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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 影 诗 魂――林黛玉形象分析

 木柳书屋 2012-05-14
 

  竹 影 诗 魂――林黛玉形象分析   

 作者:徐 康  收录时间:2011年4月20日 下午3:39

   (转自红楼品茗)

 

    摘要:曹雪芹借鉴楚辞、湘妃竹的传说及《西厢记》,塑造了林黛玉这个人物形象。潇湘馆的竹是林黛 玉孤高清隽的人格意象,林黛玉活着就是在作诗,只有诗才能宣泄她丰富、痛苦的内心。曹雪芹通过这一形象,完成了他本人人格理想的追求,也完成了他对人的生存方式的选择。

 关键词:  林黛玉 竹 诗 人格追求

《红楼梦》之所以成为巨著,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作者对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的塑造。林黛玉是《红楼梦》的第一女 主角,她的塑造凝聚了作者毕生的心血。

成功的叙事性文学作品,人物形象的塑造是至关重要的。成功的文学形象,其构成与定型有其一定的过程和规律, 这已是为众多学者认可的文学现象。一般认为,文学作品的典型形象的形成,有两个途径:一是在广泛地集中、概括多种素材的基础上塑造而成;二是以一个原型为基础,适当地吸取其他素材,加以融合而成。《红楼梦》中女主人公林黛玉的形象可以说是曹雪芹巧妙运用两种手法,并进行潜心整合出的完美典型。

红楼梦中人 - 香儿 - xianger

 

 一、林黛玉形象溯源

 《红楼梦》卷首,曹雪芹即借甄士隐午倦梦境记述了一段缠绵绯恻的神话故事:

……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便得久延岁月, 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逐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

 这一段神话渊源凝结了曹雪芹对中国古代文化的承继:

 1.林黛玉形象的外貌与精神,对楚辞明显有所借签。《九歌·山鬼》中的女神“既含睇兮又宜笑”,“含睇”即含情斜视,且又半喜半怨。而《红楼梦》第三回林黛玉的出场时,对她的外貌描写,正是突出那“两弯似蹙非蹙眉,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巫山女神栖身于竹林深处:“余处幽兮终不见天”,林黛玉也正住在“有千百竿翠 竹遮映”、“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巫山女神那“君思我兮不得闲”、“君思我兮然疑作”、“思公子兮徒离忧”的哀吟也不由令人联想起林黛玉曲折生长的爱情。屈原诗中的巫山女神善良美丽,她渴望得到真诚的爱情,也十分真诚地将自己的全部感情乃至精魂奉献给所爱之人;美的形象,美的灵魂,美的情操,也正是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精神。

 2.林黛玉所居潇湘馆,青苔小径,翠竹遮映,幽雅绝尘的环境不由令人想到与舜之二妃娥皇、女英以及她们泪洒斑竹的传说。唐刘禹锡《潇湘神》曰:“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此词概括了湘妃传说的全部精华:湘妃泪洒斑竹的悲剧以及她们对爱情坚贞不渝的高贵品格。因此,曹雪芹借探春之口为林黛玉取号“潇湘妃子”,不仅有以舜与娥皇、女英的爱情传说暗喻宝黛爱情的寓义,还有用以预示黛玉为思念宝玉而泪尽天亡的内涵,更有以湘妃甘愿为爱情而泪尽的高风亮节象征林黛玉精神品格的作用。

 3.《红楼梦》第三十八回,黛玉“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 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此外,第二十六回黛玉曾自叹“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乃莺莺唱词;第四十回行牙牌令又引用张生唱词“纱窗也没有红娘抱”。《红楼梦》中这些具体描写显示,曹雪芹在塑造林黛玉形象,特别是在表现她内心深处对爱情的渴望方面,有从《西厢记》崔莺莺的形象中汲取素材及灵感的可能。

 一个成功的文学形象的构成,绝不可能是只对过往形象的揉合,必定有其生活的原型,但林黛玉的生活原型是谁,目前尚无研究可令人确信,但我们大致可以认为她是作者少年时代的恋人,作者始终不能忘怀她往日之痴情,故创造了林黛玉这个“情情”[①],以充分表现她美好纯真的一面。

 二、林黛玉的造型特色

可能大多读者心中的林黛玉是担着花锄、泣涕而行的弱质形象。“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软沾扑绣帘”,孤独无助 的黛玉形象总是和红消香断的落花联系在一起。

其实,这只是林黛玉形象的外在特质,如果曹雪芹笔下的女主人公仅限于此,则与伤秋的崔莺莺、伤春的杜丽娘无 异了。曹雪芹塑造这个形象的过程中,着力最多的是在人物的内在特质上。

 1.“质本洁来还洁去” ——孤高清的竹影

竹与中国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中华民族对于竹历来赞美备至,情有独钟。中华文明各个历史阶段,人格化的竹,都是理想道德的化身。譬如伯夷叔齐的“孤竹国”,“竹林七贤”等,苏东坡等更是渲染认定竹为高洁、优雅、不随波逐流、不畏环境险恶的一种标志。在《红楼梦》“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无数人物中,林黛玉无 疑是曹雪芹费尽心血塑造而成的一个特别的人物,她渗透着我国民族的心理气质和文学的优秀传统。她性格中凝聚着中国文化种种富有魅力的特征以及历代知识分子所追求的高尚精神境界。提起黛玉,就会想到她孤高清、超逸脱俗的性格,也会想到她所居住的潇湘馆和馆中的千竿翠竹。曹雪芹将中国古代文人所钦佩的竹所代表的种种美好意象赋予了林妹妹,将“潇湘妃子”塑造成竹的化身。那一竿竿竹,象征着林妹妹秀丽纤细、孤直傲岸的性格与灵魂,不仅表现出黛玉凄苦而挺秀的形象,而且寄托着作者对生活的执著与追求。

 黛玉是孤独的,古往今来,孤独是一切高洁之土的心理状态。而“竹”更是文学华章中积淀的孤独记忆的意象之一,它构成了一种苦涩的隐逸文化。

潇湘馆,原名“有凤来仪”。传说中凤凰以竹实为食。“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 宝玉此诗几乎在明说是黛玉高洁秀洁的品性吸引了他的,林黛玉是大观园众女子中的凤凰,只有她,才配住在潇湘馆里。

宝玉取“有凤来仪”之名,暗示了宝黛二人的幸福的情感生活和潜于心底的希求。而元春归省时改为“潇湘馆”,似为无意中伏下了林黛玉为情泪尽而亡的悲惨结局。第45回,在“秋霖脉脉”的黄昏,黛玉病卧在床,听那雨滴竹 梢之声,更觉凄凉。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不禁发于章句,写下《秋窗风雨夕》:“……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雨滴竹梢,似黛玉心在哭泣。潇湘馆的环境与潇潇妃子的心境无不透出令人窒息的悲凉气氛。暗示着黛玉生命的秋天已经到来,悲剧的命运正在等待着她。这是曹雪芹早就设计好的黛玉的归宿——以泪还神瑛浇灌之恩。曹雪芹使环境与人物“异质同构”,天人合一,心物交融,不仅充分展示了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也使人物的品格和情操具象化、立体化。以至只要提到大观园中的竹,读者便会很自然地想到潇湘馆,想到被称为“潇潇妃子”的林黛玉。

 在《红楼梦》中,竹的意象,黛玉的形象,作者的理想,三者是浑然一体的。

   2. “堪怜咏絮才”——丰富痛苦的灵魂

 “曹雪芹在林黛玉的判词中用'堪怜咏絮才’之句,正说明这位女主角性格构成的核心或主导,是她的过人才华”[②]曹雪芹打破了简单化、凝固化刻划人物的传统弊框,对人物的性格进行纵横开掘,塑造了林黛玉这样的典型 形象。在小说的具体描写中,林黛玉横溢的才华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诗词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高,她有着诗人的天赋,写诗填词是她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诗人是要有天赋的,林黛玉幼年丧母,父亲忙于俗务,她的指导老师就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贾雨村,她的才情不可能主要靠“亲”与“师”传授而生,只能是靠她的聪颖的天资和敏感的内心。薛宝钗是大观园中唯一可与黛玉较量才情的女子,但宝钗是在用学问和技巧写道德,而黛玉则是用心血和泪水写心迹,所以,黛玉的诗篇“名作”多多,如《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桃花行》等等,宝钗的“留世”之作则寥寥无几。林黛玉的才思敏捷是出了名的,从来都是不假思索,一挥而就,是当之无愧的才女。

林黛玉的多愁善感与她的瘦弱多病互为因果,共同构成了她的诗人气质。多愁添病,善感伤身。反过来,体弱留住 了她的脚步,限制了她的视野,使她习惯于沉思默想,郁郁寡欢。多病所带来的身体上的痛苦,内化为心灵上的挫折感,使她更善于体验孤独、寂寞、颓丧、哀伤之类的悲观情绪,淅沥的秋雨能够轻而易举地滴入她那紧闭的心房。谁都不愿意痛苦,但痛苦却能造就出卓越的诗人。“无奈诗魔昏晓侵”,诗魔已缠上了林黛玉,她不作诗已无法生活。多愁多病的林黛玉,天生就是块当诗人的材料,曹雪芹就是这样定制林黛玉的。

 诗人的内心世界是最丰富的,作为诗人的林黛玉,她的精神世界更是丰富着、痛苦着。

天生的智慧,大家庭的熏染,潇湘馆里坐拥书城,知识渐多,悟性渐高,痛苦便随之加深了。暮春时节,别的女孩子都在嬉戏玩笑,她却从一片片落花上看到了自己的不幸,越发顾影自怜,流着泪筑起了埋香家,并吟唱起一曲《葬花吟》,低回婉转,哀感欲绝。只有敏锐的嗅觉才能呼吸到大观园中的杀气,只有细腻的心灵才能领会到草木 里的玄机。敏感于草木的黛玉,更敏感于人情:周瑞家的来送宫花,林黛玉感受到了不经意的歧视;晴雯的一个无心的闭门羹,让黛玉“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于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至于宝钗的金项圈,湘云的金麒麟,更是她难以排解的心头的痛。“谁能与我共翥”,黛玉的世界里只有宝玉,可宝玉也是个“见了姐姐、忘了妹妹”的,而且宝玉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世俗生活。这种情况下,才情绝世的林黛玉除了痛苦,除了写诗,还能做什么?七十六回史湘云一句“寒塘渡鹤影”,黛玉便对以“冷月葬花魂”。到“泄机关颦儿迷本性”的时候,林黛玉对这个世界已不再留恋,于是“焚稿断痴情”,继而“魂归离恨天”了。正是超强的悟性,使得林黛玉的精神世界异常丰富而痛苦,痛苦让她与邪恶的人性拉开了最大的距离,从而最终自绝于悲惨世界,毅然决然地杀死了自己,实现了那个圣洁的愿望――“质本洁来还洁去”,浊臭的社会不能玷污她,就连死亡也不能扭曲她那颗高傲的心灵。“冷月葬花魂”,寒森森地唱出了她的人生归宿。

 黛玉的诗分为五个时期,展现了黛玉的思想历程:一期,观望应付之作,如28回元妃省亲时的“未能免俗颂宸游”、“何幸邀思宠,宫车过往频”等;二期,非对峙性的消极探索,如葬花诗;三期,用现实的态度对待自己的 处境,代表作45回 《秋窗风雨夕》,从天尽头回到了大观园,在现实中找出路,但大观园里没有出路是林黛玉的巨大发现,所以她只有另寻出路;四期,扩大了另寻出路的眼界,如54回的《五美吟》;五 期,理想破灭的悲吟如 70回的桃花诗,76回《联诗悲寂寞》中的“冷月葬花魂”。

 曹雪芹并不以情诗艳赋来邀宠于读者,而是用诗歌来塑造人物的性格,使人物的性格、气质得到丰富的补充和展现。

 三、林黛玉形象的审美价值

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形象,是由两条线索表现其丰富内涵的:一边是黛玉在大观园中与众姐妹的日常交往,如“俏 语谑娇音”、“魁夺菊花诗”、“争联即景诗”、“重建桃花社”等;一边是林黛玉敏感、细腻、丰富的内心世界,如“艳曲警芳心”、“春困发幽情”、“飞燕泣残红”、“闷制风雨词”等。大观园表面的花团锦簇与林黛玉内心的孤独寂寞形成了一种强烈反差,凸显了浓郁的悲剧色彩。

林黛玉这一形象的独特的审美价值在于,她不仅是封建时代名门闺秀悲剧命运的历史缩影,同时也是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执着于个体内心自觉与自主人格精神的写照,从本质上说,林黛玉的恣情任性、孤标自傲,是自屈原以 来中国古代知识分子追求自由和独立人格的继续。她那内心化、情感化的生存方式,很大程度上表现了相当一部分中国古代文人共同的心灵历程。在现实生活中难以用自身的力量同世俗社会抗衡,而又不肯放弃理想的人们,正是通过内心化、情感化的途径,在现实与理想的夹缝中生存。

如果说林黛玉以其自身独特的生存方式的选择,完成了她对自主人格的追求,那么,通过对林黛玉这一形象的塑 造,曹雪芹也完成了他本人对自主人格理想的追求,完成了他对人的生存方式的选择。

注释:

[①]除索隐派的表述外,近人土默热、刘心武等杂说中也多有此议。

[②]林冠夫:《红楼梦纵横谈》,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2月版,第251页。

参考文献:

1.冯其庸:《论红楼梦思想》,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51月版。

2.周汝昌:《红楼十二层》,书海出版社,20051月版。

3.  红:《误读红楼》,天津教育出版社,200711月版。

4.  群:《文学的基本原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12月版。

5.  蒙:《红楼启示录》,三联书店,2005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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