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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走进李清照(2)——??物是人非事事休

 the-climb 2011-07-25

走进李清照(2)——  物是人非事事休

靖康元年(1126年)冬天,金兵大举入侵,一举攻破了都城汴京,时局剧烈动荡,举国一片惊惶。明诚与清照正在淄川,听到如此噩耗,都四顾茫然,嘘唏不已,再环视身边的书籍古董,“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大有不祥之感,“知其必不为己物矣”。

国难未靖,家难又起。靖康二年三月,明诚母亲郭夫人突然撒手西去,明诚夫妇不得不南下奔丧。南下之前,他们也料到北方多事,决定将珍贵文物带往建康城。然而,多年收集的珍贵文物不便携带,踌躇再三,终于痛下决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最后,还是装了满满的十五车。而剩下的文物,都收拾妥当,安放在青州“归来堂”的几十间屋子里,准备明年春天再来运走。

有谁料到,这些节衣缩食、苦心收集的宝贝文物,匆匆一走,竟成永别!靖康二年十二月,金兵攻陷了青州,清照夫妇存于青州的所有古器物什,在金兵的一把大火中,“已皆为煨烬矣”!

明诚丧服未满,即被起复知江宁(建康)。建炎三年(1129年)春,建康下了一场大雪,但清照面对山河破碎、黎民涂炭、前路茫茫,早已没了往昔那种踏雪赏梅、感月吟风的心情,作了一首《临江仙》:

“庭院深深深几许?

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

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

谁怜憔悴更凋零。

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起句采用欧阳修《蝶恋花》词“庭院深深深几许”首韵,乃比兴之作,貌写闺情,实蕴国恨。从此,清照词风大变,已不再囿于儿女情长、闺怨离愁,而是交织着难解难分的国耻家恨。

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明诚罢守江宁,被命移知湖州,但未到任即被免。三月,清照与明诚乘船上芜湖,入姑孰,沿江而上。

五月,明诚刚刚将清照安置在安徽池阳,就接到圣旨,再知湖州。明诚谒见过皇帝赵构之后,认为时局不稳,决定让清照继续呆在池阳,自己单独去湖州上任。六月十三日,盛夏酷暑,明诚带上简单的行李,准备乘马出发。他坐在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向乘舟来送行的妻子告别。

清照坐在船头,心里凄苦难言。看着他即将远去,她就像失去了支撑,心绪又烦又乱,终于追着喊道:“我单独在此,如有城中兵变,该怎么办?”

明诚举起手,遥遥地说:“从众罢了!如形势危急,必不得已,先舍弃辎重,接下来扔掉衣被,再扔书册卷轴,再是古器。唯独宗器,一定要保住,人在物在,切勿忘了……”急急打马而去。

然而明诚途中奔驰,中了大暑,患上痢疾;走到建康,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七月末,清照得到消息,惊惧难安,心急如焚,立刻起舟,“一日夜行三百里”。可惜奔到建康时,明诚已经“病危在膏盲”,无力回天,她只能悲泣而已。八月十八日,明诚病逝,年仅四十九岁。

山河破碎,家破人亡,清照无限悲痛,葬完明诚,也大病一场,“仅存喘息”。蘸着血泪,孤苦零丁的她写了《祭赵湖州文》,其中有句云:“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

一“叹”一“怜”中,对相濡以沫二十八年的夫君暴病身亡,情之怜,哀之切,悲之深,伤之重,已溢于言表。

然而,明诚尸骨未寒,打击就接踵而至。

最先跳出来趁火打劫的,是高宗赵构的御医王继先。王御医狗仗人势,携黄金三百两,气势嚣张地来到清照家里,要求全部买下那些价值连城的收藏品。清照当然不肯,断然决绝,但是王继先连吓带骗,没完没了。幸好明诚的表兄谢克家听说此事,挺身而出,从中周旋,清照才好不容易脱身。可是,王继先“其权势与秦桧埒”,岂肯善罢甘休?

果然,没多久,就有人向朝廷密告,“举报”了清照夫妇的一项“死罪”:“颁金通敌”!

明诚在建康病重时,曾有个叫张飞卿的学士,拿了一只玉壶来请他鉴定。明诚仔细鉴定后,认为并非真玉,只是像玉的石头(珉)。明诚死后不久,张飞卿见国家败亡,就北上投降金国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抓牢此事,添油加醋,硬说是清照夫妇乘着国难之际,向金人献了玉壶,欲置清照于死地而后快。

碰上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清照欲哭无泪,惶怖不安,不敢多言,只能动用所有金银铜器,四处活动朝臣,努力想为明诚和自己辩诬。悲愤过后,她思来想去,感到自己一介孤女,终归难以保存这些珍贵的书画古董,唯一的对策,还是尽快整理,上交国家,以免别人都来打主意。

然而此时,金人南侵,战乱不休,事势日迫,国家危急。皇帝朝臣四处逃窜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和精力来保管这些珍贵的物器?清照只能打起精神,寻求亲戚,自己苦撑。

明诚去世后,清照整理好遗物“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等,遣人送到洪州明诚妹婿处。明诚妹婿时任隆佑太后的兵部侍郎,清照以为很安全,本也打算投靠那里。但当年十月,金人追杀隆佑太后,攻陷洪州,清照派人送去的所有书画,“遂尽委弃”,而那些正运往洪州的“渡江之书”,也都“散为云烟矣”。

万无奈何,清照在匆忙慌乱之中,只能捡拾部分轻软古物,整理数十箱,自己随身携带,并抱着“从众”心态,追随国家的“主心骨”宋高宗赵构。在金兵进攻之下,赵构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清照也安不了家,也跟着大臣们一道,先后经越州、明州、奉化、嵊县、台州,自黄岩雇舟入海,沿途颠沛转徙, 疲惫不堪,苦不堪言。

就这样,她和明诚费尽半生心血,“食去重肉,衣去重彩,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节衣缩食买来的大量珍贵书画,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遭战火焚毁、乱兵哄抢、小偷盗窃、邻居敲杠,已经“十去其七八”,所剩不多了。

在流寓途中,和着凄风苦雨,清照写了不少思念故园、怀念亡夫的小词:

《菩萨蛮》里,她晨起微寒,乡绪难解,只好借酒浇愁: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

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南歌子》里,她夜里凄冷,孤枕泪流,怀念亡夫: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凉生枕簟泪痕滋,

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

旧时天气旧时衣,

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清平乐》里,她无意踏雪赏梅,唯有乱世零落、寂寞天涯之叹: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捋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添字采桑子》里,她依着西窗,看到庭院里的芭蕉残叶,听到雨打芭蕉的声音,再次深深触动思乡之情:

“窗前谁种芭蕉树?

阴满中庭。

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

点滴霖霪。

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屡遭打击、连日奔波的清照,像一叶孤舟在风浪中无助地飘摇,身心极度疲惫、脆弱。她已年近半百,两鬂华发,膝下无儿无女, 只能举目四顾,形影相吊、暗自落泪。

可巧,在她最凄苦、最脆弱的时候,一位“文质彬彬”的进士张汝舟出现了。张某身居高官,却放低身架,托了媒人,带上重金,郑重其事地上门求婚,一再许诺愿意照顾她,与她共渡后半生。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清照自然很欣慰,以为重新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温暖肩膀,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于是,绍兴二年夏天(1132年),49岁的清照再度嫁人。岂料,这场婚姻,完全是一场噩梦,又在她流血的心口狠狠地插了一刀。

原来,和御医王继先一样,张汝舟也是冲着明诚遗留的巨额金石器物而来。婚后,张某人发现这笔遗产已经丧失殆尽,根本没有外人传说的那么多;剩下的一二残零,清照又视为珍宝,“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他根本无法支配。张某立刻恼怒成羞了,撕开文人的外衣,露出无赖中山狼的真面目,“遂肆侵凌,日加殴击”,恨不得将清照折磨至死。

清照后悔得无以复加,刚烈、独立如她,决不会像那些“从夫而终”的懦弱女子,忍气吞泪地凑合着过日子。她从噩梦中醒来,马上抛弃了幻想,振作精神,设法自救。

依据宋朝的法律,妻子是无权申请离婚的;除非,妻子检举丈夫有违法之事,属实后才可离异,但也要判妻子两年徒刑。清照为了摆脱恶棍,决心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很快,她就得到了张汝舟“妄增举数入官”的证据,毅然上官府控告。朝廷查证属实后,张汝舟被定罪行遣,除名编管。清照终于解除了这场不到100天的婚姻,可也被判入狱。

幸亏李赵两家都是名门,在朝中还有几个亲戚。翰林学士綦崇礼(綦崇礼之母是明诚的姑妈)主动给清照帮忙,四处奔走打点,使她在牢里只呆了九日,就释放出来了。

出狱后,清照就寄住在弟弟李迒家中。经受诸多磨难和煎熬后,她开始享受这一段比较安定的日子,静心坐下来,潜心整理凝聚着明诚和她终生心血的《金石录》,写了著名的散文《金石录后序》。她每次翻开书画字册,摸到明诚的手抚之页,想到两人花前烛下的诸多趣事,总会泪如泉涌、悲泣不起。

黄昏时分,她默守窗前,看见在急风中摇曳欲倒的残菊,和在细雨中挣扎飞行的孤雁,大有同病相怜之感,又触动无限孤寂、悲凄、痛楚、抑郁之情,写下了千古流传的《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是啊,这国破、家亡、夫死、书失的孤苦晚年,“怎一个愁字了得”!

可是,上天实在残忍,似乎还嫌她不够凄苦,清照想终老在这种“思念亡夫”的伤感、安静日子里,也不可行。

绍兴四年(公元1134年)九月,金兵再次南犯,赵构弃都再逃,清照又开始了逃难,随着逃难人群颠沛流离,躲到了浙江金华。十二月,金人撤退,敌势稍缓。大约在绍兴五年(1135年)暮春,清照写下了那首著名的《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绍兴十三年(1143年)前后,清照终于将明诚遗作《金石录》校勘整理完毕,进献于朝,完成了明诚的嘱托。

然而朝廷内外,对她的横加指责,也莫明其妙地多起来。

绍兴十八年(1148年),清照65岁,胡仔为《苕溪渔隐丛话》作序,不仅公然嘲笑清照再嫁张汝舟一事,而且对她曾写《词论》批评了前辈词家之事,也极尽挖苦讽刺,说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绍兴十九年(1149年)三月,王灼写《碧鸡漫志》,对清照那些大胆直白爱情的小词,评价甚低,说什么“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还说她自明诚死后,再嫁张某,闹上官府,继而又离,是“晚节流荡无归”,严重违反道德伦理,“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籍也”云云。

清照已经年老多病,亲朋好友日渐逝世,门前车马稀少,不一定听得到这些嘲讽的话。但即使她知道了,想必也只是蔑视冷笑而已:国家败亡之际,这帮臭男人,文不能文,武不能武,除了会板起道学面孔来嘲笑一介孤寂落魄的弱女,还能干什么!

清照性情刚烈顽强,南渡之后,强烈支持抗金,对苟且偷生、“直把杭州当汴州”的南宋君臣,也痛恨不已。她曾坐小舟经过乌江,想起项羽宁可兵败自刎、也不投降之事,抚昔思今,激愤难平,题了一首《乌江》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她擅长书写闺怨小词,却从未以闺中怨妇自许。她曾作一首“绝似苏辛”的《渔家傲》,抒发胸中的愤懑,展示凌云之志和豪放个性:

“天接云涛连晓雾,

星河欲转千帆舞。

仿佛梦魂归帝所,

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

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

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虽然晚景凄凉,清照却耻于向权贵亲戚求助。秦桧的夫人是清照的亲表姐,秦桧拜相之后,权势灸手可热,趋炎附势、溜须拍马者不计其数,但清照痛恨秦桧夫妇的为人,拒绝与他们来往。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上过秦府的门。在秦桧的相府落成、大宴宾客时,她也收到了请柬,却拒不参加。在秦府万人攒动、花天酒地的喧嚣时刻,她独守着孤清的小院落,坚守着自己的人生信念,在凄苦中咀嚼余生。

当然,沉醉在“西湖歌舞几时休”中的朝廷权贵,也不愿与这个主张抗金的女子打交道,更乐得遗忘她。他们忙于争权夺位,忙于声色犬马,从不曾关心过她,连她何时去世,都无人过问,无人记录。

也许,他们没有记录清照的卒年是对的,因为,清照从未死去!

今天,我读着这些忧伤凄美的词,透过千年的烟雨,看见那个纤瘦而美丽的女神仍然活着:在藕花深处戏水争渡,在夕阳秋风中把酒赏菊,在绣帘西窗下聆听梧桐细雨,在凄风苦雨中踽踽独行……

 

附录:

李清照(1081—1155?),号易安居士,山东济南人。父亲李格非为“苏门后四学士”之一,丈夫赵明诚为金石考据家。绍兴四年,作《金石录后序》,以《金石录》表上于朝。卒年约七十馀。善属文,尤工诗词,其词创为“易安体”,主张词“别是一家”之说,《宋史艺文志》著录《易安居士文集》七卷,俱失传。其词集名《漱玉集》,皆为后人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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