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局长退二线了。他腾离副局长办公室走的时候,局里的气氛凉冰冰的,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到走廊上送他一下。 同事们说,不是同事们太绝情。“要不是他自己太做的话,刘哥就还是当年的刘哥,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呢?” 刘哥在局里这么多年了,一直跟大家处的很好。工作上客客气气和和睦睦的,生活上成天张罗着出去集体活动:爬山,野营,烧烤。如果是周内的话,每逢有大型活动结束,为了叫大家放松一下活跃气氛,他总是出头组织吃饭,唱歌。虽然是AA制,但是大家很喜欢。这么说吧,不管工作多忙,这样的集体活动真的起到了活跃气氛凝聚单位合力的作用。而刘哥,是最活跃的分子,自然在大家心目中就很有威望了。 “单位里有个像刘哥这样的爱张罗的人,氛围就是好。”同志们都说。还有人居然这样想,真不敢像象,要是没有了刘哥,单位肯定跟一潭死水一样,了无生趣了。 刘哥,——其实这么些年一直是科长,就这么着跟同志们友好合作愉快相处,同志们很享受这样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氛围。 两年前,领导为了解决一下刘哥的待遇,在他还有两年就要退居二线的时候,把他提拔了一下,给了个副局长让他当当。副局长,在单位里就有了单独的办公室,有了个人私人的自由的空间。重要的是,以前一直是个弓着腰出力抬轿的,现在成了个挺着胸安闲坐轿的。能过一把当领导的瘾,他此生也就知足了。 自打他成为副局长的文件下发了以后,刘哥的言谈举止立马有了彻底不一样的改观:走路的时候脸轴得就像一块儿洋芋凉粉儿,看着都冰凉冰凉的,没有一点儿表情。说话呢,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友好亲热,话语都是硬梆梆的官腔,安排事情就像法官在一字一句地读判决书。 刘哥原先可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给领导拿文件,不弓腰低头不进门;见人不挤出满脸的褶子夹杂笑容,不开口。二十多快三十年了,大家早已接受了他的这个表情,简直比区委办的还懂礼节。 同志们刚开始还以为是刘哥故意跟大家闹着玩儿的。他们就在走廊上跟平日一样攀着他的肩膀:“刘哥,人到黄昏时,焕发第二春。你这次提拔,可是个天大的喜事,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啊?” 没想到,刘哥端着平展展的凉粉儿脸,一本正经地看着大家:“在单位呢,别没大没小的!” 然后,他端直直地走开,拧身进了自己办公室。大家给像晾荞粉儿一样晾在了走廊上。那个突然袭来的尴尬劲儿,搞得大家都想在走廊上愣了半天,然后都想抠个窟窿钻进去。 大家这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儿。没有能想到刘哥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就能把自己以往多年的习惯一下子给过滤得这么干净。 再往后,大家发现的情况更多了。办公室同志送来的文件,到他这里签字的时候,总是不顺利。不是说字体不对,就是说格式要修改,要么就是个别字词要调整。财务上的报表,他总要戴上眼镜细细地看三五遍,让财务拿过考勤表和工作量明细单跟他一块儿核对几遍。反正吧,就是各种挑,各种做。这样说吧,叫他签字,没有个三四遍跑腾,绝对签不了。——他很看重领导签字这个环节。以前是羡慕,向往,现在就是尽情享受。 从此,单位同志们嘴里没有了刘哥,但是多了个刘局。同志们在院子里走廊上,见了他唤“刘局好”的时候,他的脸就像盛开的绣球花一样,饱满灿烂,原先的褶子全部打开。女同志细心,她们说发现刘局长的脸上褶子少了,多了油光锃亮。 由陌生人变为熟人,人们普遍都觉得很正常,越熟悉越亲近,最终同事成了朋友。由熟悉人变成陌生人,大家都会觉得很不顺乎,就像要把一根完整的绳子用刀子生生隔断,然后还要勉强再接上一样,总有个疙瘩在那里咯着。 刘局长跟单位同事的关系,慢慢地就有了这么个疙瘩。虽然见面还互相问候着,但是客套话再亲热,总不比当年大家叫“刘哥”那么亲热亲近。 时间过得真快,两年的时间,刘局觉得自己的领导瘾还没过够就到站了。他这才刚刚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像那么一回事儿,就得腾位子给别人了。 收拾东西那一天,他才意识到,当官这事情,好是好着呢,但就是跟唱戏一样:人家叫你唱的是折子戏,唱完了自己的角色,就得腾地方下台子,让角色给别人上台表演了。——上来的时候,由不了你;下去的时候,也由不了你。 把自己的东西用袋子提上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又回身细细打量了一下自己主宰了两年的办公室。他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怎么忽然有点陌生了呢。 走出办公室,虽然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出来送他。但是他知道,背后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只能把万般五味杂陈的滋味装在心里,孤独地走出了单位大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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