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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传旭??少无大志

 sanmin 2011-11-29
少无大志

                                                                 张传旭

上小学和中学的时候,写过N次作文《我的理想》。当时我自己具体写了些什么,一句也记不清了。大约和当时的绝大多数同学一样,无非是当陈景润,小英雄雨来,勇斗坏人的刘文学,堵枪眼的黄继光,身残志坚的张海迪。

其实,当时还是有“理想”的,只是当时无法写在作文里。

当时我爸爸在镇上中心小学当代课老师,大概是我七八岁时,他觉得应当让我到镇上开开眼界吧,带我到了他们的学校。有两样,真是开了眼界,成了我以后要实现的理想,现在回想起来,比现实还清晰。

一是关于吃的。

早饭,本村的老师都回家吃饭,路远的自带干粮在宿舍吃,吃国库粮的老师到学校食堂吃。爸爸属于路远自带干粮的,但带我到食堂吃的早饭。食堂屋子不大,有张饭桌,能坐五六个人。伙夫师傅老刘一掀开锅盖,满屋的热气与香气。喝的是一种稠状液体,白里透着点黄,黏黏的,舀到碗里,几乎能拉出糖稀一样的丝(当时根本没见过糖稀,二十多年后才在城里见过)。爸爸告诉我是这是“大米糊涂”,普通话就是大米粥。就着老刘伴的咸菜,就是用剩火煨出来的辣菜疙瘩,黑黑的,软软的,咸咸的,香香的。嚼着爸爸自带的煎饼,那平时毫无滋味的煎饼,也变得和老刘的咸菜、“大米糊涂”一样香甜,一样美味。大家在一起说着笑着,说说学生的笑话,说说村子里的新闻,气氛和饭一样香,一样稠。

食堂屋子结构和其它的屋子不一样的地方是,房子的上方有一个“小房子”,可以往外通风,冒烟,出热气。每当那小房子里的黑烟变成了白的热气,整个院子里都能闻到饭的香味,当时觉得全世界都能闻到。或浓或淡,时隐时现,让我兴奋,让我心馋,让我着急,怎么还不快打铃呢?

还有一样美食让我难忘,老刘的看家绝活:“鳖筋”。就是把面和好了,揪成一团一团的,用两手一扯(我们当地的话是“一靳”),扯成长条,中间用刀轻轻划一道,锅里若有若无地放点油,把长面条放到锅里烤熟。出锅的“鳖筋”烤得黄中带点焦,外面翠生儿,里面劲道,可惜我当时只能吃一根,爸爸还是吃自带的煎饼。看到吃国库粮的老师,可以吃几条,真让我羡慕嫉妒恨。后来吃过北京的煎饼果子,天津的十八街麻花,俄国的“劣巴”,法国的“长棍”,都比不上老刘的“鳖筋”。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老刘的“鳖筋”。

从此以后,喝“大米糊涂”就老刘的咸菜,“鳖筋”尽吃,就成了我实际上的理想。

二是关于灯。

一到晚上,家里一般是不点灯的。如果来了人,才点上煤油灯。村子里买不起煤油的人家很多。到了爸爸的学校,一到晚自习的预备铃声响起,有一位老师,便拿着一根铁拐棍,使劲地摇教室后面的一台机器,等机器“突突”地响起来,整个学校便灯火通明,感觉比白天还要亮上十倍。学生在教室自习,老师在办公室备课,不时交流几句。我坐在爸爸办公桌的头上,在明亮的灯下,翻着一本课本,只看里面的图。只是觉得那灯真是亮,真是好,在那么亮的灯下,真是幸福。尽管幸福这个好词是很多年以后才学的。

最令我惊奇的是,爸爸陪我去茅房,本来漆黑一片,爸爸拉了一下绳子,一下子大亮,原来茅房里也有电灯。用现在的词形容,那真是太奢华了,太腐败了。

从此对于灯,对于灯下的桌子,桌子上的书,成了我精神的核心,成了我最崇高、最远大的理想。

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第一次到省城,来到神圣的山东大学,看到晚上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和教室,教室里读书的身影,寂静的校园,三二散步的老师,心里想,如果这辈子能到山东大学进修一年,哪怕半年,能在那明亮的图书馆里读过书,此生也就死而无憾了。

 

到了上初中,记忆深刻的是也只有两件事情。

一是关于吃的。

初三那年冬天,期末考试之前,我得了重感冒,但没有回家。爸爸知道了,托老师带给我一捆“香油果子”——油条(油条是城里人、公家人叫的,学生都是农村的,只知道“香油果子”。),大约半斤左右。我们是二三十人的集体宿舍,我住上铺,我把油条挂在房梁上,舍不得吃,每顿饭抽出一根,一分为二,只把一半放到茶缸子里,用热水泡泡,就着煎饼吃,茶缸子里的水面上,飘着油花,也香气扑鼻。油条在房梁上挂了十几天,油条吃完了,我的感冒也就好了。

当时,校长在升学考试前的动员大会上,鼓励我们,要是能考上中专,毕业以后,一天三顿,顿顿大饼、油条、“香油果子”。

我就奔着这顿顿大饼、油条、“香油果子”,考上了中专。

二三十年以后,初中的同学聚会,我一提起当时的 “香油果子”,没想到激起了大家那么大的热情,每个同宿舍甚至临宿舍的同学,都对当时我挂在房梁上的 “香油果子”记忆深刻,有的同学记忆中足足有十斤,有的说当时馋得眼睛冒绿光,有的说晚上做梦都流口水,有的骂我是地主富农王八羔子。整天看着 “香油果子”挂在那里,闻着“香油果子”飘来的香气,可离自己又那么遥远。我当时真不知道这“香油果子”能有那么大的威力,能给大家留下那么深的记忆。而这记忆根本就不是羡慕嫉妒恨所能概括的。

二是校园里池塘边上的垂柳。

池塘不大,挖掘而成,方形,水不浊,也不太清。冬天结了冰,也有同学上去滑冰。冰化了,池塘边上的柳树,开始泛青,冒出金黄的嫩芽。南风吹来,真像是三年级美女师姐的长发。美女师姐是公家人,长得高挑,留着长发,走起路来,脚下一颠一颠的,长发飘飘。晚上放学后,会有个高个子英俊师哥,偶尔遇到美女师姐,说几句话,等交换了手里的书,就各走自己的路。走在路上的,会对他俩瞟上几眼,在教室里的,会把头贴近窗子,偷看几眼。但那个时代毕竟不像今天这么开化,似乎荷尔蒙分泌少,也分泌晚。但那垂柳,和垂柳下的美人,在以后的岁月里,大家都会时时梦到。

 

几十年过去,各种大餐都吃过,也都吃腻了,吃烦了。以至于谁打电话说请我吃饭,有时竟然会冒出无名之火。

灯,除了大家家里墙上桌子上都有的,我在床头的两边各装上了灯,晚上看书,翻身时,两边都不受影响。当然,厕所里的灯比起当年更奢华腐败。

书,基本上可以肆无忌惮地买,桌子底下、床头、地上、窗台、阳台上,都侵占完了。可读书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能读的书也越来越少。

我家对门就是公园,公园里也有很多垂柳,比起当年校园里的柳树,要更加多姿多态,垂柳下站着的,皆是推着、领着孙子、外孙的奶奶、爷爷、姥姥、姥爷们。

带我喝粥、送我油条、给我带来光明的老爸,不在这些爷爷奶奶之列,已经入土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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