆莺儿】风乍驱。尘满衣。岚光惨淡日影低。霜叶萧疎会语稀。崎岖路岐。娇怯瘦躯。去心忙不惮劳形瘁。〔合〕喜孜孜。一鞭行色。似就熟路驾轻车。〔众兵上〕
 
  种爷差亲兵二百名护送。〔末报介旦〕分付他后面行罢。〔行介众〕
 
  【前腔】喜孜孜。一鞭行色。似就熟路驾轻车。似就熟路驾轻车。〔下净扮金垒上〕
 
  【缕缕金】遭横祸。受奔驰。只因自作孽。改休书。今日官司捕。无能回避。向深山深处暂栖迟。明朝作区处。明朝作区处。
 
  自家金大员外。只因前日谋取敫桂英。改了王状元的家书。如今他教种总兵差兵拏我。只得弃家逃避。但不知逃得过也逃不过。
 
  【前腔】向深山深处暂栖迟。明朝作区处。〔下小生众上〕
 
  【忆莺儿】野瘴迷。风色凄。排空戈戟冰乱摧。缭绕旗旌云四飞。沙淹马蹄。烟笼剑辉。寒云冻合天低树。〔合〕振长驱。欢声动地。齐带笑颜归。〔净复上〕
 
  【前腔】向深山深处暂栖迟。明朝作区处。
 
  〔众见拏住介〕你莫不是金垒。拏去见老爷。〔介小生〕你就是金垒么。到逃在这里。〔净〕小人不是。〔小生〕还说不是。捆起来。〔净〕不要捆。小人是。小人是。〔小生〕是了么。叫军校拏到中军官那里。先打上一百。绑在后哨。到徐州监候处治。〔众〕
 
  【前腔】振长驱。欢声动地。齐带笑颜归。〔旦众上〕
 
  【忆莺儿】山一回。水一回。倦马不知人意疾。转眼浑忘风物殊。冰林响佩。雪花散琪。寒容冷态皆成趣。〔合〕喜孜孜。一鞭行色。似就熟路驾轻车。
 
  〔末〕远远望见大队人马。是种爷的了。那徐州城也将近了。趱上前去。〔合〕
 
  【前腔】喜孜孜。一鞭行色。似就熟路驾轻车。
 
  不辞万水与千山。 相见应知在目前。
  便是鴈飞不到处。 也须人被利名牵。
 
 
  第四十出 会合
 
  【一枝花】〔生上〕兵戈喜息肩。犹自忧家难。这回应未卜欢和怨。
 
  家山兵火正堪悲。忽报将军破虏回。只恐佳人心似铁。到今愁绝也成灰。前日贼犯莱阳。实切担忧。幸种总鎭星夜统兵剿伐。早上有捷书到。报道贼兵大败。张元遁去。我兵卽日凯旋。虽则可喜。只是不见报我夫人的消息。竟不知他下落如何。悲欢之介。只在今日了。这番家书。是我王兴赍随着种家军马去。难道又有差池。
 
  【懒画眉】封书料不阻风烟。只恐好事多磨有变迁。若前日阴司之事。果然有之呵。今生必竟续前缘。早难道意外生他患。他若幸得平安。必竟要来呵。又虑他怯弱风霜道路难。〔小生上〕
 
  【一枝花后】电转风旋。万虏俱擒翦。且暂把干戈偃。〔军校报介相见介〕去暴除残。已为苍生排难。
 
  〔生〕老先生。学生有一拜。仰赖雄威。殱夷灭寇。举家佩德。万姓衔恩。〔小生〕此乃国家之福。生灵之幸。老先生之神助。学生何功之有。〔生〕请问张元这寇。也是劲敌。老先生千里奔追。一鼓而下。何神速如此。〔小生〕听学生细说。
 
  【桂枝香】他愤兵贪战。趋危涉险。败残马困人疲。我乘胜长驱席卷。况他攻前未克。况他攻前未克。御追无殿。岂意奇兵疾掩。只是走了张元这一个。其余呵。不放只轮还。百姓无秋毫犯。莱阳已贴然。
 
  〔生〕可喜可喜。好快意。老先生智谋勇略。历古名将也无能居右。还有所仰。小仆王兴随老先生去取荆妻家眷。不知如何了。〔小生〕令夫人与合家尊眷。就在后面来了。莱阳给送夫马。学生差亲兵二百护卫。想日下也就到了。〔生〕如此多谢。大德厚恩。何日可报。学生合当拜谢。
 
  【前腔】国危家难。云开雾散。凭君一战奇勋。全我百年姻眷。叹愁肠久结。叹愁肠久结。已拚终断。岂料一丝重挽。若非老先生神威拯救。想家园顷刻遭涂炭。应知再会难。
 
  〔生〕请问金垒改书一事。老先生已备知。此人果曾拏下否。〔小生〕此贼已被学生拏下。昨日发与中军官打上一百。见监在本府。叫左右。监中吊金垒出来。见王老爷。〔介净扮禁子上〕禀老爷。禁子具呈。监犯一名金垒。昨晚三更气绝了。〔生小生〕那厮已死了。那厮虽受刑而死。也是冥司报应。〔生〕若非老先生。何由报泄此寃。聊具豆觞。与老先生洗尘。〔小生〕不敢领命了。想尊眷此时将到。不当稳便。〔众上〕王老爷。家眷已到府门外了。〔小生〕学生吿辞了。〔生〕多慢了。〔小生〕还家剑锋尽。出塞马蹄穿。〔下旦众上〕
 
  【满江红】水渡山登。情恍惚。风光转眼。尙不道果到伊行。又逢他面。〔末〕这里已是府门外了。通报。〔众报介进见介合〕瞥见犹疑还是梦。猛然不觉心惊闪。想那时争得有今朝。提起番伤感。
 
  〔生众见介生旦拜生〕夫人。不意生离。几成死别。岂知今日。又续前盟。〔旦〕相公。只为君恩。致生妾怨。重泉复作。再世难期。〔生〕谢公妈妈二姨。也有一拜。自别常怀。不忘大德。倘成永诀。险作忘恩。〔外丑贴拜〕窃附姻■〈女连〉。重羞阀阅。不蒙弃贱。乃辱垂情。〔生〕说那里话。下官非负义之辈。夫人。下官前年中榜之后。卽寄家书。中间阻隔之故。甚至奇怪。夫人。你道怎么。〔旦〕相公。家书改作休书。致奴把罗帕缠死。到阴司与海神爷执证。方知是金垒套写的。蒙海神放我夫妻还魂。再得完聚。相公。你那时节也有甚么报应么。〔生〕那日一时晕倒。似梦非梦。阴司之事。与夫人毫厘不差。可见冥冥之中。鬼神难昧。金垒这厮。我已吿种总鎭拏下打一百。昨晚死了。〔众〕这厮被种总鎭打死了。这是恶有恶报。时辰未到。〔生〕今日夫妻再合。亲故重逢。实为奇遇。况道路风霜。天气寒冷。少备樽酒。以叙久别。左右看酒。〔生送酒〕
 
  【梁州序】初欢重整。旧怨俱遣。追想几成变幻。谁知今日相逢。犹似当年。更喜夫荣妻贵。德报恩酬。两遂生平愿。料应从此会。永团圆。始见松姿保岁寒。〔合〕人意暖。寒威减。看冰霜景色春晖散。同话旧。谩酬劝。〔旦回酒〕
 
  【前腔】君恩几负。微躯难免。奴家因前日休书这事。故誓与相公呵。不入黄泉无见。岂料欢生意外。犹余薄命红颜。〔生偝与旦介〕夫人前日与下官靑丝一握。未尝释手。〔旦〕相公。我的头发还在。奴家呵。誓死完君白璧。你念我靑丝。两意坚金断。芙蓉归掌上。舞双鸾。人面桃花似去年。〔合前外丑回生酒〕
 
  【前腔】这奇逢天上姻缘。更占断人间魁选。老汉呵。幸桑楡有赖。晚回靑眼。王老爷。从此箕裘复振。阀阅更新。故国声华转。你双亲窀穸杳。也开颜。封诰还期达九泉。〔合前旦贴回生酒〕
 
  【前腔】喜才郞德量弘宽。将往事记恩忘怨。倘相看今后。不枉从前。自愧家门卑鄙。身世衰微。玷辱君风范。纵然萍水遇。也念几年间。莫道非亲忍弃间。
 
  〔合前净上报介〕报喜报喜。种爷差小的来报喜。朝中韩丞相老爷保奏种老爷与老爷有剿寇大功。种老爷升授都元帅。老爷升授翰林院学士。赍勑官卽刻就到了。〔生〕晓得了。多拜上种爷。〔净介下众〕贺喜贺喜。〔生〕下官正欲任满归家祭扫。就讨封赠与我先父母。如今又喜升了。不免上表乞恩归去。拜了我先父母坟茔。讨了封诰。然后同家眷上京便了。我追想前日之事。怎知道有今日。〔众〕
 
  【节节高】功名非偶然。总由天。樽前顿爽风尘眼。人争羡。金马臣。玉堂选。九霄云外淸风远。凤毛池上阳春遍。〔合〕天上碧桃露华浓。日边红杏云根暖。
 
  【前腔】峥嵘意气添。锦衣旋。家山始有重归面。须早晚。丹诏颁。追封远。眼前骨肉加恩眷。重泉宗祖增光显。〔合前〕
 
  【尾】重欢庆。眞堪羡。这会合古今难见。莫把海誓山盟作等闲。
 
  贵贱穷通天自裁。 莫施奸计巧安排。
  谁言善恶无昭报。 祸福皆因积上来。
 
 
  焚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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