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P医生在我的腹部竖着平行着放了两根白布包的圆棍子，从拍摄床右侧拉出腹带包压在我的腹部，两个挂钩钩住拍摄床左，开始摇螺丝，腹带慢慢压紧我的腹部，内脏十分顺利地被压平，肾脏被挤向身体两侧，我开始呼吸困难。
我看你家乡那个女友的照片，觉得与你不般配，你看这样好吗，我给你介绍一位我们医院的护士，就是你们一病区的。P医生将我的头扶正，歪头瞄着X线摄像头，认定三点在一条线上没有偏差后，点点头后，问我，现在呼吸是不是很不顺。
嗯。
不要说话，等一会不管怎么样，不许说话。P医生拍拍我的肩膀说。
第一张片子拍好了。
大约10分钟后，P医生走出暗室，说，第一张平片显影了，接着来。
P医生再次给腹带加压，我的肚皮已经被压到了脊梁骨，我听到了心跳，听到了血冲上头顶的嘘嘘声，头发也好像在竖起来。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我想起1962年，那时我还没上学，随着母亲参观念念不忘阶级斗争村史图画展，有一组连环画《还乡团活埋游击队员》画的很逼真，很恐怖。被捆绑的游击队员站在齐脖子深的土坑里，还乡团向坑里填土到游击队员的胸部，游击队员的血绝大部分涌到胸和头部。这时候，喘不过起来，耳朵吱吱叫，头发竖起来。讲解员说。讲解员就遭活埋而幸存下来的游击队员——苏爷爷。
庄护士戴着口罩，轻苗地走过来，弯下腰，一折一折地卷起我的左衣袖，露出我的左肘弯，扎上止血带，皮肤消毒。我轻转头，看着庄护士烫成圆弧形的刘海，还有偏浓的眉毛，庄护士眨巴一下眼睛，我也随着眨巴眼睛，庄护士的眉眼就是比其她护士的很好看。
P医生说，15分钟到了，注射造影剂。庄护士将注射针头刺入我的肘弯大血管，松掉止血带，慢慢推造影剂。
我的两耳吱吱尖叫，脸皮好像是被吹起来的气球，一个劲的涨，我急促呼吸了几下，腹带边缘又割的肚皮疼，只好继续做缓慢的浅短呼吸。
二、
在B超问世之前，泌尿系统（肾、输尿管、膀胱等）的造影检查为泌尿科医生明确诊断的首选辅助检查，目前该法仍有意义，但由于这个检查的痛苦，病家一般不太选造影了。
我拿起P医生放在我左耳边皮夹子，打开，看着14岁的大妹，9岁的小妹这是两张一寸的照片，姐妹俩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盯着我看，我对她们微笑，她们也对我微笑。第三张一寸的照片，是家乡的女友王爱，她扎着两个刷子小辫，脸有点俯，有点高目光投射在我的额头上。入院来还没给王爱写过信说自己的病情，信还是等等再写，如果我的病很重，或很难治好，和她这个恋爱就不能谈，不能连累她。
我觉得憋闷的受不了，抬了一下左脚。P医生坐在办公桌那里，喊，别乱动。庄护士走过来，摘下口罩，俯下身子，说，刘本新，你是不是很难受。我对庄护士眨眨眼。啊，快了，已经过去28分钟了。庄护士一抿嘴，白白的苹果脸上荡漾出对我的安慰。
须臾，我还是心里烦躁，胡思乱想起来。
《红岩》里的英雄人物，《江姐》的插曲《红梅赞》，《红灯记》李玉和的刑场斗争。入院第二天小辣椒蔡护士批评我4次，新场镇图书馆流通组长沈梅芳和海兰，沈莲芳左肩膀疼还坚持上班，医院里关于我与沈莲芳的流言还在流，最后定格在尤护士的脸上，她面带哭相地递给我借给我的《泌尿外科》教科书的，指着《泌尿系统检查技术》一节，要我好好看。尤护士一定是早就知道医生要给我做肾造影，所以提前给我送来教科书，让我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多好的护士心呀。不，多好的女人心呀。
P医生与两位护士在说什么，我没怎么入耳。只听着P医生说蔡护士的家在普陀区。
三、
看天花板看累了，我闭上眼睛，回想尤护士那本书里《泌尿系统检查技术》一节。
所谓造影，即将一种特殊的造影荆(也称对比剂)通过各种途径注入体内，X线不能透过造影剂，所以在其充盈部位与可透X线的周围组织形成对比，可以清楚地看到其充盈部位的情况。
泌尿系造影常用含有碘的造影荆，个别过敏体质的人对碘可能过敏，可引起变态反应。所以当需要把造影剂通过静脉注入病人体内时，必须先做碘过敏试验。单纯的膀胱造影，造影剂并不进入静脉与人体内环境无关，所以不需要做碘过敏试验。
泌尿系造影有静脉造影和逆行造影之分。
逆行造影自尿道口插入膀胱镜，从两侧输尿管下口注入造影剂充盈输尿管和肾脏，然后拍X片。
静脉尿路造影也称排泄性尿路造影。静脉造影可以全面、综合了解泌尿系统的病理及形态改变.对病情诊断、确定手术方法及病情监测都可起到很好的作用。
静脉尿路造影前6小时病人禁止饮水、进食，适当服用缓泻荆以帮助尽量排出肠道内的粪便。减少肠道内的气体量，也可采用灌肠的方法帮助病人排便。造影时，先做静脉过敏试验。
造影时给予病人静脉内注射76%造影剂20毫升或40毫升，造影剂通过静脉循环进肾脏，并在腹带压力阻止下，留滞在肾脏，在X线下拍片，分段观察双肾、输尿管、膀胱内的造影剂走行状况，可以了解双侧肾脏的功能情况、积水情况及其严重程度、有无占位性变化、输尿管管腔的粗细及走行位置，以及膀胱的情况等。
造影结束后，让病人改为站立，令病人解小便，同时拍X线片，可观察造影剂随尿液在尿道段的显影情况。
四、
时间到。P医生说，刘本新还真可以来啊，40分钟没哼哼一声。
P医生走到X线机右边，轻轻放开腹带第一道闸，我压扁的肚子里一股热，直冲裆部。约莫两分钟，P医生慢慢放开腹带，我头上的血像水库泄洪，哗地下到了内脏，肚子腾地鼓起来。
呼，咝——我大呼几口气，说，P医生，我可以起来了吗？
再等一会，噢，庄蕙，你回去吧，看他，啊，你们准备的抢救药也用不到了，你看他，做完了像没事人一样。哎。P医生拍拍我的肚子说，你起来后，再拍一张片子，我和你谈谈心，啊，庄蕙你先走吧。P医生对庄护士和我这样说。
庄护士端着药盘子走了，那个盘子里有抢救我的药，如果我在造影中发生意外的话，可见肾静脉造影是有很大风险的。
我撒了一泡尿，造影剂从肾脏流到我的膀胱，P医生为我拍了立姿的片子。
这是第5张片子，你先别走，等这张片子显影后，我给你先看看湿片。
P医生端来一把椅子，招手让我和他一起坐在办公桌前，他翻开一本16开的厚书，找到了男性泌尿系统的图2，给我解释我的血尿可能是结石、结核等等病因，我告诉P医生，我是演习时被坦克刮了一下，摔倒后出现的血尿。
P医生进了暗房，取出两张沾满水珠的X线片子，对着南窗的亮光，抿着嘴，静静地看，又去暗房取出两张片子，还是抿着嘴，静静地看。
哎，我说，你的造影片子看不出你的肾、肾盂、肾盏、输尿管、膀胱有什么问题，P医生进暗房放片子，一出暗房门就说。
那就是说我没有毛病了。我心里着急，嘴上疑问。
你的病灶如果说是能透过X线的，就不好说了，我看你的医生可能要给你做膀胱镜，在窥镜下看看你里面的问题。P医生说着，比划着，那意思是从尿道口插管子进去检查。
我的脑子里闪过尤护士的那本《泌尿外科》里的膀胱镜检查的示意图，心里一个震颤，急切地问，P医生，不做不行吗？
这个我可说了不算，不过，你查一下膀胱镜还是有好处的，如果膀胱镜检查也是阴性的，我觉得你的血尿可能是青春病，结了婚，有了夫妻生活，你就好了，呵呵，不是大毛病。P医生说着，笑笑。
是呀，新场镇图书馆的沈梅芳组长也这样说。
对呀，我说小刘呀，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吧，我们医院的，保管你满意，边治病边恋爱，病好了，恋爱也好了。P军医说。
P军医见沈莲芳站在南窗外向机房里张望，站起来，走到窗口，问，有事吗。
没事，造影，他做好了吗？
小沈，我做好了，P军医和我谈心呢，有事吗？
没事，你们谈吧，别忘记开饭时间，你早上可就没吃饭呢。沈莲芳说“没事”，实则担心我，我心里一阵感激.
沈莲芳打一个照面，心定了，回到病区去了。
我说，小刘，看来你很有人缘，这个女卫生员对你很上心，姓什么，姓沈，你看在一个医院里不熟悉的人还是不少的。P军医自我解嘲，同时借这个话题，严正认真地说一定要给我介绍一位做事利落为人大方的女护士做对象。
你可以回病房了，小刘。
那我回去了，再见P医生。
就这么定了，你中午别离开，我让她来找你办事的。P医生笑眯眯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