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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磨声声话沧桑——儿时乡村田园生活追忆

 放歌渔者 2012-03-26
 
石磨声声话沧桑
——儿时乡村田园生活追忆
 
放歌渔者
 
 
  老家庄院北侧有一栋两间的泥墙草屋,那是我家的磨房。东头约一间半房的地方安装着一盘大石磨,西头半间房大小的地方是一副石碓。
  一说起石磨、石碓,人的思绪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公元1万年前那个以制造和使用磨制石器为标志的新石器时代。正是从那个时候起,类似石斧、石锛、石磨、石臼等石制磨具已被先人们广泛使用。
  儿时老家磨房里的大石磨是祖上传下来的,究竟有多少年的历史,已无从考证。记忆中,那个大石磨很大,分上下两扇,中间有一轴心连接。磨扇内琢磨齿,上下磨齿咬合,上扇不动下扇动,上扇有一孔,谓之磨眼,是往磨膛里加注谷物的通道。整个石磨安装在一个木制大圆盘上。
  同庄院东侧水车房里那架“牛转水车”一样,大石磨也是用牛力来驱动。民谚曰:“老牛拉磨——团团转”,说的就是这种大石磨。石磨隆隆声响处,白花花的面粉,黄灿灿的粯子,从磨盘中间的磨膛里撒落到底盘上,再用各种规格的粗罗筛、细罗筛过筛。粯子有大麦粯子、元麦粯子,是家里年年吃、月月吃、天天吃,儿时吃腻了的“粗粮”;将面粉里的麸皮分离出来,就成了过年过节或招待客人才能吃到的“细粮”。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间自营的“粮食加工厂”生产出来的小麦面粉、元麦粯子、大麦粯子,维持着我们全家的生计。都说,用这种近乎原始的石制磨具和加工工艺研磨出来的面粉和粯子,具有养心气、固安神、通经络、增强体质等功效。因为石磨在研磨麦子时,转速慢、产生的热能低,破坏不了麦子中的营养成份,麦子中的蛋白质、碳水化合物、钙、磷、铁、维生素等营养成分最大限度地得到保留,而且面筋度高,麦香纯正,用眼下时髦的话,是地地道道的“绿色食品”。
  如今,一些精明的商家看准了这一点,打出“老家石磨房”的噱头,推出石磨面粉手擀面条等“绿色食品”,宣传广告还极具诱惑力:“健康从石磨面粉开始,石磨天然小麦粉面条,选自绿色深山小麦,采用古老传统的石磨轻碾细磨,保留了小麦中的各种矿物质和多种营养元素,绝不添加任何添加剂,保证了面条的原汁原味,源于天然营养健康。吃老家石磨坊牌石磨面粉,享受五谷杂粮给您带来的健康新生活。纯净食粮,营养健康。”至于那小麦是否真的就是“绿色深山小麦”,那面粉是否真的就是“采用古老传统的石磨”磨出来的面粉,善良的人们尚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五十年前老家种出来的小麦,真正是产自无污染农田、绝对没有喷洒任何农药的“绿色小麦”,真正是用传统老石磨碾磨、绝对没有加入任何添加剂的“绿色面粉”。
  尽管家中四季吃的粯子,还有面粉,都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但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这间“粮食加工厂”生产出来的另外一种今已绝迹、最具乡间特色的食品——“冷蒸”。
  现在看起来,这种食品也无多大奥妙,它是在麦子收浆发黄、渐趋成熟时,摘下青青的穗头,除去麦芒去掉皮,炒熟,然后趁热用石磨研磨而成的一种“快餐”。因为麦子尚青,研磨后成条状,互相粘在一起,闻起来一股特殊的清香味。
  当地有一种说法:“磨口的冷蒸,炉边的烧饼”,说的是刚磨出来尚有余温的“冷蒸”,跟城里刚出炉热腾腾的烧饼一样清香可口。每到此时,看着磨盘磨缝里“挤”出来的一条条“冷蒸”,我们兄弟几个馋的直流口水。母亲看出来了,顺手从磨盘上抓起一把,用干净的毛巾包住,用力捏成圆团,给我们一人一个,吃到嘴里真是柔软爽口,还有一点韧性。我吃完一个,再向母亲要一个时,母亲说:“不能再吃了,吃多了要胀肚子的。”遗憾的是,从六十年代初年离开家至今几十年来,再也没有尝过这种农家食品,一想起来总是馋涎欲滴,余香盈口。
  除了“冷蒸”,还有一种应急快餐食品——“焦屑”,类似于西北人吃的炒面。
  每年夏收大麦、元麦上场,家家户户就忙着做“焦屑”。挑一个阴雨天不能下地忙农活的闲空日子,将脱粒扬净的麦子摊开于大盘篮内,用干净的湿毛巾擦洗一遍,放入锅中炒熟,在石磨上研磨,用细罗筛过筛,筛下的焦黄麦面就是“焦屑”。吃的时候用滚烫的开水冲泡,新鲜麦子的清香味,吃起来十分爽口。只是家里没有白糖,否则更是香甜可口了。大人们在田间劳作饿了,便跑回家中泡碗“焦屑”充饥,算是正餐之间的“加餐”;早上起来要赶早,早饭便是泡碗“焦屑”,加几块馒头干,配一碟咸菜。
  “粮食加工厂”里除了一架大石磨外,还有一副石碓,确切地说,是一副脚踏碓。
  碓,何许之物也?《词典》有解释:“碓,用于舂米舂粉的用具。”
  苏北水乡为千百年来江、河、湖、海交错作用留下的泥沙不断淤积形成的滨海平原,普遍使用脚踏碓,它的构造较为简单,类似小孩玩的“翘翘板”。一根厚重的木杠做碓身,碓身的中部有一个支撑翘动的横轴,碓身的前端装有一个像瘦马头似的碓头,下方掘地安放一石臼,后端下方掘地挖一斜坡坑,用脚踩踏碓尾,碓头一上一下有规律地磕打石臼内的谷物,或舂去皮,或舂成粉。这种碓,利用杠杆原理,“因延力借身重以践碓,而利十倍”,减轻了人的劳动强度,提高了谷物的加工质量。
  水碓,则是脚踏碓机械化的结果,是以水能为动力由水车转动带动多个石碓连续起落来加工石臼中的谷物。
  南宋杰出的爱国诗人陆游,自言“六十年间万首诗”,写有很多热爱农家生活的诗篇,其中不乏对脚踏碓和水碓的描述。在《农家歌》中有两句非常形象的描绘:“腰镰卷黄云,踏碓舂白玉”,这里说的就是脚踏碓。他曾两游庐山,第二次重游时,在东林寺住了一宿,留下一首七律《宿东林寺》,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周围的自然山水与田园生活。在诗人眼中,山野处处生机盎然,就连那些没有生命气息的“野碓”也都富有灵气:“虚窗熟睡谁惊觉,野碓无人夜自舂”,这里说的则是水碓。
  “家有石碓,吃饭不愁。”小小石碓加工生产了全家五口人吃的大米、过年过节做汤圆和糍粑等小吃的糯米粉。农闲季节,是石碓最繁忙的时候,常常是父亲踏碓,我在碓前拿一个小扫把,不时拨动石臼里的谷物。这可是个“技术活”,碓头升起的时候,必须快速拨动一两下,否则碓杵落下来就会砸到小扫把。后来我长大了,有力气了,就在后头踏碓,让父亲下来休息一会。农忙的日子里,父母亲白天忙地里的活,晚上吃完饭他们点上小油灯来到磨房,父亲踏碓,母亲忙着将舂好的稻谷过筛,把米糠筛出来,两个人一忙就是大半夜,第二天照例一早下地劳作。
  同磨房和水车房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家里的老黄牛。牠是我家最壮的劳动力、最忠实的公仆,耕田犁地,打场拉磙,车水拉磨,牠是绝对的主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默默无闻,不图回报。父亲很心疼他的这位“老伙计”,在磨房的一角为牠修建了牛圈,让牠有了休息、睡觉、吃料的地方,有了牠自己的家。老黄牛干活,即使牠偷懒,父亲把鞭子高高举起来,嘴里骂骂咧咧,鞭子落下来也只是轻轻一抽;老黄牛生病了,父亲吩咐母亲熬煮粯子青菜汤给牠增加营养,滋补身体,还亲自到田头沟边割些嫩嫩的茅草配些玉米秸子,铡碎喂给牠,半夜里父亲还要起身到牛圈看一看,同牠“唠叨”几句“知心话”;老黄牛车水、拉磨的时候,父亲不让我坐在一旁只管吆喝,一定要我推着车盘、磨盘上的扶手,给老黄牛助一臂之力,吆喝它的时候鞭子不要抽重了。
  老黄牛也是我的“老伙伴”。我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让我一个人去野外放牛。每天傍晚,我牵着缰绳,把老黄牛拉到路边、河畔,让牠吃食野草。这是我的快乐时刻。老牛边吃边走,到了野草茂盛的宽阔地带,我就放长了缰绳,任由牠自己去享受那青翠鲜嫩的野草,我一屁股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尽情欣赏黄昏天边的晚霞。看看老牛的肚子变圆吃饱了,我轻轻一拉缰绳,不用赶,喊上几声,牠便顺从地跟着我回家了。牠若没有吃饱,任凭你大喊大叫,牠连头都不抬一下,依然在那里埋头啃草,如果硬拉牠走,牠便拽着缰绳扭过头去,跟我来开了“拔河”比赛,惹牠急了,便抬起头来,扯着嗓子哞哞直叫,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我知道,老牛要是没有吃饱,回到家父亲看到老牛肚子瘪瘪的,必定骂我一通,只好由着牠,让牠吃饱吃好。
  夏天,为老黄牛驱赶蚊虫,也是我的任务。这种蚊虫学名牛虻,苏北一带称其为“牛蠓蠓”,以刮吸家畜和野生动物的血液为生,是牛的大敌。尤其是黄昏以后,成群地围着老牛嗡嗡地叫,被它们叮咬的地方,往往会渗出鲜红的血,甚至会肿起一个大包。脾气再好的老牛也不堪其骚扰,会变得烦躁不安,又是甩尾巴又是踢腿,却是奈何不了它们的攻击,只有默默地忍受着。为了保护我的“老伙伴”,有事没事的时候,我都要拿着一把棕树叶编成的扇子,不时在它身上拍打,一看有正在叮咬牠的牛蠓蠓,我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手,一个巴掌一个准,此时的老黄牛像是通人性似的,显得安静多了。晚上,老黄牛回到牠的“家”,我栓好缰绳,便按照父亲的吩咐“点蚊烟”,将事先备好的一堆碎麦草压实点燃,保持其燃而不焰。在冉冉升起的缕缕青烟中,牛蠓蠓闻烟而逃,老黄牛时坐时卧,享受着窗外清风送来的阵阵凉爽,冲消一天劳作带来的疲惫。
  如今,古老的石磨、石碓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被作为历史的文物,作为中华文明五千年历史沧桑的象征,送进了博物馆,而在今天人们的记忆中早已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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