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朝的苏州八年抗战
倭寇起源,最早是来自日本的海盗,14世纪,日本南北朝分裂,天皇失权,诸侯纷争。失败的南朝诸侯,收罗武士浪人,带着武器,从东南沿海流窜入浙江、福建、江苏一带富庶之地,并与内陆盗匪勾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史称“寇患”。东南沿海倭患,从1552年(嘉靖三十一年)开始到1566年(嘉靖四十五年)嘉靖皇帝逝世为止,前后约十五年,而明朝开国初,其实就面临着倭寇骚扰。明初,沿海就有军备,专门防御倭寇。《四友斋丛说》里说: 沿海防守之处,起自吴淞。所历川沙南汇青村柘林而西抵金山卫营堡,凡五处,中间所设之兵,虽多寡不同,大率每处五百名。五处总二千五百名,亦有稍多之处,大约不出三千名。每名月给银八钱,则一年总计兵饷银三万两矣。 尽管开支庞大,军费糜费,可面对倭寇,明军的战斗力实在成问题。嘉靖二年,大学士夏言建议朝廷取消市舶司,中止了对外的官方和半官方的贸易,为明朝中叶的倭寇横行埋下了祸根。嘉靖二十五年,浙江巡抚朱执厉行海禁,不但阻断民间出海贸易,甚至连出海捕鱼也在禁止之列,断了财路的海上走私集团由以前的亦商亦盗变成纯粹的海强。东南沿海人多地少,很多平民 “资衣食于海”,严厉的海禁也使其中相当—部分人投入海盗。嘉靖中期,倭患波及从辽东到广东的全部沿海地区,并弥漫到东南内陆,海盗们往往动辄纠集数千甚至上万人马,深入内陆数百至数千里,围攻州府,攻占县城,大肆烧杀抢掠,掠虏人口,抢劫财物,倭患遂达颠峰。《明史》中曾记载: (嘉靖三十二年)“汪直勾诸倭大举入寇,连舰数百,蔽海而至。浙东、西,江南、北,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破昌国卫。四月犯太仓,破上海县,掠江阴,攻乍浦。八月劫金山卫,犯崇明及常熟、嘉定。三十三年正月自太仓掠苏州,攻松江,复趋江北,薄通、泰。四月陷嘉善,破崇明,复薄苏州,入崇德县。六月由吴江掠嘉兴,还屯柘林。纵横来往,若入无人之境,忬亦不能有所为。” 苏州是全国最繁华富裕的城市,明代苏州阊门至枫桥“水陆孔道,商贾骈集,货物山积”,河内货船樯帆林立,岸边屋舍鳞次栉比,也是凶悍的倭寇垂涎的目标。嘉靖三十三、三十四年中,倭寇三次奔袭苏州,其主要目标均在阊门至枫桥一带。在当时,阊门、枫桥是苏州城西重要商品贸易集散地。明人郑若曾在《枫桥险要说》记述: “天下财货莫盛于苏州,苏州财货莫胜于阊门。倭寇垂涎,往事可鉴……自阊门至枫桥将十里,南北二岸居民栉比,而南岸尤为商舶渊薮上江,江北菽粟、棉花大贸易咸聚,焉南北往来之客,停桡解难俱在于此。盗贼奸细至难盘诘,往时营建敌楼,设团营于接官亭寒山寺遗址,见存不可以不修举,虽然险要有轻有重,枫桥虽不当江潮水口之冲而所辟系至重,似宜设重兵以镇之,不当与娄齐诸附郭例视何也”。 苏州抗倭的形势一度相当严峻,归有光在《备倭事略》里说: 夫苏州之守,不在于娄门,而在于昆山、太仓;太仓之守,不在于太仓,而在于刘家港。 刘家港是通海的港口,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起锚地,这也意味着苏州抗倭战争的防线,必须兼顾城市与外围要塞。嘉靖三十三年四月,倭寇连犯太仓、嘉定、南沙、南翔等地,遭到坚决抵抗被打败后,略事休整,复又卷土重来。他们以五十多艘大船和三千多军士的兵力,闯进浏河口,袭击昆山县城。昆山知县祝乾寿率阖城军民奋起还击,同仇敌忾,昆山城之围足足有四十六天,此战最后以倭寇溃败告终。嘉靖三十一年至三十八年的八年,是江南地区抗倭斗争最艰苦也最为惨烈的八年,苏州当时最繁华富庶的枫桥阊门一带都遭受了巨大的战争创伤。《民国吴县志》记载,嘉靖三十三年倭寇自太仓入海口进犯苏州,烧劫于阊门、枫桥一带,“焚掠殆尽”、“积蓄纤悉无遗”。苏松太兵备道副使任环、副将解明道率众狙击于阊门上津桥,军民协力以及虎丘僧明际等助战歼寇二十,擒一人,余向吴江散去。 嘉靖三十四年,战事蔓延江浙全境,倭寇甚至兵临南京都城之下,围攻苏州、杭州、扬州、温州、泰州等大城市。这年五月,由汉、壮、苗、瑶等族兵士组成的军队,在名将张经指挥下,决战王江泾大破倭寇,斩敌千余,朝野赞誉“自有倭患来,此为战功第一”。但,这离最后的胜利还很遥远。这年六月,倭寇再犯苏州,“举火焚枫桥六昼夜”,是时“烈风大作,烟焰蔽天,不辨咫尺,哭声遍城内外”。 文弱的苏州,面对异族入侵战争的洗劫,选择了以牙还牙。明代中叶,武备废弛,历史上记载,一股仅有七十二人的倭寇,登陆后居然深入中国腹地,横穿浙江,西入安徽,再北犯明朝陪都南京,又越无锡征战三省二十几个县,杀掠数千里,如入无人之境,杀死打伤达八九百人。 《金陵琐事》 倭贼 : 乙卯年,倭贼从浙江严衢过饶州,历徽州、宁国、太平而至南京,才七十二人耳。南京兵与之相对两阵,杀二把总指挥,军士死者八九百。此七十二人不折一人,而去南京。十三门紧闭,倾城百姓皆点上城。堂上诸老与各司属分守各门。虽贼退,不敢解严。夫京城守备,不可谓不密。平日诸勋贵,骑从呵拥,交驰于道。军卒月请粮八万,正为有事备耳。今以七十二暴客,扣门即张皇如此,宁不大为朝廷辱耶? 倭贼既杀败官兵,即日宿于板桥一农家,七十二人皆酣饮沉睡。此时若有探细人侦知其实,当夜遣一知事,将官潜提三四百人而往,可以掩杀都尽。但诸公皆不知,兵闻贼至,则盛怒而出。一有败衄则退,然沮丧遁迹匿形,唯恐不密。殊不知一胜一负,乃兵家之常。古人亦有因败为功者,此正用计之时也。而乃甘于自丧,何耶?且又不用细作,全无间谋。遇着便杀,杀败即退。不知是何等兵法也? 但倭寇在苏州,在太湖边上,却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嘉靖三十五年六月,倭寇又自浒墅关犯枫桥,苏松太兵备副使任环、总兵汤克宽率领军民奋战,全歼寇贼六千,东南大捷。任环(1519-1558年)字应乾,明潞安府长治人,从小习武,饱读诗书,是文武兼备的人才,民间传说他面容英俊,是“白面郎君”。苏州从来不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而作为一代名将,任环的功业在历来号称太平富庶的苏州实现,这其实与当时倭寇的大举侵扰有关。嘉靖三十年(1551年),任环来到苏州,做同知,级别比知府低一些,负责地方治安、军事。 明朝中晚期海防松弛,倭寇屡犯吴地。而当时地方武备官员无能懈怠,根本不管老百姓死活。看见倭寇大兵犯境,束手无策,地方上幸亏苏州知府是个好官,可他不懂军事,任环的到来,使苏州这一东南都会的军事安全有了转机。 任环上任,筹建乡勇,建议朝廷是调来骁勇的广西狼兵,一时间城防要塞面貌一新,士气高昂。嘉靖三十一年至三十四年,是苏州遭受倭寇荼毒最严峻的时期,任环“首尾五载,勤劳四任,艰难百战,斩敌数千”。保护了吴地百姓不受侵扰,他训练部队勤勉,带兵作战勇猛,往往身先士卒冲杀在前。上了战场,任环常怀必死决心,随时准备战死沙场,在松江一次作战中,他上来就斩获三个倭寇首领,一向凶悍的倭寇吓的不敢列队迎战,他的弟弟任之俊、任之秀、任之重随兄抗倭,同样英勇善战,时称“任氏三龙”,任环军由此威名显扬。据说任环部队里还有来自河南嵩山少林寺及杭州、山东的武僧。 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六月,倭寇进犯苏州,从嘉兴乘船横渡太湖,兵临枫桥,“举火焚枫桥六昼夜”,“烈风大作,烟焰蔽天,不辨咫尺,哭声遍城内外”。城外百姓想逃往城中,可城门却紧闭为的是防止倭寇间谍混入。情况危急,敢于任事的任环自正仪经过一场恶战,马不停蹄回到苏州,见状,感叹“奈何坐视之?纵有觇谍,我在,无患也”。传令开门,百姓数万人得以活命。 倭寇这时候已经知道任环威名,听说他回了苏州,这些强盗也觉得气馁,攻城失败,流窜而去。现在苏州沧浪亭著名的五百贤祠内有,有任环将军石刻像,其赞曰“裹创击贼,开城纳民,怒涛沧海,雷霆不闻。” 他还多次带领部队前往金山长江口倭寇老巢,与之殊死搏斗,解救沿海城镇,成为百姓爱戴的抗倭名将。他在苏州最后一次重要战役,是追击逃敌,在太湖马迹山血战,大胜。 因为战功卓著,任环屡次受到朝廷的嘉奖、晋升。1558年,任环病逝,年仅39岁。任环死后,嘉靖皇帝令地方官建祠,春秋两祭,以褒忠烈。苏州百姓为他建立了祠堂,每年春秋,都要为他举行祭祀。 任环能武能文,著有《山海漫谈》三卷。 为防倭寇再犯,江南巡抚御史尚维持、吴县知县安谦于嘉靖三十六年督建关楼,分别在枫桥、木椟、葑门建敌楼三处。位于阊门外枫桥景区内的铁铃关是苏州仅存的明代抗倭遗迹,又名枫桥敌楼。倭寇来袭,防守城池,就要大力加强战备。之前,在嘉靖三十二年,常熟县城失修颓圯,知县王鈇集民工修筑县城抗倭,常熟百姓也全力支持,富民谭晓捐献白银四万两帮助筑城,六月动工,历五个月,建成城门八座。城墙周围“一千六百六十六丈,髙二丈,有四尺厚加三之一,陆门四水门四事具。”他还熔寺庙大钟制兵器,选良家子弟数百,立耆长,编成“耆民兵”,亲自教射。嘉靖三十二年倭寇入侵常熟,王鈇率兵迎击,大败之。嘉靖三十四年五月二十四日,倭冠载重宝过常熟城南,王鈇率兵乘船追击,不幸中伏殉难。里人请葬于常熟西门外。 抗倭斗争中,顾鼎臣是最有先见之明的苏州人。早在王鈇修筑常熟城墙前整整十五年,嘉靖十七年,倭患还没有突然恶化严重,他就奏请朝廷在沿海州县筑城,以防备倭寇骚扰。尽管已经是大学士的地位,可这奏章没有什么下文。只是在昆山—他的家乡搞了试点,嘉靖十八年起动工,用去银子近五万两,在原来城墙基础上造了新的十一个水陆城门,城周围两千多丈,高近三丈,当时造也就造了,老百姓最多以为是顾大人为家乡办了件形象工程。可在嘉靖三十三年四月间,日本海盗倭寇大举进攻昆山,归有光等人据守昆山,幸亏这坚固的城墙,得以五十日固若金汤拒敌于外。 擅长刺绣的苏州人也能打仗,在打仗上也很会动脑筋,明代苏州抗倭发明了不少自制兵器,比如鸟嘴铳,就是因枪形似鸟嘴而得名,当时曾制造了1万支,是先进的火器。当然,苏州人还清楚的记得一个叫岑花的壮族妇女,以长发披洒、双手舞刀的姿态出入敌阵,手下有健儿二十四,猛将八员,江湖号“定律三虎”、“秣马五豹”,骁能善战。岑花就是瓦氏夫人,她是嘉靖三十四年三月一日进的苏州,跟她一起进城的,是跋涉千里从广西来的六千 “狼兵”。这年,明军把一批倭寇包围在苏州的盛墩,官兵与广西来的这些“狼兵”联合作战,大敗倭寇。箭术高超的狼兵先射一举殺倭寇首領,使倭寇胆怯,瓦氏夫人领兵打头阵,在倭寇阵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狼兵按着"岑家兵法"作战,也显出了威力,共杀了300多名倭寇.盛墩也因此战役改名胜墩. 历史记录了瓦氏夫人在江南抗击抵御倭寇的赫赫战功: 三月十三日,到前线金山卫,扼住倭寇的巢穴。 四月二十日,倭寇4000多人进犯嘉兴,瓦氏一马当先,把倭寇包围在王江泾,一举歼灭倭寇3000余人。给倭寇以毁灭性打击。明人采九德在《倭变事略》里详尽记述了此战经过: 三十四年乙卯二十三日,贼自金山战后,历乍浦,次吾盐,至〈石赖〉头门。闻澉浦火炮连声不绝,复转由吾盐城西官塘,抵玙城。夜散处,南次于郑坟,北次于邬家村。明日炊后,唱名起行,一贼愤病自刎油坊中。又明日,吾盐发兵北追,郡城遣兵南御,前后夹击,斩获数百级。二十八日,贼余党奔苏门,次宝带桥西北小堰。有司闻报,先期决去堰埂,至是两旁水涌,不能渡。复自故道转窟王江泾。次日,卢、汤、任诸兵会剿,军门命丁总戎冲锋。令牌至,丁父子率兵启行,遇贼,一家兵奋勇执牌而前,兵众从之,冒刃力战。前兵方锐,后阵乘之,须臾贼戈甲弃地,四溃而逃,多伏地受刃,或跽而乞哀者,斩获二千余级,献捷军门。没兵亦几千余人,是为王江泾大捷云,乃总督胡梅林公筹略功也。 六月,陆泾坝战役,斩获倭首300余级,烧毁倭寇船只30余艘。 是年七月,瓦氏夫人班师回田州。祭告家庙, 江南百姓传唱这样的民谣: “花瓦家,能抗倭” -
作者:江南砚台 提交日期:2006-06-02 08:51 谢各位老乡。自己再顶。明天继续 -
作者:江南砚台 提交日期:2006-06-02 15:59 苏州织匠沈阿狗与两次民变 明朝开国日久,赋税沉重的苏州因为"五方杂处百货聚汇,乃商贾通贩要津",成为东南著名商品集散中心。当年,"阊胥两门夙称万商云集,客货到埠,均投行出售","远方贾人,挟资以谋厚利,若枫桥之米豆,南濠之鱼盐药材,与西汇之木牌,云委山积"。阊门被喻为"天下第一码头" ,"吴丝衣天下",纺织品的生产与贸易极其昌盛。苏州织造府最早设立于永乐年间,,朝廷开始派京官来苏督造,集中机户绣工进行专业生产。到了万历年间,一个名叫沈阿狗的苏州人进入了大明历史的视野,随着上个世纪中叶大跃进年代国家组织对明十三陵有计划的挖掘,在万历皇帝的定陵里,出土有随葬的锦缎,上面赫然有苏州织匠沈阿狗的大名。一个默默无闻的苏州小人物,就这样载入了煌煌史册。 苏州的的丝织业一向发达,苏绣名气太大,苏州的丝织品太过精美,封建社会,好东西都要进贡,所以苏州老百姓的日子就比较难过。明初,洪武帝朱元璋为使农民的衣食等自给自足,便发出了种稻以外,须种桑麻棉的命令,于是丝棉纺织手工业迅速盛行,江南工商业因此也获得了发展。朝廷在苏州在天心桥东设立了织染局,当时分六堂,织机173张,在局匠役667人,专门为皇室生产高档绸缎,每年大致在1500多匹。苏州城东皆机户,以丝织为业。郑和七下西洋,海外贸易逐渐兴旺,也刺激了苏州商业活动的活跃,与扶南(柬埔寨)林邑(越南中部)等国开展贸易。受海外贸易的高额利润刺激,苏州丝织业有了更大的发展,成为江南丝织业的中心,出现了很多“机户”,专以机织为生,并且出现了机户雇佣机工从事生产的情形。 明朝冯梦龙在小说《醒世恒言》中写了一个施复发家致富的故事。施复是嘉靖年间苏州盛泽镇的小机户,夫妻俩辛苦经营,原来只有一张丝绸机,后来扩大到了三四十张丝绸机。像施复这样的机户,当时的苏州城里不在少数。施复也从最早出卖劳动力的亲自纺织的业主逐步起家,因为产品“备极精工”、“光彩润泽”,“人争鬻之”,“增价竞买”。这样家族生意滚雪球般壮大,由一张绸机扩大到三四十张之多,以至“家业大饶”,“有数千金家事”,而缺乏经营意识的一般机工“得业则生,失业则死”,在残酷的竞争法则中溃败下来,已是完全没有产业的人,只有单纯出卖劳动力混饭吃。机户与机工雇佣关系是明晰:“机户出资,机工出力”。 终于,在明朝,在苏州,资本主义开始发芽。明初,苏州已成为全国最大的丝织中心之一。明朝中叶以后,江南缙绅势力强大,土地兼并严重:“吴中之田,有田者什一,为人作佃者什九”,大量的农民失去土地。而万历年间推行折银雇募工役制,失去土地的农民涌入市镇,成为出卖劳力的雇佣劳动者。于此同时,因为明朝洪武时期国家鼓励种桑养蚕的政策引导,农民发现自己种植稻谷不如种桑养蚕获利大,江南地方很多农田改为桑田。而丝绸是明朝对外出口贸易最重要的商品,一个产业链形成了。这时苏州的城镇也迅速发展起来,象吴江盛泽,明朝初年人口还不多,仅为50户~60户人家的小村,因丝绸业而发展,成化中至300家~400家,万历后成为烟火万家商业繁荣拥有5万人口的地方。 一个地方能出产点什么好东西,未必是好事情。早在明初永乐年间,苏州某家正大办婚宴,突然一个太监带了兵来,太监不结婚,自然反对人家结婚,看了就觉得世道不公平,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可再看人家结婚不乐意,也不至于带了兵来搅局啊。原来,宾客中有一个是隶籍织造局,这个太监心血来潮突然要召集织工,惟独这个人外出参加婚礼没到。太监不晓得原由还罢,说去喝喜酒,想想就悲愤呢,于是席间所有宾客全部被逮捕,关在一间牢房里,饿了整十天。太监是皇帝家奴,在苏州织造太监的权势是超过地方官衙的。宣德七年 ,况钟做苏州知府期间,况钟是皇帝亲信,办事手段辣手辣脚,太监们气焰为之一挫。可况钟也委屈,给皇帝反映苏州问题,说宫中太监王宠、范禄来苏州买布,要买七百匹白棉布,本地不出产不要紧,一匹算三两银子,这就弄了两千一百两,今年两人又来了,可前脚另一个太监刘宁已经先收过一回了,两人不依,说不行,咱们给皇上办事不比自己结婚可以马虎些,必须得再来一遍,况钟这样的都受不了,其他官员哪里有风骨,敢于为老百姓说话呢?最笑话的是嘉靖皇帝,嘉靖元年,御用监岁征的部分建筑材料清单上,连苏州出的长白节毛竹都照例要了300根。 苏州城里的机户们的日子,就过的很艰难。隆庆元年(1567年)进士蒋以化《西台漫记》载: “我吴市民,罔籍田业,大户张机为生,小户趁织为活。每晨起,小户百数人嗷嗷相聚玄庙口,听大户呼织,日取分金为饔飱计。大户一日之机不织则束手,小户一日不就人织则腹枵,两者相资为生久矣” 《苏州府志》:“明万历苏民无积聚,多以丝织为生。东北半城皆居机户,郡城之东皆习机业。织文曰缎,方空曰纱。工匠各有专能,匠有常主,计日受值。有他故,则唤无主之匠代之,曰唤代。无主者黎明立桥以待。缎工立花桥,纱工立广化寺桥,以车纺丝者曰车匠,立濂溪坊,什百为群,延颈而望,粥后散归。若机房工作减,此辈衣食无所矣。每桥有行头分遣” 教科书上说,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在苏州。苏州,有中国最早的产业大军。明末,苏州府单丝织业雇工就已近万人。 万历皇帝据说对金钱有着极大的狂热,史书说他“以金钱珠玉为命脉”,他是皇帝,但公私分明,一直希望自己内库的银子有明显增长。太监成了他敛钱的得力助手,从北京派出的大批宦官充当矿监税使,对城市工商业者大肆掠夺,祸害地方,而历史学家考证过,造成明帝国最后崩溃的这些对民间的掠夺,皇帝个人最多只拿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好处,招摇贪婪的出宫太监们乘机大肆贪污税款,激起民变,一时"天下萧然,生灵涂炭",而皇帝浑然不觉。 苏州是当时全国最富裕的地区,也是明朝帝国的经济中心,朝廷财赋主要来源地。1576年,万历皇帝要大婚,衣服自然从丝绸之府苏州又能工巧匠置办,这些皇帝的私事交给了太监孙隆。明范守己《曲郁新闻》: 上将大婚时,遣司礼监随堂太监孙隆来苏、杭等府督造袍服,计共七千余套,约用工料银十万余两。后因苏湖大水减其半。内承运库太监崔敏奏缺缎区。工部议令浙直支无碍官银,织九万七千九百余匹。南京御史陈言:“生财有数,不在官则在民。未有无碍官银之说。盖起于搜刮,必加渔猎,必加科派,必加垂楚。此陛下所乐闻者。 皇帝不管,一味盘剥地方,终于酿成苏州的第一次民变。 万历二十九年(1601),太监孙隆到苏州。孙隆私设税官、擅立关卡,横征暴敛,这一年正好又碰上一连两个月阴雨,苏州闹了一场水灾,桑田淹没,万余机户停工。孙隆一伙还要向机户收税,规定每台织机收税银三钱;每匹绸缎,收税银五分,这一来更逼得许多机户倒闭,机工失业,民众怨愤达到极点。六月初三,机户葛成聚全城纺纱、丝织、染色、踹布工匠二千余人。在玄妙观手执蕉叶扇,“一呼而千人响应”,更有口号曰 “千人奋挺出,万人夹道看。斩尔木,揭尔竿,随我来,杀税官”,将为虎作怅的地痞汤莘等打死,杀死税官黄建节,烧毁其家室,“若狂三昼夜”,孙隆翻墙逃至杭州。 五天之后,明廷派兵准备镇压了。苏州人一般胆小,这次不但闹了一回,而且事后第一次有人挺身而出了-----------葛成挺身而出,承担起所有的责任,要求“幸勿及众”。 葛成在这次全城机户的大暴动中表现出了相当的组织才能,分寸拿捏的很好,矛头直指孙隆一伙,纪律严明,以至于当时的应天巡抚曹时聘在事变之后的奏报里承认: “不挟寸刃,不掠一物,预告邻里,防其延烧。殴死窃取之人,抛弃买免之财。有司往谕,则伏地请罪曰:若辈害已甚,愿得而甘心焉,不敢有他也。”(《神宗实录》卷三六一) 葛成也因此没有被砍头,官府将葛成关押了十三年。万历四十一年,葛成出狱,苏州百姓敬重这位好汉,尊称他葛贤、葛将军。关于孙隆,刘若愚〈酌中志〉有记载,孙隆号东瀛,“多学善画”,曾刻〈通鉴总类〉、〈中鉴录〉等书。所造清谨堂墨“款制精致,剂料精细,为殊胜焉,神庙最重之”。还曾葺西湖诸多胜,“亦好事者。” 距离万历二十九年苏州机户民变事件二十五年之后,天启六年,苏州市民脾气似乎更大了,他们好象是中国最讨厌太监的一群人,因为这次,他们干脆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明朝最阴险凶恶的大太监------魏忠贤。 天启年间可以说是明朝最黑暗的时期,明朝最后的一点元气是在这里丧失殆尽的:阉党执政,朝政黑暗。在中国古代士人群体中,晚明东林党人是绝对忠君的典型,然而他们的下场极为惨烈。熹宗天启五年(1625)大兴诏狱,东林党主要人物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缪昌期等十余人都被迫害至死。 周顺昌正好是东林党人。他得罪过魏忠贤:《明史•周顺昌传》的记载:“顺昌为人刚方贞介,疾恶如仇。巡抚周起元忤魏忠贤削籍,顺昌为文送之,指斥无所讳。魏大中被逮,道吴门。顺昌出饯,与同卧起者三日,许以女聘大中孙。旂尉屡趣行,顺昌瞋目曰:‘若不知世间有不畏死男子耶?归语忠贤,我故吏部郎周顺昌也。’因戟手呼忠贤名,骂不绝口。旂尉归,以告忠贤。” 这样的好汉被“忠贤即矫旨削夺”,正好他住在苏州。 而据说当时苏州织造太监李实虽然跟魏忠贤并不是完全一党,但是因故害怕魏的猜忌,想到要诬陷东林党人周顺昌献媚。 天启六年(1626),魏忠贤派出了缇骑到苏州逮捕前吏部员外郎周顺昌。周顺昌居官清正,一向受到苏州市民拥戴,当时闻讯,苏州城乡数万人不约而同为周顺昌群集喊冤。 几万百姓汇集起来,而苏州读书人走在最前面, 明朝末叶,士大夫常常卷入市民的反抗运动。在江南各城镇中,下层士人、商贾子弟、差役小吏、歌女娼妓,以及充斥市场一切角落的摊商小贩之间,有众多的联系。消息传开后,苏州各地生员立即动员起来。在应社成员杨廷枢①率领下,数千人拥至衙门,要求巡抚向天启皇帝转奏他们的请愿书,“诸生文震亨、杨廷枢、王节、刘羽翰等前谒一鹭及巡按御史徐吉,请以民情上闻。”这些苏州名流的恳切陈词让以邪恶残暴著称的缇骑很不耐烦,当缇骑开读诏书时,愤怒的群众开始大声喧哗,“旂尉厉声骂曰:‘东厂逮人,鼠辈敢尔!’大呼:‘囚安在?’手掷锒铛于地,声琅然。众益愤,曰:‘始吾以为天子命,乃东厂耶!’”,苏州人对皇帝还是尊敬的,听说不是皇帝是东厂,苏州老百姓想不管他了,打他个鸟人,于是“蜂拥大呼,势如山崩。旂尉东西窜,众纵横殴击,毙一人,余负重伤,逾垣走。” 一些市民则继续拥至驿站,围攻御史黄尊素,撕毁了他携带的诏书,焚烧了他乘坐的官船。 而巡抚毛一鹭等地方官员吓的话都不敢说。幸亏在场还有知府寇慎、知县陈文瑞,他们一向素得民心,“曲为解谕,众始散。” 周顺昌是做过吏部官员的,知道朝廷的法度,看见大家散了,也没人来抓捕了,可还是很有气度的自己找上衙门去,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他后来被缇骑押至京师,备受酷刑而死。事后,他的朋友竟然辨认不出他那血肉模糊的遗体。 苏州府开始出动军队保护缇骑。应天巡抚毛一鹭这时又来了精神,飞章报告苏州民反 ,而且是全城皆反了。魏忠贤在北京倒也吓了一跳,想苏州自来出美女,怎么现在火气这么大啊?倒也忐忑不安起来了。 这时苏州城内外,士民人人自危,谣言开始传播,颜佩韦、马杰、沈扬、杨念如、周文元五人都是社会上混过的好汉,一商量,不能输给没卵子的角色,也不能害大家都倒霉,义气千秋怎么写?就是现在要挺身而出了。 安排好后事,五个人喝着酒一路笑着就自己到监牢去报到了。临刑时他们满不在乎,刽子手都哭了。苏州人将他们合葬在了虎丘边,题称「五人之墓」。有一个老头这时专门从苏州城里出来,给他们守墓。他是苏州二十五年前的好汉,葛成。一年后,魏忠贤败,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朝了。 毛一鹭为魏忠贤苏州建的生祠很快拆掉了。 复社张溥写下了千古名文「五人墓碑记」来纪念这五个苏州好汉,他没想到,自己的写这篇文章将成为四百年后所有中国人学习的范文。 两年又过去了,开始下雪了,葛成在崇祯三年病逝,苏州乡民集资,把他葬在了五人墓边上。他们实在是一种类型的人,他们是敢于出头,不怕椽子先烂掉的苏州人。 另外的余音: 〈骨董琐记〉说,苏州五人墓碑,“邑中七岁童子韩馨书,馨明亡后隐居习禅以终,。。。。。。” 今天我们看见五义士墓碑上的字,是文震亨写的,他是众所周知的精致艺术生活的倡导者,而在明朝灭亡后,文震亨选择了投河自杀,被家人救起,绝食六日后死去,遗书说:“仅保一发,以见祖宗于地下!” 本文由贴库网(www.)自动同步脱水整理,访问地址:http://www./198226/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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