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东君着力,系住韶华。穿小径,漾晴沙。正阴云笼日、难寻野马,轻飔染草,细绾秋蛇。燕蹴还低,莺衔忽溜,惹却黄须无数花。纵许悠扬度朱户,终愁人影隔窗纱。
惆怅谢娘池阁,湘帘乍卷,凝斜眄、近拂檐牙。疏篱罥,短墙遮。微风别院,好景谁家。红袖招时,偏随罗扇,玉鞭堕处,又逐香车。休憎轻薄,笑多情似我,春心不定,飞梦天涯。
注释:1、游丝、漂浮在空中的蛛丝。2、东君,传说中的太阳神。3、晴沙、本意指阳光照耀下的沙滩,但在本词中只能解释为被阳光照耀过的沙滩。4、野马、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典出《庄子·逍遥游》,指田野上空蒸腾浮游的水汽。5、轻飔、微风的意思。6、绾秋蛇、成语春蚓秋蛇,原指书法拙劣无状,这里是指游丝婉曲无状的意思。7、谢娘、泛指歌舞伎。8、斜眄、斜着眼晴看的意思。9、罥、网状的意思。10、飞梦、在梦中飞越。11、体物、描述、摹状事物。
这首词出自朱彝尊的《茶烟阁体物集》,写作年代和背景均不详。因朱彝尊虽为一代婉约词宗,但其词受姜夔、张炎影响较大,难免清空而不擅托物、比兴。加上本词既出自其《体物集》,还题有小标题游丝,所以一直以来被许多人认定为纯咏物之作。又因词中有明显春天痕迹的“燕蹴还低,莺衔忽溜”句,所以还有人认为是惜春之作。更有甚者,将此词和苏轼、章质夫的《水龙吟·杨花》词相比较,认为虽表现手法上章词实,苏词虚,但此词却介于虚实之间,故和章、苏《水龙吟》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果真如此吗?不妨先从字面上来解释一下这首词。
时光啊,请就此停留吧。
晶莹剔透的游丝穿过一条幽静的小径,掠过一片空旷的晴沙后喃喃自语。
阴霾干燥的天空不是很惬意,微风中,无奈的游丝绾曲无状,轻轻的飘向路边的草丛。
无聊的燕子黄莺,脚踏嘴叼,想要捉住飞过的游丝,游丝灵巧的低身躲过。闪展腾挪间,还不时撩拨着黄莺项下的黄须,路边草丛中的花枝。
喜不自胜的游丝哼着快乐的小调,轻松的飞向一片红瓦绿舍,慢慢的袭近窗前。一次,两次,都被窗纱无情的挡住。望着窗前修长的倩影,游丝只有望洋兴叹。
真郁闷啊,池苑楼阁的湘竹帘刚刚开启,娇俏多情的谢娘就乜斜着凤眼,打扫着屋檐下的蜘蛛网。
游丝见势不妙,借着短墙的掩护,偷偷的躲在网状疏篱上。
精致的小院,微风习习,幽香阵阵,沁人心脾。这是谁的家啊?实在太诱人了,游丝情不自禁的凑了上去。
院内美人儿招手挥扇间,游丝讪笑着靠了上去。
被长鞭赶开的游丝绝不甘心,一直追赶着美人儿的香车,如影随形。
请不要把我当着轻薄之徒而讨厌,也不要取笑我自作多情,抱得美人归才是浪迹天涯的我梦寐以求的一片春心。
尽管笨拙文笔下的白话尽失原词神韵,但还是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通篇系以拟人手法一气呵成,定含深意,绝非纯咏物之作。朱自己将其归入《体物集》,旨在避嫌而已。
2、本词中“燕蹴还低,莺衔忽溜”句只能说明此词作于春天。如果是惜春之作,对一代词宗而言,有首句“倩东君着力,系住韶华”足够,无需如许笔墨。
3、与章、苏《水龙吟》词所咏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么,究竟含有何种深意呢?我们不妨把游丝当着游思来理解一下。
游思者,谓不专一的心思,也就是飘忽不定的思绪。
“纵许悠扬度朱户,终愁人影隔窗纱”,悠扬者,本形容声音高低起伏、持续和谐。但用在此指的什么呢?窃以为,指情诗、情歌也好,美好的愿望也罢,都没有深究的必要,只需知道其表达的是一种惆怅,一种无奈即可。全词结在“春心不定,飞梦天涯”,不也正是一种飘忽的思绪吗?所以,完全有理由相信,此词名为咏物,实则寄情于物,是一篇典型的相思力作。
一代宗师通过其细致入微的观察,大胆奇妙的想象,生动传神的笔触,使原本单调乏味的游丝穷形尽相,虚实相生。含蓄高超的表现手法,使全词温婉含蓄,情景交融。读之如享艺术饕餮,掩卷最觉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