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形象在有些环境中,直接表现出来,效果不好,也不美。 这就又需要绘影艺术。 古希腊画家提曼特斯有幅名画叫《伊非革涅亚的牺牲》,画的是希腊主将阿迦门哀悼自己女儿的场面。画中,画家把在场的人的悲哀神态都正面直接描绘出来了,且表现得恰到好处;却把应该表现出最高沉痛者的父亲的面貌遮盖起来,只给人以侧面形象。 对此,有人说是画家无能,不会把父亲画的更沉痛了;有人说是艺术无能,无法表达折中痛苦的极致了。 莱辛认为,折中遮盖的间接处理,既非画家无能,也非艺术无能,而是服从“美的规律”的,是为美作出的一种牺牲。因为父亲应有的哀伤“要通过歪曲原形才能表现出来,而歪曲原形在任何时候都是丑的”⑿,因而不应该直接画出来。“遮盖”起来,留一艺术空白,人们完全可以想像得到。 直接画出其形,事与愿违,反而不美;间接舍形绘影,既不损其情,又不伤其美,且经济省事,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生活中有很多现象是不宜直接表现的,比如那些丑恶的、消极的、阴暗的、污秽的东西,这当然是可以而且应该暴露鞭挞的。但在具体处理的时候,却最好不要作正面的,直接的详尽描绘,而是要把握中分的。因为暴露丑,不是罗列丑,展览丑,更不是渲染丑、欣赏丑,老诗人艾青就曾批评过:“有的人写诗象在挤脓,有的人写诗象在屙痢疾。”⒀遇此情状,间接绘影就显出它独特的优长了。 夏瑜是鲁迅小说《药》中尚未出场的主要任务之一。这一形象的塑造可以说全是用绘影手法完成的。小说中有这么一段乐为人道而在美学价值上却常被人忽略的精彩描写: 俄国著名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放开喉咙歌唱》里,有这样的诗句: 舐去了痨病鬼的痨块。 还是我们的艾青高明。艾青30年代在敌人的监狱中得了肺病,曾写下《病监》一诗。其中也有关于“痰”的描写: 那里,在156°的温床上 从紫丁香般的肺叶 我吐出了凄艳的红花 同样,《陌上桑》对罗敷的美采用多侧面烘托,要比直接正面的描摹更见美学效果。 尽管直接写来不一定就丑,但不如这间接处理更富审美价值。故当以不直接描写为宜。因为“美”总是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的。每个国度,每个民族,乃至每个人,既有共同的审美原则,又有各自不同的审美标准。一个事物,一个人,你认为美,他也许觉得不怎么美,反之亦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嘛。有位老师讲《陌上桑》这篇课文时,正值上映越剧影片《红楼梦》,这位老师说:“那罗敷就象王文娟饰演的林黛玉一样美!”老师可能是想来个“直观教学”,主意原是好的,但效果却糟了,算是把秦罗敷这个千古绝代美人一下子破坏完了。清人喜瘦,自可以林黛玉比之;唐人喜胖,则可以杨贵妃比之;更何况,个人的审美标准亦各不相同,有人喜爱病态美,有人喜爱强健美,怎能用一个林黛玉框之呢? 不久前,某团支部进行了一次选美“民意测验”,林黛玉就远不及薛宝钗的所得票多。撇开别的意识不说,从此我们不是可以感应出当代人审美观念和审美标准的某些变化吗? 《陌上桑》对秦罗敷的美采取间接的“不写之写”,教者不妨也来个“不教之教”,而大可不必先发制人地直接讲出来。直接写出来不一定美,直接讲出来也不一定美。还是给学生留一点活动余地,让学生自己去想像,去再创造好了。 此为绘影艺术的审美价值之三。 必须指出的是,我们探讨舍形绘影的审美价值,绝不是无端地排斥绘形的直接描写。确切地说,舍形绘影就是不直接写,但它仍是一种“写”。是写而不写,不写之写。这里,舍形绘影和舍影绘形是相对而言的,甚至是以直接绘形为前提的。无形,则无影;没有直接描写,也就无所谓间接描写了。只是舍形绘影,不是一般的“写”。它具有一般的“写”所没有的特殊功能。因此,比较言之,我以为舍形绘影当属于高一筹的艺术,具有高层次的审美价值。 注释: ① 见张守惠译《李白——诗歌及其内在心象》第48页,陕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4月第11版 ②⑩ 见《艺概》74、8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12月第1版 ③ 见袁枚《随园诗话》上,第16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9月北京第3次印刷 ④⑤ 见《清诗话》上册第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页9月第11版 ⑥ 见《青诗话》下,第974页,版本同上。 ⑦⑧ ⑿ 见《拉奥孔》第120、1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8月北京第1版 ⑨见江湜《伏敔堂诗录》卷七《彦冲画柳燕》诗 ⑾⒀ 见《诗论》地198、16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8月北京第1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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