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脸
在我们这个以是否提拔为事业成败惟一标志的单位，好多人都副了正了升了走了，我却二十多年如一日，总也没有进步。其实，论学历资历能力和敬业精神，我比某些人强多了。为什么领导换了一届又一届，我总没有闪过光？我百思不得其解，决计讨教高人。
相面大师对我端详良久，最后说：“无他，都是哭相惹的祸。”
他解释说，你整日愁眉苦脸的，他人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会重用你呢？
是啊，看着你就烦，遑论他哉。
但扪心自问，朋友可证，我并非生来如此。想当年初进机关，我英姿勃发热血沸腾无忧无虑有啥说啥。群众来了，我热情似火；同事相处，我亲如兄弟；领导挥手，我勇往直前。可惜好景不长，有人说我太嫩太笨太不懂味，一直把我保护在“圈子”之外。对我敬而远之，惧而避之。我由喜而忧，由忧而愁，由愁而郁。久而久之，就成了今天这个人见人烦的模样——苦瓜脸。
“不过，”大师的喃喃声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说，“这万事万物也都有个化解的法子。”
我迫不及待地说：“请大师明示。救人一官，胜造七级浮屠。”
大师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低眉顺眼，点头哈腰，强装笑脸，指日高升……”
我谢过大师，立马付诸行动。
这天上班，我一改往日郁闷心情，搜肠刮肚，寻找我一生中所遇到过的喜事美事乐事，满面春风，一脸灿烂，为自己和他人创造一个春暖花开莺歌燕舞鸟语人欢的局面。
9点多钟，局长来了。他红光满面，可能是刚刚下席。我全力以赴笑上前打招呼：“局长，您早！”
局长一楞，疑惑地看看我，好像我是从路边突然冒出来的一只他从未见过的怪物，浑身不自在起来。他首先是对自己从上到下由左往右扫视一遍，用手捋了捋光亮的头发，弹了弹整洁的衣服，似乎并不发现自己有什么异样。抬头见我仍旧对他微笑，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左边照照，右边照照，但见自己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于是，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气呼呼转身走了。
我不跟局长一般见识。微笑着走进办公室。
局长不在家，办公室就是咱们的天下。等会弟兄们要打牌，我得先准备准备。摸摸口袋，还有十张老人头，都是毛主席不在的时候，昨天下去被检查的单位领导“低能儿”输得一塌糊涂。但都是整票，还是换点零钱，免得弟兄们为了几块零钱，你欠我我欠你，最后吵得不可开交伤了和气。
银行都有防弹玻璃挡着。里外两个世界。我把钱递进窗口，微笑着对营业员同志说：“同志，找点零钱。”
里面两女一男有说有笑，煞是热闹。我对面的女士不屑一顾地看我一眼，转过头，全当无人一般。
我等了一会，笑着提醒道：“同志，请给我换点零钱？”还是没人理会。
“营业员同志……”不料第三次刚开口，MM竟朝我吼道：“换零钱就换零钱嘛，你笑什么？！”我拿了钱就走，后面的声浪把我推出大门外：“同志？哈哈哈！傻瓜一个。现在谁还跟你同志？神经病！”
“低眉顺眼，笑口常开，包你升官发财。”我时刻牢记着大师的教导，不能因小失大。回到办公室，我仍旧张开笑脸，跟同事们打牌。但不知为什么，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没打几圈，他们都先后“有事”走了。
不打就不打，反正我在单位总是输多赢少。不然领导不高兴，同事们也不高兴。我吹着口哨往回走，在家门口碰到邻居的孩子浩浩放学。我仍旧笑着对浩浩说：“浩浩，来，伯伯陪你玩玩。我俩一起都来装狗笑，看谁最像？”
我调动面部笑神经，想把它们都挤成一朵花。不料浩浩“哇哇”大哭，逃命似地奔回家，“嘭”地把门关上，再也不肯出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平时不言不语像没个人似的。如今一笑二笑连三笑，越笑越不像人，越笑越惹烦恼。我回到家里，对着镜子使劲笑了笑。这真是不笑不知道，一笑还把真我吓一跳。那笑着的脸，竟比动物园那被游人惹得发怒，龇着牙，咧着嘴的猩猩还难看……
唉，苦瓜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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