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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治病人

 我的医途 2012-03-22

诊治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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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报》2008.1.4.

1914年冬天,张孝骞中学毕业。他17岁,希望报考工业院校,以工业救国。但湖南省内的工业大学,春季不招生,家中经济条件也不允许他出省读书。而湘雅医学院春季招生,学制7年,张孝骞改去学医。年轻的他,通宵未眠,反复比较“贫”和“病”这两个字,哪一个是当时中国的症结?哪一个是自己可参与改变的事业?
湘雅医学院校长胡美,选择了内科大师奥斯勒的《奥氏内科学》作教材,常常向学生讲起奥斯勒的名言和故事。  日后的张孝骞,成为了20世纪的中国奥斯勒——真正的医学家加教育家。
1921年毕业时,张孝骞得到了考试成绩、临床研究两枚第一名的金牌。据传由他父母选定的结婚之日,恰在毕业考试前夕,他遵命完成结婚仪式,未入洞房,告辞亲友,连夜回校,准备第二天应考。毕业后第二年,在湘雅已是内科住院总医师的张孝骞,去北京协和医院进修,被协和发现其优秀素质而留下,从住院医师重新做起,次年升协和总住院医师,被选派到约翰霍普金斯进修。1927年在美国临床研究学会上宣读的《糖尿病酸中毒时的血容量》一文,是他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一年的研究成果,发表在美国《临床研究》杂志上。这时张孝骞30岁,已站在与国际平行的起跑点,开始展现他结合基础研究与临床医学的贯通功力。直到新的协和内科主任将“创立消化专业组”这一任务交给张孝骞前,他的研究多与血容量有关,时有论作面世。
上世纪30年代初,他创建了中国第一个消化专业组,最早主持协和医学院的消化学系,开始了这一领域里的基础研究与临床实践。即便他日后参与了内科的专业化工作,但心中一直保持着对医学的全景观照,坚守着“治人而非仅治病”的起点。此后50年间,他那些被人们奉为传奇的诊治疑难病例,常跨越多个专科。他每星期固定地出现在图书馆,阅读的内容亦包罗万象。60年代,他即在协和内科倡议建立医学遗传与临床免疫组。他多年沉淀的临床哲学,曾让协和及中国医界品读回味不已。
经他诊治的疑难病例,至今仍在流传。一位卧床老年妇女,腹部膨出,皮肤绷得光亮。医生诊断为冠心病、肝硬化,但入院已久,经各种检查和试验性治疗,腹水原因一直未查出,各主要脏器均受影响,生命危在旦夕。张孝骞看过病人,和病人交谈,发现她表情淡漠、反应迟钝,极像甲状腺功能低下病人的症状。他翻阅了入院以来的病历,判断这个病人的腹水,是因甲状腺机能低下引起。他告诉主管医生,这种少见的疾病,国内外只有少量报道,相关的资料在什么书籍、什么杂志的第几页,书和杂志在图书馆哪个书架的什么位置。
腹水和甲状腺有什么关系?张孝骞回答说:“做好临床工作,必须警惕机械唯物主义的倾向,不能只看各种检查、化验结果,不看病人,不亲自接触病人。因为病人的情况不同,同一种病在不同人身上的表现千差万别。”他在1965年写就的《临床工作中学习和应用<实践论>和<矛盾论>的体会》,发表于《中华医学》,今日读来,仍蕴藏着为医真理,仍应是被医学生和医生反复研读的为医纲领,只是表述带上了那个时代的痕迹。
一种分泌激素物质,并导致钙磷代谢异常的“叶间瘤”,迄今只在全世界50亿人中的8个人身上发现过。第8人的发现者就是张孝骞。之前,很多医院都对这位男病人下过各式各样的诊断。张孝骞在检查时,在病人右侧腹股沟触到了一个肿块,他检查了肿块的形状、大小和硬度,然后对在场医生说:这大概就是病根。手术切除后,病人逐渐恢复。病理报告显示:疾病为叶间瘤合并抗维生素D的低血磷软骨病。和张孝骞之前的诊断完全一致。
时至今日,在协和代代之间仍流传着张孝骞的几句名言:对病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在临床中牢记四个字“戒、慎、恐、惧”。“每一个病例都是一个研究课题”。这几句是他对“如何做一个好医生”的朴素回答。他认为搞临床离不开泡病人,不要只做看书的郎中,要临近病人的床。他自己曾成天泡在病房里,如铁屑被磁石吸引似的。观察、判断、处方,然后期待着治疗后的转机。当病人康复时,他产生的是一种“爱情爆发般的幸福感”。“一生别无所好,唯一的喜爱就是诊治病人”。
在政治运动中,他被派到门诊看病人,门诊秩序因他打乱,桌前挤满了赶不走的病人。于是,他又被派去打扫门诊大厅和厕所,可病人还是跟在张孝骞的身后转,有些还跟到厕所。协和医院司机班的师傅,就怕接张主任上班。只要迟到一分钟,不管刮风下雨,他就拿着拐杖自己走了。“医生早到一分钟,病人就可能活,医生晚到一分钟,病人就可能死。”他一生中单纯的追求,莫过于和病人在一起。
这种单纯,产生的是让人敬畏的力。他对一个不勤奋的医学生,会暴跳如雷,对一位不负责任的医生,他会当面训斥。有的医生不注意观察病人,病历写得潦草,据传他会把病历当众摔在地上。科研不受重视,不贴近临床,医护梯队青黄不接,他忧心如焚。
回望2l世纪中国的内科学,堪称医学家加医学教育家的大师中,张孝骞应排在最前列。1942年从协和毕业的吴阶平的解读堪称朴素而精彩:“他对医学教育的重要体会,是从临床医生的需要而来的。他热爱临床,热爱病人,热爱年轻医生,尽自己全力在这些方面贡献力量。”有同辈说,我们敬重他,因为他负着重荷,走过一代老知识分子都走过的路。不泯灭的科学精神在他身上光大,从未停止向医学未知领域的进击。
他展现的高度,是今人快要遗忘了的为医境界。是什么成就了这至高境界?渊博,自省,不断磨砺的思维,以及“和病人在一起”的最朴素的医患形态。每一处,都无声地震撼着今天医界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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