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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头,有你的人间——葛水平

 雨寕藏經閣 2011-09-13

低下头,有你的人间

    ——胡学文印象

葛水平

    中国男性作家里面,我认为眼睛最招人喜欢看的是胡学文。

    一张脸上最生动的地方是眼睛。很多男性作家的眼睛常常看人时斜睨着自负,时不时地嘬一根烟,满腹华章急于外溢的样子,其实都不如胡学文那双眼睛来得踏实。我们2004年认识,海南,《小说月报》笔会,他话不多,一脸真诚,都是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不说话时他坐着思考,手机没有动静。这样,有一句话就闪进了我的脑海:这样的人没有太多江湖兄弟。可交。

    果然,交了胡学文这样的人,几年里每每想起都是欢喜。写作的人眼睛刁,心贼。看人老想看最深里的那颗心,妄想着它的大。我祖父说过,心有多大?拳头大。有一句成语说:胆大心细,一个“细”字局限了心的大。也是我祖父说过的一句口头禅:狗日的,心大着呢。心大的人常为一个目标活着,客观环境、主观意志都不能扭转,这样的人又称作有野心的人。我从胡学文的文字里终于寻见了“大处无我”的那颗心。

    文字的世界比实在的世界更广大,在写作领域,胡学文仨字是有重量的。

    我记得第一次阅读他的小说《麦子的盖头》,阅读到麦子的丈夫马豆根赌博,把她输给了老于,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老于接走。尽管他对丈夫失望之极,尽管老于对她很好,她也对他有了好感,但她却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一定要亲口问一问马豆根,才能答应跟老于过。而当马豆根让她跟他一起逃走时,她“想了想,终是没跟马豆根走,她要等老于回来,她即使要走,也要明白地告诉老于,她一直坚持着自己做人的底线”。我感觉他就是在写我乡村周围的人事,阅读的亲切感并不在于题材技巧甚至文字的力量,而在于普通生命分秒延伸的命运的一个坚守。比如他的《荞荞的日子》《秋风绝唱》《透明的悬崖》《土炕和野草》《夜色扑面》等,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尤其是写女性的,都具有棱角一样的个性。他的小说始终给女性一个重量。女性的重量是携带着情义、底气、崇高和善良的。女性无处不在的抗争和生活重压下无援无助的愤闷、过日子的心心念念,一切障孽的抗争,他给了她们真、爱、倔强和期待。

  正如陈福民先生所讲,胡学文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没有教育背景,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知识,她们更没有任何可以改变命运的外在资源。在灰暗、煎熬、几乎没有指望的日子里,她们被贫困、被男权、被权势一次又一次地侮辱、掠夺和强暴,她们像狂风暴雨中独自挣扎的花朵,无言枯萎、零落成泥、任人践踏,最终以自己的坚忍、牺牲和不屈的精神滋养着濒临破产的人性。但她们不再是马缨花、黄香久之类的人物,她们有自己的品格世界和源远流长的传统,显示着比那可怕的日子还要长久与强大的生命力”。

  《命案高悬》,讲述了一个离奇的故事:村妇尹小梅因一件小事被抓到乡政府,竟然莫名其妙地死了;她的家人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和八万块钱的赔款,而村里的“混混”吴响因曾觊觎尹小梅、并对她被抓负有一定责任而感到内疚,反倒一个人去追寻她死亡的真相……他没有利益上的考虑,只是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范围,他内心的痛苦没有解脱良方,寻找良心上的安宁是他唯一的目标。“他想得到的也不是法律上的解决,而只是个人良心上的安宁。在‘合法’之外,他首先要的是‘合情合理’,这里的‘情’与‘理’便是几千年来相沿成习的传统文化与民间习俗。从这个角度看,吴响代表着一整套来自民间的逻辑。”

  胡学文说:“算起来,我在城市已生活大约七八年了,但并不觉得自己是城市人,只能算个生活在城市的乡下人。我并不排斥城市生活,毕竟在城市有诸多方便,至少不用担心天天停电。在乡下,夜晚点蜡烛的时间有时比用电时间长——据说是为城市作了牺牲。但我也没有多么喜欢城市——只是个买火车票方便,人类密集的居住地而已。城市的时尚要素与我无关。”这就是胡学文,这就是城市里闲挂着的锄头,春天里要回乡下锄地的胡学文。

  胡学文的小说如我走进乡村扑鼻而来的牲畜体味一样,和谐地包围了我的感官。经历的拥有决定了他的创作,每每阅读到精彩处,常要停下来,幻觉一下胡学文:他走在他的坝上,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的脸上闪烁,碎碎的山菊花在阳光下全染上了一层白。他走着,身后是他的村庄,他要他们来他的小说中过日子,撒娇、发脾气,张扬性子。他笑着回头说:我要给你们一座山外的村庄,在我的村庄里,你们人人都能撒豆成兵。

  想象那种喜悦和满足的神情,该有多么动人!

  我与胡学文的见面,几乎每年都有一次。他是一个不说闲话、不惹是非的人,要么安静坐着,要么简单问几句当下的状况。六七年过去了,我发现他始终那样的神态,不浮躁、不关心奖与不奖的。别人得了他高兴得笑;自己没得搓搓大手,笑一笑没了下文。

  其实胡学文的性情中有他另一面的细腻。

  也是2004年,我和胡学文在北京,穿越长安街,去某小区看望《人民文学》杂志社的老师宁小龄。出了地铁过马路,他说:“看着路,车太多。”车水马龙的北京城里,没有人关注我们,我们就站在那里,他接着说:“你跟着我走。”2004年是我从小说走向生活的开始,同时又让我在生活中更加接近了小说的开始。他那健壮有力的胳膊张着,不是护着我,是护着过往的车辆,他像一个码头。我第一次知道了一个男人的善举:不是牵手。那天我们仨一起在饭店谈了很久,关于文学,关于写作,关于方向。胡学文大眼看着我说:“好好写,你能走远。”那句话很让我感动,也很给力。其实,我与胡学文,谁走得更远啊,我在他的身后望着他,他在天地间宽天宽地走着,一路方向,在文学界的哨声,拌嘴声,调侃声,说教声,驱风追月声中,他脚步走得铁一样实。他走着,走进皇天后土,走进他村庄的黄金麦田。

  胡学文,低下头,有你的人间。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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