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幻想以七言格律诗的形式写成,着实少见,这是我少时见到的一本行书字帖。是潘龄皋书写的。这组诗韵律精严、想入非非。我把它抄在笔记本里,可惜的是字帖早已不见了。吟哦之余,体味其中意境,欣赏音节的铿锵,未尝不是一种美学感受。 一 浮沉道力未能坚,世网撄人只自怜。四海应无极乐国,九宵岂有寄愁天。 无聊一作非非想,适意真堪栩栩然。谁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连。 二 倒影中间万象呈,思偕列子御风行。上穷碧落三千界,下视中华二百城。 三 生不愿为上柱国,死尤不愿作阎罗。阎罗点鬼心常忍,柱国忧民事更多。 但愿百年无病苦,不教一息有愁魔。悠悠乘化聊归尽,虫背鼠肝皆太和。 四 购得益州十样笺,表将心愿达青天。好花常令朝朝艳,明月何妨夜夜圆。 大地有泉皆化酒,长林无树不摇钱。书成却待凌风奏,鬼怨神愁夜悄然。 五 求将玉杵是非难,拟买名姝列座看。红线隐娘为剑客,班姬谢女作衙官。 珠悬甲帐天难夜,肉代屏风雪不寒。有梦莫离巫峡上,时邀神女雨云欢。 六 人世忧危亦屡惊,当为造化剖权衡。崎岖尽使五丁铲,沧海都教精卫平。 千里离人思便见,九泉眷属死还生。更能海上祈仙术,飞剑遥遥斩薄情。 七 谁将浊世返鸿朦,万物齐归浑噩中。无事寒衣并饥食,有何豪富与奇穷。 一双笑眼常无泪,百岁童颜不作翁。更愿化身千万亿,旱为霖雨暑为风。 八 闻道佛家智慧光,虚无飘渺在何方。求他方便施航渡,许我聪明过斗量。 揭地掀天为事业,翻江倒海泻文章。自怜根器终平钝,安得西江洗肺肠。 九 生不愿封万户侯,何曾一愿识荆州。治生李氏千头橘,卧客元龙百尺楼。 闲与赤松弄明月,醉骑黄鹤到沧州。也知肘后黄金好,只觉浮生事事浮。 十 纷然众庶总凭生,何事啾啾叹不平。功似韩彭全首领,才如李杜尽科名。 拙为奴隶工为主,奸者诛夷贤者荣。一一升沉无倒置,千秋那复虑兵争。 十一 瓮里醢鸡局促深,吾将度世一高吟。鬼为祛使神为役,火不能焚水不沉。 天雨雪霜皆玉粒,家藏铁石尽黄金。无生无灭亦无相,且看沧桑变古今。 十二 半生生计蠹鱼间,茆屋空虚尽掩关。何日图形来版筑,一朝感梦赐铜山。 金莲玉女扶归院,铁券丹书许放间。更乞君恩如贺老,烟波一棹镜湖湾。 十三 遭逢圣世复何忧,所喜天伦乐事稠。百岁严慈俱健在,一家昆季总名流。 娶妻必似宋之子,生子当如孙仲谋。婢亦知书奴爱主,此欢端不让王侯。 十四 书生骨力本无奇,快景思来亦解颐。天下诸缘如愿想,人间万事总先知。 千金倒橐存知己,一剑诛仇结义儿。间与青州刘跛子,年年洛下看花时。 十五 寓形宇内复何常,几见乘龙入帝乡。须信朝荣还夕悴,妄分遗臭与流芳。 白衣苍狗成千古,意马心猿遍八方。一念忽回腔子里,依然瘦骨倚匡床。 纪潮注释: 胡大川,不知何许人也,生平事迹无从稽考。从其第三首幻想诗引用金圣叹“虫背鼠肝”一词看,我估计是清朝时代人。 潘龄皋先生(1867—1954)清光绪二十年举人,甲辰恩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我国近现代著名学者、大书法家。1921年10月任甘肃省省长,因厌倦腐败的官场生活,于次年8月辞职,专以卖字为生。当时津京两地商号铺面,皆以延请潘氏题匾为荣。新中国建立后,被周恩来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第一首 大槐 见《南柯太守传》。传中述游侠之士淳于棼一日大醉,梦入大槐安国,拜见国王,被招为驸马,又拜为南柯郡太守,守郡二十载。后失势,被送归故里。还入家门,一梦方醒。遂与二友寻宅南古槐下洞穴,但见群蚁隐聚其中,积土为城郭台殿之状——与梦中所见相符,于是感人生之虚幻,遂栖心道门,弃绝酒色。 第二首 列子 即战国时郑人列御寇。古有列子能御风之说。 烂柯枰 指棋盘 碧落 指天空 第三首 上柱国 上柱国是北朝武官名,始置于战国时期的楚国。后指丞相宰相。 虫背鼠肝 见金圣叹诗:“鼠肝虫背久萧疏,只惜胸前几本书; 虽喜唐诗略分解,庄骚马杜待如何?”其意为:《庄子》、《离骚》、《史记》、《杜诗》四本书的评点都未完成,就要赴刑场就死,何其不甘心也。“虫背鼠肝”依此意,喻死亡。 第五首 玉杵 玉杵为嫦娥捣药之物。 红线、隐娘 唐代的女剑客。 班姬 班昭,中国东汉史学家。一名姬,字惠班。 谢女 谢女为武则天时期的女状元谢瑶环。 神女 见宋玉《高唐赋》,以巫山云雨为整体性象征,夸张而热烈地描述了国王和女神的交媾过程。“巫山云雨”从此成为男女交合的隐喻性词语。 第六首 五丁 《史记》云:“秦欲吞蜀,诡言牛能粪金,欲献蜀无路。蜀使五丁力士开路,秦得伐蜀。” 精卫 相传炎帝有一名叫女娃的少女,不慎淹死于东海后,变成精卫鸟,立志衔西山木石填平东海,使众人不再受害。 第九首 生不愿封万户侯,何曾一愿识荆州 见李白《与韩荆州书》:“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 第十一首 无生无灭亦无相 见唐玄奘译《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第十二首 蠹鱼 蛀蚀树木、书本的虫子 茆屋 即茅屋 铁券丹书 中国古代帝王颁发给功臣的铁制契券。持券者可具有免死或其他特权。契券采用铁质,取其坚固耐久之意,表示誓约世代相沿,永远遵守。 第十三首 严慈 对父母的尊称。 昆季 指兄弟。 娶妻必似宋之子 见《诗经.陈风.衡门》:“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飢。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 生子当如孙仲谋 曹操在东吴横檠赋诗时语。 第十五首 白衣苍狗 比喻变化快,世事变幻无常。典出杜甫《可叹》诗:“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意马心猿 心猿意马,原为佛教用语。以猿腾马奔比喻凡心无常、无定而又多变。后用以比喻心思不专,变化不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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