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野稗拾遗

 老何家的 2012-04-11
野稗拾遗
  文章作者:时云山
 

野稗拾遗

运河风物

我的家乡在古老的大运河边, 这是一片美丽、富饶、充满神奇的土地。她养育了一代一代的运河儿女,演义出一个一个的迷人故事。千里大运河就像神州大地上南北展开的一部风光影片的拷贝,节节精彩,段段迷人。我家乡的大运河,就是这拷贝上的几组镜头,些许片段。而我这不成样子的短文,就是那一句句的旁白了。开场八字:姑且说之,姑且听之。

沙河滩

在运河东岸鲁西北平原的苍莽大地上,西南东北方向横亘着一条黄河故道。大运河临清以下河道,弯多易决。而每有河决,水洪便顺势由黄河故道而北,溢沙河沟经我村西直注运河大堤脚下。为保民全家,两侧村庄便筑起护村土堰,再以堤坝村村相联。东侧护堤,北起甲马营,经尹庄、时庄、耿庄、龙湾、石官屯、辛庄逶迤而南;西侧屏障,自徐庄东“黄腊口”始,蜿蜒向南,经田庄、范庄、王庄奔黄河故道而去。两堤相夹,束洪水于中,形成了一条蓄洪水道,这就是当地人所说的沙河滩。

沙河滩物产富饶,民风古朴,是运河两岸有名的富庶之地,诗礼之乡。为应对频频光临的洪水,沙河滩上多种植早秋作物和红高粱,待“秋傻子”洪水来时,谷子、豆子已净地登场,而高粱又不怕水淹,在水中能照常结籽成熟。收高梁的季节是沙河滩上最热闹的时候。有船的人家冲船下水,而多数穷苦无船的乡亲就冲个簸萝,也有用木盆、箢子的,纷纷下河去砍那火红的高粱穗。沙河上下人头攒动,满是歌声笑语。凡闹大水的年份,一般来年准是个好麦收。这河水肥啊,底垧又足,人们犁沟撒种后,就等着麦熟一晌了。洪水给沙河滩带来了无数灾难,每次来水都有房倒人亡的事儿发生,同时,洪水也给沙河滩的人们增添了生活的色彩。洪水退后,整个沙河滩的大沟小湾里,都是泼愣愣的鱼类,拿个筛子随意一淘就是十几斤,古柳环绕的村塘里,树根间缝中潜藏着成群的鲶鱼,下水去踩、去摸,既收获丰盈,又乐趣无穷。

一年,一群与高鸡泊内村庄结冤的强贼,想掘开沙河东堤放水,去淹东北大洼的村庄人家。沙河滩的乡亲们闻讯而动,锣响人聚,与凶狠的盗贼展开了一场保堤护堤的血战。耿庄村武术教师耿士忠之女耿秀英,手持一对捣衣棒槌,冲杀在前,英勇无比。众乡亲大战两昼夜终于击退贼众,保住了沙河大堤,护卫了东北大洼的安全。高鸡泊内的人们敲锣打鼓来沙河滩致谢,并委托一当地秀才写了一出《耿秀英大闹沙河滩》的戏本,在济南府各地红唱了好多年。

斗转星移,世事沧桑,苍龙被缚,洪水不再。沙河滩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远去,古时的堤堰亦荡然无存,只遗下沙河沟这条水道仍为武城百姓输水排洪,还存留着昔日沙河滩的淡影余韵。

一龟一龙

关于运河上的一龟一龙,我家乡的老人们皆能口述共详。至今,那龙的影子还在。

甲马营乡徐庄村后的运河里,古时有一个周二三十丈的老鼋坑,常年盈满,水深莫测,既使天旱的漕水断流,河底起尘,这老鼋坑内依然清盈水满,近地的人们就便用水灌田,坑水随取随涨,不见少去分毫。所以,人们便认定坑内有一大龟,是运河的神灵,被天帝派来保佑运河人家平安的。十里八乡信奉神灵的人们,多有携供带纸来坑边乞福求愿的,说如何如何的灵验,传得神乎其神。更有玄者,听我村老人讲,庄上有一财主叫时老运的,就与坑内神龟相好不错。神龟常常幻化成一童颜老者来老运家中品茗博弈,村人多有所见,但不知底里。一年,运河决口,水淹我村,全庄房屋在大水中浸泡七天七夜却无一间倒塌,更无一童一叟伤亡。事后,时老运才告知乡里,长来走动之老者乃坑中神龟所化,是它保佑了乡亲的平安。此事一出,老鼋坑更成了香火旺盛之地。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以来,运河长时间断流,老鼋坑也随之干枯,渐为河沙夷平湮灭,那神龟想必被天令所召,早已遁去。

多少年前,徐庄村东一老坟头上长出了一株龙柏,虽当时高不及八尺,而树影却有几里路长,常常越过大堤直达河心,游游晃晃,影映中流。某年,一南方蛮子经过此地,船行河中忽见一树影深潜水中。他忙叫停船,顺影寻出堤外,见到了这株龙柏。南方蛮子眼睛毒哇,一眼便看出这是一条龙,正在欲升未升之际,每日影潜河中汲水,摄取灵气,以做飞腾之蓄。此龙升腾之日,运河岸边就会有真龙天子出世。出于嫉妒,南蛮子就下了毒手,把龙柏的树头给掐了去,断了龙兴之望,也带走了运河岸边那绝好的风水。被掐去树头的龙柏倒没有停止它的生长。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十几岁时,这龙柏已长到了八九米高,树体纹理纽拧,枝杈盘旋翘首,梢端似缠蛇,叶呈鳞片状,其形更象一条欲腾飞升空的巨龙。我与小伙伴们下地拔草时,总爱搭“二百肩”攀爬到龙柏的高杈上,去看老武城大桥的弧形桥拱。去年,我和几个同事专程去看了看这株龙柏。可惜,柏已枯死,秃枝无叶,满目尽是凄凉沧桑。但,龙形依然,气势尚在。

浮云寺

运河南岸的占官屯村西时庄村北,原有一所大寺,名浮云寺。寺内两进大殿,供奉着如来、菩萨、十八罗汉;一个后花园,供僧众种菜之用。后园中并列着两眼砖井,相距丈余,其形状、深浅、用砖皆一摸一样,不知掘于何时。浮云寺兴旺之时,寺僧多达三十多名,香火不断,是当时运河两岸方圆几十里的古寺名刹。相传,寺内前殿中伏有一条大蛇,桶径般粗,夜里出来汲水,尾缠前殿堂柱之上,首入后园双井中,长不下十几丈。寺内僧徒有人言见,外人只是相传,无此仙缘。后来,浮云寺遭雷击天火,三天三夜烧成一片瓦砾,僧众四散,寺毁无迹。那寺中大蛇是仙是妖,多年以来乡人众说不一。若是妖,可从来未见其祟众害民;若是仙,又何以遭雷击天遣。上世纪七十年代上初中时,我每日从遗存的双井间过,井中尚有细泉浅水,可供近井人家饮用。到后来,井枯壁塌,只剩两个深坑。现在再去遗址看看,但见一片平坦成畦的棉地麦田,瓦砾不存,双井无迹。

河精堤兽

古老的大运河里有千百种水物,除常见的鱼虾蟹鳖外,还有许多怪异奇类。特别是发大水时,两堤之间浩浩荡荡,流急浪高,波涛汹涌,那河中罕见的大龟,仅探出水面的头颅,就同农家腌咸菜的陶瓮般,其体想必有场园般大小。近堤的水中,不知从何时处聚来的一窝一窝鳝鱼,吐着白沫翻滚涌动着,钻窜着,使久经水泡软泥般的大堤险象环生。河堤决口时,水头洪峰之处常有怪兽出现,双目如炬,头大如斗,体形似牛,俗称领水兽,奔腾呼啸,一路领水向堤外扑去,凡其立脚蹲身之处,水退后必是深坑大湾。河边百姓对此兽莫不畏之如魔,谈之色变。

大运河中水族类之首领者,当数青蛟,人称“青条”,那是运河的精灵,水中的圣物。它翻河兴浪,行风使雨,一吼之间,大河上下能水平浪静,也能浊浪排空。1963年运河闹大水时,我方咿呀学语,蹒跚行步,无缘亲见青蛟之神威。但上世纪七十年代某秋天运河过“青条”的事儿,可是我听当事人亲口所讲。那年秋季,太行山南麓连降暴雨,漳卫河上游的岳城水库提闸泄洪,库内一条千斤青蛟借水势跃闸而出,顺流直下。邻村一董姓老人在河圈内开园种菜,大雨过后见上游顺流漂来一架檀梁,遂起捞财之心,赤膊下河,想截获漂物。殊不知,那就是岳城水库跃出的青蛟。这运河的精灵正悠哉游哉戏水漂流,见前方有人欲水中相拦,遂横过身躯,阻河断流,憋得河水瞬间陡涨几米,吱吱作响。老人吓的魂不附体,连滚带爬,慌忙上岸,躲进菜园屋中。那年的“青条”过运河,郑口大桥及四女寺大闸多有人见。这库中大兽河中精灵,就在岸边人们十几年未睹其神威风采的惊异中,一路高浪奔东海而去。

运河大堤上草深林密,时见堤兽出没。这堤兽并非豺狼虎豹之山林猛者,只是穴居地走的小兽而已,多为鼠兔獾狐之类。沙河滩各村护村土堰及档水堤坝上,因近村易于取食,所以堤兽更多,常常夜入农家咬鸭偷鸡,祸害生灵。运河人家捕获堤兽,一是为家养畜禽的安全,二是为水堤的牢固。因堤兽不同,故捕法各异。灭田鼠,锨镐掘之;逮兔类,下套获之;要捉獾狗,需以水灌之。灌洞逮獾熬制成的獾油,是治疗烫伤的良药,古时运河人家每户必备。最不易捕得的是堤兽中的智者------狐狸。其类也三分:一居河堤小穴者,必是孤独之狐,离群索居,处境凄凉;二居废窑乱坟中者,谓之野狐,同野猫为友,与野狗争食;三居大岗深窟者,多为群狐或狐仙之流.沙河滩石官屯村西北,有黄沙高岗几丛,乱树杂草蔽岗覆地,人迹罕至,洞穴累累,多见狐类出入其间。某年,村内一后生路经岗间,见一幼狐晒阳岗坡,嘻戏草间,煞是可爱,遂顺手抱回家中。不料,夜间群狐围村,绕其宅长嗥不止,搅得全村不安.此生惧甚,遂送幼狐至门外,群狐方去。某村一耿氏女,善侍产接生, 技高享誉沙河上下。某夜被一豪华骡马轿车接去侍产。车停处,但见楼瓦片房,灯火通明,男伟女丽,鲜衣美食。待接生下婴儿,见其股后有尾,方知误入狐仙洞中。见此类并无相害之意,心中稍安,从容而操,从容而退。回到家中探囊验取相酬之金,吹振耳听,还真是市通银元。耿氏女后来随父出关去了东北,据乡人说至今尚在。遇狐奇事,是真是假,也只有她自己能说得清楚。

运河夜逮鱼

在大运河中逮鱼有多种方法。河边有屋,家中有船,以打鱼为生的渔家,昼撒网,夜下钩,逮鱼工具全,获鱼办法多。而运河岸边多数的穷苦人家,无船无钩,白日里还要辛苦讨生计,只有自家刮弄些竹卡子,夜里到河中下卡子逮鱼。几十个竹卡子固定在一条纲绳上,就是一挂。下卡子即是将成挂的卡子顺开放入河中,岸边插一耙齿或铁镢木桩,拴住纲绳一端。初夜放卡,黎明收起,蹲在水边倒卡摘鱼。下卡子逮鱼需要夜间看守,否则,遇有盗鱼贼人会连卡带鱼偷得干净。大河上下夜逮鱼的人们,都是傍晚时分早早吃饭,食毕即背个荆筐或柳篓,内放几挂卡子,腋下夹条棉被,直奔河边而去。下完卡子,抽袋旱烟,一条棉被半铺半盖,就在河边沙地上开始做那富足的甜梦。下卡子夜逮鱼,比不得下钩。象四女寺的余长庚,常年在大河里下滚钩,净逮百二八十斤的大鲶鱼,而竹卡子上逮的全是二三斤的小鱼。不过,小鱼也自有小鱼的好处,做着好吃,赶集好卖。

运河夜逮鱼,需要技术,也需要胆量。想那河中常年往来不断的运粮船,船上若死了人,无地可葬,只能就近买口薄板棺材,殓后就放在河边,白森森的吓人。河中溺水淹死之人,水泡的肿涨如气充,人称“死流浪”,冷不丁什么时候会冲一具下来靠在岸边,恐怖的样子让人不敢睁眼。运河滩上这些东西一多,那神神鬼鬼的奇异之事也就多了起来。听老辈人讲,我邻村有一名叫怀鞠的后生,三十多岁,在河滩上夜里看卡子时遇上一红衣女鬼,吓得他弃卡鱼而不顾半夜狂奔回家,一头裁倒炕上,口吐绿水,半月身亡。后来又有人证实,说他夜里以看卡子为名,常潜村入户偷盗东西,不知撞上了什么鬼怪事竟吓,破了胆子,也算报应。我爷爷及村邻十几人,常以运河夜逮鱼补贴家用,几十年夜宿河滩,从未遇到任何怪异之事。老人在世时常说:“再凶的地方也不害好人。好人到哪里都会平安。”

运河古渡

千里大运河上的甲马营渡口,是个千年古渡。正因它的存在,多年来河东河西交往频繁。一集两省赶,一戏两岸看。两岸的人们友好相处,共兴共荣。

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国内渡海峡、渡长江、渡一些大的江河,都用上了轮渡,而甲马营古渡口上还依然延用着人工摆渡的方式。即在河面上方固定一条横向钢缆,一条立有短桅缆槽的木船,船上河工立定脚跟,两手用力拉缆,船就顺缆移向对岸。船载重时,就另加一河工在船尾用力撑起竹蒿,添力助渡。这种渡水方式名曰摆渡。这摆字很有意思,用手拉缆四下,船就向对岸去了。

我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在甲马营渡口摆船的是孙氏父子二人。他们以船为家,日夜不停的渡着两岸过河的人们。那时,还是人民公社生产队体制,运河两岸的插花地还有很多。河东的社员经常去河西种地,河西的社员也不断到河东收禾,一条小木摆渡船,虽剩不下拖拉机等大的机械,但也常载毛驴车、手推车之类的。种地收禾的,过河不要钱,赶集上店走亲访友者,过河要掏摆渡钱,一人一角,一车五分。其实,价格执行的也不那么严格。孙氏父子常常在船上显眼处放一小筐,这河钱就由渡者自愿往筐里扔,他们从不计较多少。辛劳的船工也有悠闲的时候。夏天,大雨阻渡时,他们可以蹲在舱门内吸着纸烟看白雨跳珠;冬季,冰凌封河后,他们可以披件大衣立于船头独钩河雪,那身影就被风雪河景雕塑出唐诗古意。

人民公社时,有些社员怀揣裤掖偷得点生产队的棉花,待冬来农闲运河封冻后就又偷着去河西轧花。白天,有人查难闯关,多数是夜里跑凌过河。因古渡附近道顺脚顺,河崖不陡,所以许多社员常取此处跑河。夜晚跑凌,黑灯瞎火,每年都有跌下河崖折腿伤腰,或掉进冰窟窿里淹死送命的,但古渡附近总是平安。我村一农妇,得癔病(俗称装可)六年不愈,针药无效,河东神汉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后来,其夫带她去关外避邪,也不见好,不知是什么精怪幽灵扑在身上,如此顽固。一年,家人给关外的避邪夫妻写信,说家乡河西街有一巫婆,功力甚厚,驱邪灵验,与其在关外苦熬,何不回来看看。夫妻二人接信后立马回转,在德州下火车后不及回家就径奔河西街。巫婆收钱使法,一通折腾,也不见病妇反应。自圆其说曰:“今日神不下凡。”相约明日再来,从河西回家途中,正欲在古渡登船之际,上游洪峰大水突来,几里之远便闻得水流呼啸之声,船工一时心急,将呆愣愣的病妇猛扯一把拖上船来,迅即撤板开船,渡船抢在洪峰来前摆到东岸,众人惊叹好险好险。奇怪的是,下船登岸后,病妇患了六年的癔病瞬间痊愈,全无病态,谈笑似好时。之后多年,再未犯病,竟一渡绝去多年邪魔病根。对此,河东神汉们说,上身之怪定是怕水;河西巫婆夸说,自己神通广大,法力所至;村里的老人们却说,这大河有神灵哩,邪魔鬼魅哪敢近它。

甲马营古渡口也很好寻,就在甲马营电灌站高台崖下。上世纪七十年代扩河直堤,许多村庄搬迁堤外,空旷的运河滩上就剩下电灌站这一高台建筑。运河圈内长满庄稼时,它就像绿海中的孤岛,秋冬地净无物时,它又像西方童话里的神秘古堡。只要走上运河大堤,一年四季都能望到它。有远方客陌生人要寻渡过河的话,不用打听,直奔电灌站就行,站旁崖下,就是那千年古渡。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