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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海弄堂里的叫卖声

 還舊樓主. 2012-02-11
 
老上海弄堂里的叫卖声
 
        十九世纪末,石库门里弄房屋出现于上海滩,并与老城厢里的明清式民宅混杂在一起。条条弄堂都有小贩们出出进进,川流不息,还伴随着高高低低的叫卖声。他们是一批为数不少的从各地来沪的贫民,在困境中藉此谋生。几乎360行都涌入弄堂,他们出卖食品、杂货,也有收卖旧货、修补器皿的,流动频繁,一天24小时,没有间断。居民们并不感到聒噪、骚扰,反而乐享不用多走路,就买到所需东西的便利。

        江南有许多地方,称货郎为叫卖郎,这就是“叫卖声”一词的由来。上海弄堂里的叫卖声,行业多、花样新,有的像唱山歌、小调,有的似顺口溜,有的忽高忽低,有的拖腔很长,都是有腔有调、有节奏、抑扬顿挫。

        昔日悦耳动听的叫卖声,今在戏曲中还可以听到一些,以滑稽戏穿插较多,有几个段子是老滑稽们留下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定居在上海的作家,如叶圣陶、夏丏尊、鲁迅、张爱玲等,他们的散文中也常谈到叫卖声。

        种种叫卖声,是一笔非物质遗产,流传在上海,还蕴藏着海派文化的特色,反映当时社会生活、商品生产的情况,很值得深入发掘、整理和保护。

        从“讨厌的早晨”说起

        拂晓,天空初绽鱼肚白,一阵响亮的声音——“马桶拎出来——”划破了沉寂的晨空,惊醒了居民们的好梦。而那些前楼阿姨、后楼好婆、亭子间嫂嫂还有几家的娘姨、大姐,张开惺忪的眼,迅速钻出被窝,习惯地拎了马桶,直奔粪车旁,接着一阵阵哗啦啦刷马桶的声音。这些声音,未免有点煞风景,然而,这是弄堂里各种声音的序曲,老上海的一种风情。

        大清早,“鸡毛菜小白菜”“卷心菜黄芽菜”之声震动了耳鼓。这是近郊菜农挑来的蔬菜,品种很多。挑担来卖的荤菜不多,拎一两只活鸡求售时而有之,倒是浦东口音“鸡蛋要伐,鸡蛋”数十年如一日,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还发展到以鸡蛋换粮票、香烟票。

        吃早饭时,“大饼油条”拎篮子进弄堂卖的,多半是外面大饼摊上的“落脚货”,喊了一阵没人买,只得跌价。“方糕茯苓糕”“黄香糕赤豆糕”,小商贩胸前挂着木匣,一只手捧着叫卖。糕团店不是条条马路上都有,而且是冷食,居民图方便,生意还不错。

       “滴铃铃”马来了,这是养马个体户,早晨进弄挤马奶供应固定的主顾。牛奶公司兴起,包月送来瓶装新鲜消毒牛奶上门,喝马奶的渐少,这一行淘汰了。

        直至二三十年代,小康之家的老太、太太、奶奶还不肯剪发,梳着盘香头、横S竖S头,每天有梳头娘姨上门为之梳洗。同时有卖花妇女出现,“栀子白兰花”“盘香花茉莉花”多的是苏州口音,自称是虎丘山来的,其实上海近郊就有花农专种这类的花。

        五花八门的小食品

        上下午的弄堂里更加热闹,叫卖的小食品占大宗。“花生米葵(香)瓜子”“麻油馓子脆麻花”“老虎脚爪”,苏北口音,颇有韵味。宁绍音是“香脆饼苔条饼”“盘香饼和尚饼”“三北盐炒豆”“绍兴香糕”,则软中带硬。拎着一只红漆桶,叫卖“五酥豆”(马酥豆),又酥又热,以酒杯为量器,早年一个铜板一酒杯,加上点干草粉,一桶卖不了多少钱,真是小生意。

        还有特色小吃:“擂沙圆”多在南市的弄堂里,因为是乔家栅出品。“卖豆腐花”担子上有风炉,一锅豆腐花笃笃滚,还要加上葱花、酱麻油、虾皮之类,叫声无锡口音,因为无锡崇安寺的豆腐花交关有名。卖香大头菜的那个篓子,不大不小,是浙江的产物,香大头菜是“吃白相的闲食”。这些小贩还兼卖湖州酥糖,甚至还有老诸家的湖州粽子。“甘草梅子黄连头”“盐金花菜芥辣菜”也是闲食。在霞飞路、南京路上的丽丽土产公司等未开张前,上海人要吃各地土产,只有在弄堂里的流动市场买得到。

        傍晚前后,又有一副担子停在总弄支弄转角上,“玫瑰乳腐糟乳腐”“糖醋大蒜头”“酱油豆”。小贩将这些品名组合成顺口溜。这是供应居民晚饭的吃粥小菜。卖荤的也有,提桶小卖“熏肠肚子”“五香酱牛肉”,还有熏得通红的牛百页,鸡鸭肫肝。不一会,又来了“臭豆腐干”的担子,说臭也不臭,倒是担子上一碗红彤彤的辣糊,买了臭豆腐干,任顾客自己取辣,有人将每一块都沾满红色,真有点勇气。

        杂货大观

        穿街走巷的货郎担,大多卖的是日常生活用品。广东人卖杂货,一个担子是两只小玻璃柜,百货杂陈,针线钮扣、宽紧带、生发油、花露水、小儿玩具,不下上百种。卖货郎手拿一只长柄鼓,挂上几根绳子,系着小铁片,摇动时叮叮咚咚,上海人唤作“叮咚担”。妇女梳头发用的一种专用刨花,“广东润(音宁)刨花”,小贩只一块木头和一只刨子,刨下来的木花,非常润滑,可与凡士林润发有媲美。

        “芦花扫帚”、“铅笔畚箕”、“鸡毛掸子”、“拖把布”、“拖把柄”一批卫生用具,也拿到弄堂里叫卖。

        上世纪20年代以前,家庭妇女多会绣花,绣花鞋、绣肚兜、绣手绢、绣童帽,绣些什么?花卉、喜字、寿字,都要有花样,所谓花样,就是用纸剪成或镌刻的底稿。弄堂中有叫喊剪花样妇女,喊到家里,她有一本大簿子,夹着一张张剪纸,任你挑选。若是你自己另有要求,也可当场剪出来。到了30年代,上海妇女多不爱绣花,这一行当也渐渐消失。

        收旧货与修补匠

        很多与居民生活有关的行当,不仅是叫卖,且有叫买。“嗳嗬嗳,阿有啥洋瓶申报纸卖伐”“阿有啥坏格钢钟(精)镬子旧铜吊卖伐”“旧衣裳有伐”?他们口中的申报纸,是指一切的报纸,旧中国的《申报》牌子老、销路大,家喻户晓,一般家庭妇女,劳动人民将所有的报纸都叫做“申报纸”。

        另一类是修修补补有手艺的人,“箍桶嗨”这是圆木工,修理各种木桶、饭桶、米桶、水桶、马桶。有补上一块的,多数是换箍,有铜箍、铁箍、竹箍。修马桶的生意最好。铜匠担,不用喊叫,担子上挂着的铜片叮叮当当,顾客就来了。他们不仅修铜器,也焊锡修铁镬、搪瓷器皿、锡制的脚炉、汤婆子等等,他们还有一门技术,就是开锁配钥匙。

        “修洋伞”声音也很脆,这是个老行当,换伞骨、补伞面,下雨时不出来,天气晴了,才听得到叫声。

         还有补碗,其他陶瓷器也补。30年代以后,搪瓷器皿占领市场,后来又有电木、塑料,钢精器皿,这一行饭不容易吃了。

         三教九流

        当年弄堂里还有特种行业,多属迷信。“收纸锭灰”即其一。旧社会祭神祀祖的人家很多,要烧锡箔,锡箔是用锡打在薄纸上,那些人家买回去折成元宝形状,叫做纸锭。祭后火化,烧下来的锡箔灰不立即倒掉,留在火盆里,积多后,听到弄堂里有“收纸锭灰”的叫声来了,就卖给他,大多是绍兴人。据说他看到纸锭灰后,不能让他伸手去掏,因为锡箔上的锡,经燃烧而熔化,会凝结成块,当他捞到这块锡,就说这灰成色不好,不要了。上海人将一些贪官、诈骗财物的人,称作“捞锡箔灰”就是这个出典。

        每逢农历月半、月底,傍晚时又会响起浦东人叫卖“长锭要伐长锭”,叫卖声至悠扬与“鸡蛋要伐鸡蛋”有异曲同工之妙。进弄堂的还有化缘的尼姑、和尚、道士,更多的是算命的,有铁板算命和衔牌算命,无非是骗人钱财。

        江湖郎中在里弄中也有市场,开出来的都是“祖传秘方”,甚至御医的药方。卖狗皮膏药的则言明在先,要贴几个月才见效,到那时就不见踪影。“挑牙虫嗨”多淮海口音,牙痛发炎,当时总有人认为有牙虫。挑牙虫多中年妇女,拿出一包银针,在坏牙处挑出些牙垢,放在手心里,看上去像在蠕动,然后敷上些药粉,是药房里买来的止痛片磨成粉,也能骗过不少缺乏医药知识的人。

        夜半叫声

        天黑了,卖夜报的出动了,与其说是叫卖晚报,不如是叫卖新闻、炒作新闻。早晨卖报的,喊几声“申报新闻报”,他们有固定的户头,也有包月的订户。夜报以零售为主,报贩不得不高唱“今天的新闻真正好”,如“一二八”和“八一三”抗战期间,高喊“十九路军罗店打胜仗”、“中国飞机轰炸出云舰”、“东洋赤佬被包围”。但在平时,没有够刺激的新闻,也有造谣的,什么某明星打胎,某某某离婚,有人买回去,翻了半天,某某某的名字半个也没看到。

        夜深沉,大部分居民进入梦之谷,隐隐约约地传来神秘的声音,渐渐地近了,原来是卖夜宵的。“桂花赤豆汤”“白糖莲心粥”“猪油夹沙八宝饭”“火腿粽子”“五香茶叶蛋”。叫卖声将声音控制到不惊醒正睡得甜甜的人们,又得让醒着的人听得到,这是舞台上也少有的。虽到半夜,忽又有卖晚报之声,更是嘶哑。当时上海人有句俚语:“大晚夜报,鸦片吃饱”,原来是一些抽大烟的“老枪”,夜里到燕子窝,抽口鸦片,精神抖擞,弄几张夜报卖卖。卖食品的也有几个“老枪”,而他们的买主,也多是“富老枪”,夜里活动,抽几筒鸦片,晚饭不吃,买点甜的咸的换换口味。感到无聊,来一份晚报看看。这些小贩的顾客还有演夜场的戏剧演员,从舞厅里归来的舞客和舞女之流。

        四季放歌

        寒来暑往,四季更迭,每一季还有“应时”的叫卖声。过了春节,总要到农历二三月,小贩才出动,各种水果陆续上市。“龙华水蜜桃”到抗战时就告绝迹,奉化水蜜桃也少,代之而起的是无锡水蜜桃。此外,杏子、李子、樱桃之类,没有特殊的叫卖声,多的是绍兴杨梅,而上海人对山浪(洞庭东西山)杨梅有好感。浙江人来卖笋,是很吃香的,而“晾衣裳竹竿”也附带在船上运来。立夏将近,“小钵头酒酿”的叫声是够吸引人的,而且都说是城隍庙头门口那两家酒酿圆子店的产品,因为是百年老店。

        “西瓜要伐?雪酿西瓜,老虎酿西瓜”,卖瓜的先抱一两只入弄叫喊,有了主顾,讲明买一担二担和价钿,便去批发市场挑来,当面过秤。挑担子叫卖的是“三林塘浜瓜”“罗店十条瓜”(黄金瓜)。“阿要热珍珠米”,也是上海人爱吃的,又香又糯。可是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租界后,连玉米也买不到了。

        盛夏,“冷饮,卖冰,冰,冰,卖米冰”是一群孩子卖的。后来美女牌棒冰出世,小孩转业,公司给他们一只小木箱,吊在颈上,里面用棉花胎包着棒冰,“美女牌棒冰”喊得吃力,用一根木头棒冰,在箱子上敲上一阵。

        夏秋之交,食物很多。“五熟藕”也叫糖藕,孔中塞糯米、白糖,当场切片。“热格沙角菱”“嘉兴热风菱”,“扦光嫩地梨”“冰糖山楂”之声亦此起彼伏。

        应时的点心:广东人叫卖“白糖伦教糕”之声,也有点粤剧味道,卖凉粉的则多北方人。
 
        最使人注意的是卖白果的,有的小贩有大段“唱工”:“香炒热白果,香是香来糯是糯,一个铜板买三颗(随物价而改变),三个铜板买十颗。阿要香炒热白果。”有的随口编词:“老板吃仔我格热白果,生意兴隆钞票多,娘娘吃仔肚皮大,养格伲子壮又大,宝宝吃仔热白果,聪明伶俐乖来西。”

       “檀香橄榄卖橄榄”这是专业,不卖其他水果,因为新春来客,奉敬元宝茶,用的盖碗上要放两枚橄榄。

       “切笋啊”,家家买了笋干,浸在水里,拿出来切成片,切成丝,与香草、木耳、咸菜等做一只炒素或十香菜。主妇们用菜刀切,又慢又吃力。花点钱让切笋的用铡刀,又快又均匀。这时“削刀磨剪刀”也来了,过年了小菜多,要快刀操作,才能事半功倍。

        近郊花农也进弄卖天竺、腊梅、水仙,担子上还有盆花、冬青、松柏。

        吃的解决,穿的也重要。一个月前就有弹棉花的来兜生意,棉花胎发硬,弹了一通,被子、褥子又松又软又暖。穿棉衣的也要翻棉花。一家老少,都要添点新衣。里弄内还会出现一担担瓷器,有菜碗、饭碗、盆子、碟子、汤匙,要买瓷器不要钱,用旧衣换。许多人有了新衣,旧衣多了成累赘,换些磁盏春节时祭供、宴客,既不出钱,又清理了箱笼,竟是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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