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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派教师爷

 大闲人 2012-02-08

京剧麒派“教师爷”张信忠

有人肯学,我就愿教

文汇报报首席记者 张裕 2012-02-08头版

  元宵节,下雨了。上海京剧院东平路排练厅里,正排演麒派戏《义责王魁》和《徐策跑城》,当晚,这两出戏要在龙华寺广场上演出。眼看雨下个不停,有人悄悄议论,这露天的演出还演得成吗?一边探头瞧瞧排练场中间端坐着的“教师爷”张信忠。张信忠对排练厅内外的小纷扰似乎浑然不觉,只顾盯着“台上”,一会儿抖手、一会儿瞪眼,给麒派演员郭毅不断做提示。

  傍晚4点,等来了确切消息:演出照常。团长话音没落,张信忠霍地起身,抓起背包跑出门外,这身段,透着舞台上萧何挥动马鞭、箭步下场追韩信的劲头,一点看不出他已年近古稀。这是郭毅第一回演《义责王魁》,张信忠不放心,要赶去龙华寺“把场”。

  上世纪80年代初,张信忠开始在梨园行教麒派戏,30多年了,已记不得有多少演员向他问过艺,也不清楚有多少麒派老生在按着他教的路子演麒派名剧《投军别窑》、《徐策跑城》;但他知道,很多跟他学过戏的演员,成了麒派名角儿,也知道有更多向他学戏的演员,转身拜在了那些名角儿门下,对这些他已习以为常,一笑而过;他只是遗憾,当年给赵丹、金山、石挥等表演大家都输送过营养的麒派艺术,如今年轻传人寥寥——“只要有人肯学,我就愿教,我可不想带着这些在老院长身边学到的玩意儿,去见老院长。”张信忠说。

  

周信芳的“旁听生”

  张信忠学麒派是“半路出家”。当年,他凭着一副好嗓子唱谭(鑫培)、余(叔岩)的唱功戏,考进了夏声剧社。16岁那年,进入变声期的他“倒仓”了。当不成唱工老生,张信忠拜师张少甫,学演《剑峰山》等武老生戏。痴迷京剧的他,坚决不肯退出舞台。

  张信忠当然想跟京剧院老院长周信芳学演麒派戏,但他知道,周信芳特别忌讳“倒仓”的演员学麒派。当年上海戏校有位老同志不知这一禁忌,带着一个倒了嗓的孩子去见周信芳,说:“这孩子没嗓子,就跟您学戏吧。”周信芳一听,扭头便走。

  尽管如此,命运之门还是给张信忠开了一条缝。1959年,“富连成”科班总教习萧长华先生命其长孙萧润增来上海,拜周信芳学麒派。周信芳很是高兴——他的麒派艺术,得到京派权威的认可了呀。他破天荒每天下午3点来剧院,教萧润增《徐策跑城》、《乌龙院》、《义责王魁》和《萧何月下追韩信》4出麒派戏。张信忠岂肯错失良机,就当“旁听生”,每天站在排练场角落里,仔细听、认真学。过5点,周信芳下课,排练场空了出来,张信忠赶紧练习、体会。

  那条“门缝”忽然就变大了。那回剧团安排萧润增演《徐策跑城》,可临演出前他牙病发作,唱不了了。戏码已贴出去,怎么办?剧务一想,张信忠不是一天没落在跟着学戏吗,让他救场啊!张信忠一听,急了:“不行,你们看我在抓袖、踢蠎,可是我抓的、踢的全是空气!这戏的盔帽、戏服都没穿过、戴过,上台演,准砸……”一旁的大衣箱师傅李富笙立即应承,把穿的戴的都拿来,让张信忠“真练”。就这样,第二天,他在天蟾舞台演了《徐策跑城》,也终于成了麒派演员。

  后来,周信芳的《徐策跑城》、《刘唐下书·坐楼杀惜》拍戏曲艺术片时,张信忠还给老院长当替身:拍摄前,张信忠先演,电影导演以此安排分镜头;然后他穿上戏服对光,光对好,周信芳才出场,正式开拍。张信忠遗憾没机会向周信芳正式拜师,一直称自己是“私淑弟子”。

  

教戏里头也有“戏”

  “文革”后恢复演出传统戏。张信忠经过两次“现场面试”,做了麒派老师。

  那次,上海京剧院举办连演5场的麒派专场,张信忠演《徐策跑城》。第一场,麒派老生李桐森就告诉他:“今天刘二叔来看你的戏。”张信忠一愣,顿时紧张起来。刘二叔大名刘韵芳,是周信芳的老搭档。这位老先生艺高资深,当年马连良演《盗宗卷》,他都敢从中挑刺。第五场演出,刘二叔又来了,冲着张信忠说:“上次我在前台看你,这次我到后台看你。”张信忠赶紧搬把椅子请他在头道幕侧坐下;演完,又赶紧跑到刘二叔面前,准备挨训。没想到,老先生说了四个字:“恰到好处。”不久,刘二叔就把张信忠叫到家里,让给自己堂兄弟的女婿王全喜说戏:“你替先生给全喜说两出戏,一出《徐策跑城》,一出《投军别窑》。”张信忠如同领到“开业执照”,欣然领命,就此做起麒派老师。

  然而,也有波折。1984年,“第一届麒派表演艺术训练班”开班,张信忠受聘出任主教老师,教授《乌龙院》、《徐策跑城》。但到了正式上课时,领导只让他教前半出《乌龙院》,后半出重头戏,让一位麒派名角儿授课。当年周信芳拍影片《坐楼杀惜》时扮演阎惜娇的赵晓岚,出头为他打抱不平:“张信忠对老院长跟前跟后,一直跟进电影棚。《乌龙院》这出戏,要教就张信忠教,跟别人我就不教……”

  张信忠很无奈,没想到竟会搞得如此复杂。其实在梨园行,“教师爷”与演员,如同两个圆圈,互有重叠,但不重叠处更多:很多“教师爷”,“肚里宽”,会戏多,但碍于自身嗓音、个头、扮相、气质等原因,未能成为舞台上的“角儿”,可教戏有一手;而有些名演员虽也能教戏,但常常没空,更多演员则是“茶壶里煮饺子”——有口倒不出,教不好。年轻演员大多先跟“教师爷”学戏,转而拜在名角儿门下,顶上个“名家弟子”的光环。眼看自己孵化多年的小鸟,羽翼稍丰便转投他人,“教师爷”不免伤心生气,有时就闹出恩怨来。

  

“到底没忘了我们!”

  对“教师爷”与“名角儿”之间这类恩恩怨怨,张信忠曾有过纠结,如今早想通了:“在幕后做老师的,如果在意名利,收获的只会是痛苦。”这些年,张信忠不断把学麒派的学生引荐给周信芳的公子周少麟、当红麒派老生陈少云等,一些学生因此就拜在了他们门下。张信忠说:“不管麒派的老师还是麒派的名角儿,我们的目标都是一个,把麒派艺术传承下去。”

  张信忠教戏,是把麒派艺术掰开揉碎了教给学生。跟随周信芳多年,张信忠发现老院长善用斯坦尼体系体验人物的法则,把人物身份、性格、年龄、处境等琢磨透,再用京剧尤其是麒派特有的唱念做打手段表现出来,因此他塑造的600多个舞台人物,个个鲜活生动。

  周信芳不仅“用唱说话”,还擅长用肢体语言“说话”。比如《徐策跑城》,周信芳在踢蠎、撩袍之后,借用国标舞姿,有一个连续扭胯的动作,堪称经典。这扭胯怎么教?张信忠说,演员的腰是身段表演的枢纽,需综合运用顶腰、立腰、拧腰等技术,使胯部摆动如同装上橡皮筋那样,有弹性、有韵律。每当教这个动作,他都会让学生扶住自己的胯部,反复扭动,让他们体会其间的奥妙。

  不在意名利的张信忠,上月却得到了梨园行最大的荣誉——中国戏曲表演学会颁发的“中国京剧终身成就奖”。当初接到获奖通知,张信忠压根儿不信:“逗你玩吧?”确认之后,他万般感慨:“到底没忘了我们这些在幕后教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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