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乱局里的鲁庄公

指间飞歌 2012-04-21

展开全文

婚姻乱局里的鲁庄公

◎ 陈瓷

提起鲁庄公，人们往往首先想到“曹刿论战”。曹刿所说“肉食者鄙”中的“肉食者”，显然是指鲁庄公。堂堂一国之君，被臣民公开评价为“鄙”，其民意支持率也太低了。

鲁庄公民调如此之差，与他的婚姻乱局有关。

一父母畸形婚姻带来的困扰

齐僖公有个女儿叫文姜，正值怀春年龄，很多少女一样绮丽的王子公主梦。她本人是公主，然后又找了一个高大帅气的王子，很容易就圆了王子公主梦。遗憾的是，齐国的公主选中的是齐国的王子，她的哥哥，名叫诸儿。《史记》称文姜为“妇”而不称“女”，说明在她出嫁前，哥哥诸儿近水楼台先得月，与妹妹跨越了最后的界限。文姜与诸儿的乱伦之恋，成了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女大不能留，齐僖公想把文姜许配给郑国的世子忽，世子忽不想戴绿帽子，毫不客气地拒绝。与齐国毗邻的鲁国，为了讨好齐国，伟大的鲁桓公决定娶文姜。诸儿送亲，从齐国都城临淄，到鲁国边界，三四百里的路程，送亲的马车走得慢，好几个晚上，文姜和诸儿有很多机会在一起，一直到了鲁国地盘上的讙地，二人还舍不得分手，送亲的人不再感到喜庆，而是感到尴尬。最后，齐僖公的老脸实在挂不住了，就强令儿子回来。这样，文姜才不情愿地到曲阜做了新娘。《诗经·齐风··敝笱》里写道：“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这几句诗说捕鱼的破竹笼儿挂鱼梁，大鱼不畏惧竹笼，自在地游来游去，文姜出嫁到鲁国，随从如云。这是讽刺文姜不顾礼法，为所欲为。

鲁桓公六年九月丁卯日，文姜第一个儿子出生，因为与桓公的生日相同，故取名为“同”。很小的时候，阿同就隐隐约约听到人们用怪怪的语调议论父母。虽然人们刻意躲避阿同，但是天长日久，阿同还是知道母亲是“养汉婆”，父亲是“王八”，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小小年纪，阿同便以为婚姻是不值得尊重不能去信任的。

鲁桓公十四年十二月，齐僖公去世，次年正月，诸儿即位，即齐襄公。一个与妹妹乱伦的人，居然当上了国王。三年后，鲁桓公为了攀附齐国，决定去齐国结盟，文姜要求同行。鲁桓公带着文姜，在泺水会见。文姜与齐襄公旧情复发，在鲁桓公的眼皮底下，就搞在了一张床上。鲁桓公这次终于忍受不了绿帽子的分量，就训斥文姜一顿。文姜哭哭啼啼地去找齐襄公，齐襄公决定除掉碍手碍脚的鲁桓公。四月的丙子日，齐襄公宴请鲁桓公，殷切劝酒。鲁桓公酒醉后，齐襄公派公子彭生抱鲁桓公上车，彭生乘机折断鲁桓公的胁部，将鲁桓公杀死于车上。

鲁桓公死了，阴间没有绿帽子，在那里他不会感到耻辱，但是活着的鲁国人却被耻辱包围着。齐国强大，鲁国弱小，鲁国没胆量要求齐襄公负责，只能要求杀死彭生，为鲁国挽回面子。齐襄公达到了铲除情敌的目的，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把倒霉蛋彭生杀了。与奸夫合谋杀死亲夫，文姜不敢回鲁国，也舍不得齐襄公，她就舍弃了阿同，在禚地栖身。现在的济南市长清区古代叫“禚”，是齐鲁的边境，出入境十分方便，以后文姜再见大哥就不用找借口了，又死了丈夫，便可以与哥哥频频幽会。不只是乱伦，还是私通。不，这已经不是私通，而是招摇过市地幽会。《诗经·齐风·南山》对此描写说：“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南山是齐国山名，这里用南山的崔巍比喻国君应有的威严端庄，意思是说齐襄公应该有威严，但是他却像雄狐一样的淫兽，肆无忌惮地淫荡，而齐女文姜既然已经出嫁为妇，就不该再返回家乡与哥哥通奸。

街头巷尾，都在“传唱”母亲的丑闻，十三岁的阿同就这样即位，即鲁庄公。十三岁，成人意识刚刚觉醒，但是在父母畸形的婚姻米阿尼去拿，鲁庄公却不知道如何判断是非。孝敬长辈，天经地义，父亲死了，母亲和舅舅可算是最重要的长辈了，可是这样的长辈又该怎么去孝敬呢？父亲被奸夫杀害，冤有头，债有主，做儿子的就该找上门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为父雪耻，最不济去骂一顿，唾几口，解解气也行啊，可是齐国强大，鲁国弱小，在齐襄公面前，鲁庄公连说句大话的底气也没有。有时候，做国王反而不如做平民百姓敢爱敢恨，要是一般的老百姓，鲁庄公看见齐襄公完全可以对以白眼，最起码绕道而行，但是鲁庄公没这个权力，因为政治的需要，他有时还要向齐襄公把酒言欢。齐襄公再无耻，也不能娶文姜为妻，便求娶周天子的妹妹，因为鲁国与周朝同姓，所以鲁庄公就有了送亲的义务，周朝先把新娘送到鲁国，再由鲁庄公送到齐国。为杀父仇人操办婚嫁，鲁庄公心甘情愿吗？

二一纸屈辱的婚约

鲁庄公即位后，齐襄公就开始了吞并纪国的军事行动，到鲁庄公三年，纪国终于被分裂，半壁江山并入齐国版图。唇亡齿寒，齐国对鲁国的威胁更加直接了，鲁国要想避免重蹈纪国覆辙，必须讨齐国欢心。淫妇文姜心旌摇曳，在鲁庄公四年春二月，把齐襄公约到禚地，还叫上鲁庄公作陪！齐襄公这样做，显然是向鲁庄公示威，要他臣服。让鲁庄公无法启齿的是，他的生身之母迎合杀父仇人这样欺辱儿子。

杀父之奸夫啊，还得与他田猎言欢，还得与他指天为盟。在禚地陪齐襄公狩猎的时候，鲁庄公展现了高超的射术，一连射出四支箭，都能射在箭靶上的一个点。可惜，射术如此，他却不能向奸淫生母的流氓、杀害父亲的仇人射出一支箭。《诗经·齐风·猗嗟》对鲁庄公极尽嘲讽：“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诗句以齐襄公语气写成：长得真威武啊，明眸亮又清。会面的仪式完成后，终日射箭打猎，每一支箭都能射中靶子，真是我的好外甥啊！

大家都嘲讽鲁庄公与杀父仇人联欢，可是，当时齐国如日中天，鲁国卑躬屈膝，避免激怒齐襄公。鲁庄公不仅仅是一个儿子，他还是一国之君。谁能看出他与齐襄公谈笑时眉角的阴影呢？内心的屈辱与无奈，谁又能懂呢？

齐襄公想出了一个控制鲁庄公的好办法：把女儿嫁给他。确实，婚姻是控制一个人性价比最高的方法。齐襄公妃嫔不少，女儿肯定也不少，但是他偏偏把刚满周岁的最小的女儿许配给十九岁的鲁庄公，而且理直气壮地要求正室之位。

奸夫最小的女儿，淫妇的侄女，庄公的表妹，名曰哀姜，尚在襁褓中，十九岁的鲁庄公却不得不与她签订了婚约：此生非你不娶。

这是一份屈辱婚约。鲁庄公不可能娶一个襁褓中的女婴，他要等到哀姜及笄也就是成年后才能结婚。按照周礼，“女十五而笄”，也就是说，鲁庄公要十四年之后才能结婚。

可是，现在他是一个十九岁的血气青年。这十四年的性需求，他该如何满足呢？

三褪色的割臂之誓

父母的婚姻质量，直接影响子女对婚姻的态度。放荡的母亲，窝囊的父亲，淫邪的舅舅，让鲁庄公失去了对婚姻的敬畏，他对男女之事看得不那么认真。刚刚青春期就做了国王，没有父母管教，他也学得放纵起来，成了一个最大牌的偷窥狂，喜欢看女人在河边洗衣服。其实他也不能算是偷窥，因为他光明正大地修筑高台，然后在上面惬意地欣赏下面的女人。

一天，年轻的鲁庄公登上在党家附近修筑的高台，往下面一看，一个窈窕淑女映入了他的眼帘，这就是孟任，党大夫的女儿。也许真地有一见钟情，鲁庄公的魂魄被她摄走了，他飞速走下台来，跟在孟任身后，进了党家。那天巧了，党家大人不在家，鲁庄公进去就把大门关上了，然后要与孟任做他想做的事情，可是孟任吓坏了，极力反抗，就是不想做。鲁庄公就许诺说：“我是一国之君，如果你答应，我一定会立你为夫人。”孟任说：“谁信呢!”鲁庄公把胳膊割开，放出血来，与孟任歃血为誓。女人对男人的承诺，向来是最容易相信的，孟任就这样让鲁庄公做了他想做的事儿。割臂之誓的佳话，也从此流传了下来。

割臂之盟，男欢女爱，郎情妾意，你情我愿，在今天看来再正常不过了，即使有婚前性行为，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春秋时期，割臂之誓却被认为违背婚姻礼仪，淫僻之行由此而生。

被割臂之誓忽悠，那天孟任让鲁庄公做了想做的事儿，于是孟任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般。应该说鲁庄公对孟任是认真的，最起码在被孟任的姣好容颜征服的刹那，割臂之誓是真诚的，他认为和孟任是般配的，所以给儿子取名为“般”。

可是，文姜不答应，齐襄公不答应。即使孟任生下了长子，也没有资格做鲁国夫人！因为鲁国夫人的位置，是给哀姜留着的。

枕前发尽千般愿，下床忘个精光。和很多男人一样，激情过后，理性思考开始代替那片刻的冲动快感。鲁庄公终究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立孟任为夫人，因为他不敢得罪齐国。

满怀爱情憧憬嫁过来的孟任，只得抱着阿般，躲在一隅悄然落泪。

四无法冲破的婚姻牢笼

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爱的女人，那他就什么也做不成了。齐襄公和文姜完全控制了孟庄公，那时候，鲁国实际上成了齐国的附庸国。文姜和齐襄公越来越放荡，惜字如金的《春秋》不厌其烦地记载他们偷情的时间和地点：（鲁庄公）二年，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四年，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五年夏，夫人姜氏如齐师……七年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榖。鲁庄公七年之后，两人再无偷情记录，因为第二年齐襄公就被部下杀死了。

国君死了，齐国大乱，众公子害怕被杀，纷纷到别国避难，人们纷纷到鲁国避难。其中公子纠与他的辅臣管仲、召忽到了鲁国，鲁庄公长吁一口气，他以为扬眉吐气的时刻到了。但是，事与愿违，鲁庄公派人护送公子纠返齐继位，却被公子小白抢先，由此齐鲁结下新仇。小白就是后来第一个春秋霸王齐桓公，鲁庄公在他面前更是无所作为。

但是，鲁庄公还可以做一件事：迎娶哀姜。

天下女人有的是，为何非要娶奸夫的女儿！鲁庄公是不情愿娶哀姜的。哀姜成年了，鲁国对于婚事迟迟没有动静，作为娘家的齐国必须催一催，鲁庄公二十二年，齐国派出高僖到鲁国催婚。高僖当时的地位是周天子派到齐国监国的世臣，可以代表周天子，鲁庄公无奈，只好在这一年冬天亲自去齐国下聘礼。

也许是在齐国看到哀姜长得十分漂亮，第二年春天从齐国回来后，鲁庄公很高兴，兴致勃勃地筹备婚礼。秋天，他在鲁桓公庙的柱子上涂上红漆。第二年春天，又在桓公庙的椽子上雕花。一切都表明，他在为婚礼做准备，但是他做的这一切，都是超越礼制的奢华行为。大臣御孙劝谏说：”节俭，是善行中的大德；奢侈，是邪恶中的大恶。先君拥有大德，而您却把它放到大恶里去，恐怕不可以这样做吧？”但他没有听御孙的劝谏。

鲁庄公二十四年夏天，鲁庄公亲自到齐国迎娶哀姜，本来他是可以派上卿去的。鲁庄公这样做，似乎在刻意提醒人们，强调迎奸夫女儿的，正是“王八”鲁桓公的儿子。

八月丁丑，哀姜踏着红叶铺成的地毯，在“越礼”的高规格下，成了鲁庄公的新娘。此刻，孟任正在一间冷清的屋子里回忆着割臂之誓的那个下午的每个细节。

国母来了，同姓大夫的夫人都要进见。鲁庄公规定来者送给哀姜的礼物必须是丝织品，而这个规定是不合礼制的。夏父展进言：“赠送给男人的礼物，地位高贵一点的人是玉帛，地位低微一点的人是禽鸟，用赠送的东西来区别地位。赠送给女人的礼物，只不过是些榛、栗、枣、干肉，以表示敬意。现在赠送给男人和女人一样的礼物，就无法区别性别和地位。区别男女和地位，是国家的礼制，然而要从国君的夫人这里混乱掉，实在是不好啊！”可是，鲁庄公似乎一味讨好哀姜，他说：“国君可以创制规矩。”夏父展提醒他说：“我生怕这违礼的事情被记载下来传于后代，所以不敢不告诉你”鲁庄公仍然不听。

鲁国的妇女，都羡慕哀姜，鲁庄公对他多好啊。当时的人和后人，大都认为鲁庄公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为讨好文姜，不惜越礼，不听善言。

可是，鲁庄公本来是从谏如流的啊。齐桓公即位第二年，就对鲁国发起进攻，曹刿当时一介平民，鲁庄公还能听从他的建议，让他指挥战斗。这说明鲁庄公这人虽然不硬气，但是还是能吸纳臣民意见的。可是，为什么在迎娶文姜这件事上，他却始终不能接受别人的意见了呢？

鲁庄公是个很尊守礼制的人。当时曹刿问他凭借什么与齐桓公作战，他说：“祭祀用的猪牛羊和玉器、丝织品等祭品，我从来不敢虚报夸大数目，一定要对神说实话。”从这里看出来，他是尊奉礼制的人，可是，为何在迎娶哀姜时大肆破坏礼制呢？

莫非，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吗？

哀姜是被奸夫淫妇逼迫着要迎娶的夫人。非但国耻家仇不能报，而且辜负了割臂盟誓的爱人被弃，还要娶哀姜做正夫人。百般疼爱的儿子般不能被立为太子，却要为哀姜将来生的儿子留出太子位。这样的命运安排，鲁庄公无力抗拒，但是他可以抗议。

他漆红父亲的庙里的柱子，在椽子上雕花，其实是在提醒世人不要忘记了父亲是怎么死的，强调新娘子其实是奸夫的女儿。而他让女人送玉帛给哀姜，通过这种失礼的行为，来讽喻他的婚姻，是一个失礼的笑话。他通过这种自残的方式，得意地告诉齐国：这场婚姻，完全扯淡！

他只能以这种隐秘的方式抗议，却没有丝毫力量突破婚姻的牢笼。婚姻的桎梏，也妨碍了他的政治作为。虽然国人以“肉食者鄙”来鄙视他，但是他还是有一些英明君主的作为。《曹刿论战》中，曹刿问他凭借什么可以作战，他说自己衣食这类生存必须的东西，不敢独自享有，一定把分给身边的人，还说大大小小的诉讼案件，即使不能一一明察，但一定能根据实情合理裁决。这说明他很有民生思想，也勤于政务。遗憾的是，天下已乱，暴力才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弱小的鲁国是没有话语权的，鲁庄公也就没有什么话语权。

如果，没有文姜和齐襄公给鲁国的耻辱，没有父母畸形婚姻带来的心理阴影，没有个人失败婚姻产生的烦扰，鲁庄公也许真地能够振作起来。

可是，他走不出婚姻乱局，越来越迷失，最终形成了心理变态者——偷窥狂。年轻时他喜好修筑高台，那是君子好逑，但是为了躲避哀姜，他却将其发展成了龌蹉的癖好。《左传》记载：（鲁庄公）三十有一年春，筑台于郎。夏四月······筑台于薛。六月，……筑台于秦。一年之内三次筑台，为什么？《公羊传》说：“筑台于郎······临民之所漱浣也。”意思是在靠近百姓洗漱和洗衣浣纱的地方筑台，接着《公羊传》又说：为什么记载呢？为了讥讽，讥讽什么呢？因为离百姓洗澡洗衣的地方太近了，言下之意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