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辉：伦理视角下的婚姻和家庭问题

晏辉：伦理视角下的婚姻和家庭问题

晏辉 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伦理学教授

 

婚姻和家庭问题从哪儿开始讲，这是一个大问题。讲这个问题之前我想了三个角度，第一个角度是我们能做什么。这个角度该不该讲，很有意思。我能做什么呢？我们能恋爱，我们能结婚，我们也能离婚，我们有能力这样做；第二个角度是我们该做什么。我们该不该离婚呢？我们找对象该不该广种薄收，择优录取呢；第三个角度是我们想做什么。在这三个命题当中我们都可以讲婚姻家庭问题，有介于此，我想从伦理角度上来谈一谈婚姻和家庭问题。

婚姻和家庭的基本概念

比较准确的说，婚姻和家庭是两性关系得以结合的社会形式，是社会通过法律和道德形式给予两性关系结合的社会认可方式。男女双方为何结合在一起，标准可能有两个，一是志同道合，志不同，道不合者很难结合在一起，这就是生活价值观，过去讲革命目标，现在讲生活价值观。志同道合能结合在一起吗？也不一定；二是情投意合。如果不志同道合也不情投意合双方能够结合在一起，那肯定是处于两性关系之外的其他考虑，比如金钱或者是权力。我们不排除男女双方结合考虑金钱和权力问题，但那绝不能叫爱情，我们叫它异化。因此，婚姻和家庭是男女两性结合的社会认可方式。当然，我们也可以不通过婚姻，不通过家庭结合在一起，但是回过头来看，社会为什么要给两性结合给予婚姻和家庭方式呢？这表明男女两性牵扯到两方关系之外其他的关系，即为了保证社会能够有序进行，也能够保证社会男女两性资源合理的配置，所以人类发展到今天总是给予各种各样的婚姻和家庭方式以限制，同时也提供这样的保障，使已婚家庭男女两方能够共同生活，并且是可持续的生活。所以婚姻是男女双方以爱为基础的社会结合方式。

我们现在《婚姻法》做了规定三代之内有血缘关系的人不得结婚。因此，婚姻的核心内容是特殊的两性关系，不是一般的两性关系，特殊两性关系要有八个字，就是志同道合和情投意合。所以，通常把婚姻的本质定义为以爱为基础且以互爱为基础，A爱了B，B不爱A，A通过暴力或者强制手段让B服从他，这不叫爱，这叫胁迫。当然，B也考虑你不是爱我吗，我假装爱你，但你是老板，我考虑你的钱，我把你靠死，把你钱拿来，我继续再找其他人，这种考虑也不是说走不通，行不通，但我觉得已经同婚姻和爱相去甚远了。

婚姻不牵涉到血缘关系，家庭就不是这样了，家庭是以特殊两性关系和血缘关系为基础建立起来的生活共同体，所以，婚姻是家庭的前提，婚姻必然导致家庭。如果没有子女，这样的家庭叫不周全的家庭，那就是只有两性关系，没有血缘关系。比如丁克家庭，它不需要小孩。这就把两个概念说清楚了。总而言之，家庭和婚姻都是以一个字做核心，那就是爱，为什么讲到这个问题上来，现在很多婚姻不稳定，离了再结，结了再离，犯了再改，改了再犯，犯了还改，这就是爱出了问题。

家庭的本质

人为什么要组成家庭？为什么过两性生活？这个很有意思，我觉得是这样的，上帝造了人，把人造的极为片面，即世界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我是男的我要把男的做足，我是女的我要把女的做足。今天这个社会界限模糊了，男的不像男的，女的不像女的，或者说男的看上去像女的，仔细一看还是女的。从着装上看，过去女同志梳小辫，一看很有女性这种特征，现在男同志梳小辫我看惯了，反而看女同志梳小辫觉得不正常了。边界不清楚实际上有生理基础，任何男的身上都有女性因素，反过来说女同志身上也有男性因素，只是这个比例失调之后，男看上去不是男的，实际上还是男的，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人为什么要组成家庭呢？上帝造了天，造了地，造了海洋，造了鸟语花香，把全部造完了，第四天开始造人，第七天休息。亚当在伊甸园里生活的很好，无忧无虑，可是上帝看到亚当很孤独，于是就从他的身上拔一根肋骨和土一结合，创造了夏娃。两个人生活在伊甸园里非常好，上帝告诉他们在伊甸园里什么东西都可以吃，就一样东西不能吃，那就是智慧之树上的果实。有一天一条蛇过来，诱惑他们吃下了智慧之树上的果实，违反了和上帝约定，被贬世间。为什么亚当要抻出一根肋骨变成夏娃呢？实际上，上帝已经委婉告诉人，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极为片面的，要想过一种完整的生活就必须找另外一个人。所以，寻找伴侣是非常健康的想法，也非常健康的行为。不找，我觉得不健康，你保持片面怎么会健康呢？婚姻和家庭实际上建立在人的未完成性、片面性基础上，所以你找另外一个人，两个人合在一起才能过一种完整的生活。于是人有这种需要，组成家庭，家庭到底满足人的什么需要呢？我们可以这样说，家庭、企业、学校都可以叫组织，但是家庭这个组织具有其他组织所不具有四大特征功能：

一是生育职能。中国古代一直强调生育，“生育”是两个概念，现在我们很多医院讲本医院专门解决生育，这个提法就是错了，医院能解决不生的问题，育根本管不着。很多女同志生小孩而不育，“育”是教育、教化、呵护。为了保持身材，女同志生完小孩之后，都不用母乳而用牛奶。母亲用母乳喂养孩子本身就是信息传递过程，她的抵抗力很强，你要把你做人的信息、你的爱都传递给他。

二是经济功能。在传统农业社会，家庭是基本生产单位，它要解决家庭人口基本生活资料问题，在这样的条件下，家庭担负了很多经济功能，所以家庭当中男性居于核心，主要生活资料都是男性来提供，所以，他居于垄断性地位。今天这个地位被解冻掉了，男性在家庭当中已经不是经济核心，离开男性，女性照样活得好，

三是教化功能。父母有天生的职责教育子女。在中国古代农业社会，父母要对子女生育、养，还有教。把“教”字拆开，分别是土字旁，实际上是老年人的老的上半部分，底下搁一个子，另一边是一个反文，意为让孩子有文化。父母在同孩子的交往过程当中，不断把他的做人道理传递给孩子了，这就是教化功能。

四是关怀功能。关怀功能在四个功能当中放在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所谓关怀，用通俗的话讲就是过问别人。过问别人是修养，今天这么忙，大家都自顾自的，谁还能顾得上别人呢？你过问别人，那是你有修养，你被别人过问是幸福。当然，还必须做严格规定，被好人过问是幸福，被坏人过问那是麻烦的事情。

工业化社会对家庭结构的影响

工业社会有三个要点，离开这三个要点，我们的市场经济、现代化、现代社会都不可能。第一，欲望是工业化社会和现代社会一个支点，它解决了动力问题，现在拉动内需让你消费就是为了解决欲望问题。第二，科学技术为工业社会提供手段。第三，市场经济为工业化提供环境。当作为动力的欲望，作为手段的科学技术，作为环境的市场经济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这辆现代化战车就被发动起来了。一旦启动这个战车之后，就停不下来了，它将进一步影响到了家庭结构。

今天家庭结构至少有如下类型：第一，标准家庭，父母和子女，两代之间构成家庭，而且子女应该是两个。这种模型保证了人口的可持续发展，现在我们的独生子女政策，造成标准家庭不标准了，只有一个子女。第二，丁克家庭，夫妻之间构成一个没有子女的家庭。第三，单身家庭，从未结婚的或结了婚之后离异的，我们都可以叫单身家庭。我的结论是很多人没有结婚，但是他经常做着婚姻以内的事情。这话很委婉了，很多人没有结婚，但是也过着婚姻的生活，可能更方便。我们这个婚姻过去有严格的边界，只有婚姻内部的人才可以出入，现在婚姻这个开放性程度很大了，婚姻以外的人也可以进入婚姻之内。在体制之外做体制之内事情，会付出很高的成本。现在的婚姻体制已经不是那么严格，它的防御机制在降低，更不排除婚姻以外的人到婚姻体制以外去，从事婚姻以内的事情。第四，放大家庭，以父母为轴心向上延伸是父母的父母，向下延伸就是子女，这就有爷爷、儿子、孙子，这叫三世同堂，还有一些四世同堂。但是今天这个家庭已经非常非常弱了，只有在农村偶尔会出现，城市已经很少了。其原因就在于父母单独生活，他们往往不和子女在一起，即使周末在一起我们也不把他叫做家庭成员。

因此，今天的家庭主要有以上四种类型，那么，我们在工业化社会背景下，以哪种类型作为分析标准的？我认为应该是以标准家庭的模型作为分析，在工业化背景下，看看今天我们家庭的一系列问题。

首先是婚姻中的伦理问题。我们把婚姻分成三部曲，婚姻前，婚姻中，婚姻后。幸福婚姻应该是从一而终的，一旦和某一个人建立关系，就应该保持下去。这个是每一个人心目中美好愿望，但是实际上很多家庭的婚姻质量令人担忧。

从婚姻前看，美国经济学家贝克尔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家庭论》，他在这本书里面提到一个很重要的原则，他把没有婚姻家庭的男性看作一个市场，女性看作是另一个市场，他们之间资源怎么配置呢？他试图把经济原则引入其中，那就是个体的选择局限于好坏之间，在好的现状中选择最好的，假如限于信息和环境问题，选择一个目前看着最好的，将来发现更好的时候，会选择更好的以代替曾经认为是好的。在经济上可以这么做，婚姻当中能这样做吗？后来贝克尔的结论发现家庭和企业有本质的不同，因为家庭最大特点就是不能再选择，它不能像经济理论那样可以说见到好的价值或用替代性原则来替代他。贝克尔认为如果用新的更好的家庭代替原来的，其成本是相当高的，大部分人不离婚是因为考虑到离婚比不离婚的成本要高的多。我觉得不在于想不想离婚，在于你该不该离婚。今天，未婚青年在寻找伴侣的问题上，存在两大错误认识。一是多多益善的原则是错误的。两性关系在恋爱期间不可以和第三分享，是因为爱情是排他性的，它专一排他，一旦和某一个人建立关系，就要下定决心动员全部的力量把它维持下去。正常情况下，任何人或者几乎人人都会在工作和学习当中遇到比目前伴侣更好的伴侣。这就是一个责任感的问题。现在我们很多年轻人包括我们大学生，出现了一种以恋爱经验丰富为荣的观念，这是错误的。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现代社会两性关系相互交往的空间和机会大大提高，有各种各样的机会遇到很多人。二是将性爱视为恋爱的附属产物。魏宁格在《性与性格》一书中说，男性和女性最大区别就是女性身体任何部位都充满了性的信息。比如说一个女性穿的衣服很讲究，当女性和男性说话的时候，她把这个衣服拽一拽，这叫性信息的表达方式。

进入婚姻中，我个人主张必须要举行一个婚姻仪式。现代很多年轻人结婚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我觉得今天很多事情就因为缺少仪式，把很神圣的事情变得很低级。两性关系看上去很低级，事实上它就是生理需要，但是我们就是把它变的神圣。在基督教哲学当中，婚礼被称为圣事。西方有三个礼，洗礼、婚礼和葬礼，仪式就是把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很高尚很有人性化，男女两性结合应该给出一种社会认可方式，应该举行仪式。仪式可以多种多样，中式或是西式，重要的是两个人彼此承诺一生。

我们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仪式，比如小学生对老师说老师好，看上去很简单，却强化了师生关系。现在我们很多时候仪式没有了，剩下的是什么？福柯讲世界无非就是三个轴心，一、钱打通一切，二、权控制一切，三、性走遍天下。现在我们很多电视连续剧不就是围绕三个轴心旋转吗！人生的高峰体验是非常非常少的，婚姻绝对是其中之一，当年我结婚，借的是别人的西服，全系老师出席，我现在记忆犹新，很简朴，但是具有无产阶级的感情。我主张不要轻易把爱说出来，在古希腊时期没有人去讲，但都懂爱。爱不是说出来，爱是做出来，在国外两性关系叫什么，叫做爱，把爱当成事业来做。

来到婚姻后，如何使婚姻可持续发展，需要婚姻主体双方动员三种力量来维持，一是知，知的最高境界就是悟性，男女双方最后持续不下去了，就在于悟性上面出了问题。出问题原因有两个，第一是男女双方没有很好去了解，悟性差异太大了，一方说的话，另一方懂不了。二是情，婚姻主体双方没有动员全部力量去体会对方的想法，即感知对方在感知什么。这是哲学上的话，你感知对方在感知什么，你不去感知他，你不去想他在想什么，他说的话你都不去想，你在想什么，我现在想象你们想什么呢，这就是夫妻双方在知识层面的悟性。回来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今天的心情，把幸福分享给别人，别人都幸福，把痛苦分给别人，别人都痛苦。所以把悲伤留给自己，把幸福给别人，这才是最高境界。家庭就应该是这样的，能不讲就不讲，这叫内部消化，男同志应该有这种气魄，不要随便讲，高兴了分给别人，别人就幸福。但是女同志往往就不是这样，她痛苦了一定给你讲，你一定要好好听，包袱甩给你，她就没事了，轻装上阵。你背着包袱每天走，这叫男人的情怀，就是设身处地对对方关心、关怀。当然在处理情的问题上，还是要有一个正确方法论指导，这就是把感情集中起来分配给家庭成员，不要把感情分配给家庭以外的其他成员，动情可以但是不要动心，一旦动了心，那情也随之外流了。比如现在有一种现象，很多家庭不稳定，在建立初期就不稳定了，打一个比方，什么样婚姻是最好的，A和B两个之间，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必须是百分之百对等关系，假如A看中B，A把百分之百感情给了B，B最初并没有看上A，但是也不反感他，于是结合在一起了。因此，起初B就没有百分之百感情给A，仅把60%给了A，但也还能维持，这已经埋下了以后家庭不稳定的种子，我把它叫不匹配关系。B随着交往空间放大，交往频率放大，B认识了C，这个C看上去，听起来都比A好，于是把过去留有40%这部分给了C，随着交往放大，感情的生动，会把60%也逐渐分离给C，仅留20%给A。这个婚姻到了解体的地步，这叫感情的转移。但是B考虑到心里很难过受谴责，表面上对A表示一往情深的样子，但是你绝对能看得出来B的眼神已经发生了转移。三是意，我们很多时候确实禁不住很多东西的诱惑，就是因为意志力薄弱。在意志力方面，我们要培养自己排除家庭之外各种诱惑的抵御能力，实际上我们今天在很多时候我们真的会遇到很多机会，这要求我们时刻保持善良的意志。

其次是家庭中的伦理问题。第一，如何处理好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处理好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应该分两段来说，就是父母对子女和子女对父母。处理好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有两个字，父母对子女是一个“慈”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父母对子女是慈。有人开玩笑说今天慈母越来越少，慈父越来越多，男的脾气越来越好，女的脾气越来越差。慈有两个，一个是最高境界——大爱无边，我很少跟我孩子说，孩子我真是爱你，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是无需说的事情，而且这个爱不是说出来，是做出来，我动员我的全部力量全部感情给孩子提供条件。另一个是宽严适度，严在做人上，宽在做事上。在做人问题上没有任何讨论余地，我刚才主张一定做一个好人，我们可以把事做不好，但是把人做好，把人做好有两条：一要心地善良。康德说善良意志是人成为好人最关键的因素。做人一定要善良。二要真诚，今天我们太缺少真诚了，做很多事情都是为了别的条件来做，违背了这件事情的真理。

子女对父母则是孝。现在子女的最大问题就是把民主、自由完全贯穿在家庭里面。我觉得民主是有边界的，自由也是有限度的。在家庭，我个人认为不宜把民主和自由贯彻到底，家庭必须保持良好的差序格局，父母永远具有优先性，子女永远滞后。子女对父母应该保持的第一个感情叫感恩，父母为了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做出了卓越贡献。第二个叫回报，亚里士多德讲的回报是正义。

第二，如何处理好夫妻关系。处理好夫妻关系，除了感情之类“知、情、意”之外，在操作层次上，还有两个原则。一是携手共进原则，实际上，你个人在发展，家庭当中没有人肯定你，没有人说你好，也就失去了意义。像很多得抑郁症的，病的起源就在家庭，对家庭没有认同感。二是共同成长原则，不要以为人到中年就不需要成长了，人这一生都需要成长，特别是心理方面，还要继续成长。两个人如果不说话，这就是问题的开始，你不知道她说什么想什么，所以现在睁开眼睛讨论，我有什么话给他讲，但她不爱听那是另外一回事情，我得给她讲，她也给我讲。三是共同旅游，这是强化关系重要的方面。

在家庭和婚姻关系中性问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性是家庭婚姻必要条件，我们有时候处理不好这个关系，比如说，法国人、英国人、跟我们中国人比较差距很大，法国人讲两性关系在从事实践活动之前要有25分钟需要交流，做很细腻准备，法国人25分钟时间。英国人20分钟时间，中国人5分钟。

性问题中还有一个比较复杂的家庭婚姻问题，就是如何看待色情。在这个问题上要分三点来说，首先，人本身就是色情存在物，人如果没有色情，他就不能保持很高的生命力，但是人保持色情，就是审美异性的能力，发现美的能力，这是一种潜质。如果一个人在生活的道路上，没有这种力量，他的创造力就比较弱了，所以，人本质是色情存在物，要有足够热情和激情，以及追求异性的力量。其次，色情它应该有足够的伦理边界，把色情变成审美对象，而不应该把色情变成跟功利打算有关的东西，歪曲情的本质。最后，在处理色情问题上，家庭方面应该有足够空间展现美。其实夫妻双方不是说结婚以后就不具有美了，应该可持续展现美。当然展现美的方式男女有别，比如说，女性爱穿衣服，这是美的表达，那怎么让女性的美表达出来了？我觉得男性应该这样做，女性上街买衣服，你要克服一切困难，哪怕心里非常抵触，也要陪着去。女同志买完衣服回到家里第一事件一定会试衣服，这就需要你的认同，需要你的肯定。女性欣赏男性的美，我觉得女性应该去捕捉男性心灵深处的信息。这样，相互之间通过审美强化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