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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海记忆:石库门里弄

 楼兰映画 2012-06-11
老上海记忆:石库门里弄


 

(老上海石库门里弄一角,摄于会馆后街,2009年10月)

(正在拆迁的石库门里弄一角,摄于2009年10月)

(笔者少年居住过的天潼路怡如里旧址上正在建造的服装城,摄于2006年10月)

(笔者幼年居住过的山西北路泰安里【老泰安】弄堂口,摄于2006年10月)

(天潼路727弄泰安里【新泰安】弄堂口,上方为过街楼,摄于2006年10月)

(上海弄堂里正在玩耍的小孩,摄于外仓桥街,2006年10月)

石库门里弄住宅始建于19世纪60年代。1860年以忠王李秀成为首的太平军东进,攻克镇江、常州、无锡、苏州、宁波等苏南浙北城市,迫使数以万计的苏南、浙北难民进入上海租界避难。人们纷纷迁居租界,致使租界的人口急剧增加,住房问题日益突出。租界为接纳难民,动员商人投资住宅建设。为了充分利用土地,设计师将欧洲的联立式住宅和中国传统的三合院、四合院相结合,创造出这种中西合璧的新样式建筑――石库门里弄住宅。在思南路周边地区建造于1918年的老渔阳里和新渔阳里可以说是典型的早期石库门里弄建筑”。弄堂是上海特有的近代民居建筑样式上海人在建筑理念和形式上,不拘于传统形式,设计以“实用”为最高的原则,在“小巧玲珑”石库门里弄建筑中透露出上海人特有的精明,所谓“在螺丝壳里做道场”就是这种精明的注脚。而上海人,严格地说以江浙移民为主的人群,由于长期生活在殖民地的环境当中,其接受外来文化能力迅速增强长,而石库门样式的建筑群更便于居民的交流,各种文化和生活习俗在这里碰撞、交流,最终融合,并逐渐形成独有的石库门文化。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家先居住上海山西北路泰安里(时称“老泰安”,而天潼路727弄是“新泰安”,两条弄堂是相通的),后搬迁至天潼路(近河南中路)怡如里(646弄),泰安里尚在,而怡如里早几年已拆迁,由温州商人改建成服装市场(一直延伸至七浦路一带)。

上海的弄堂是由上百个一排排紧密联体而立的石库门单元组成的庞大房屋群体。“里”指的是居民聚集的地方,“弄”指的是建筑物间夹缝通道,里弄是由相连小弄组成的住宅群。华北地区称胡同,上海则称之为“弄堂”。“弄堂”原作“弄唐”,“唐”在古代是庭中通道之意,“堂”原本是对房间的称谓,如"前为堂,后为室",在近现代汉语中,“弄堂”取代了“弄唐”,成为上海人对里弄的称呼。而在弄堂口上方总有一座标志坊(标志坊是牌坊类的一种,如泰安里,上方刻有建造年份,如1931),作为弄堂空间段落的分隔和标致之用。老式的里弄大都有过街楼,即在弄堂口处二排房屋之间的“空中楼阁”。过街楼大部分是二层,少数三层,用作居室,底层腾空,供弄堂内人车通行。

我曾居住的怡如里,建于三十年代,狭窄的石板路两旁有一排排三层高土木结构的石库门楼房,在那幽暗的木窗里时不时地横出几根凉衣杆,仿佛空中挂满了彩旗。有时一条大裤衩悬挂在通道中央,路人不得不避开绕开行走,因为民间有在裤裆下走过不吉利之说。弄堂的两旁还有恒吉坊(我幼年上的托儿所就在这条弄堂里,具体门牌号码已经记不得了)等多条弄堂,弄堂间都设有通道,你从天潼路进来,一会儿就从七浦路出去了,交通很方便。过去,孩子去学校穿走弄堂,回家又在弄堂玩耍。所以,童年的记忆几乎全在弄堂里。据说,解放前这一片的房产都是居住在后弄堂陆家的私产,后都归国家所有。

一进弄堂,首先看到公用电话亭,紧挨着一个便厕附带倒痰盂的粪池,这里终年散发着恶臭,有的小便厕是敞开式的,男人家内急也顾不上面子就直挺挺地背站在弄堂口小便。窃以为,这是上海人生活的一大败笔,也是石库门文化中不文明行为之一。每当清晨,每家每户不管男女还是老少,都会纷纷拎出马桶,放在门口,等粪车一到,倒清马桶,就会听到“唰唰,唰唰”声,响彻弄堂内外,上海女人是用竹刷加毛蚶壳来清洗马桶的,一边刷一边向邻居打听今天的菜市行情。这是上海石库门里弄特有的一道风景:“清晨交响曲”。如果将来政府打算保存一部分石库门建筑的话,有两样东西必须改换:一改马桶为抽水便池,二改煤炉为煤气灶。

孩子们在弄堂里巴响(玩)的游戏(有关弄堂游戏的记忆另文专述),真是太多了,哪像现在孩子们只会玩电脑游戏,因为他们没有了玩伴只能玩虚的。孩子们尽情尽兴在弄前堂后穿梭奔跑,玩得满头大汗就用脏手一抹一个大花脸,气得大人骂道:“小驹头(小赤佬)皮瑟啦(调皮死了),勿听闲(读艾)话吃生活(不听话挨揍)。”这辰光(时候),孩子才灰溜溜地回家洗脸洗手吃饭。大人们只有在开饭的时候,才会亮起嗓门,唤小孩回家。这种自由自在的幸福,对现在这些整日关在高楼大厦内的孩子来说,是天方夜谭。

前面说过,每个弄堂口都有一公用电话亭,亭内有一二位阿姨专职传呼电话(这些阿姨有的是家庭妇女,有的是退休职工)。那时的住户极少有私人电话(只有后弄堂的大资本家陆家有宅电),只要有来电,阿姨就手持传呼单,上门传呼:“张家姆妈,纳呢子(你儿子)来电话啦!”接单的住户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电话亭接听来电,因为没有急事人们一般是不打电话的。这是旧式里弄的又一道风景:传呼电话,前弄堂喊到后弄堂。

弄堂里,前排房子与后排房子的间隔不超过 3,大多居住面积很小。石库门单体建筑一层的平面布局是:进大门后是前天井,天井后是客堂,两侧是东西厢房,客堂后是后天井和灶披间,客堂与后天井之间有楼梯通向二层。亭子间是石库门建筑中最富原创性的建筑特征,它是夹在灶披间与晒台之间的房间。如我家那时住的就是9平米左右的亭子间(二层通向三层阁楼和晒台的楼梯拐角处,设有一间朝北的小房间)。地方小,公用场所(灶披间)拥挤,邻里之间的矛盾在所难免,吵架也时有发生。这里的居民来自各地,操着南腔北调,有趣的是宁波人与苏州人吵响坶(吵架),宁波人语速本来就快,赶上吵架就更快,没等到苏州人骂上一句:“杀耐赫千刀(杀你千刀)”,宁波人早就回骂数句了。但是,苏州人就是有涵养,不慌不忙地一句一句回敬宁波人,“耐阿要弄只尼光吃吃(你是不是想吃耳光)?吵架还带商量口吻,侬服帖伐(你服吗)?吵归吵,邻里大多不记仇,今天吵过,如果明天下雨,你还是不忘把隔壁人家晒的衣裳收进房间。这种邻里关系今何在?!

一到夏天,大家喜欢把烧好的饭菜端出来,在大门口过道放一个小台子(或用几只小凳子再铺上一块木板),就在弄堂里吃夜饭。这是弄堂里最温馨最热闹的时刻,不仅可以看到每家人家吃点啥,也是女人家交流烹饪技艺的好机会,更可以听到男人家说点新闻或透露几条小道消息。小孩子最开心了,走东家跑西家,李家小囡会端着饭碗边吃边来到张家,张家姆妈马上拉她上桌,热情地把家里的美味小菜拣到她的碗中。生活在这样的弄堂里你始终会被一钟浓浓的温情拥抱着。现在,每当我去太仓路附近的“新天地”游逛时,总感到那里的弄堂太做作,太多作秀的味道,那里缺的就是将要离我们远去的石库门民俗文化。

夜饭后,特别是炎热的夏天,弄堂里的人家将市面全部做在屋外,因为屋里厢实在太热了。那时根本没有空调,电风扇是有铜钿(有钱)人家享受的,平头百姓只能摇着芭蕉扇散热驱蚊。男人家赤膊穿短裤,直接在自来水笼头下冲凉,小孩子只只光身“小猪嚕”,在大门口木盆里洗澡。最后拿块铺板搁在两只木凳子上,让小家伙躺下,大人在一旁边扇风边讲故事,孩子玩了一天(那时孩子的回家作业很少)很累了,他们听着听着就很快“到苏州去了”(进入梦乡),然后大人们抱着自己的孩子进屋里后自己再洗刷就寝。前半夜,男人家一般以打牌下棋消遣,女人家三五一群围坐聊家常。在弄堂昏暗的路灯下,在石库门局促的空间里,上海人家照样将生活过得很舒适很精致。这就是石库门的文明,上海人的精明。

上海人的石库门住宅,空间虽小,但功能齐全,吃喝拉撒全在其中搞定,却有条不紊,这全仗着上海人家的女主人的持家能力。当你在大马路上见到身着旗袍,款款而行的小姐或太太,一定会被其落落大方、温文尔雅的气质所折服,可你不知道她刚才还在亭子间或客堂间为一些小事与老公或婆婆吵嘴。老上海女人家就是从亭子间里走出来,照样打扮得山清水绿;老上海男人家走出来,个个头势清爽,皮鞋锃亮。这就是上海人的腔调,想学不是那么简单的。由于洋场风情的现代化生活和住房紧张,打破了庭院式大家庭传统生活模式,取而代之的是适合单身移民和小家庭居住的石库门里弄。上海人对石库门房屋的层次、方位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具体还表现在邻里之间的称呼上,如“前楼阿姨”、“亭子间嫂嫂”、“东厢房爷叔”、“二楼阿婆”等等,却少有带姓氏的称呼,这些看似不经意的称呼却透露出上海人文化中的精细和典雅,反射出那种淡化血缘的移民情结。

上世纪三十年代,不少进步文艺界人士为了逃避内陆的白色恐怖,纷纷到上海来寻找新的生活,也常常租用亭子间。亭子间产生在后期石库门里弄建筑时期,其主要原因是新型建筑材料――钢筋混凝土的出现。早期石库门房子厨房,即灶披间是单层,灶披间上是晒台,后期石库门房子降低了灶披间的高度,使用钢筋混凝土梁,上面铺楼板,增建一个面积不足十平米,高度不过2米的小房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亭子间”,“亭子间”顶上是晒台。灶披间高度降低,使得亭子间位于二层楼的错层部位,又由于本身的高度也低于前楼和厢房,犹如在夹缝中生存。亭子间最早充当堆放杂物的储藏室使用,随着住房的紧张和经济上的入不敷出,居住者往往把亭子间作为一个房间自用或者出租。小小的亭子间租金便宜,许多穷困的文人和收入微薄的小市民只能选择这样的房间。下面是热气腾腾的厨房,上面是风吹雨淋日晒的晒台,坐南朝北,冬寒夏暑,是条件最差的房间。特别是到了炎炎夏日,亭子间闷热难挨,即使静坐不动也是汗流浃背。1935年,鲁迅居住在上海北四川路越界筑路区域,即“半租界”,他收集了1934年所作杂文,命名为《且介亭杂文》,“且介亭”意即“半租界的亭子间”(“且”为“租”的右半,“介”为“界” 的下半)。还有更多的作家都和老上海的石库门有不解之缘,如郭沫若、茅盾、巴金、丁玲、丰子恺等。这些文人不仅住在亭子间,他们的作品中也大量涉及亭子间和石库门的生活,故有“亭子间文学”之称。而张爱玲的小说则常以里弄作为故事的背景。石库门里弄成为大部分中下阶层居民的栖身之地。在四通八达的弄堂里,旅馆、小食摊、修鞋匠、理发……应有尽有,算命先生、跑街先生、跑单帮的、卖艺的穿街走巷,都来大上海谋求营生。形形色色的人物,五花八门的行当,生动地展现了上海的市井百态,石库门里弄是上海这座城市中最浪漫、最能触动人心的部分,她将永远成为老上海们温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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