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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过庭《书谱》译文 注释

 鸿墨轩3dec 2012-06-19

孙过庭《书谱》译文  

2010-08-05 00:58:32|  分类: 书法 |  标签:书法  孙过庭  书谱   |字号 订阅

  ⊙(原文)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鍾、張之絕,晉末稱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頃尋諸名書,鍾張信為絕倫,其餘不足觀。」可謂鍾、張云沒,而羲、獻繼之。又云:「吾書比之鍾張,鍾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此乃推張邁鍾之意也。考其專擅,雖未果於前規;摭以兼通,故無慚於即事。

今譯:古來善長書法的,漢魏時有鍾、張的絕藝,晉末則二王並稱精妙。王羲之說:「我近來研究各位名家的書跡,鍾繇、張芝確實超絕群倫,其餘的,都不值得觀賞。」可以說自鍾、張死後,只有王氏父子才能繼承他們。(王羲之)又說:「我的書法與鍾繇、張芝比較:跟鍾可以相抗,或許可以超過他。張芝的草書,和我不相上下,但張芝草書精熟,臨池學書,弄到池水都是墨黑,假如我對書法用功到這個地步,未必不如他。」這是他推許張芝、又自以為超越鍾繇的意思。從王氏父子的專長觀察,雖未能超越前人的所有成果,但從兼采會通這一點來看,是無愧於書法藝術的。

⊙(原文)評者云:「彼之四賢,古今特絕;而今不逮古,古質而今研。」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騖沿革,物理常然。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何必易雕宮於穴處,反玉輅於椎輪者乎!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猶逸少之不及鍾張。」意者以為評得其綱紀,而未詳其始卒也。且元常專工于隸書,伯英尤精於草體,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擬草則餘真,比真則長草,雖專工小劣,而博涉多優。總其終始,匪無乖互。

今譯:評論者說:「他們四位大書法家,可稱古今獨絕;但今人(二王)不及古人(鍾、張):古人質樸,而今人妍美。」其實質樸因時代而變化,妍美隨時尚而轉移。雖然當初書契的創作,只是為了記錄語言;但是時代崇尚一有變動,書風也會跟著改變,那是事物發展的常理,可貴在能學古而不違背時代,有現代感卻沒有時代病,合乎「外表華采內在樸實,才是君子的風度。」的標準,何必硬要棄精美的宮室而穴居野處,舍華貴的寶車而乘原始的椎車呢!(評論者)又說:「王獻之不及王羲之,就好像王羲之不及鍾繇、張芝一樣。」我以為這種批評只得到它的大體要點,但沒有說明它的始末原由。鍾繇專長于楷書,張芝尤其精於草體;他倆的長處,王羲之都兼而有之。但是他比張芝多一項真書的成就;比鍾繇多一項草書的擅長。雖然從專精這一點上說王羲之比他們差點,但他能多方涉獵,成果多非常好。總的來看,評者未必正確。

⊙(原文)謝安素善尺牘,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輒題後答之,甚以為恨。安嘗問敬:「卿書何如右軍?」」答云:「.故當勝。」安云:「物論殊不爾。」於敬又答:「時人那得知!」敬雖權以此辭折安所鑒,自稱勝父,不亦過乎!且立身揚名,事資尊顯,勝母之里,曾參不入。以於敬之豪翰,紹右軍之筆札,雖復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況乃假託神仙,恥崇家範,以斯成學,孰愈面牆!後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為不忝。羲之還見,乃歎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內慚。是知逸少之比鍾張,則專博斯別;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或疑焉。

今譯:謝安一向擅長「尺牘書」,瞧不起王獻之的書法。獻之曾精心書寫一信給他,以為一定會得到謝安的賞識而把它收藏起來,不料謝安卻在信的後面寫上了答覆文字,送還他,獻之深以為恨。謝安曾經問過王獻之:「你的書法跟你的父親比較怎樣?」答道:「當然比他好!」謝安說:「輿論卻不是這樣啊!」獻之又回答說:「一般人哪裡懂得呢!」獻之雖然勉強以這樣的回答,來反駁謝安的看法,然而自稱勝過父親,未免太過分!況且,一個人有所成就,本是為了榮耀父母。當年曾參經過「勝母里」,因憎惡這個名稱,所以不肯進去。而獻之的筆法,是承傳羲之的書法的,雖然大略學到了規模法則,其實恐怕還未能全部繼承下來呢!何況竟然假託神仙傳授,而恥于推崇家學,用這樣的態度來研究書法,那算學習書法!後來羲之要到京城去,臨行時在壁上題字。獻之偷偷把它擦掉改寫,自以為寫得很不錯。羲之回來看到了,感歎地說:“我走的時候,真是醉得太厲害了!”獻之聽了,內心才感到慚愧。由此可知,王羲之比起鍾繇、張芝,那只有專精與兼善的區別;而獻之比不上羲之,這是無可置疑的。

⊙(原文)余志學之年,留心翰墨,味鍾張之餘烈,挹羲獻之前規,極慮專精,時逾二紀。有乖入木之術,無間臨池之志。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一畫之間,變起伏於鋒杪;一點之內,殊衄挫於毫芒。況云積其點畫,乃成其字;曾不傍窺尺犢,俯習寸陰;引班超以為辭,援項籍而自滿;任筆為體,聚墨成形;心昏擬效之方,手迷揮運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謬哉!

今譯:我十五歲時便注意學習書法,品味學習鍾繇、張芝、羲之、獻之的書跡,深入思考,專心探究,如此過了二十多年,雖然功力還不夠精深,我仍然努力不懈。看到書法的線條、造形變化:有的像懸針、有的像垂露;有的如奔雷、如墜石,如鴻飛、如獸散,如鸞舞、如蛇驚,如面臨斷崖、背有頹峰,如腳踏危地、手抓枯木的驚險,有的重得像黑壓壓的雲層,有的輕淡如蟬翼;有的帶筆讓你覺得如泉在流注,有的停頓處,如山嶽般安穩;纖細處,像新月出現在天涯;疏落處,宛如群星分佈在天河;意像豐富得像自然界般奇妙,不是光靠人工設計安排可以做到的。真可謂智慧和技巧兼備,心和手搭配無間了。他們筆不妄動,每一下筆都有它的理由:小到一個點,一條線,筆鋒都要做出各種細微的變化。更別說一個字了。不鑽研名跡,時時學習,卻拿班超投筆來作擋箭牌,以項籍不肯學書而引以自滿;信筆塗鴉,於書寫方法、書法道理茫然不知,想寫出美妙的字?門都沒有!

⊙(原文)然君子立身,務修其本。楊雄謂:詩賦小道,壯夫不為。況複溺思毫釐,淪精翰墨者也!夫潛神對奕,猶標坐隱之名;樂志垂綸,尚體行藏之趣。詎若功宣禮樂,妙擬神仙,猶埏埴之罔窮,與工爐而並運。好異尚奇之士;玩體勢之多方;窮微測妙之夫,得推移之奧賾。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鑒者挹其菁華,固義理之會歸,信賢達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賞,豈徒然與?

今譯:雖說一個人立身於世,首先是做好根本修養,揚雄說詩賦小道而已,大丈夫是不肯從事的,何況沉溺於如何用筆,把精神埋沒在書法裏邊呢!但集中精神下棋,還有“坐隱”的美名;醉於釣魚,也體驗著“行藏”的情趣。何況(文字)有宣揚禮樂的功能,具有神仙的妙術,像陶匠運用 陶鈞,製作無窮的器皿,像金工運用鐵錘,鑄出無窮的器物。喜歡新奇的人, 能玩味書法形體氣勢的種種變化;而好探究精微的人,更從中探索推陳出新的秘奧。愛著述的人,可引用前人的說法,而精於鑒賞的,可以吸取它的精華!書法也是合於義理的一門藝術,是賢達的人可以兼擅的修養。書法含有深沈的道理,又可供審美欣賞,可不是毫無意義的事呢!

⊙(原文)而東晉士人,互相陶染。至於王謝之族,郗庾之倫,縱不盡其神奇,咸亦挹其風味。去之滋永,斯道愈微。方復聞疑稱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絕,無所質問;設有所會,緘秘已深;遂令學者茫然,莫知領要,徒見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規矩而猶遠,圖真不悟,習草將迷。假令薄解草書,粗傳隸法,則好溺偏固,自閡通規。詎知心手會歸,若同源而異派;轉用之術,猶共樹而分條者乎?加以趨吏適時,行書為要;題勒方幅,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於專謹;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回互雖殊,大體相涉。故亦傍通二篆,俯貫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飛自。若毫釐不察,則胡越殊風者焉。

今譯:東晉的士大夫,彼此互相薰陶濡染。至於王氏、謝氏,郗氏、庾氏之輩,縱使不是每個人都能極盡書法的神奇,而大都受到當時書風的影響,有一定的水準。距離他們的時代愈遠,這門藝術就愈加衰微了。(後世的書家)往往對自己聽來的理論,即使有所懷疑也諱言其疑,反而當作正確的東西向人家陳述。有些人僅懂一些皮毛,就把它實踐起來,自以為得其根本。古今隔絕,無所質問;假如有所體會,便深深地保守起來;至使其他學習的人茫然不得要領,只見他人成功的好處,而不瞭解他們能夠達到美善的根由。有些人雖然花了好幾年學習點畫結構,但距離規矩還很遠,研究楷書既不得要領,學習草書也莫明所以。假使約略地瞭解一點草書,粗疏地學得一些楷法,便偏執自己的看法,自己阻斷會通之路。他們那裏知道:心手交融在一起,就像象水同源而異流;“轉”和“用”的技法,就像一棵樹而分佈著許多枝條。就官場和日常實用來說,行書最主要;題榜刻石,以楷書為先。草書不兼具楷法,難免單調拘謹;楷書不參入草意,不免失去“尺牘書”流動的風味。楷書的形體由點畫構成,神采由使轉表出;草書的神采寄託在點畫之中,它的形體由轉折來體現。草書的使轉寫不好,不叫草書;楷書欠缺點畫功夫,還可勉強算個字。筆法字形雖然差異甚大,但還是有相關聯之處。所以還要傍通大篆、小篆、融會隸書,參酌章草,浸淫飛白。如果不能體會筆端要有這麼多筆勢,想談書法,是不可能的。

⊙(原文)至如鍾繇隸奇,張芝草聖,此乃專精一體,以致絕倫。伯英不真,而點畫狼藉;元常不草,使轉縱橫。自茲已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專精也。雖篆隸草章,工用多變,濟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然後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閒雅。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驗燥濕之殊節,千古依然。體老壯之異時,百齡俄頃。嗟呼!不入其門,詎窺其奧者也。

今譯:至於鍾繇楷書的奇絕,張芝得“草聖”的美譽,這都因為專精於一體,所以才有超人的成就。張芝不以楷書見長,但他的草書點畫具見起伏頓挫。鍾繇不擅長草書,而他的楷書,使轉卻極靈活。自他們之後,一種字體之中不能兼擅楷、草書優點的,是本事不足,不能叫專精! 雖然篆書、隸書、今草、章草,各有用途,但要寫得好,卻各有各的要件:篆書要婉轉而圓通,隸書要精勁而茂密,草書以奔放暢達為佳,章草則務求有法度而簡捷。然後以嚴肅的風神來使它威凜,以妍美的姿致使它溫潤,以瘦硬老邁之筆來使它矯健,以安閒雅致之態來使它和婉。這樣,才能夠顯露作者的性情,體現作者的哀樂。體驗四季不同的氣候變化,可知千古恆常之理。體察年歲不同的老壯差異,可知人壽短暫,不過百年。唉!如果不得要領,那有時間能夠進入書法天地,見到它的奧妙呢!

 ⊙(原文)又一時而書,有乖有合,合則流媚,乖則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乖合之際,優劣互差。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筆暢。暢無不適,蒙無所從。當仁者得意忘言,罕陳其要;企學者希風敘妙,雖述猶疏。徒立其工,未敷厥旨。不揆庸昧,輒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風規,導將來之器識,除繁去濫,睹跡明心者焉。

今譯:書寫時,也有合與不合的情況:合則流利秀媚;不合則枯澀粗疏。大略說來,各有五種情況:精神愉快,沒有干擾,是一合;感人恩惠、酬答知已,是二合;季節調適,氣候溫潤,是三合;佳紙良墨,工具稱手,是四合;偶然高興,提筆作書,是五合。心情匆遽,事務纏身,是一不合;違反己意,迫於情勢,是二不合;氣候悶熱,烈日當空,是三不合;劣紙惡墨,兩不稱手,是四不合;精神倦怠,手腕疲乏,是五不合。合或不合,影響書法的優劣。天氣好不如工具好,工具好不如心情好。如果五個不合的情況都聚在一起,便會神思閉塞,行筆遲滯;五個合的情況都集中在一起,便會心情愉快,行筆流暢。流暢的時候無所不適;拘滯的時候茫然無所從。書法高手,領會奧妙之後,往往只管寫,不太談道理,說要領;認真探求道理的,則捕風捉影,敘說個人的心得。說是說了,但沒有說到要害。因此我不揣愚味,把自己所懂得的都貢獻出來,希望能夠傳揚前人的規範,導引後人的智慧才能,去掉繁冗蕪雜,只要看到文章和墨跡,就能夠心領神會。

⊙(原文)代有《筆陣圖》七行,中畫執筆三手,圖貌乖舛,點畫湮訛。頃見南北流傳,疑是右軍所制。雖則未詳真偽,尚可發啟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編錄。至於諸家勢評,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今之所撰,亦無取焉。若乃師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鄲淳之令範,空著縑緗。暨乎崔、杜以來,蕭、羊已往,代祀綿遠,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業顯;或憑附增價,身謝道衰。加以糜蠹不傳,搜秘將盡,偶逢緘賞,時亦罕窺,優劣紛紜,殆難覼縷。其有顯聞當代,遺跡見存,無俟抑揚,自標先後。

 今譯:世傳有“筆陣圖”七行,中間畫有三隻執筆的手式。圖像錯誤,點畫模糊。近來看到南北各地都在流傳,大家都推測這是王羲之的作品。雖然不知是真是偽,但還可以啟發初學書法的兒童們。既然一般人都有了,就用不著再編錄了。 至於對以前各家的評說,多數是流於虛浮文飾的,都只是從外表上描述它的形狀,而內蘊的真諦,卻反而茫然了,我現在撰述,不取類似的作法。至於像師官宜那樣有高名的,只能在史冊上見到他的名字;邯鄲淳為一代模範,也不過在書卷上留個名聲罷了。乃至自崔瑗、杜度,一直到蕭子雲、羊欣,在這悠長的歲月裏,出現的名家很多。有些是在當時已負盛名,歷久而不衰,其人雖死,書跡仍備受推崇繼續流傳;有的憑藉當時的名流吹捧來提高身價,人一死了,書法也就沒有人稱道了。有些書法作品,或因糜爛蠹蝕而不傳於後,或被有力者搜刮無遺,偶然雖有被鑒賞的機會,但這機緣還是不多的,好的壞的混雜得很,想要弄清楚就不容易了。至於那些馳名當代,墨蹟猶存的,這就無須憑藉別人的抑揚,根據書跡本身就可以分辨出優劣了。

⊙(原文)且六文之作,肇自軒轅;八體之興,始於嬴正。其來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質懸隔,既非所習,又亦略諸。複有龍蛇雲露之流,龜鶴花英之類,乍圖真於率爾,或寫瑞于當年,巧涉丹青,工虧翰墨,異夫楷式,非所詳焉。代傳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詳其旨趣,殊非右軍。且右軍位重才高,調清詞雅,聲塵未泯,翰櫝仍存。觀夫致一書,陳一事,造次之際,稽古斯在;豈有貽謀令嗣,道叶義方,章則頓虧,一至於此!又云與張伯英同學,斯乃更彰虛誕。若指漢末伯英,時代全不相接;必有晉人同號,史傳何其寂寥!非訓非經,宜從棄擇。

今譯:而且“六書”的草創,最早的可以追溯到黃帝時代;“八體”的興起,則起自秦始皇的年代。源流悠久,用途廣泛。但古今時代不同,妍麗和樸質又有區別,既然不是現今常用的,這裏就略而不談了。 還有什麼龍書、蛇書、雲書、垂露篆之流,龜書、鶴頭書、花書、芝英書之類,這些只是簡單地去摹擬物象,或是圖寫當時的“祥瑞”,它們是屬於繪畫方面的技巧,而與書法藝術並無多大的關係,不能當作規範,因此也就不多談了。世傳王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句鄙俗,理論粗疏,意義乖張,言詞拙劣,詳究它的旨趣,絕不是王羲之的作品。王羲之地位高,天份好,格調清秀,言辭爾雅,聲譽和手跡,並未泯滅,書信還有些遺留下來。看他寫一封信,談一件事,即使在倉卒的時候,都還在考求古式。那裏會對後嗣傳授書法時,應該合乎義理的,而竟違反章則到這樣的程度呢!又說他跟張伯英同學,這更顯現出它的荒誕無稽。若是指漢代的張伯英,時代完全不相接近;如果晉代有同名的,為什麼史傳寂寥無聞!此書既不能垂教後人,又不合乎經典,還不如把它丟掉好了。

⊙(原文)夫心之所達,不易盡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難形於紙墨。粗可髣髴其狀,綱紀其辭。冀酌希夷,取會佳境。闕而末逮,請俟將來。今撰執使轉用之由,以袪未悟。執謂深淺長短之類是也;使謂縱橫牽掣之類是也;轉謂鉤環盤紆之類是也;用謂點畫向背之類是也。方復會其數法,歸於一途;編列眾工,錯綜群妙,舉前人之未及,啟後學於成規,窮其根源,析其枝派。貴使文約理贍,跡顯心通;披卷可明,下筆無滯。詭辭異說,非所詳焉。

今譯:我們心裏頭所理解的,不容易用語言表達出來;能夠用語言表達的,文字未必說得清楚。這裡只能夠用文字大致形容它的狀態,至於想表達精微,體會奧妙,恐怕還不能如願,只好等將來再說了。現在把執、使、轉、用的道理寫下來,使不解的人有所省悟:執,就是執筆有淺深長短之分;使,就是運筆有上下左右的行筆;轉,即行筆的轉折呼應;用,即結構的揖讓向背。再進一步把幾種方法,融會在一起,把各家的工巧加以列舉,務求把群賢的精妙加以綜合;先代賢哲所沒有說到的,我也把它指出來,用公認的法則來啟發後學,探究它的根源,分析它的枝派。做到文字精簡、理論豐富、途徑明確、心意開通,一看就知,書寫流暢。至於古怪的理論,歧異的說法,不是我所要談的。

⊙(原文)然今之所陳,務裨學者。但右軍之書,代多稱習,良可據為宗匠,取立指歸。豈惟會古通今,亦乃情深調合。致使摹搨日廣,研習歲滋,先後著名,多從散落;歷代孤紹,非其効與?試言其由,略陳數意:止如《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贊》《太史箴》《蘭亭集序》《告誓文》,斯並代俗所傳,真行絕致者也。寫《樂毅》則情多佛鬱;書《畫贊》則意涉瑰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太史箴》又縱橫爭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誡誓,情拘志慘。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歎。豈惟駐想流波,將貽嘽噯之奏;馳神睢渙,方思藻繪之文。雖其目擊道存,尚或心迷議舛。莫不強名為體,共習分區。豈知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實,原夫所致,安有體哉!

今譯:現在我所談的,力求有益於學習者。而王羲之的書法,各時代的人都稱讚它、學習它,很可以作為宗仰的大師,用它來確立自己的目標。他的書法不僅會通古今,同時還做到感情深切,筆調吻合。因此他的書跡愈傳愈廣,學他的人愈來愈多。王羲之以前和以後的名家書跡大都散落了;唯獨繼承羲之書派的卻世代相傳不絕,這難道不是很明顯的驗證嗎? 試談它的道理,粗略陳述幾點心得:像《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贊》、《太師箴》、《蘭亭集序》、《告誓文》等,這些都經世俗相傳,是楷書和行書中最好的作品。王羲之寫《樂毅論》,則多抱著抑鬱的心情;寫《東方朔畫贊》,則多涉及離奇的意想;寫《黃庭經》,則感到虛無境界的怡悅;寫《太師箴》,則感念縱橫周折的世情;說到蘭亭興會,情致淋漓,神思飄逸;寫《告誓文》,是心情沉重、意志淒慘。有如人們感到快樂,則笑聲隨作;語及悲哀,則歎息隨之。豈只伯牙鼓琴志在洋洋流水,便可傳出喑緩的聲音;曹丕馳想睢水渙水五色的波瀾,而說出「淮上多文」的美言。雖然眼睛一看,即悟到大道的所在,(知道體勢是隨著心境變異的,)有時還要迷失心理的方向,發為乖舛的言辭。(書體本無什麼特殊的名目,而學書的人)無不強名之為什麼體,分門別類,來摹仿它。他們並不知道情感發動,即表現於言辭,如《詩經》、《離騷》,體裁雖別,寓意則同。陰天、晴天,人們的悲喜不同,都本乎天地自然之序。(強為分體的,)既失卻書家真實的情狀。理論也與真實相乖違。從書法的本源說起來,那裏有什麼所謂“體裁”呢?

⊙(原文)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模所設,信屬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里,苟知其術,適可兼通。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若運用盡於精熟,規矩諳于胸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後,瀟灑流落,翰逸神飛,亦猶弘羊之心,預乎無際;庖丁之目,不見全牛。嘗有好事,就吾求習,吾乃粗舉綱要,隨而授之,無不心悟手從,言忘意得,縱未窮於眾術,斷可極於所詣矣。

今譯:運用的方法,雖然出自心裁,但整個規模怎樣建立,確是眼前的要務。落筆相差只不過一點點,而藝術效果卻相去千里。假若不懂得了其中的奧妙,便可以眾術兼通了。用心不厭其精,揮運不忘其熟。如果運用極其熟練,規矩了然于胸,自然能夠達到優悠閒暇,意在筆先,瀟灑曆落,神飛筆動。象弘羊的理財,(能夠策劃周全),用心不局限在某一方面;庖丁宰牛,(憑著對牛的骨骼肌理的熟悉,運刀神速,)眼睛並沒有整個的牛體。曾經有愛好書法的向我求教,我便概略地指出要點,講授給他們聽,沒有一個不心手相應,得意忘言的。縱使還未能盡窺各家的奧妙,(但就他自己來說,)斷然已達到他最高的成就了。

⊙(原文)若思通楷則,少不如老;學成規矩,老不如少。思則老而愈妙,學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時;時然一變,極其分矣。至如初學分佈,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仲尼云:五十知命,七十從心。故以達夷險之情,體權變之道,亦猶謀而後動,動不失宜;時然後言,言必中理矣。

今譯:至於說到深入思考,精研法則,少年是比不上老年人的;但學好一般的規矩,老年又比不上少年了。運用思索,年紀老了越見精妙;從事學習,少年時代可以刻苦地努力進行。進行不斷的努力,其中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每一個階段,就有一個變化,最後達到功行完滿。初學會分行布白的,僅僅求其平正即可,達到了平正的境界的,要追求險絕;險絕也能做到了,那又要回復到平正上來。最初以為工夫趕不上古人,到了中間的過程,或則過於平正,或則過於險絕,最後乃領會到把平正和險絕融為一體,能夠變化自如。到這個時候,那年齡和書法都已老了。孔子說:到五十歲懂得天命,到七十歲便隨心所欲了。(就書法來說,也有這樣的發展過程),到年紀老時,才能理解平正險絕的情態,體會變化的道理。這就像思考成熟了才作行動,行動才不至失當;到時間合適的時候才來說話,說話便一定能夠合理一樣。

⊙(原文)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子敬已下,莫不鼓努為力,標置成體,豈獨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懸隔者也。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運。自矜者將窮性域,絕於誘進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嗟乎,蓋有學而不能,未有不學而能者也。考之即事,斷可明焉。

 今譯:所以王羲之的書法,晚年的作品特多精彩,這是因為思考通達精審,志氣沖淡平和,不偏激,不淩厲,而風格規模自然為他人所不及。從獻之以後,沒有不是力本不足,而強勢為力,體非自然,而擺佈成體的,不僅是工用比不上前人,而且神采情味也相去得很遠呢。有人輕視自己的作品,而有些人卻過高估計自己的成就。喜歡自誇的人將因缺乏繼續勤奮精神而斷絕進取之路,認為自己不行的人總想勉勵向前,定可達到成功的目標。確實這樣啊,只有學而未果,哪有不學就會成功的。觀察一下現實情況,即可明白這個道理。

⊙(原文)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剛柔以合體,忽勞逸而分驅。或恬憺雍容,內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鋒芒。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況擬不能似,察不能精,分佈猶疏,形骸未撿;躍泉之態,未睹其妍,窺井之談,已聞其醜。縱欲唐突羲獻,誣罔鍾張,安能掩當年之目,杜將來之口!慕習之輩,尤宜慎諸。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將反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于遲,終爽絕倫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非其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

今譯:然而書體的變化有多方面因素,表現性格情感也不一致,剛勁與柔和被乍揉為一體,又會因遲緩與疾速的遷移而分展;有的恬淡雍容,內涵筋骨;有的曲折交錯,外露鋒芒。觀察時務求精細,摹擬時貴在相似。若摹擬不能相似,觀察不能精細,分佈仍然鬆散,間架難合規範;那就不可能表現出魚躍泉淵般的飄逸風姿,卻已聽到坐井觀天那種浮淺俗陋的評論。縱然是使用貶低羲之、獻之的手段,和誣衊鍾繇、張芝的語言,也不能掩蓋當年人們的眼睛,堵住後來學者的口舌;賞習書法的人,尤其應該慎重鑒別。有些人不懂得行筆的淹留,便片面追求勁疾;或者揮運不能迅速,又故意效法遲重。要知道,勁速的筆勢,是表現超邁飄逸的關鍵;遲留的筆勢,則具有賞心會意的情致。能速而遲,行將達到薈萃眾美的境界;專溺於留,終會失去流動暢快之妙。能速不速,叫作淹留,行筆遲鈍再一味追求緩慢,豈能稱得上賞心會意呢!如果行筆不是心境安閒與手法嫺熟,那是難以做到遲速兼施、兩相適宜的。

⊙(原文)假令眾妙攸歸,務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亦猶枝幹扶疏,淩霜雪而彌勁;花葉鮮茂,與雲日而相暉。如其骨力偏多,遒麗蓋少,則若枯槎架險,巨石當路,雖妍媚云闕,而體質存焉。若遒麗居優,骨氣將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無依;蘭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是知偏工易就,盡善難求。雖學宗一家,而變成多體,莫不隨其性欲,便以為姿:質直者則徑侹不遒;剛佷者又倔強無潤;矜斂者弊於拘束;脫易者失於規矩;溫柔者傷於軟緩,躁勇者過於剽迫;狐疑者溺於滯澀;遲重者終於蹇鈍;輕瑣者淬於俗吏。斯皆獨行之士,偏玩所乖。

今譯:假若能使眾妙之筆歸納具備,一定要致力於追求骨氣,骨氣樹立,還須融合遒勁圓潤的素質。這就好比枝幹繁衍的樹木,經過霜雪浸淩就會顯得愈加堅挺;鮮豔芳茂的花葉,間與白雪紅日相映,自然更加嬌輝。如果字的骨力偏多,遒麗氣質即少,就像枯本架設在險要處,巨石橫擋在路當中;雖然缺乏妞媚,體質卻還存在。如果婉麗占居優勢,那麼骨氣就會薄弱,類同百花叢中折落的英蕊,空顯芬美而毫無依託;又如湛藍池塘飄蕩的浮萍,徒有青翠而沒有根基。由此可知,偏工一專較易做到,而完美盡善就難求得了。雖是宗師學習同一家書法,卻會演變成多種的體貌,莫不隨著本人個性與愛好,顯示出各種不同的風格來:性情耿直的人,書勢勁挺平直而缺遒麗;性格剛強的人,筆鋒倔強峻拔而乏圓潤;矜持自斂的人,用筆過於拘束;浮滑放蕩的人,常常背離規矩;個性溫柔的人,毛病在於綿軟;脾氣急躁的人,下筆則粗率急迫;生性多疑的人,則沉涵於凝滯生澀;遲緩拙重的人,最終困惑於遲鈍;輕煩瑣碎的人,多受文牘俗吏的影響。這些都是偏持獨特的人,因固求一端,而背離規範所致。

⊙(原文)《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況書之為妙,近取諸身。假令運用未周,尚虧工于秘奧;而波瀾之際,已浚發於靈臺。必能傍通點畫之情,博究始終之理,鎔鑄蟲篆,陶均草隸。體五材之並用,儀形不極;象八音之迭起,感會無方。至若數畫並施,其形各異;眾點齊列,為體互乖。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准。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遲,遣不恒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泯規矩於方圓,遁鉤繩之曲直;乍顯乍晦,若行若藏;窮變態於毫端,合情調於紙上;無間心手,忘懷楷則;自可背羲獻而無失,違鍾張而尚工。譬夫絳樹青琴,殊姿共豔;隋殊和璧,異質同妍。何必刻鶴圖龍,竟慚真體;得魚獲兔,猶恡筌蹄。

今譯:《易經》上說:「觀看天文,可以察知自然時序的變化;瞭解人類社會的文化現象,可以用來教化治理天下。」何況書法的妙處,往往取法於人本身容貌的特徵。假使筆法運用還不周密,其中奧秘之處也未掌握,就須經過反復實踐,發掘積累經驗,啟動心靈意念,以指使手中之筆。學書須懂得使點畫能體現情趣,全面研究起筆收鋒的原理,融合蟲書、篆書的奇妙,凝聚草書、隸書的韻致。體會到用五材來製作器物,塑造的形體就當然各有不同;像用八音作曲,演奏起來感受也就興會無窮。若把數種筆劃擺在一起,它們的形狀多不相同;好幾個點排列一塊,體態也應各有區別。起首的第一點為全字的範例,開篇的第一個字是全幅準則。筆劃各有伸展又不相互侵犯,結體彼此和諧又不完全一致;留筆不感到遲緩,迅筆不流於滑速;燥筆中間有濕潤,墨色濃中帶枯;不依尺規衡量能令方圓適度,棄用鉤繩準則而致曲直合宜;筆鋒忽露而忽藏,運毫若行又若止,極盡字體形態變化于筆端,融合作者感受情調于紙上;心手相應,毫無拘束。自然可以背離羲之、獻之的法則而不失誤,違反鍾繇、張芝的規範仍得工妙。就像絳樹和青琴這兩位女子,容貌儘管不同,卻都非常美麗;隨侯之珠與和氏璧這兩件寶物,形質雖異,卻都極為珍貴。何必一定要去刻意畫鶴描龍,迷失了自己的本色;既然撈到了魚、獵得了兔,又何必定要去吝惜捕魚捉兔的器具呢!

⊙(原文)聞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論於淑媛;有龍泉之利,然後議於斷割。語過其分,實累樞機。吾嘗盡思作書,謂為甚合,時稱識者,輒以引示:其中巧麗,曾不留目;或有誤失,翻被嗟賞。既昧所見,尤喻所聞;或以年職自高,輕致陵誚。余乃假之以湘縹,題之以古目:則賢者改觀,愚夫繼聲,競賞豪末之奇,罕議鋒端之失;猶惠侯之好偽,似葉公之懼真。是知伯子之息流波,蓋有由矣。夫蔡邕不謬賞,孫陽不妄顧者,以其玄鑒精通,故不滯於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庸聽驚其妙響;逸足伏櫪,凡識知其絕群,則伯喈不足稱,伯樂未可尚也。

今譯:有人說:「家裏有了像南威一樣美貌的女子,才可以議論女人姿色;得到了龍泉寶劍,才能夠評論其他寶劍的鋒利。」一個人評斷是非好壞,如果太離譜,是會有損形象的。我曾非常用心的寫了一幅字,自以為寫得很不錯。遇到當時號稱行家的,就拿出來向他們請教。可是他們對寫得精巧秀麗的,並不怎麼留意;而我寫得比較差的,反被讚賞。他們面對所見的作品,並不能分辨出其中的優劣,僅憑傳聞,即裝出識貨的樣子,亂評一通。有的是自以為年齡大地位高,隨便評論。於是我便故意做假,把作品用綾絹裝裱好,題上古人名目。結果號稱有見識者,看到後改變了看法,那些不懂書法的人也隨聲附和,競相讚賞筆調奇妙,很少談到書寫的失誤。簡直就是惠侯喜好偽品、葉公懼怕真龍的翻版。於是可知,伯牙斷弦不再彈奏,確是有道理的。蔡邕不胡亂誇獎琴材,伯樂不隨便回顧馬兒,原因就在於他們具有真知實學和辨別能力,不受一般人見解的影響。假使,好的琴材在焚燒時,平庸的人也能為其發出妙音而驚歎;千里馬伏臥廄中,無識的人也可看出它與眾馬不同,那麼蔡邕就不值得稱讚,伯樂也勿須推崇了。

⊙(原文)至若老姥遇題扇,初怨而後請;門生獲書機,父削而子懊;知與不知也。夫士屈于不知己,而申于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故莊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老子云:「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之則不足以為道也。」豈可執冰而咎夏蟲哉!

今譯:至於王羲之為賣扇老婦題字,老婦起初是埋怨,後來又請求;一個門生獲得王羲之的床几題字,竟被其父親刮掉,使兒子懊惱不已。這說明懂書法與不懂書法,大不一樣啊!再如一個知識份子,會在不瞭解自己的人那裏受到委屈,又會在瞭解自己的人那裏感到寬慰;也是因為有的人根本不懂事理,這是正常現象,不用責怪!莊子說:「清晨出生而見日即死的菌類,不知道一天有多長;夏生秋死的蟪蛄,不知道一年有四季。」老子說:「無知識的人聽到真理,便會失聲大笑,倘若不笑也就不足以稱為真理了。」你怎麼可以拿著冬天的冰雪,去指責夏季的蟲子不知道寒冷呢!牠本來就不知道啊!

⊙(原文)自漢魏已來,論書者多矣,妍蚩雜糅,條目糾紛:或重述舊章,了不殊於既往;或苟興新說,竟無益於將來;徒使繁者彌繁,闕者仍闕。今撰為六篇,分成兩卷,第其工用,名曰書譜,庶使一家後進,奉以規模;四海知音,或存觀省;緘秘之旨,余無取焉。垂拱三年寫記。

今譯:自漢、魏時代以來,論述書法的人很多,好壞混雜,條目紛繁。或者重複前人的觀點,毫無新意;或者輕率另創異說,也無裨益於將來;使繁瑣的更加繁瑣,而缺漏的依然空白。現今我撰寫了六篇,分作兩卷,依次列舉書法的工用,取名為《書譜》。希望提供一般後學,作為學習書法的規範;還望四海知音,聊作參閱。至於將自己體驗的心得,隱藏不說,我是不贊成的。垂拱三年(西元六八七年)寫記。

孙过庭《书谱》注释  

2010-08-05 00:49:00|  分类: 书法 |  标签:书法  孙过庭  书谱   |字号 订阅

       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顷寻诸名书〔1〕,钟、张信为绝伦〔2〕,其余不足观。”可谓钟、张云没〔3〕,而羲、献继之。又云:“吾书比之钟、张,钟当抗行〔4〕,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5〕,然张精熟,池水尽墨〔6〕,假令寡人耽之若此〔7〕,未必谢之〔8〕。”此乃推张迈钟之意也。考其专擅,虽未果于前规,摭以兼通〔9〕,故无惭于即事〔10〕。
        评者云:“彼之四贤〔11〕,古今特绝,而 今不逮古〔12〕,古质而今妍〔13〕。”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14〕。虽书契之作〔15〕,适以记言,而淳醨一迁〔16〕,质文三变〔17〕,驰骛沿革〔18〕、物理常然。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19〕,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20〕。”何必易雕宫于穴处〔21〕,反玉辂于椎轮者乎〔22〕!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钟、张。”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23〕,而未详其始卒也〔24〕。且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25〕,而逸少兼之。拟草则余真,比真则长草,虽专工少劣,而博涉多优,摠其终始,匪无乖互〔26〕。
      谢安素善尺牍〔27〕,而轻子敬之书。子敬尝作佳书与之〔28〕,谓必存录,安辄题后答之〔29〕,甚以为恨。安尝问子敬:“卿书何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安云:“物论殊不尔〔30〕。”子敬又答:“时人那得知!”敬虽权以此辞,折安所鉴〔31〕,自称胜父,不亦过乎!且立身扬名〔32〕,事资尊显,胜母之里,曾参不入〔33〕。以子敬之豪翰〔34〕,绍右军之笔札〔35〕,虽复粗传楷则〔36〕,实恐未克箕裘〔37〕。况乃假托神仙〔38〕,耻崇家范,以斯成学,孰愈面墙〔39〕!后羲之往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辄书易其处,私为不忝。羲之还见,乃叹日:“吾去时真大醉也。”敬乃内惭。是知逸少之比钟、张,则专博斯别,子敬之不及逸少,无或〔40〕疑焉。

注释:
【1】顷:近来、刚才、不久前。《三国志·吴书·吴主传》:“顷闻诸将出入,各尚谦约(约束)”。三国魏曹丕《与吴质书》:“顷何以自娱,颇复有所述造不?”
【2】信:实在、的确。刘禹锡《天论上》:“文信美矣!”
绝伦:无与伦比。《史记·龟策列传》:“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绝伦超奇者为右,无所阿私。”
【3】云:语气助词,可用于句首、句中或句末。此句中者,清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三:“云,语中助词也”。《诗·邶风·雄雉》:“道之云远,曷云能来?”《左传·成公十二年》:“日云莫矣,寡君须矣,吾子其入也”。
没:通“殁”,死。清朱峻声《说文通训定声·履部》:“没,假借为殁”。《易·系辞下》:“包犧氏没,神龙氏作”。
【4】抗行:抗衡、并行,犹言不相上下。汉荀悦《汉纪·高祖纪四》:“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行,为敌国,祸且及身矣”。
【5】雁行:同等。《梁书·侯景传》:“但尊王平昔见与,比肩共奖帝室,虽形式参差,实暑小异,丞相司徒,雁行而已”。《汉书·严助传》:“如使越人蒙(死)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颜师古注引文颖曰:“颜行犹雁行,在前行,故曰颜也”。故“雁”通“颜”。《通雅·释诂》:“雁行,犹颜行…前行曰颜,通大雁…《晋·王羲之传》:‘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犹当雁行’。皆谓颜行也,本借用,后又为之解曰:‘雁飞大者居前,故世习称雁行’,而不知用‘颜行’”。
【6】池水尽墨:指张芝学书的故事。晋卫恒《四体书势》:“弘农张伯英者,因而转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先书然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
【7】寡人:此非专指君王。原为古代君主的谦称及诸侯夫人的自称,晋人习惯自称寡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君辈勿为尔,将受困寡人女婿。”余嘉锡笺疏引李详云:“案晋世寡人,上下通称,不以为僭。”
耽:爱好,专心于。汉刘向《说苑·复恩》:“耽我以道,说我以仁。”
【8】谢:逊于、不如。杜甫《进艇》诗:“瓷罂无谢玉为缸。”《后汉书·宦者传序》:“或称伊霍之勋,无谢于往载。”
【9】摭:拾取,摘取。王充《论衡·逢遇》:“犹拾遗于涂,摭弃于野。”(涂:通途)韦承庆《灵台赋》:“游书圃而摭芳。”(芳喻指书中之精华)
【10】即:接近、靠近。《尔雅·释诂下》:“即,尼也。”郭璞注:“尼者,近也。”《论语·子张》“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邢昺疏:“就近之则颜色温和。”
事:此代指书法。
【11】四贤:指前述钟繇、张芝、王羲之、王献之。
【12】逮:及得上、达到。《荀子·尧问》:“魏武侯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魏武侯:魏国的国君。当:恰当。)
【13】质:本意、本质、实体。《荀子·劝学》:“其质非不美也。”此作朴实讲,谓缺乏文采。与“文”相对。《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史”此之谓虚浮。)
妍:文也,华美,有文采。刘勰《文心雕龙·情采》:“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质与妍是中国古代美学范畴,一般用来指文艺作品的内容与形式,质原指事物的内在本质,孔子用以表现君子的道德修养。妍指事物的外在形式,与文同义。
【14】“因”字四库全书本《佩文斋书画谱》作“以”。
【15】“虽书契之作”:《佩文斋书画谱》作“虽书契作之。”
【16】记言:记录语言。
淳醨:亦作淳漓。厚与薄。多指风格的淳厚与浇薄。《旧唐书·文苑传序》:“世代有文质,风俗有淳醨,学识有浅深,才性有工拙。”
【17】文:中国古代美学范畴。指文艺作品的感性形式。《国语·郑语》:“物一无文。”《易传·系辞下》:“物相杂故曰文。”
【18】驰骛:疾驰,奔走。《楚辞·东方朔〈七谏·自悲〉》:“驾青龙以驰鹜兮,班衍衍之冥冥。”
沿革:沿袭变革。
【19】乖:违背,不协调。《韩非子·亡征》:“内外乖者,可亡也。”(在古代,乖字不当乖巧讲。)
弊:流弊。
【20】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指内在的本质与外在的文采相称,才能成为君子。此语出自《论语》:“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该文中,孙氏以“文质彬彬”引论书法,意在强调好的书法作品应该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21】雕:刻、画、饰以彩绘,花纹,泛指修饰。《礼记·少仪》:“国家靡敞,则车不雕几,甲不组縢。”郑云注:“雕,画也。”雕宫指华美的宫殿。
穴处:(土室、岩洞)穴处,指居住在山洞。《墨子·辞过》:“古之民未之为宫室时,就陵阜而居,穴而处。”
【22】玉辂:古代帝王所乘之车,以玉为饰。辂指绑在车辕上用来牵引车子的横木。《淮南子》:“目观玉辂琬象之状,耳听白雪清角之声,不能以乱其神。”高诱注:“玉辂,王者所乘,有琬琰象牙之饰。”
椎轮:原始的无辐车轮,用整块圆木做车轮的简陋车子。南朝梁萧统《〈文选〉序》:“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后来椎轮引申为事物的草创阶段。
【23】纲纪:大纲要领。《荀子·劝学》:“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
【24】始卒:开始与终止。意犹始终。《庄子·寓言》:“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
【25】“尤”字《佩文斋书画谱》作“犹”。
“二美”《佩文斋书画谱》本作“一美。”
【26】匪:非。《广雅·释诂四》:“匪,非也。”《诗·齐风·鸡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后汉书·乐恢传》“经曰:‘天地乖互,众物夭伤,君臣失序,万人受殃。’”
【27】尺牍:长一尺的木简。古代用以书写,后泛指信札,书信。《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缇萦通尺牍,父得以后宁。”
【28】尝:曾经(副词)。《论语·卫灵公》:“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史记·陈涉世家》:“陈涉少时,尝与人傭耕。”
【29】辄:立即,就。《史记·季布栾布列传》:“有敢收视者,辄捕之。”〉
【30】物:人。《左传·昭公二十八年》:“且三代之亡,共子之废,皆是物也。……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杜预注:“爰以妹喜,殷以妲己,周以褒姒,三代所由亡也。共子,晋申生,以骊姬废。”唐柳宗元《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直以慵疎招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此“物论”当指人们的议论、众人的舆论。《晋书·谢安传》:“是时桓沖即卒,荆江二洲并缺,物论以玄勋望,宜以授之。”
尔:语气词,通“耳”。相当于“而已”。
【31】权:权且,暂且。《南齐书·刘善明传》:“凡诸土木之黄,且可权停。”
折:折服。《汉书·游侠传》:“权行州城,力折公侯。”《世说新语·轻诋》:“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无折之者。”折又可谓“责难”、“指斥”。《正字通·手部》“折,直指人过失曰折。”《史记·吕太后本纪》:“陈平绛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后汉书·李育传》:“更相非折”李贤注:“折,难也。”唐刘禹锡《天论》:“柳子厚作《天说》以折韩退之之言。”
“折安所鉴”之“折”应取责难,指斥,犹谓谢安品鉴书法以物论为衡鉴不足为凭也。
【32】立身扬名:谓为人处世当有所成就,扬名后世。《孝经·开宗明义》:“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33】事:役使。《广韵·志韵》:“事,使也。”《类篇·史部》“事,令也。”《墨子·七患》:“民无食则不可事。”
资:指地位,声望,阅历等。《文选·干令升〈晋纪总论〉》“而氏族贵戚之子弟,陵迈超越,不拘资次。”
“胜母之里,曾参不入”:语出《史记·邹阳传》:“里名胜母,曾子不入。”曾子为孔子弟子,以孝称,因里巷名为“胜母”,曾子便不入内,名不顺也。
【34】豪翰:指毛笔,豪通“毫”。《礼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此“豪翰”犹指献之书法。
【35】绍:承继。《汉书·叙传下》:“汉绍尧运,以建帝业。”唐韩愈《燕河南府秀才》:“吾皇绍祖烈,天下再太平。”
【36】复:又。楷则:法式,楷模。《后汉书·北海诸王兴传》“睦能属文,作《春秋旨义终始论》及赋颂数十篇,又善史书,当世以为楷则。”
【37】箕裘:语出《礼记》:“良工之子,必学为箕,良治之子,必学为裘。”谓所传其家世业也。
未克箕裘:意犹为不能继承世业。
【38】假托神仙:指《飞鸟帖》所云:“臣献之顿首,今月十二日辰时,中使宣陛下睿旨,俯询字学之由,臣仰承帝命,密露天机,味死有言,狂卒待罪,臣年二十四,隐林下,有飞鸟左手持纸,右手持笔,惠臣五百七十九字,臣未经一周,形势仿佛,其书文章不续,难于究识……”
【39】面墙:指喻不学习而见识浅薄的人。《书·周官》:“不学墙面,莅事惟烦。”孔传:“人而不学,其犹正墙面而立,临政事必烦。”
【40】专博斯别:专攻与博涉的区别。
“或”字《佩文斋书画谱》作“惑。”


       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41〕,味钟、张之馀烈〔42〕,挹羲、献之前规〔43〕,极虑专精〔44〕,时逾二纪〔45〕,有乖入木之术〔46〕,无间临池〔47〕之志。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48〕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49〕。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50〕,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51〕,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52〕,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53〕。一画之间,变起伏于峰杪〔54〕;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55〕。况云积其点画,乃成其字。曾不傍窥尺牍,俯习寸阴〔56〕,引班超以为辞,援项籍而自满。任笔为体,聚墨成形,心昏拟效之方,手迷挥运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谬哉〔57〕! 然君子立身,务修其本〔58〕。扬雄谓诗赋小道,壮夫不为,况复溺思毫厘、沦精翰墨者也〔59〕!夫潜神对奕,犹标坐隐之名〔60〕,乐志垂纶,尚体行藏之趣〔61〕。讵若功定礼乐,妙拟神仙〔62〕,犹挺埴之罔穷,与工炉而并运〔63〕。好异尚奇之士,玩体势之多方;穷微策妙之夫,得推移之奥赜〔64〕。着述者假其糟粕,藻鉴者挹其菁华,固义理之会归,信贤达之兼善者矣〔65〕。存精寓赏,岂徒然欤〔66〕!而东晋士人,互相陶染〔67〕。至于王、谢之族,希、瘐之伦,纵不尽其神奇,咸亦挹其风味。去之滋永,斯道愈微〔68〕。 方复闻疑称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绝,无所质问〔69〕;设有所会,缄秘已深〔70〕。遂令学者茫然,莫知领要,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71〕。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规矩而犹远〔72〕,图真不悟,习草将迷〔73〕。假 令薄解草书,粗传隶法,则好溺偏固,自阂通规〔74〕。讵知心手会归,若同源而异派〔75〕;转用之术,犹共树而分条者乎〔76〕!加以趋变适时,行书为要;题勒方畐,真乃居先〔77〕。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78〕。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79〕;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80〕。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81〕。回互虽殊,大体相涉〔82〕。故亦旁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草,涵泳飞白〔83〕。若毫厘不察,则胡、越殊风者焉〔84〕。 至如钟繇隶奇,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85〕。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元常不草,使转纵横〔86〕。自兹以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专精也〔87〕。虽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88〕。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89〕。然后凛之以风神〔90〕,温之以妍润〔91〕,鼓之以枯劲〔92〕。和之以闲雅〔93〕。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94〕。验燥湿之殊节,千古依然〔95〕;体老壮之异时,百龄俄顷〔96〕。嗟乎不入其门,讵窥其奥者也。
注释:
【41】志学之年:指少年时代,《论语》:“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翰墨:本指笔墨,此之谓书画文章。
【42】味:体味,体会。杜甫《秋日夔州咏怀》:“虚心体道玄。”苏轼《叶嘉传》:“始吾见嘉,未甚好也,久味而言,令人爱之。”
馀烈:犹谓遗留下的功业,功绩。汉贾谊《过秦论》:“及至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
【43】挹:牵、拉,引称引。晋郭璞《游仙诗》:“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
前规:前人的规矩、规范、法理。
【44】极虑:竭尽思虑。《汉书·郊祀志下》:“故圣主尽心极虑以建其制。”
专精:专心一志,聚精凝神。
【45】二纪:指二十四年。古代称十二年为一纪。
【46】入木之术:喻书法内功深厚,唐张怀瓘《书断》:“王羲之书祝版。二人削之,笔入木三分。”
【47】临池:学习书法。
【48】句出卫夫人《笔阵图》:“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如崩也。”
【49】导、顿:皆书法用笔之技法。“导”实指执笔中的运指笔法。南唐李煜《书述》:“导者小指引名指过右。”顿,书法用笔中的顿笔,在垂直方向往下用笔谓之顿笔。
【50】“崖”字《佩文斋书画谱》作“涯”,语出《八决》:“似长空之初月。”
【51】河汉:指银河。
【52】智:《佩文斋书画谱》作“志”。
【53】心手双畅:心手配合自然,流畅。“翰”指笔。
【54】峰杪:峰或谓锋,指笔尖。峰杪犹谓变化之微妙原自笔尖之变。
【55】衄挫:指书法用笔中的衄锋和挫锋,均为运笔之法,衄锋乃笔往下行至末端逆笔上收。挫锋亦作挫笔,即在运笔时突然停止以改变方向,一般在运笔至转角或趯处时用。
【56】况:何况。《左传·隐公元年》:“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
【57】“引班超以为辞”:是说人们借用班超学书的态度来为自己找借口。班超(公元32—102年)字仲升,扶风安陵人,班彪子,班固弟。明帝时除兰台命史,后坐事免官。永平十六年随窦固出击匈奴,出使西域。永元二年任西域都护,后封定远侯,班超于永平五年与母随兄至洛阳时,家贫,曾经受雇于人,以作书供养母亲,久之生厌,乃投笔从戎。《后汉书·班超传》:“超尝辍业投笔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此句谓不能专精学书者以班超为遁辞耳。
“援项籍而自满”:犹言不肯学书或书法不佳者,援引项籍不肯学书的故事来聊以自慰,自我满足。项籍(公元前232—前202年)字羽,下相人,据《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姓名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耳。”
【58】修:修养。
【59】扬雄:(公元前53年—公元18年)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以文章名世,成帝时召对承明庭,奏《甘泉》、《校猎》、《长杨》等赋。除为郎,给事黄门,后仕王莽,为大夫,又著《太玄》、《法言》、《方言》等。后人辑有《扬子云集》,扬雄尝惟其少作。《法言》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壮夫不为也’。”
【60】对奕:下棋。宋周密《云烟过眼录》:“古画二,一作五丁开山,一作帝仙对弈。”
坐隐:下围棋的别称,宋黄庭坚《弈棋》:“坐隐不知岩穴乐,手谈胜与俗人言。”
【61】垂纶:垂钓。三国魏嵇康《兄秀才穆入军赠诗》:“流磻平皋,垂纶长川。”据传姜太公未仕之时垂钓渭水,后以“垂纶”喻隐居。
行藏:犹言进与退,语出《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晋潘岳《西征赋》:“孔随时以行藏,遽与国而舒卷。”
【62】讵:表反问,相当于“岂”,“难道”。李白《行路难》诗:“华亭鹤唳讵可闻”。《庄子·齐物论》“庸讵知吾所谓知知非不知邪?”
【63】挺:亦作“埏”,埏埴,和泥制作陶器。《老子》:“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河上公注:“埏和也;埴土也。谓和土以为器也。”
罔穷:“罔”犹谓无,没有。《史记·秦始皇本纪》:“初并天下,往不宾服。”(宾服:服从)。“穷”指穷尽,完结。柳宗元《非国语·三川震》:“阴阳之无穷。”,“罔穷”犹言变化之无穷。
【64】奥赜:赜指深奥,玄妙。《周易·系辞上》:“探赜索隐”。“探赜”指精微的意蕴。《旧唐书·方伎传·一行》:“崇大惊,因与一行谈其奥赜,甚嗟优之。”
【65】假:借,《左传·僖公二年》:“假道于虞以筏虢国。”
藻鉴:品藻和鉴别。唐刘禹锡《上门下武相公启》:“藻鉴之下,难逃陋容。”
菁华:精华也。《尚书大传》:“菁华已竭,褰赏去之。”
义理:合乎一定伦理道德的行为规则,犹谓道理。苏轼《与章子厚书》:“追思所犯,真无义理。”
贤达:贤明通达,有才德有声望的人。汉王充《论衡效力》:“文儒非必诸生也,贤达用文则是矣。”
【66】存精寓赏:把最好的见解存录下来,让有识之士来鉴赏。
【67】陶染:熏陶感染。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体性》“然有才庸隽,气有刚柔,学有深浅,习有《雅》、《郑》并性情所铄,陶染所凝。”
【68】咸:皆、都。《易·乾》:“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滋:愈益,更加。
永:久远。
去之滋永:犹言离开得愈久。
【69】古今阻绝:古今相去甚远,时代隔绝。
【70】设:即使、假如。《史记·灌夫传》:“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
缄:封闭。为书信封口曰“缄”。
秘:秘密。
缄秘:犹指封闭隐秘。
【71】领要:亦要领,指话语或文章的要点。《资治通鉴·唐高祖武德二年》:“陛下语太多,而无领要。”
【72】分布:分间布白,指字的点划结构布置及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关系的安排,即所谓结字或整体布局,构图。
【73】此二语谓对楷书的书写规则无所领会,写起草书来更觉困惑。
【74】解:《佩文斋书画谱》作“能。”
阂:《佩文斋书画谱》作“阙”。
【75】“先同源而异派”:好比江河同出一源而后分成支流末派。
【76】犹共树而分条者:似大树同根生出无数枝条。
【77】畐:《佩文斋书画谱》作“富”、“方畐”指方形的笺册。中国古代点诰,诏命,表奏等均用方形笺册,故“方畐”亦借指重要文书。
【78】翰札:泛指书信笔札。
【79、80】均为对草书、真书关系的讨论。
【81】此二句谓:草书在运笔转折上不合法度,就不能成其为字,楷书在点画上工力欠缺,依然只能够记录文辞。
【82】相涉:有关联的。
【83】涵泳:深入体会。宋罗大经《鹤林玉露》:“正渊明诗意,诗字少意多,尤可涵泳。”
【84】胡、越:胡与越,分别指北方与南方的各民族,胡在北越在南,疏远隔绝,自然风格大不相同。
【85】奇:臻于奇绝。
圣:跻于圣境。
【86】狼藉:此之谓点画密布。
纵横:笔势奔放。
【87】逮:及、达到。《荀子·尧问》:“魏武侯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
【88】济成:相助促成,《后汉书·卢植传》:“嵩皆资用规谋,济成其功。”
厥:代词,其。《书·伊训》:“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灾。”“济成厥美”即济美,犹言在以前的基础上使美好的东西发扬光大。
攸:所。《易·坤》:“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
各有攸宜:指各有所宜。
【89】检:一作险。
【90】凛:可敬、畏惧。
风神:中国古代美学用语,原指人的风采神韵,后指文艺作品中的气韵。
【91】温:通“蕴”,犹指积蓄、含蓄。
【92】鼓:振动、振作、激发。《易·辞系上》:“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
【93】和:调和、调适。《国语·郑语》:“是以和五味以调口……和六律以聪耳。”闲雅:娴静优雅。
【94】性情:主要指个性、性格方面。哀乐:主要指突发的情感表现。
【95】燥湿:指书法里用墨的浓淡枯湿。
【96】俄顷:片刻也,晋郭璞《江赋》:“倏忽数百,千里俄顷。”
 
       又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97〕,乖则雕疏〔98〕。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99〕,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遽〔100〕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101〕,五乖也。乖合之际,优劣互差。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102〕,思遏手蒙〔103〕;五合交臻,神融笔畅。畅无不适,蒙〔104〕无所从。当仁者得意忘言〔105〕,罕陈其要;企学者希风叙妙,虽述犹疏。徒立其工,未敷厥旨〔106〕。不揆庸昧〔107〕,辄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风规〔108〕,导将来之器识〔109〕,除繁去滥,睹迹明心〔110〕者焉!
注释:
【97】乖:违背、背离,不协调。《韩非子·亡征》:“内外乖者,可亡也。”《易·序卦》:“家道穷必乖,故受之以睽,睽者,乖也。”
合:符合、适合。《孙子·九地》:“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孙过庭在《书谱》中以乖、合来说明书法艺术创作过程中主客观条件的相互作用。
流媚:犹谓柔媚,明李东阳《兰舟诗送邱苏州南归》:“幽兰出山泽,移植秋风时,清芬寡流媚,借问爱者谁?”
【98】雕疏:凋零,零落。宋苏辙《和毛君州宅八咏·翠越亭》:“檐间翠樾雕疏尽,却放墙东好月来。”
【99】惠:恩惠。《论语·卫灵公》:“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惠,难矣哉!”《韩非子·有度》:“不为惠于法之内。”
徇:《佩文斋书画谱》该字作“狥”通“殉”,为了某种目的而死。《史记·伯夷列传》:“贪夫殉财。”徇知,犹言舍身报答知己。
【100】遽:匆忙、仓促。《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景公遽起。”《左传·昭公五年》:“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闻吴师出,蓋起疆帅师从之,遽不设备,吴人败诸鹊岸。”
【101】怠:懈怠、疲惫、不恭敬。《荀子·儒效》:“以是尊贤畏法而不敢怠傲。《书·大禹谟》:“汝帷不怠,总朕师。”战国楚宋玉《高唐赋》:“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夜。”
阑:衰退、消沉。南朝宋谢灵运《长歌行》:“亹亹衰期·迫,靡靡壮志阑。”情怠手阑:犹言神情疲惫,手腕无力。
【102】萃:聚集、汇集在一起。《楚辞·九歌·湘夫人》:“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孟子·公孙丑上》:“出于其类,拔乎其萃。”
【103】遏:阻止、阻拦。《三国志·魏书·武帝纪》:“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
【104】蒙:《佩文斋书画谱》该字作“羲”。
【105】得意忘言:此为《庄子》的哲学、美学命题之一。《庄子·外物》:“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庄子·大道》:“语之所贵者,意也。”《庄子》认为“意”重于“言”,对于主体与客体、创造者与欣赏者、表达者与接受者来说,“意”的创造表达和接受领会都是第一位的、最重要的,只要得到了“意”,便可将“言”忘却。《书谱》引用《庄子》的话,表明在书法创作中只要情感的表现得到了满足,其他的笔墨形式与规则皆可抛却,此乃孙过庭书法美学的最高抒情哲理。
【106】企:仰望、盼望。《北史·阳修之传》:“乡曲人士,莫不企羡。”
敷:陈述、铺叙。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序志》:“选文定篇,敷理以举统。”
厥:代词,其、他的,那个。贾谊《吊屈原赋》:“乃殒厥身。”《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永思厥艰。”
旨:宗旨、要领。
【107】揆:度量、考察、揣摩。《诗经·鄘风·定之方中》:“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汉书·董仲舒传》:“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陆机《演连珠》:“临渊揆水,而浅深难知。”
庸昧:谓资质愚钝,才识浅陋,常用作谦词。《周书·于谨传》:“此是家事,素虽庸昧,何敢有辞。”
【108】风规:风度品格,指文学作品风格。《宋书·张敷传》:“司徒故左长史张敷,贞心简立,幼树风规。”
【109】导:启迪。
器识:器局与见识。晋陆机《荐贺循郭讷表》:“前蒸阳令郭讷风度简旷,器识朗拔,通济敏悟,才足干事。”《新唐书·裴行俭传》:“行俭曰:‘士之致达,先器识,后文艺。’”
【110】睹:明白、懂得,指文章便能心领神会。

       代〔111〕有《笔阵图》〔112〕七行,中画执笔三手,图貌乖舛,点画湮讹〔113〕。顷见南北流传,疑是右军所制。虽则未详真伪,尚可发启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编录。至于诸家势评,多涉浮华,莫不外状其形,内 迷其理,今之所撰,亦无取焉。若乃师宜官〔114〕之高名,徒彰史牒〔115〕;邯郸淳〔116〕之令范,空著缣缃〔117〕。暨乎崔、杜〔118〕以来,萧、羊〔119〕已往,代祀绵远,名氏滋繁。或籍甚〔120〕不渝,人亡业显;或凭附增价,身谢道衰。加以靡蠹不传〔121〕,搜秘将尽。偶逢缄〔122〕赏,时亦罕窥,优劣纷纭,殆难觎缕〔123〕。其有显闻当代,遗迹见存,无俟抑扬,自标〔124〕先后。且六文〔125〕之作,肇自轩辕〔126〕;八体〔127〕之兴,始于嬴正〔128〕,其来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质悬隔,既非所习,又亦略诸。复有龙蛇云露〔129〕之流、龟鹤花英〔130〕之类,乍图真于率尔〔131〕,或写瑞于当年,巧涉丹青〔132〕,工亏翰墨〔133〕,异夫楷式,非所详焉。代传羲之《与子敬笔势论》〔134〕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详其旨趣,殊非右军。且右军位重才高,调清词雅,声尘未泯,翰牍仍存。观失致一书、陈一事,造次之际,稽古斯在〔135〕。岂有贻谋令嗣〔136〕,道叶义方,章则顿亏,一至于此!又云与张伯英同学,斯乃更彰虚诞。若指汉末伯英,时代全不相接,必有晋人同号,史传何其寂寥!非训非经,宜从弃择。〔137〕
注释:
【111】代:本应作“世”。因为避唐太宗李世民名讳,改为“代。”
【112】《笔阵图》:传为晋卫夫人所作,王羲之书。
【113】乖舛:谬误、矛盾。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已身姓名,多或乖舛。纵得不误,亦未知所由”。舛:相违背,错乱。贾谊《治安策》:“本末舛逆。”
湮讹:错误。
【114】师宜官:汉代书法家。
【115】史牒:史册。《晋书·隐逸传·卒谧》:“伯夷去国,子推逃赏,皆显史牒,传之无穷。”
116】邯郸淳:一名竺,字子叔,或作子淑。三国魏颖川人,魏文帝时为博士,给事中,精于古文,晋卫恒《四体书势》:“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邯郸淳书应规入矩,方圆乃成。”唐代张怀瓘《书断》列邯郸淳古文,大篆、小篆、八分、隶书入妙品,谓其“八体悉之,师于曹喜,犹精古文,大篆、八分、隶书。”
【117】令范:良好的典范。南朝梁萧统《锦带书十二月启·夹钟二月》:“成万世之良规,实百年之令范。”
缣缃:供书写用的浅黄色细绢,泛指书册。唐代颜真卿《送辛子序》:“惜乎困于 缣缃,不获缮写。”
【118】暨:到、至,魏征《十渐不克终疏》:“暨乎今岁,天灾流行。”
崔、杜:崔瑗和杜度。
【119】萧、羊:指萧思话和羊欣。萧学书于羊,以隶书见长。羊则受书法于王献之。(或以萧为萧子云,不合。)萧思话(公元406—455年)兰陵人,宋文帝元嘉中为青州刺史,后至散骑常侍、中书令、丹阳伊、郢州刺史。工行、隶、草书、南齐王僧虔《论书》:“萧思话全法羊欣,风流趣好,殊当不减,而笔力恨弱。”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萧诗话书走墨连绵字势屈强,若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宣和书谱》谓萧思活书:“风流媚好,殊不在羊欣下。”
羊欣(公元370—442年)字敬元。泰山南城人,历官中散大夫、义兴太守等。王献之外甥,尝从舅学书,善隶、行、草书。范晔、萧思话、王僧虔皆师其书。南朝齐王僧虔《论书》:“欣书见重一时,行、草犹善,正乃不称。”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谓羊欣真书“一时绝妙。”
【120】籍甚:盛大、卓著。《史记·郦生陆贾列传》:“陆生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籍甚。”
【121】靡蠹不传:指因碎烂蠹蚀而不能流传下来。靡,碎烂,毁坏。汉王逸《九思·伤时》:“愍贞良兮遇害,将夭折兮碎靡。蛀蚀,败坏即为蠹。《公羊传·宣公十二年》:“古者杅不穿,皮不蠹,则不出于四方。”
【122】缄:封闭,此谓私下、私自。
【123】觎缕:弯弯曲曲,谓详细陈述,隋无名氏《齐故员外郎马少敏墓志》:“编之史籍。无烦觎缕。”
【124】标:《佩文斋书画谱》作“摽”
【125】六文:指六书。指六种文字,即古文、奇字、篆书、隶书、谬篆、鸟书。
【126】轩辕:传说中的古代帝王黄帝的名字,据传姓公孙,生于轩辕之丘,故名轩辕。建国于有熊,又号有熊氏。战炎帝于阪泉,战蚩尤于涿鹿,诸侯尊为天子,后人以之为中华民族的始祖,又传汉字亦初创于轩辕之世。《史记·武帝本纪》:“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史传》:“轩辕之世,史有仓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唐韦续《墨薮·五十六种书》:“黄帝时,因卿云作云书。”宋张君房《云笈七籤》:“黄帝时,有臣沮涌、仓颉观鸟迹以作文字,此文字之始也。”“帝至翠三为之泉,有黄龙负图而至,令侍臣写之,以示天下,曰河图书。”
【127】八体:指秦代八种不同用途的书体。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叙》:“自尔秦书的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一说指书史上八种主要的书体。说法不一。宋人周越《古今法书苑·序》:“自仓史逮皇朝,以古文、大篆、隶书、飞白、八分、行书、草书通为八体,附以杂书”。唐韦续《墨薮》:“又曰字有五易:仓颉变古文,史籀制大篆,李斯制小篆,程邈制隶书,汉代作章草是也。其八体者,更加刻符、摹印、虫书、署书、殳书、传信并大、小篆是也。”
【128】正:《佩文斋书画谱》作“政”,秦始皇姓嬴名政。
【129】龙蛇云露:皆为中国古代象形书体之名。龙书传为庖牺氏时的古文字,六书之始。元郑杓《衍极》:“太暤之时,龙马负图出于荣河,帝则之,画八卦,以龙纪官,乃命飞龙朱襄氏造六书,于是始有‘龙书’”唐韦续《墨薮·五十六种书》:“蛇书,鲁人唐综,当汉、魏之际,梦龙绕身,寤而作之。”元刘有定记“唐终为‘唐综’”,“梦龙”为“梦蛇”,黄帝时,因卿云作云书。唐徐坚《初学记》:“垂露书,如悬针而势不遒劲,阿那若浓露之垂,故谓之‘垂露’。”
【130】龟鹤花英:一作“龟鹤芝英”,皆为中国古代象形书体之名。唐韦续《墨薮·五十六种书》:“帝尧陶唐氏因轩辕灵龟负图作龟书”,“鹤头书”与“偃波”皆诏版所用,汉家尺一之简是也,亦名“鹤头”,“芝英书,六国时各以异体为符信所制也。”
【131】乍:暂时、短暂。南朝齐孔稚圭《北山移文》:“乍回迹以心染,或先贞而后黩。”《文选·张衡〈西京赋〉》:“将乍晚而未半,怵悼慄。”
率尔:轻率。《晋书·文苑传·袁宏》:“谢尚时镇牛渚,秋夜乘月,率尔与左右微服泛江。”
【132】丹青:做颜料的丹砂和青雘,后泛指绘画。
【133】工亏翰墨:犹言“谈不上翰墨工夫。”
【134】《与子敬笔势论》:传为王羲之所作,对该文的真伪,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孙过庭运用“内证”证明该文之伪。
【135】稽:考证、考核。《荀子·正名》:“无稽之言。”
【136】嗣:继承。柳宗元《六逆论》:“宋襄嗣而子鱼退,乃乱。”
【137】择:选择、挑选。《荀子·性恶》:“择良友而友之。”

        夫心之所达,不易尽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难行于纸墨〔138〕。粗可仿 佛其状,纲纪其辞,冀 酌希夷〔139〕,取会佳境。阙而未逮,请俟〔140〕将来。今撰执、使、转、用〔141〕之由,以怯未悟。执,谓深浅长短之类是也;使,谓纵横牵掣之类是也;转,谓钩环盘吁之类是也;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方复会其数法,归于一途,编列众工,错综群妙,举前言之未及,启后学于成规,窥〔142〕其根源,析其枝派。贵使文约理胆,迹显心通,披卷可明,下笔无滞。诡词异说,非所详焉。然今之所陈,务裨学者。但右军之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取立旨〔143〕归。岂惟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合。致〔144〕使摹搨日广,研习岁滋,先后着名,多从散落,历代孤绍,非其效欤〔145〕?试言其由,略陈数意。止如《乐毅论》〔146〕、《黄庭经》〔147〕、《东方朔画赞》〔148〕、《太师箴》〔149〕、《兰亭集序》〔150〕、《告誓文》〔151〕,斯并代俗所传,真行〔152〕绝致者也。写乐毅则情多怫郁〔153〕,书画赞则意涉瓌奇〔154〕,黄庭经则怡怿虚无〔155〕,《太师箴》〔156〕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157〕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158〕。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岂惟驻想 流波〔159〕,将贻啴喛〔160〕之奏;驰神雎涣〔161〕,方思藻绘之文〔162〕。虽其目击道存〔163〕,尚或心迷义舛〔164〕,莫不强名为体,共习分区。岂知情动形言〔165〕,取会风骚之意〔166〕,阳舒阴惨〔167〕,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实,原夫所致,安有体哉!夫运用之方,虽由己出,规模所设,信属当前,差之一毫,失之千里,苟知其术,适可兼通。心不厌精,手不忘熟〔168〕。若 运 用尽于精熟,规矩闇于胸襟〔169〕,自然容舆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亦犹弘羊之心,预乎无际〔170〕;庖丁之目,不见全牛〔171〕。
注释:
【138】墨: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笔”。
【139】冀:希望。《韩非子·五蠹》:“冀复得兔。”
希夷:指空虚静寂,无声无色的玄妙境界。《老子》:“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
【140】俟:等待。《书·金滕》:“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珪,归俟尔命。”
【141】执、使、转、用:皆为用笔运笔之法。“执”指执笔,“使”指运笔,“转”指转折。“用”指点画结构安排。清代宋曹《书法约言·答客问书法》:“客谓谢陵子曰:‘作书之法有所谓执,可得闻乎。’射陵子曰:‘非浅深得宜,长短咸适之谓乎。’曰:‘其次谓使,可得闻乎?’曰:‘非纵横不乱,牵掣不拘之谓乎。’曰:‘次为转,可得闻乎。’曰:‘非钧镮不乖盘纡相属之谓乎。’曰:‘次谓用,可得闻乎?’曰:‘非一点分相背,一划辨起伏之谓乎。’”
【142】窥: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穷”。
【143】旨: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指”。
【144】致: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至”。
【145】欤: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与”。
【146】《乐毅论》:夏侯泰初撰。晋永和四年(公元348年)十二月王羲之书,小楷,四十四行,唐褚遂良谓其“笔势精妙,备尽楷则。”列为王羲之真书第一,真迹不传。
【147】《黄庭经》:亦称《换鹅经》。无款,末署“永和十二年五月。”传为王羲之书,小楷,六十行。唐褚遂良《右军书目》列此书为第二,隋智永。唐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吴通微等均有临本。
【148】《东方朔画赞》:无款、末署“永和十二年五月三十日书与王敬仁。”传为王羲之书,小楷,三十三行,唐褚遂良《右军书目》著录,真迹不传。
【149】《太师箴》:《佩文斋书画谱》称作《太史箴》。传为王羲之作,内容不详。
【150】《兰亭集序》:又名《兰亭序》、《兰亭宴集序》、《临河序》。东晋永和九年三月三日,王羲之与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在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兰亭雅集,其诗集序文为王羲之作并书,凡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唐太宗李世民极爱王羲之书,遗言将《兰亭序》同葬,致使真迹失传。冯承素、虞世南、褚遂良均有摹本,后世翻刻本亦甚多。《兰亭序》为王羲之作本无疑义。1965年第6期《文物》杂志发表郭沫若《由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序的真伪》一文。认为王羲之《兰亭序》为后人依托,指为隋僧智永(王羲之七世孙)摹写。序文亦经后人篡改。郭文多有臆测,未足为凭。
【151】《告誓文》:王羲之撰并书,王羲之为王述所扼,决意世事,为文以誓不复出。故称《告誓文》。唐褚遂良《右军书目》云真迹藏唐内府,今不传。今所传者由旧拓翻刻,书近唐欧阳询体,字多磨灭,且多古意,皆伪托。
【152】行:《佩文斋书画谱》作“得”,此从“行”。
【153】情多怫郁:指心情不舒畅,多忧郁。《汉书·邹阳传》:“太后怫郁泣血,无所发怒。”
【154】瓌奇:奇异、珍奇。宋玉《神女赋》:“瓌姿玮态。”“瓌奇”,犹言珍贵奇异,美好特殊。
【155】怡怿:和悦、愉快。宋王安石《次韵约之谢惠》:“伐之营中沚,持用自怡怿。”
【156】师:《佩文斋书画谱》作“史”。
【157】亭:《佩文斋书画谱》作“庭”此从“亭”。
【158】志:《佩文斋书画谱》作“意”,此从“志”。
【159】驻想:犹谓凝思。
流波:即流水。《楚辞·远游》:“叛陆离其上兮下兮,游惊雾之流波。”
【160】啴:和缓。喛作“缓”,啴喛即柔和舒缓。《礼记·乐记》:“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喛。”
【161】雎:水名。《左传·成公十五年》:“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出舍于雎上。”杜预注:“雎,水名。”涣,亦水名也。
【162】藻绘:错杂华丽之色彩与修饰,亦指文辞、文采。
【163】目击道存:语出《庄子·田子方》:“若夫人者,目击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164】义: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议”。
【165】情动形言:《诗·序》有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此谓言语是情感的表达,感情是言语的发启。
【166】风骚:借指诗文与才情。“风”指《诗经》之“风”。“骚”则指《楚辞》之“骚”。
【167】阳舒阴惨:原意为阳气舒展而阴气惨淡。此“阳舒”借指舒畅的心情和宽松的氛围。“阴惨”借指愁苦烦恼的心情和压抑的气氛。汉张衡《西京赋》:“夫人在阳时则舒,在阴时则惨。”孙过庭在此处用“阳舒阴惨”指喻书法用笔中的舒展和收蹙。
【168】忘: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忌”。此从“忘”。
【169】闇:通“谙”,熟悉。《三国志·魏志·王粲传》:“粲与人共行,让道碑边,人问曰‘卿能闇诵乎?’曰‘能。’因使背而诵之,不失一字。”晋夏侯湛《东方朔画赞》:“经目而讽于口,过耳而闇于心。”《佩文斋书画谱》该字作“闲”。
【170】弘羊:指汉人桑弘羊。桑弘羊(公元前152—前80年)洛阳人。出身商贾,武帝时为治粟都尉,大司农,嗣迁御史大夫。创立食盐,冶铁、酒类等。国家专卖制度,广开财路,有益于国计民生,惜为当时儒生所反对。此处弘羊是谓要像桑弘羊一样有预见性,没有不考虑周全的地方。
【171】庖丁之目,不见全牛:此二句出《庄子·养生主》:“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喻指技艺达到非常纯熟的境界。

        尝有好学,就吾求习。吾乃粗举 纲要,随而授〔172〕之,无不 心悟手从,言忘 意得,纵未窥于众术〔173〕,断可极于所诣矣〔174〕。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学成规矩,老不如少。思则老而逾妙,学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二时,时然一变,极其分矣。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175〕之际,人书俱老。仲尼〔176〕云:五十知命〔177〕,七十从心〔178〕。故以达夷险之情,体权变之道,亦犹谋而后动,动不失宜;时然后言〔179〕,言必中理〔180〕矣。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子敬已下,莫不鼓〔181〕努为力,标置成体,岂独工用不侔〔182〕,亦乃神情悬隔者也。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运。自矜者将穷性域,绝于诱进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嗟乎!盖有学而不能,未有不 学而能者也。考之即事,断可明焉。然消息多方〔183〕,性情不一,乍刚柔以合体,忽劳逸而分驱〔184〕。或恬憺雍容,内涵筋骨;或折挫槎枿〔185〕,外曜锋芒。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况拟不能以,察不能精,分布犹疏,形骇未检。跃〔186〕泉之态,未睹其妍;窥井〔187〕之谈,已闻其丑。纵欲搪突〔188〕羲、献,诬罔〔189〕钟张,安能掩当年之目,杜将来之口!慕习之辈,尤宜慎诸。
       至有未悟淹留〔190〕,偏追劲疾,不能迅速,翻效迟重。夫劲速者,超逸之机;迟留者,赏会之致。将反其速,行臻会美之方;专溺于迟,终爽绝伦之妙。能速不速,所谓淹留,因迟就迟,讵名赏会!非夫心闲手敏,难以兼通者焉。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既〔191〕存矣,而遒润加之。亦犹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弥劲;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晖。如其骨力〔192〕偏多,遒丽盖少,则若枯搓架险,巨石当路,虽妍媚云阙〔193〕,而体质存焉。若遒丽居优,骨气 将劣,譬夫芳林落叶,空照灼而无依;兰沼漂蓱〔194〕,徒青翠而奚托。 是知偏工易就,尽善难求。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质直者则俓侹不遒〔195〕,刚佷者又掘强无润〔196〕,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染于俗吏。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197〕。”况书之为妙,近取诸身〔198〕。假令运用未周,尚亏工于秘奥;而波澜之际,已浚发于灵台。必能傍通点画之情,博究始终之理,熔铸虫、篆,陶均草、隶〔199〕。体五材〔200〕之并用,仪形不极;象八音之迭起〔201〕,感会无方。至若数画并施,其形各异;众点齐列,为体互乖。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违而不犯,和而不同〔202〕;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自可背义、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尚工。譬夫 绛树青琴〔203〕,殊姿共艳;隋珠和璧〔204〕,异质同妍。何必刻鹤图龙,竟惭真体;得鱼获兔,猶恡筌蹄〔205〕?
注释:
【172】授: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受”,从“授”。
【173】窥: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穷”。
【174、诣: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临”。
【175】通会:此二字在《佩文斋书画谱》中并未有,该句为“后乃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176】仲尼:孔子之字也。
【177】此句《佩文斋书画谱》“命”字后多一“也”字。
【178】此二句语出《论语·为政》:“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此处孙氏旨在引圣人之言用以说明书法老来成,书法会随年龄之增长而日趋老练。
【179】此数句语出《论语·宪问》:“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孙氏引此旨在借圣人之行用以证明学书亦须善于把握时机。
【180】此句语出《论语·先进》:“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181】鼓: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效”,此从“鼓”。
【182】工用:技艺、技巧和使用。
侔:犹言相当。此句意为技艺和使用不当,达不到好的效果。
【183】消:减少为消。贾谊《鹏鸟赋》:“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
息:生长、增长为息。《淮南子》:“禹乃以息土填洪水。”
消息:犹言增减、消长。“方”此可谓随机应变,方术不一。
【184】而: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以”,此从“而”。
【185】槎枿:亦作“蘖”。被砍去或倒下的树木再生的枝芽。槎枿此指树的杈枝。北周庾信《枯树赋》:“森梢百顷,搓 卉千年。”
【186】跃: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濯”,此从“躍。”
【187】窥井:犹言“坐井观天。”指喻所见之小。
【188】搪突:抵触,冒犯。三国魏刘劭《人物志·体别》:“是故强毅之人,狠刚不和。不戒其强之搪突,而以顺挠厉其抗,是故可以立法,难以入微。”
【189】诬罔:“诬”指捏造罪状陷害人。《宋史·秦桧传》:“其顽钝无耻者,率为桧用。争以诬陷善类为功。”诬罔,意即诬陷毁谤。《晋书》:“争竞则朋党,朋党则诬罔,诬罔则臧否失实,真伪相冒。”
【190】淹留:运笔法之一。《尔雅·释诂》:“淹,留久也。”此指运笔过程中涩笔顿挫之法谓之淹留。清宋曹《书法约言·答客问书法》:“曰:‘又有淹留劲急之法,可得闻乎?’曰:‘非能速不速,是谓淹留,能留不能,方能劲疾之谓乎?’”
【 191】既: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气”。
【192】力: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立”。
【193】云: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之”,此从“云”。
【194】蓱: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萍”。
【195】俓侹:该词《佩文斋书画谱》作“径挺”。犹谓直貌。《北史·魏收传》:“言之不善,行之不正,鬼执强梁,人囚经挺,幽夺其魄,明夭其命。”
【196】刚佷:亦作“刚很”"刚狠"。《南齐书·萧坦之传》:“(坦之)刚佷专执,群小畏而憎之。”
掘: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崛”。
【197】此句出自《易·贲象》:“刚柔交错,天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孙过庭引此用以说明书法当师造化,师自然,从周围万事万物中汲取灵感。
【198】语出《易·系辞下》:“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199】均: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钧”。
【200】五材:又作“五才”,即指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左传·襄公二七年》:“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杜预注:“五材,金、木、水、火、土也。”又指五种德行。《公韬·龙韬》:“所谓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
【201】八音:对中国古代乐器的统称,后泛指音乐。《书·舜典》:“三载,四海遏八音。”孔传:“八音:金、石、竹、丝、土、革、木、匏。”晋葛洪《抱朴子·博喻》:“故离朱剖秋毫于百步,而不能辩八音之雅俗。”
【202】语出《论语·子路》:“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原意指君子用自己的正确意见来纠正别人的错误意见,一切做得恰倒好处,却不盲从附和,小人只会盲从附和,却没有自己的不同意见。孙过庭引此用以说明书法创作当于变化中求统一,不可为了求统一而放弃多样性。:“和”与“同”均为中国古代重要哲学美学范畴。“和”为不同事物的矛盾统一或矛盾对立面的渗透与和谐。“同”为同一事物的相加或共存。
【203】绛树青琴:皆为中国古代美女和传说中的女神。三国魏曹丕《答繁钦书》:“今之妙舞莫巧于绛树,清歌莫善于宋臈”。《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姣冶娴都。”
【204】隋珠和璧:原指隋侯之珠和和氏之璧。后泛指珍宝。
【205】语出《庄子·外物》:“荃蹄所以取鱼兔,而究非鱼兔。”“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孙氏引此用以说明书法创作规则法度的作用,意谓守规则而不为规则所囿,到一定的时候就要敢于突破规则,抛弃法度。

       闻夫家有南威之客,乃可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然后议于断割〔206〕。语过其分,实累枢机〔207〕。吾尝尽思作书,谓为甚合,时称识者,辄以引示。其中巧丽,曾不留目;或有误失,翻被嗟赏。既昧所见,尤喻所闻。或以年职自高〔208〕,轻致陵诮。余乃假之以缃缥〔209〕,题之以古目,则贤者改观〔210〕,愚夫继声〔211〕,竞赏毫末之奇,罕议峰端之失〔212〕。犹惠侯之好伪〔213〕,似叶公之惧真〔214〕。是知伯子之息流波〔215〕,盖有由矣。夫蔡邕不谬赏〔216〕,孙阳不妄顾者〔217〕,以其玄鉴精通,故不滞于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218〕,庸听惊其妙响;逸足伏坜,凡识知其绝群,则伯喈〔219〕不足称,良乐〔220〕未可尚也。
至若老姥遇题扇,初怨而后请〔221〕;门生获书机,父削而子懊〔222〕,知与不知也。夫士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彼不知也,何足怪乎!故庄子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223〕。”老子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之,则不足以为道也〔224〕。”岂可执冰而咎夏虫哉〔225〕!
注释:
【206】此句语出三国魏曹植《与杨德祖书》。“南威”指春秋时晋国的美女。《战国策·魏策二》:“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听朝,遂推南之威而远之,曰‘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国者。’”龙泉,指“龙渊”,唐人因避唐高祖李渊之讳而为“泉”。宝剑名,后泛指剑。唐李白《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卿》“宁知草间人,腰下有龙泉。”
【207】枢机:指事物的关键部分。后多喻言,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章表》:“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
【208】职: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识”,此从“职”。
【209】缃缥:原指浅黄色和浅青色,因古人常以此二色布泉装裱书画,后借以指待书卷。
【210】改: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致”,此从“改”。
【211】夫: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者”,此从“夫”。
【212】峰: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锋”。
【213】语出南朝梁虞和《论书表》:“惠侯雅所爱重,悬金招买,不讲贵贱,真伪相糅,莫之能别,故惠侯所蓄,多有非真。”
【214】语出《新序·杂事》:“叶公子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饰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叶公见之,失其魂魄,是叶公非好龙也。”
【215】语出《韩诗外传》:“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能知其志在高山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伯子之息流波”即谓知音难觅。
【216】语出《后汉书·蔡邕传》:“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栽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
【217】孙阳:秦穆公时人,善相马,世称伯乐。
【218】爨:烧火煮饭,此泛指烧煮。
【219】伯喈:此蔡邕之字也。
【220】良:字《佩文斋书画谱》作“伯”。
【221】语出《晋书·王羲之传》:“在蕺山见一老姥,持六角竹扇卖之,羲之书其扇各为五字,老姥有愠色,因为媪曰:‘但言是王羲之书,以求百钱,姥如其言,人竟买之,他日姥又持扇来,羲之笑而不答。’”
【222】语出《晋书·王羲之传》:“尝诣门生家,见棐几滑净,因书之,真草相半。后为其父误乱去之,门生惊懊者累日。”
【223】语出《庄子·逍遥游》:朝菌是一种朝生暮死的菌类植物。晦朔,月初曰朔,月末曰晦。此谓“早晚”也。蟪蛄:寒蝉。春秋:指一年两季,合指一年。
【224】语出《老子》:“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此之谓至理名言,非一般俗士与见识低下者所喻。
【225】语出《庄子·秋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自汉、魏以来,论书者多矣,妍蚩杂楺〔226〕,条目纠纷〔227〕。或重述旧章,了不殊于既往;或苟兴新说,竟无益于将来。徒使繁者弥繁,阙者 仍阙。今〔228〕撰为六篇,分成两卷,第其工用,名日《书谱》。庶使一家后进,奉以规模;四海知音,或存观省。缄秘之旨〔229〕,余无取焉。
垂拱三年〔230〕写记。
注释:
【226】蚩: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媸”:犹言丑恶。糅:混杂也。此句谓美好的与丑恶的混杂在一起。
【227】纠纷:杂乱,交错。司马相如《子虚赋》:“岑崟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
【228】今:该字《佩文斋书画谱》作“令”,此从“今”。
【229】缄秘:犹谓“收藏”。
【230】垂拱:为唐武则天年号。垂拱三年为公元6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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