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心理健康问题
最近一些年,心理门诊开始在我国遍地开花,各种各样的心理诊所或门诊火爆,尤其以节假日期间为甚。每逢像"五一"、"国庆"之类的长假,医院的精神疾病门诊量就会剧增。北京某著名的精神卫生研究所自开设了心理治疗门诊以来,就不断增加门诊量,一天的门诊量一年内增加100个,平均达每天330人,还是供不应求。据一家健康咨询中心2006年对患者的统计,患心理疾病比例最高的是感情问题,包括恋爱、婚姻、家庭等问题,其次是工作、事业、前途类问题,列第三的是子女类问题,包括高考落榜、网迷厌学、家长忧虑等等。
有关中国员工心理健康的调查显示:在所有参加调查的人中,有接近四分之一的被调查者存在比较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被调查者经常频繁地出现的心理健康问题有:精神上的压力;感觉不开心、郁闷;觉得自己不能担当有用的角色。调查给出了不同学历、不同行业、不同职业、不同职位、不同地区的人群出现心理健康问题的精确数据。其中,80年代及以后出生的人,比其他年代出生的人出现心理健康问题的比例更高(《中国人力资源网》2005年7月8日)。
青少年、特别是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也引人注目。据权威部门发布的数据,我国儿童、青少年行为问题的检出率为12.97%,有焦虑不安、恐怖和抑郁情绪等问题的大学生占学生总数的16%以上。另外,我国17岁以下未成年人中将近十分之一的人有各类学习、情绪、行为障碍。其中小学生心理障碍患病率为四分之一左右,突出表现为人际关系、情绪稳定性和学习适应方面的问题。大学生中相当多的人有心理障碍,以焦虑不安、神经衰弱、强迫症状等为主。而且近年来,儿童、青少年的心理问题有上升的趋势(参《中国青年报》2004年3月10日及《光明日报》2004年4月9日的有关报道)。中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主要表现为喜怒无常,情绪不稳,自我失控,心理承受力低,意志薄弱,缺乏自信,学习困难,考试焦虑,记忆力衰退,注意力不集中,思维贫乏,学习成绩不稳,难于应付挫折,青春期闭锁心理,并在行为上出现打架、骂人,说谎,考试舞弊、厌学、逃学,严重的出现自伤或伤人现象。
另据根据卫生部消息: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精神疾病的患病率呈明显上升趋势,越来越多的人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碍或精神疾病。世界卫生组织研究显示,在中国,疾病负担较高的25种疾病中,精神疾病占5项,分别是抑郁症、双相情感疾病、精神分裂症、强迫症、自杀。精神障碍所造成的负担,在目前中国疾病总负担中排名第一,已经超过心脑血管、糖尿病和恶性肿瘤等疾患。中国各类精神疾病约占疾病总负担的1/5。另外,目前中国精神病患有低龄化、女性化、白领化等趋势。目前,30岁以上的都市女性患抑郁症的比率正在上升。不少女性由于生理因素,感情丰富、敏感、多虑,苦恼长期无从排遣,不知不觉陷入到抑郁症中。越来越多的企业家、商人、成名文艺工作者、三资企业高级职员、机关公务员等出现在各种心理咨询门诊(《浙江科技报》2001年1月18日第4版)。
这是一个躁动的、人心不宁的年代。数不清的人们生活在"深重"的精神痛苦之中……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早在1923年,奥地利学者弗洛伊德(SigmundFreud,1856-1939)曾提出一个著名的自我-本我-超我的学说。他认为,人的自我(人格)可分为三个部分: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人的原始生命本能,与生俱来的冲动,它的目标是冲破一切道德和规范的限制,不断追求实现本能的欲望;"自我"是人的现实自我意识,"本我"与"超我"之间的调节阀,协调二者的关系。"超我"代表外部社会规范和道德在人心中的内化,构成了行为的消极限制。"自我"对于"本我"、"超我"三者之间的关系,是衡量一个人心理健康与否的基本要素。只有消除了自我的三种焦虑,并在于三者之间建立了平衡与和谐,才能确保心理健康不出问题。按照这一理论,当代中国社会上述严重的心理健康有两种解释:解释一、当代中国人生理欲望太强,本我对超我构成了强大冲击;解释二、当代社会给人们施加了过多过大的道德规范和现实条件限制,即超我过于强大,本我长期处在受压抑的状态中。
这种解释表面看来是似乎有道理,其实有两个严重的局限:
首先,困扰中国人心理的许多欲望,如好面子、贪图虚荣、做人上人等等,主要与文化有关,而不是生理欲望。而弗洛伊德所说的"本我",作为人的生命力本能,主要是指生理上的,早期以性本能为主,后来也包括饥、渴、死亡等。给我们带来精神痛苦和心理困境的欲望基本上都是由文化致生的,而不是来自于弗洛伊德所说的、与文化无关的本我世界。另一方面,如何处理这些欲望,是尽力去满足它们、还是应该压制它们,才能重建个人心理世界的平衡与和谐呢?这个问题,涉及到这些欲望本身的性质,也是弗洛伊德所未回答的。
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发现,用《中庸》的"中和"思想来解释当代人的心理疾病,反而更有效。按照《中庸》的观点,现代人的心理健康问题来源于他们失去了对本性或真实自我的把握。这里,人的本性或真实自我,即《中庸》和孟子所谓的"性",绝不是弗洛伊德意义的"本我"。因为"性"不是本能的生理欲望,更不是性本能,而是通过修身、通过"致中和"才能把握到的生命本体或本源。只有体认到人的本性或真实自我是什么,并在现实生活中采取有益保存和发展其本性的行为,才能消除心理疾病。据此,现代人的精神问题和心理疾病,不是由于欲望在现实中得不到充分满足所致,而由于欲望以及满足欲望的行为伤害到了人的本性和真实自我。《中庸》曰: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必须注意,不少人未认真读书,将"中庸"解释为不温不火的平庸之道,和没棱没角的滑头哲学,是完全失实的。因为"中"的本义是"不偏不倚",即没有发生偏差;"庸"指常道,即道理、原理。在这里,"中"主要指人未与外界接触,情绪还没有发动起来、因而人性没有偏离正道的状态。根据古人的注解,"中"代表静--在虚静之中,人心无私无欲,人性真实本源,人能充分体验自己的真实本性。"和"代表动--人行动起来后,做到和谐、有条不紊,其中包括个人身心的和谐以及个人与外界的和谐。宋明理学家认为"中"代表生命的本然真实,即生命本体,他们经常通过静坐来"观未发之中"。"观未发之中",就是找回生命的本体。但是人不可能永远静而不动,如果动时情绪不受控制,就会破坏自己的心境,打破身心的平衡与和谐,即"不和",因此需要"发而皆中节"。"发而皆中节",才能保证内心的平静,才能"守中";有意识的保持内心的平静(即"守中"),才能调控自己的情绪,使之"趋和"。可见,"守中"与"趋和"是相辅相成的。"守中"、"趋和",即《中庸》所谓的"致中和"。一方面,"中"是指内而言,"和"是指外而言;另一方面,"中"代表静,"和"代表动。动静相依,内外相成,共同构成了我们生命的实际状态。把握好"中"、"和",不仅会让我们保持健康的心理,健全的人格,而且也符合天地运行的法则、万物生长的原理,即"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从这里我们发现,弗洛伊德的学说似乎假定了人的本能欲望与道德原则、社会规范是本质上不相融的,这一假定从一开始就已经将"我"置于与社会对立的位置。"本质上不同",本身意味着对抗是永恒的,而协调一致是暂时的、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一假定倒是符合了西方文化倾向于永不安于现状、偏好动态超越的习性。但是如果从这一理论来理解人性,显然过于简单了,难以用来解释前面所提到的当代中国人的心理健康问题。《中庸》、《孟子》的人性概念与弗洛伊德的迥然不同。孟子也知道人性中有不少本能的成份,但是他认为这一部分内容是人与动物共享的,因而并不能反映人之为人的特殊性。因此,人性主要并不是自然生理欲望的总和,而是需要我们用心去体会的东西。孟子认为,人在凭良心做事的时候,会体验到什么是自己的真实本性;只有那些让人体验自己的真实本性的行为,才能真正有益于身心健康。
仔细分析可以发现,弗洛伊德的人性论从事实判断的角度出发,发现人性与外在规范不同甚至对立。而孟子或中国的人性论由于是从价值判断的角度出发的,所以得出:真正符合人性的东西,恰恰也是与道德原则、外在规范相一致的。即前面我们所说的,"贪了世味的滋益,必招性分的损"。从弗洛伊德的学说出发,人的内在本性与外在现实规范之间永远存在着对立和对抗,因而即使本我与超我之间建立了平衡关系,也只是暂时的甚至是勉强的。而孟子的人性学说则不同,它认为真正合乎人性的东西,恰恰也与宇宙、社会、万物整体和谐发展的理想是一致的。由此出发,一个真正有意义的结论就出来了:不需要把那么多心思花在思考如何遵循社会规范和道德原则上,而是花在尽可能凭良心做人做事(即尽心)上。当然,孟子与弗洛伊德的人性论,有一个共同点,都认为健康的人格需要个人内心世界与外在规范、内在人性与道德原则之间的和谐与平衡。相比之下,孟子的人性论对于解决心理问题的方法提出了比较明确的要求。
人心唯危,道心唯微
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慎独"一词见于《中庸》、《大学》、《荀子》等多部先秦儒家著作。这个"独"字,按照朱熹的说法,指"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地",即每个人独有的个人内心世界,非他人所能知。"慎独",顾名思义,就是要谨慎对待自己那个人所不知、己所独知的内心世界。《中庸》曰:
君子--
戒慎乎其所不睹,
恐惧乎其所不闻。
莫见乎隐,
莫显乎微,
故君子慎其独也。
《中庸》从"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的角度来理解"慎独",即高度警惕内心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行为,尤其是当它们还在处在隐微幽暗之地、不为他人所知之时,就要及时加以制止,不可掉以轻心。也有人将"独"理解为不为众人所窥的场合,"慎独"即所谓"不愧于屋漏"、不在暗中做坏事。《大学》则从"诚于中、形于外"的角度理解"慎独",即一个人的外在行为要以内心的真诚为前提,从发心、起念到行为都主动要求自己出乎真诚。曾国藩在论及"慎"之义指出,"慎者,有所畏惮之谓也。"
由此出发,我们可以说,现代人的心理健康问题,主要是由于平时很少孤身独处、独自面对,或者说很少对自己的内心世界作认真、细致地反省(即不能"守中"),对于心理世界中存在的问题消除不及时,导致了他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即不能"发而皆中节"("趋和")。既不能"趋和",也无法"守中",导致自我的长期迷失,以及身心的和谐平衡长期得不到恢复,才会出现心理健康上的各种问题。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心理上的问题需要对自己有异常清醒的认识,并在平时防微杜渐才能防患于未然;正因为如此,一个人心理世界的种种问题,非诉诸"慎独"的功夫不能解决。
很多人在众人看来较为成功的学子,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追求什么。他们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不错,得到了无尽的宠爱和赞赏,家长老师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只要好好听话就行了。所以多年来自己的一切,包括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将来找什么工作,要不要交朋友……都是父母、长辈、老师们替自己设计好了的,自己也已习惯过一种不加反省的生活。久而久之,当生活中出现矛盾,必须由自己作出抉择时,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面对。因为长期以来不去思考自己的真实需要,不去有意识地认识自己的"本我",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样的人,在我们的生活中实在是太多。这在很大程度上也因为社会太功利,人人都被功利需要推着走,结果忘了人生的真实方向。当问题和矛盾日益增多后,心理健康就出问题了。遗憾的是,很多人对自己的心理问题都缺乏认识能力,更谈不上诊治了。
有关中国人精神心理疾病的研究指出,精神或心理疾病在中国还是个隐蔽的杀手。许多患者对自己内心深处的问题羞于向人道破,也不愿意去看医生,导致心理疾病愈来愈严重,从小病发展到大病。如果有更多的人能成为自己的心理分析师,自己给自己治病,"隐蔽杀手"的问题岂不是自然化解了吗?其实对于心理疾病,即使病人主动找医生看病,也必须依赖于病人的自觉,真正战胜疾病总是要靠自己。对于生命来说,再好的医生也不能代替自己。最了解我们的人永远是自己。因此,如果每个人都具备一点心理健康的知识,学会认识自己,战胜自己,岂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吗?
抛开一切客观因素不谈,从主观上来分析,现代人心理疾病的产生主要由于从不对自己的"心"进行调控,问题愈积愈多,就引起种种心理疾病。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发现中国古代的修养学说包含大量心理分析内容,用现代术语讲,可以说修身的主要成效之一正是把人培养成为自己的心理医师,中国古代的儒学大师、道士以及禅师等等可以说都是当时最好的精神分析师。看看他们的作品或对话录,其中有大量对自我及他人心理的生动精彩分析,通过各种方式的点拨让人从心理障碍中走出来。古人之所以非常重视修身,是因为他们认识到治心、努力消除自己的心理疾病的重要性。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他们发明了很多方法,"慎独"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方法之一。
闲中不放过,忙中有受用;
静中不落空,动中有受用;
暗中不欺隐,明中有受用。
(《菜根谭》)
这段话说明古人如何重视内心世界的自觉和调整:有了闲暇时间不虚度光阴,而是静坐修身,忙起来时会体会到它的好处。这叫"闲中不放过,忙中有受用。"一个人安静下来时不无所事事,而是调整心态,遇事时将能更加从容自如。这叫"静中不落空,动中有受用。"当你有机会利用职务、权力、时机之便占人便宜,而不会被人发觉时,你会做吗?在无人知晓的幽暗角落,不顺手牵羊做坏事,这叫做"暗中不欺隐"。这样的人才能有高风亮节,故曰"暗中不欺隐,明中有受用。"
昧暗处见光明世界,此心即白日青天
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在生活节奏加快、工作非常忙碌的日子里,有时候,我忽然我意识到自己的心很躁,情绪不宁。有些日子,心中牵挂的事多了,一个人走在路上感到筋疲力尽,精神耗竭。有时候心里烦,借上网浏览贴子逃避现实,结果上网后总是下不来。在网上耗费的时间越多,心境越是不好。这时候,一旦我意识到这是心境不好的表现,必须用静坐来克服,就会打开定时小闹钟,认真地坐在靠椅上开始静坐。
有时候,当我闭上双眼,感觉自己的心很乱,思绪在不断翻腾。几分钟过去了,似乎一点收获都没有。于是我开始调整。我告诉自己:不能让这件事再扰乱我的心境,把它忘了吧。但是紧接着另一件事又浮上心头,占据着我的心灵,干扰我的心境。于是我告诫自己:静坐时必须忘记一切烦恼,要让自己的心进入到一个彻底脱离一切尘世干扰的状态。不一会儿,闹钟响了。我感觉这次静坐效果不够好,于是按下闹钟,继续新一轮静坐。这次静坐中,我憋足了劲,用全部精力来收敛精神,从头到尾把握一根弦:静心。经过一段时间努力,我感到心绪平静多了。闹钟再次响起,我感觉还不过瘾,于是又静坐了一轮。
多年来,我经常通过静坐的方式来达到平和自己的心境。必要时,会连续进行好几轮静坐。有时为了静心,我想像自己一个人在无边的旷地上,独自面对上苍,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人,我也彻底融入宇宙。这时,我的肉体和灵魂,我的一切的一切,都与无边的宇宙合而为一。我忽然发现,多日来困扰我的所有烦恼,顷刻间烟消云散,而平日的我似乎太渺小了;同时,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无比伟大,巍然挺立在宇宙间,仿佛人世间再可怕的力量,也不足以对我构成任何伤害。我发现,越是能最大限度地把生活烦恼遗忘,此心就越容易宁静。
静坐绝不能无所事事,而是一个痛苦的"向内用力"的过程。静坐的成效大小,取决于在静坐前的心理准备;也取决于静坐时从主观意念上对自己的克制;更取决于静坐时对自己的主观要求,有时要时刻把握一个最基本的要求--静心。闭上你的双眼,看看你的心是否安静、能否安静。静坐前的准备越充分,静坐时主观向内用力越强烈,成效也越大。静坐的成效远不限于静心。南宋学者李侗(1093一1163)等人曾主张"半日读书、半日静坐",想必体会十分丰富。
一位学生这样描写自己的静坐体会:
记得有一次静坐刚开始,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我收到了信息。我在心里说:"等静坐完再看。"于是接下来的五分钟,我一直在与掏口袋的欲望斗争,心里反复猜是谁发来的,找我什么事。静坐的末阶段,我没有感到心灵的安定,反而无比沮丧,因为我发现自己的意志力微薄到克制如此简单的欲望都很困难。同时惊恐地发现自己有很多类似毛病:不管手机有没有反应,每隔半小时就忍不住拿出来看一下,有时如果没收到信息还会重览一遍收件箱和发件箱。每次开电脑都会登录的QQ和校内网,每次坐到书桌前就一定要听MP3。甚至站到自动取款机前都会恋恋不舍想把所有功能全试一遍,我对任何能让我暂时回避学习问题的东西都产生了依赖感。多么遗憾,那些本该拓展我视野的东西正在消耗我的时间,束缚我的生活和思想。
这样才有了我摆脱这些依赖性的小小计划。
也许对于我来说,静坐最大的作用就是促使我不断反思自己的过错,来达到内心的纯净,即所谓"向内用力"。在静坐过程中,我所发现的问题既有类似这样的由实物带来的,也有非物质性的心灵的焦灼、浮躁、迷茫等等。克服外物造成的问题可以有具体的措施和目标,克服心浮气躁的问题却难制定具象化的衡量标准。静坐不但让我看清自我,对于后一类问题,它也提供了一条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让心灵在冥想中归于宁静。安抚心灵不是教我们无欲无求,它只是教我们不要盲目地追求,不学舌,不跟风。就像江南水乡的青石板路,遇到脚步虚浮的行人就滑他一下,提醒他别忘了看看风景,回首一下来时的路,这样才可更加愉悦地前进。
毫无疑问,静坐时的向心用力是"慎独"的一种。
"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知妄穷而真独露"(《菜根谭》),这是古代修炼者在某个瞬间的静坐体会。一个人白天可能没有时间面对自我,或者没有勇气面对自我,到了晚上,一个独自静从、独自面对时,可能会对自我有更清醒的认识。当夜深人静、独自静坐的时候,生命中丑陋的东西,心理世界中羞于被他人知道的东西,统统涌现出来。想到自己终于能认识和直面自己的缺点,而不再千方百计遮掩,心中获得一丝安慰。但是进一步又发现,这些自己灵魂中丑陋的东西是多年积习养成,非一朝一夕可除,不能保证日后不再犯。这时不禁打了个寒噤。想到自己还有可能日后在别人面前遮掩自己,可能一错再错,想到自己怎么这么无能,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不禁惭愧难当。最终能走到什么样的地步,完全取决于"慎独"的功夫。
心可妄动乎哉
终日对越在天
程子曰:忠信所以进德也,君子当终日对越在天也。(《近思录》)
我们头顶青天,我们脚踏大地。在每一个欲望翻腾的时刻,我们能否不忘前人的教诲?在每一次命运的考验面前,我们能否对得起天地良心?如果我们行得正、站得直,就会心中无愧。所谓"终日对越在天",即说话做事时时刻想到自己面对着苍天;古人又云"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心思、你的行为,瞒得过许多人,但瞒不过苍天。也许你的贪心会一时得逞,终究逃脱不了命运的惩罚。因此我们需要从内心深处时刻意识到头顶上的青天,不要指望你的所思所虑、所作所为能逃得过她的注视。曾国藩年轻时候立志修身,他给自己提到的最重要要求之一就是"无不可对人言之事",认为这是培养做人正气的紧要之处,其含义与"终日对越在天"一样。
设想一下:假如有这样一个神,你在任何时候、任何一分一秒想的任何东西,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根本无法隐瞒任何想法,你还有没有自信理直气壮地面对他?你还有没有勇气坦然、从容地行走于世间?如果你有这样的勇气,那你真不愧为七尺男儿、正人君子。按照古人的观点,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顶天立地的英雄,即"与天地参"(《中庸》)。
从这个角度讲,基督教的修身思想对我们有很大启发。基督教对基督徒提出的基本要求就是:如何在上帝面前做人。让我们来看看基督教思想家奥古斯丁(AureliusAugstinus,354-430)的有关言论。奥古斯丁是欧洲两位最杰出的基督教神学大师之一,在西方基督教思想史上占有极高的地位。奥古斯丁没有创造体系,但是他心灵的感悟,像空谷足音一样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度,在无数的心田产生强烈共鸣,至今不绝如缕。
让我们一起来读几段奥古斯丁的话,看看他是如何在上帝面前反省自己的。他说:
我是谁?我是怎样一个人?什么坏事我没有做过?即使不做,至少说过;即使不说,至少想过。
这种发自内心的自我批判,是多么的彻底!这种信仰的态度是何等真诚!奥古斯丁敢于把自己的灵魂解剖到这样一种程度,体现出他对自己的严厉要求。他又说:
主,请你促醒我们,呼唤我们,熏炙我们,提撕我们,融化我们,使我们心悦诚服,使我怀着炽热的心情向你追踪。
这既是对上帝的赞美,也是对他的满腔期待,期待主来帮他清洗心中的污垢,灵魂的渣滓。当然这样期待的前提是坚定地相信上帝存在,它同时假定:我内心深处每一个角落,肮脏也罢、见不得人的念头也罢,也许人世间没有人能知道,但是我永远别指望能够向万能的主隐瞒自己。我的所思所想、我的一切的一切,对于上帝来说都是一览无余的。我们看到,基督教的忏悔和修身都是以与上帝对话的方式进行,而对话的前提正是这样一种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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