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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词人列传】—释仲殊

 五象之鹰 2011-11-04
   
 
释仲殊
  
  释仲殊(生卒不不详),即僧挥,姓张氏,又字师利,安州(今湖北安陆)人。曾举进士,后出家为僧,居苏州承天寺、杭州吴山宝月寺,与苏轼交游唱酬。崇宁中,自缢死。词风奇丽清婉,有《宝月集》,不传。今有赵万里辑本。
  
  【柳梢青】
  岸草平沙,吴王故苑,柳袅烟斜。
  雨后寒轻,风前香软,春在梨花。
  
  行人一棹天涯,酒醒处、残阳乱鸦。
  门外秋千,墙头红粉,深院谁家?
  
   大约自从汉明帝时代金人西来,佛教传入中土开始,随着佛法日宏,佛教与文学也挂上了钩,几乎在佛学发扬光大的同时,“诗僧”这种具有特殊身份的文学创作群体也就出现了,不能不说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道独有的风景线。而且,随着诗歌文学体裁的嬗变,诗僧们也跟着与时俱进,在魏晋作玄言山水诗,在晚唐作格律精严、讲求炼字的五律,到宋代之时曲子词大胜,遂于诗僧之外,又出了以词名的“词僧”(从广义上来说,词僧其实也是诗僧的一种),在宋代能词的僧人之中,仲殊要算其中的佼佼者。
  
   仲殊原来姓张,名挥,所以又称为僧挥,仲殊则是他的法号,他与苏轼有交游,苏轼夸赞他:“此僧胸中无一毫发事,故与之游。”可见其光风霁月、坦荡磊落的胸怀。似乎曾见有人将他与苏轼的另一个好友张怀民(苏轼写过《记承天寺夜游》提到他,这是一篇著名的写景小品散文)相混淆,未知所据。仲殊本名张挥,安州人,而张怀民名梦得,是苏轼贬谪黄州时的好友,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仲殊本来是士人的身份,中国古代的文人出家,其心态很难说是出于对宗教的虔诚信仰,翻开野史笔记来看,会发现里面所记载的许多方外之士,行径常不从宗教律条约束,这一类人出家的理由也许各各不同,其内心却大多有着“逃禅”、“遁世”的目的,而不是出于为宗教折服倾倒、甘愿奉献一生赎罪救世的崇高理想。所以,说他们是佛徒,倒不如说他们是世俗的逃避者。要说起来,古人意欲遁世,方法也有许多,但没有一种能象出家这样决然的断绝一切,包括亲属和自身原来的定位,所以历来很多灰心失望或者走投无路的文人,更容易勘破红尘——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勘破,而只是对红尘中的烦恼无能为力,索性撒手撇清——虽然也有诗嘲笑这种逃逸方式不尽可靠,“未著袈裟愁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为摆脱世俗的纠纷而出家,所想逃开的一般也只是世俗的辛苦烦恼,而不是尘世中曾经有过的温馨欢乐,因此当达到彼岸之后,又不免对那十丈软红产生眷恋歆羡的感觉。僧仲殊也许就是这类人中的一个。
  
   仲殊的出家过程颇具有一点传奇的色彩,可以说是带凶杀性质的家庭伦理剧。《老学庵笔记》中说他年轻时放荡不羁,不知为什么夫妻失和,被妻子在肉羹中下了毒,几乎毙命,服食了蜜水才解毒,医生告诫:“再吃肉的话,毒就会复发,没法解。”于是他便抛弃家庭做了僧徒。他的妻子为什么给他下毒,是出于对他“游荡”的愤恨,还是有了外心打算杀夫另嫁,未知其详,他因为中毒不能再食肉而索性出家,似乎也有点不足以构成理由,估计出家的心情,是受到来自“家”的伤害而一愤弃家,不是单单为了食素的方便,也未必就完全看破了世情。倒是可能由于这次经历,他嗜上了食蜜(也有说法是为了持续的解毒而不得不食蜜),据说他什么菜都放蜜,请客吃饭,豆腐、面筋、牛乳之类,都是蜜渍,甜腻得使人无法下箸,只有苏轼也爱吃蜜,能和他共同饱食一顿,所以仲殊又被人称作“蜜殊”。
  
   仲殊工于长短句,好作丽语,并不因为他是出家身份而稍减其软媚之气,《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推崇他的《诉衷情》词,认为:“篇篇奇丽,字字清婉。”而《碧鸡漫志》将他和贺铸、晏几道、周邦彦并称,认为他在四人中最次,然而作品的富丽华赡,连晏几道也及不上他。贺铸的丽句多失意之悲,周邦彦的丽句有深密之致,晏几道的丽句每每见其惆怅寥落,只有仲殊,在丽语中透出的,是对尘世的恋恋情怀:“门外秋千,墙头红粉,深院谁家?”从一双本该超脱的冷眼中,却透露出人生的热望,正如在那一片洁白无瑕的梨花中,他感受到的不是“洞天方看清绝”(元代丘处机梨花词)的晶莹剔透,却是“寒轻香软”的盎然春意。又如另一首《南柯子》:
  
  十里青山远,潮平路带沙。
  数声啼鸟怨年华,又是凄凉时候在天涯。
  
  白露收残月,清风散晓霞。
  绿杨堤畔问荷花:记得年时沽酒那人家?
  
  小词题为“忆旧”,有天涯羁旅的伤感,有对旧情旧境的回顾,写得清丽宛转,语虽淡,却掩藏不住心底的情愫;虽是僧人,所思所写,却完全是俗世的光景。他还有一些俗词甚至艳词,这是当时词坛的风尚,但由一个出家人写出象“酒满玻璃花艳冶。莫负春心,快饮千锺罢。”(《蝶恋花》)这样纵情寻乐的句子,未免令人侧目,同时代的人说他:“雅工于乐府词,尤有不羁之余习也”,其实这“不羁”,只是佛门也羁绊不住的一段情肠。
  
   仲殊不羁于佛法,自然与佛门的拘泥之士大非同类,苏轼在杭州的时候,曾经有一回携带着妓女去拜谒西湖之间著名的高僧大通禅师,大通觉得他很失礼,愠形于色,苏轼戏作一词,令妓女歌之,其中有“……我也逢场作戏不须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皱眉。却嫌弥勒下生迟。不见阿婆三五少年时。”的句子,颇带嘲谑。仲殊时在苏州,闻词也和韵作了一首,云:“……打就金毛狮子也堪疑。 木女明开眼,泥人暗皱眉。蟠桃已是著花迟。不向东风一笑待何时?”以佛门弟子的身份,却使用道家的语言来对这一件有“亵渎佛门”意味的进行调侃,超脱中又显得有些轻佻,难怪在当时人眼中他不象个和尚了。
  
   他这种轻佻,有时过了火,便接近于一种恶趣。仲殊虽是僧人身份,也常常来往于公门,有时与官府应酬,难免有些流于浮薄之词,《中吴纪闻》说他某日造访苏州太守,宾主接坐之间,看到一个来告状妇人手中拿着诉状站在雨中等候开审,太守命仲殊做一首词咏这件事,仲殊口占一词《踏莎行》:“浓润侵衣,暗香飘砌。雨中花色添憔悴。凤鞋湿透立多时,不言不语恹恹地。 眉上新愁,手中文字。因何不倩鳞鸿寄?想伊只诉薄情人,官中谁管闲公事。”词中打趣妇人的告状,无非是苦于相思,状告薄情郎的“闲公事”而已,显得对这个女子淋雨的苦楚和可能含冤的遭遇毫无同情心,因此后来仲殊不知为什么事在枇杷树下自缢而死,便有口齿轻薄的人给他改了这首词作,说:“枇杷树下立多时,不言不语恹恹地。”平心而论,仲殊对这个妇人固然缺乏应有的同情心,但当时在场的太守,作为一郡之守的身份,见到自己的子民冒雨申诉,不忙着安抚与审理,却有闲心让一个类似清客的和尚来打趣她,岂非更大的失职?这件事只指责仲殊一个人,未免太过,何况又以他的横死来重复他自己曾经的打趣之词,世道好还,舆论报复,对他本人来说,真是残酷的戏弄。
 
作者:雨后微香
 
仲殊为什么自缢而死,似乎没有记载说明内中隐情,即使有所评价,也多半以为:无非是这个怪僻的和尚,一生中所做的最后一件离经叛道的事而已。他确实是一个奇特的人物,在儒门时风流放宕,因为变生家庭而出家,是违反了儒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教诲,身入空门又不守戒律,依旧肆意不羁,写作艳词,根本不象空门清修之士,连最后的死亡,也是违反了佛教“戒自杀”的律条。他的出家,仿佛只是一种能使他抛弃世俗牵挂、获得最大自由的手段,而在相对的自由之外,他的眷恋他的热肠,又形成了比佛门戒律更为羁绊的束缚。也许,他死于这种永不能实现的对已隔绝的红尘的渴盼,死于在这种渴盼与摈弃中纠结的矛盾和厌倦?斯人已矣,无法获知答案。
  
   相传仲殊曾经游姑苏台,在台株上题了一首七绝:“天长地久大悠悠,你既无心我亦休。浪迹天涯人不管,春风吹笛酒家楼。”这首诗是用倒笔书写,就是每个字笔锋从最后一笔描起,慢慢描成次字,这种写法有点游戏的滋味,而所题之诗,却大有禅意。佛教中有楼子和尚悟道的故事,说该人在未成道之前,偶然经过街市,听到酒楼上有人唱曲,道一句:“你既无心我便休。”忽然大彻大悟,从此号称“楼子和尚”云云。高僧的颂偈之中,常常以此为典实,所谓:“唱歌楼上语风流,你既无心我也休。”情场风尘倦眼,竟然能与勘破之理暗合,却不知这句禅语,最初竟出自于这一个不似和尚的佛门弟子之手。“你既无心我亦休”,说得豁达通脱,却不知在这轻轻一个“休”字之前,有过多少痛苦纠缠、苦苦不能割舍?而说这句话的仲殊本人,也许在了断自己生命之前,尚自不能完全休弃自己曾经眷恋的一切——人间的事,往往是愈眷恋愈伤害,愈伤害却又愈眷恋,一个“休”字,如何轻易决断得!
 

⊙当你把脚印留在我家园,你就走进了我的心田里,我会用感激的目光注视你,紧追寻着你离去的足迹,把幸福与快乐给你带去。五象之鹰图书馆祝你开心每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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