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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11日 星期日
南阳路228号 ◇王劼音
【作者简介】 王劼音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上海文联委员。1941年生于上海，1956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附中，1966年毕业于上海市美术专科学校，1983年任教于上海大学美术学院，1986年进修于维也纳应用艺术大学及维也纳美术学院，1994年版画《林中小屋》获第十二届全国版画展金奖，1999年任上海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第五届)，2004年油画《百草园》获第十届全国美展优秀奖。 上海有条南阳路，知者甚少，隐身于喧嚣繁华的南京西路北侧，幽静而又有品位。 南阳路和铜仁路交汇处有三排砖混结构的多层公寓，系由赫赫有名的匈牙利建筑师邬达克所设计，于1932年建成，因邻近旧称爱文义路的北京路而被命名为爱文公寓。这个公寓沿南阳路有三个出入口，最西面的一个挂着“”的门牌。 这个门牌号对我而言有难以忘怀的特别含义，中国现代版画的奠基人物杨可扬先生曾在此居住。 我加入美协后，就在版画组，有机会见到杨可扬等版画前辈。1985年在杨可扬和邵克萍先生倡议下成立了上海版画会，遂有较多机会去二位先生寓所商讨版画的工作，于是便熟悉南阳路228号。 这是一幢饰有水平线条，立面简洁的现代风格建筑，进入镂空铁门便是停着许多自行车的门厅，登上宽大而做工细致的转角扶楼上楼，透过向南的窗户可见庭院内的绿色。杨先生住在四楼，和指挥家曹鹏合住一套房子。 每年春节，我们都会相约去看望版画前辈。而拜年的第一站一定是选在南阳路228号。 大家都骑自行车，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傍着法国梧桐色彩斑斓的树干等待，人到齐后便上楼去。往往空手，那时的我们总觉得若带些烟酒礼品便会俗气。 有时会带上新作的藏书票或贺年卡权作礼物。杨先生也曾多次赠予我们他每年都刻作的贺年卡，小小的一帧，却总是鲜艳夺目，带着喜气。 大家坐在朝南的客厅里，似乎总是沐浴在阳光下。而窗台上也似乎总有盛开的水仙花，杨先生曾以此花为题刻作过版画作品。清茶一杯，然后他会拿出家乡带来的橘子说:“看看不大，吃吃蛮甜”，请大家品尝。 董连宝﹑张嵩祖等版画会的负责人往往来不及多寒暄便急于转入“正题”，向先生汇报版画会的工作情况以及来年的打算。拜年便变成了工作会晤。杨先生静静地听，偶然插些话，鼓励和肯定的成分居多。 有一年去拜年，居然又演变成版画研讨会。 那是上世纪90年代的一个春节，这回杨先生兴致勃勃地说最近刻了一些新作要请大家“提提意见”。没想到能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新作，大家都很兴奋。他把作品摊在地上，约有七八幅，都是尺寸在六十至七十厘米之间的套色木刻，记得其中有一幅描绘位于陕西北路的马勒公寓的尖屋顶。 我们比他年轻得多，一年却刻不了几张木刻，看了他的新作，大家心生惭愧，杨先生对版画的执着和勤奋，我们无人能及。 这一时期应该是他创作的高峰期，一批有广泛影响的作品如“江南古镇”“乡村四月”“水乡人家”“故乡的院落”“绿遍江南”“黄土地”等先后问世。这些作品已有极鲜明的个人风格，在全国版画圈内独树一帜。他喜用粗重的黑线来统领画面，再辅以极纯的红黄蓝等色块，鲜艳明快，简练概括，充分发挥出套色木刻这一艺术样式的优势，视觉效果十分强烈，和他解放前所作的反映人民苦难生活的作品恰成对比。 可扬先生作版画大刀阔斧，不拘小节，遒劲奔放，有大江东去之势，或和他为人的格局和气度有关。 我们蹲在地上围成一圈欣赏他的新作，大家七嘴八舌就这些画作各抒己见。我也真的给他的画提了具体的意见。可扬先生在一旁毫无愠色，满脸慈祥。 这一幕是上海版画界生态环境的一个写照，从中可看见一种真诚和真实，这在现今社会中正变得越来越稀有和珍贵。 上海的几位老版画家从不以“大爷”自居，平易近人，对后辈很宽厚，因而我们作为小辈完全用不着去学会那一套虚情假意甜言蜜语的“嘴上功夫”。我们从内心深处钦佩他们。 在这些德高望重的版画前辈的精神影响之下，版画界形成了一个和谐团结，健康向上的局面。那时大家单位里工作都很忙，但只要版画方面有什么事，都是不计得失，无私投入。那些见利忘义﹑吹牛拍马﹑投机钻营，拉帮结派的人在版画圈里完全“吃不开”，没有活动空间。 版画会很穷，没有经费，办一个展览从装框﹑布展﹑刷版面﹑挂横幅，直到踏着黄鱼车上街贴海报，都得我们自己干，忙得不亦乐乎，没有任何回报，却心情舒畅。 1995年中国版画家协会在北戴河召开第三届会员代表大会，要进行换届改选，任何协会的改选，争席位是头等大事，因为牵涉到地区﹑群体及至个人的声誉和利益，我作为代表行前到杨先生寓所拜访，不料杨先生却对我说，这些年上海版画虽有很大进步，但和外地版画强省比差距仍大，我们要虚心向他们学习，不要去和他们争席位。他的话使我思索良久，从中品出为人处世的境界。他对我们的影响，往往就在这些不经意处显现出来。 可扬先生一生所创作的许多优秀版画作品，已成为美术史上的经典。然而他却并没有宏篇巨制发表，平时也很少见他慷慨激昂的号召呼吁或语重心长的教导劝戒。没有“宏大叙事”，很平淡。没有那种导师的样子，其实他也没有要做导师的意思。他只是做好他的人，刻好他的木刻。 恰恰是这样一个简单平和的老人，却无形中为我们树立了一个精神标杆，开创了一种风气，影响了一代版画作者。 前不久专程去南阳路走走，在228号门前徘徊。这条昔日幽静的路上开出不少商铺，周围已是高楼林立。然而一如二十年前，冬日的阳光依然和煦，路边的法国梧桐色彩斑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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