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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爵莲杯与文士风流

 风云际会2009 2013-08-23
荷爵莲杯与文士风流
    才华横溢的文人名士们是一个极富想象力、创造力的特殊阶层。他们的想象力、创造力,不仅使他们在文艺创作上求新求变,驰骋才华,更使他们在生活方式上求奇求怪,一展风采。就是饮酒用杯,也要花样翻新,不落俗套,占尽生活每一个角落里的风流。起初是惊世骇俗,被世俗惊叹;尔后推波助澜,为世俗仿效。其中最有代表性、最有影响力的,莫过于荷叶杯、莲花杯的制作与使用,纯粹是文人士大夫的专利发明,影响所及,不仅风被士林,而且风靡各界。
  荷叶杯
  荷叶杯,顾名思义,就是荷叶制杯,制法简单,即:取摘大莲叶,作成杯形,满酌密系,持近人口,把莲叶中心戳穿通到莲茎,人饮莲茎,酒流入口中,诚为暑天清供之一。
  荷叶杯的发明者,是曹魏时代的郑公悫及其宾僚们。段成式《西阳杂诅》记载:“历城(今山东济南)北有使君林,魏正始(公历240年至248年)中,郑公悫三伏之际,每率宾僚逃暑于此,取大莲叶置砚格上,盛酒三斗,以簪刺叶,令与柄通,屈茎上轮菌如象鼻,传口翕之,名为‘碧杯’。”后世又叫“碧筒杯”、“荷叶杯”、“荷爵”,这种饮酒方式叫“碧(筒)饮”,在唐代成为文人名士专用品和饮酒方式:
  醉把青荷叶,狂遗白接(杜甫)
  疏索柳花怨,寂寞荷叶杯(白居易)
  茶烹松火红,酒吸荷叶绿(戴叔伦)
  野人卧酒翻荷爵,山鬼缝衣傍荔墙(傅汝楫)
  唐代文士出身的李宗闵,常常在盛夏晚上,临池设宴,招待宾僚,用的就是荷叶杯,有正始遗风,传为士林佳话。
  宋代,荷叶杯被提名为文士清供之一,成为文人名士风流的一种象征。林洪《山家清供》“碧筒酒”条云:
  暑月,命客棹荡舟莲中,先以酒入荷叶束之,又包鱼酢他叶内。候舟回,风薰日炽,酒香鱼熟,各取酒及酢作供,真佳适也。坡云:“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坡守杭时,想屡作此供也。
  用荷叶杯酒,下荷叶鱼酢,后来又有荷包饭、荷包海参之类,不仅让人感受到湖光月色的自然美,更让人置身于清香浓郁的荷文化氛围中。不错,正像林洪所推测的那样,苏东坡确实屡作此供,不仅守杭州时这样,贬谪海南时也是这样,家里穷到出卖酒器过日子的地步,但唯有一件酒器不卖,留以自娱,那就是文士风流象征的荷叶杯。
  由于文士的雅好和创导,荷叶杯声价百倍,而且超出了士林,发展成为寻常百姓的消夏清品了。据《浙江志·杭州府》,宋代西湖闻名天下,七月以后,人多倾城纳凉,正值荷花盛开,芙蓉出水,天然好景,画工难摹,人们取荷叶注流,窍其心,曲其柄,屈茎轮菌好像象的鼻子一般,口翕而饮之,放舟于蒲深柳密处,披襟钓水,月上始还。清供与美景互相映衬,互为一体,极富诗情画意。明邵亨贞《洲滨见荷花》诗云:
  每爱西湖六月凉,水花风动画船香。碧简行酒从容醉,红锦游帷次第张。
  可谓处处有诗有画,也是一时盛事。
  荷杯饮酒,别有意趣,以“清”趣为突出。这不是简单的消夏生活方式,而是把中华莲文化、酒文化与文化人联系了起来。
  清,有清洁之义,体现出清高之趣。早在《诗经》里,就有“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之句,用比兴手法把荷与美人联系起来,表示冰清玉洁之义,自比美人的屈原,更是“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借荷自喻高洁;后来佛教传入,莲花成为佛的形象,处于浊世,不为泥污,进一步丰富了莲的文化内涵;宋代周敦颐,把莲花称作“花之君子”,“出于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正是中国知识分子精神的自喻写照。文人名士爱用荷杯饮酒,正映衬出他们的高洁品质。
  清,有清贫之义,体现出贫者之趣。文人多命穷,穷愁潦倒,他们荷杯饮酒,没有钟鸣鼎食之家那样拥有金尊玉,显得雍容华贵,而是呈现出另一种志趣。金尊玉,是富贵之缘;荷杯筒饮,自是贫士之趣。宋代文人谢《碧筒》诗说:“采莲当肴花当妓,岂有登临百金费”,他们不求金尊玉,不求珍肴玉撰,不求青楼玉娇,也不求千金一掷,他们只要求:“安得城西十顷塘,水光容裔暑风凉,时引碧如象鼻,仍看翠盖立霓裳”,此中雅趣韵致,富贵者岂能得知?
  荷杯饮酒,别有风味。荷叶清香苦昧,荷叶制杯盛满的酒也自然而然地渗入了本色香味。谢《碧筒》诗说:“鼻中寂寞闻妙香,舌本徐徐识真昧”,可见他们特别重视荷杯饮酒的风味。那么,妙香真味除了天真之趣的象征意蕴外,也有清香苦味的实指含义,即苏东坡诗所谓“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不过,荷杯盛酒,虽感染荷叶本色苦味,但也不失为消夏时昧。根据中国传统烹饪的中和观点和养生观点,“凡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就是说:春天宜于多吃酸性食物,酸入肝,有收敛固涩效果;夏天宜于多吃苦味食物,苦入心,阴性带凉,有燥湿泻火、利尿调肾效果,最是夏季时味;秋天宜于多吃辣味食物,辣入肺,行气活血;冬天宜于多吃咸味食物,咸入肾,甘入脾。所谓和者,调也,这意味着,中国人特别注重根据季节的变化调和饮食的“时味”。而荷杯饮酒,堪为夏季清供佳选。
  荷杯饮酒,不仅让人领略到夏天荷塘月色、旖旎风光,更让人感受到中华莲文化、饮食文化的内蕴深厚。
  莲花杯
  虽然莲、荷二字可以通用,但是,莲花杯不同于荷叶杯:荷叶杯是荷叶制成的杯,属实指;莲花杯却不是莲花制成的杯,而是虚拟,是象征意义上的名词。
  以手代杯,被称作“莲花杯”。宋代王永年娶宗室女为妻,曾经宴请窦卞、杨绘,使妻子出来用手掬酒给两人喝,美其名曰“白玉莲花盏”,浪漫之情,溢于言表。其实,以手棒饮,从某种角度来看,是一种返祖现象,大古时代就有“污尊而饮”的风俗,饮,就是以手掬饮。后世一些民族地域仍然保留了这一古老风俗,如《唐书·吐蕃传》提到:“其俗手捧酒浆以饮,饮酒不及乱。”然而,白玉莲花盏与一般捧饮风俗不同:捧饮之俗,一般是在没有发明创制酒器或者不时兴酒器的情况下无论男女老少,都必须捧着酒喝饮;而白玉莲花盏则是撇开酒器文明,别出心裁,让美人捧酒给客人们喝。前者显露出原始人们古朴未凿之意趣,后者流露出文人士大夫们的疏狂放诞的情趣。
  把酒杯放置在女人鞋中来行酒,也叫“莲杯”,又叫“双凫杯”。鞋杯之所以取名莲花杯(或叫金莲杯),按清代方绚说法,是因为“妇足本名金莲,令解其鞋,若莲花之脱瓣也”。妇足本名金莲,来自一个典故:南朝开国国君齐东昏侯,命人凿金为莲花,铺帖在地板上,让宠爱的潘妃步行其上,艳叹地说:“这真是步步生莲花啊!”后人据此,把金莲专喻女子纤足。这个艳情故事,自然而然地被文人名士们搬上酒桌,以鞋杯为形式,以莲花怀为名称,增强了他们本来应有的放荡色彩。
  鞋杯,是宋代文士的发明创造。相传苏东坡选妓约云:“行酒皆用新鞋”,王辅道也有《双凫诗》云:
  时时行地罗裙掩,双手更擎春潋滟。傍人都道不须辞,尽做几分能几点。春柔线蘸蒲萄暧,和笑劝人都引满。洛尘忽不胜娇,戋刂蹈金莲行款款。
  可见文人疏狂,由来已久。宋代文人开此风气,风披士林,又经过明清文人推波助澜,起而效尤,发明光大。在元代有被称为“一代文妖”的大诗人杨维桢,在宴会场合,只要看到缠脚的歌儿舞女,就非要把她的鞋子脱下来、载杯行酒不可,并亲自美其名曰“金莲杯”,成为一代文宗加文妖的一段风流佳话。明代隆庆年间,何元朗不知从哪里寻到南院名妓王赛玉的红鞋一双,用来行酒,座上豪客,无不为之酣醉。这段风流韵事,经过当时文艺界领袖王世贞的诗歌描述,成为轰动文坛的历史佳话。明清不仅风流韵事多,反映鞋杯饮酒题材的诗、词、散曲也不少,如宗吉、许少华、冯惟敏、王世贞等都有这类作品问世,为人传诵。举散曲大家冯惟敏的鞋杯词如下:
  高擎彩凤一钩香,娇染轻罗三寸长,满斟绿蚁十分量。窍生生,小酒囊,莲花瓣露泻琼浆,月儿牙弯环在腮上,锥儿把团栾在手掌,笋儿尖签破了鼻梁。钩乱春心,洗遍愁肠,抓辘辘滚下喉咙,周流肺腑,直透膀胱。举一杯恰像小脚儿轻跷肩上,咽一口好疑妙人儿吮乳在胸膛,改样风光,着意珍藏,切不可指甲儿掐坏了云头,口角儿漏湿了鞋帮。
  文采风流,想象丰富,不仅把鞋杯饮酒后的生理体会、更把心理感受描绘得淋漓尽致,不愧大家手笔。
  酒令的兴起、发展、繁荣,从多方面传播了酒文化,其中也包括了“莲杯文化”。特别是清代,酒令发展到集大成时期,一些文人如方绚之辈,别出机抒,从妓女鞋行酒发展到行令,编创出诸如鞋杯令、莲花杯令、采莲船令、贯月查令(月代指妓鞋,取弓鞋如月之喻)、拈月不如令等酒令,不仅丰富了酒令宝库,而且把鞋杯饮酒方式也发挥得淋漓尽致,花样翻新。举骰令“采莲船”为例,要求饮酒必须用鞋载杯来喝,饮酒方法有十种,根据掷骰的采点,区分不同的鞋杯式。十种鞋杯式是:
  一、莲花杯,方法是每鞋放置一只酒杯饮;
  二、同心莲杯,即每鞋放置两只酒杯饮;
  三、穿心莲杯,即同一同心莲杯外加一杯饮;
  四、四照莲杯,即用两个“同心莲杯”合起来饮;
  五、分香莲杯,即当饮者干完“四照莲杯”中的酒后,席上妓女(西施)再用手捧一杯,让饮者饮干;
  六、千叶莲杯,即当饮者用“四照莲杯”饮酒,其余座客再各敬一杯;
  七、重叠莲杯,根据投掷点数,计重色折除,根据折除后的重色决定饮酒方式;
  八、倒垂莲杯,即鞋尖向下,置杯于鞋头之内,令人执鞋尖而饮;
  九、荷叶杯,在两只鞋底上各置一杯酒,饮者左右手各持一鞋而饮;
  十、并蒂莲杯,即把两只鞋的鞋跟相对,用鞋带绑好,每鞋中置一杯饮,饮者拿着两个鞋头而饮。
  以上十种鞋杯饮酒方式,可谓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行此令前,要让“采莲使者”牵船(即鞋),牵法是要亲自俯首去解穿在妓女脚上的鞋,放酒杯入鞋中,并注满酒;行完此令时,采莲使者又要系船,即亲自力妓女把鞋穿好,表示“有始行终”。
  鞋杯饮酒,由于文学界领袖们的发明和提倡,诗词歌曲的大力渲染和酒令的大力弘扬,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不仅在士林中传力美谈,奉为圭臬,而且在社会上也发生影响,纷纷把它当作“名士风度”大加仿效,如清观奕道人《槐西杂志》记载:
  闻一巨室,中元家祭,方举酒置案上,忽一杯声如爆竹,然中裂,莫解何故。久而知数日前,其子邀妓,以此杯效铁崖(即杨维桢)故事也。
  从这个富家子弟仿效鞋杯故事来看,文人名士风流,别人是效颦不到的。
  如果说,荷叶杯映衬出文士的清远之趣;那么,鞋杯则表现出文士的狂放之趣。然而,荷叶怀作碧筒饮,清远之趣浓厚,而风致不如鞋杯饮酒;莲花杯行酒,狂放之趣过之,轻佻成分又显得较多。如何才能祈衷呢?元代陶宗仪在至正年间的一次清木越堂消夏宴上,发明了“解语杯”,即折一枝正在开放的荷花,内置小金卮一只,命歌姬捧以行酒,宾客们就姬取花,左手执枝,右手分开花瓣,以就口饮,既有风致,又无轻桃,也是一时盛事。
作者:万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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