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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山老杨 2011-06-04


在乡间农户的小屋里,你仰头就看见了瓦。瓦高高在上,向天空拱起脊背,荫护着庄稼人的日子——谁家的米缸空了,谁家的女儿在灶火前默默地噙着眼泪,谁家的男主人在梦中嘿地乐了……瓦都一一看在眼里。时间久了,瓦心里就结满了酸酸甜甜的果实。
瓦真想啥时候能痛痛快快地倾诉一场。
淅淅沥沥的秋雨之夜,瓦不忍心扰醒人们劳作之后的梦境。柴门犬吠的初春薄暮,瓦感同身受,同女主人一道焦急地聆听着风雪中归人的脚步……冻桃花李花的季节,湿漉漉的黄昏一路行来。瓦忍着、憋着,终于打破了沉默。起初是三两声杂乱的颤音,推搡着沾了水的音符,怯生生地向世界叫嚷。然后瓦定定神,找准了节拍:雨滴轻柔,瓦便轻声慢语;雨声欢快,屋顶上也响起妙语连珠;雨脚急促,瓦们便渐渐怒发冲冠,壮怀激烈……
从窗里望出去,邻居的楼顶上泛起一群群白色的水沫,像草原上惊慌失措的羊群。瓦却灵巧自如地迎击着雨。从檐沟间泻下,灰白色的雨阵如烟如雾,瓦是在同雨娓娓谈心呢。村子里有解放前遗留下来的老房子,雨滴敲上去,瓦们就呻吟出沧桑般的叹息。
我头顶上的屋瓦是去年冬天才翻盖上去的。它们锯齿般年轻的嗓音在我心底一遍遍激荡着什么。我闭上眼,看见瓦从田野里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是的,瓦的前生是土,或者说,土是瓦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在穿过火焰之前,在被一双双长满茧子的大手唤醒以前,童年的瓦是在红黄黑的梦里深沉地酣眠。
总有一群泥土注定要告别母体,成为脊瓦、槽瓦、滴檐瓦……成为我们头顶上天空的一部分。
我想起了那次难忘的瓦窑上的黎明:启明星暗淡了,窑口上的火光却依然鲜艳地跳跃。烧窑的汉子一呼一吸地吞吐着叶子烟,猛然抡起手中的铁锹,封窑的砖块哗哗滚落,排列成形的灰黑泛白的瓦们像被检阅的士兵,一下子喷涌出被火灼烧过的泥土的香味,一阵阵直透肺腑。
绯红的晨曦里,等着拉瓦的拖拉机们突突地喷着响鼻,兴奋而焦急地等候在通往四乡八里的机耕道上……
我想,如果我是瓦,如果我是注定要成为瓦的那片泥土,我会屏息静气,向那一双双对我注入了灵魂与深沉感情的手,深深弯下腰来。
□杨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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