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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十日谈(一)

 遗韵斋 2012-06-25
第一章网络诗词风波
  第一谈江山代有才人出·时序中国的诗词好比一棵大树,一棵汉语的大树,一棵文学的大树,你用传统诗词形式写出来的就是这棵大树的一片叶、一个芽,必须与这棵大树"匹配"。人们写诗词并不是把自己的创作放在第一位,而是把中华民族的精神之树、语言之树放在第一位,这样味儿才对。王蒙《门外谈诗词》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某报副刊发表了两首词,其一《江城子·废墟下的自述》,原文如下:
  天灾难避死何诉,主席唤,总理呼。党疼国爱,声声入废墟。十三亿人共一哭,纵做鬼,也幸福。银鹰战车救雏犊,左军叔,右警姑。民族大爱,亲历死也足。只盼坟前有屏幕,看奥运,同欢呼。原载《齐鲁晚报》2008年6月6日A26版,作者王兆山。
  此词在网络上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网民群情激愤,大砸砖头,不择言语。
  我宁可认为这是作者的一个疏忽,是一个"火候"的问题。苏东坡一首打油诗中谈到过"火候":"黄州好猪肉,价贱等泥土。富者不肯食,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苏轼《东坡续集》卷十。不解煮、火候不到,就端上桌子,食客是要骂的。这个结果,是作者始料未及的。
  这首词的确欠火候。
  一是不合律。清人万树《词律》卷二,《江城子》(一作《江神子》)有单调、双调之别,或通首作平韵,或通首作仄韵,绝无平仄韵混押者。此词系双调,所用韵脚有三个,即"诉"、"犊"、"足"属仄声字(然去入混用,词之大忌),其余韵脚"呼"、"墟"、"福"、"姑"则作平声,这是技术性错误。读者不骂这个。
  二是语汇生涩。"死何诉"、"党疼国爱"、"救雏犊"、"军叔"、"警姑"等等,苟简、生造、生硬、生涩--总之,不词。读起来很别扭。诗词在语言上是有自己的讲究的。简言之,它是文学语言,须有提炼、有出处、有熔铸,其来源或是书语,或是口语。"春眠不觉晓"、"白日依山尽"、"床前明月光"之类,皆自生活中来,也是胜语。就是不能苟简和生造。《绿野仙踪》记冬烘先生咏花诗道:"媳钗俏矣儿书废,哥罐闻焉嫂棒伤",意思是儿媳摘花插头,使儿子读书分心;哥哥折花插罐而嗅之,嫂嫂便一棒将罐子敲掉。"党疼国爱"、"军叔警姑"等语,即此之类。
  叶嘉莹说,中国的传统诗词有自己的语言系统,学写诗词就像学外语,必须背,背下来,写得就像。王蒙因而提出了"大树论"--"中国的诗词好比一棵大树,一棵汉语的大树,一棵文学的大树,你用传统诗词形式写出来的就是这棵大树的一片叶、一个芽,必须与这棵大树‘匹配'。"王蒙.门外谈诗词[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2).不匹配,读起来味儿就不对。让人觉得他不如去写快板、三句半、顺口溜,就是不应该写旧体诗词。
  三是矫情。受灾群众是那样的水深火热,救援人员是那样的心急火燎,作者却想得出来--"纵做鬼,也幸福","只盼坟前有屏幕,看奥运,同欢呼",站着说话不腰疼,字里字外就找不到发自内心的沉痛--"十三亿人共一哭"一句才靠谱,紧接就被"纵做鬼,也幸福"的矫情一风吹了。设身处地想一想,假若自家的娇儿老母埋在废墟之下生死未卜,说得出这种矫情话吗?
  清人刘熙载《艺概·诗概》说:"诗可数年不作,不可一作不真。"古诗十九首有"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之句,王国维说:"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况周颐、王国维.蕙风词话·人间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P220)矫情,是诗歌之大敌。
  特大灾难,网民情急,更容不得矫情。他们有些口过,作者应予谅解。
  毛泽东诗词及其他诗词合称,悉指旧式。
  在中国古代,近体诗曾经是科举考试的项目,为人际交往所必须,所以天下没有不做诗词的文人。在唐宋时代,诗词曾是最富于群众性的文艺样式,曾一统天下。到元明时代,诗词便让位于戏曲小说。到现当代,连戏曲小说都让位于影视艺术,于是文学消费分众化,诗词边缘化。从这个意义上讲,诗词要恢复昔日的荣光,是不能了吧。
  不过,也不要忘记另一个事实。那就是,诗词和文言文从来没有从国民教育尤其是语文教育中消失,着名教育家和学者如朱自清、叶圣陶、吕叔湘、王了一(王力)等,都非常强调诗词和文言文在语文教育中的作用,非常强调诗词和文言文的背诵。诗词虽然不再一统天下,但大众对诗词,特别是对唐宋诗词也并不隔膜,中国人谁不能背几首唐诗呢?因此,诗词分得的受众也不是一个小数。
  五四以来,新诗成为诗歌的主流,诗词作边缘化生存。有不为者,有为之者。而为之者即乐之者、好之者。故有不作,作者多高手,如民国时代的黄节、宁调元、金天羽、夏敬观、于右任、胡汉民、谢无量、苏曼殊、柳亚子、林庚白等人。而新文学运动的重要作家如鲁迅、沈尹默、刘大白、郭沫若、叶圣陶、郁达夫等,亦莫不雅善此道。诗词生命力之强,超出胡适的预料,居然超过了话剧。虽然毛泽东称之"谬种"毛泽东.毛泽东诗词集[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P206),认为不宜在青年中提倡,但毛泽东诗词的发表和广传,则无异于讽一而劝百。
  就诗论诗,毛泽东诗词称得上一代范式。毛泽东诗词皆有为而发,不作无病呻吟,绝无客气假象。其诗词题目连缀起来--长沙、黄鹤楼、井冈山、蒋桂战争、广昌路上、从汀州向长沙、反第一次大"围剿"、反第二次大"围剿"、大柏地、会昌、娄山关、长征、六盘山、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北戴河,等等,就是他一生的革命足迹,也是中国工农革命的历史足迹,和《黄河》《义勇军进行曲》一样,称得上时代最强音。
  毛泽东诗词的语言风格有一种大气,决不作门面语,沉浸浓郁含英咀华,而又深得民歌神髓,如"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等等,成如容易,岂容易哉!今有人者,将国人对毛泽东诗词的爱好也归于个人崇拜孔庆东《毛泽东诗词中的君王意识》:"把毛泽东诗词列入浩如烟海的中国诗词史,无论从辞藻音律,还是从格律意境,都难以列入上品。毛泽东时代的黎民和士大夫们选择了毛泽东的诗词为上品,那没有别的原因,一句话,因为诗词中有能够满足他们心理的君王意识。"(汕尾诗词学会《海陆风》第4期转载),绝非知言。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心爱的体裁,毛泽东也不例外。他在给陈毅的一封信中说:"我对五律,从来没有学习过;偶尔写过几首七律,没有一首是我自己满意的;如同你会写自由诗一样,我则对于长短句的词学稍懂一点。"毛泽东.毛泽东诗词集[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P259、260)毛泽东词最为人津津乐道者,是1936年陕北观雪之作--《沁园春·雪》。这首词先大笔驰骛全景式描绘北国雪景,上片煞拍处"须晴日"三句突发奇想,将江山比作美人。作者抛开"逐鹿中原"那个现行譬喻,而把政权的更迭比作情场角逐,而《离骚》的"求女",是其成立的依据。过片后一笔勾掉了五个皇帝,却不流于叫嚣--只用"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只识弯弓射大雕"等形象化语言轻描淡写。这是一首很雄浑的词,我喜欢它的不可一世,也喜欢它于壮采中寓妩媚之姿。
  或以为这样的词其实好写,或以为这首词不如《沁园春·长沙》。我还不这样想。这首词的和词有那么多,赞的有,骂的也有,就是没有一首在艺术上可与之颉颃的,即使是柳亚子、郭沫若的和词,和原词相比,也是高下立见。人们说李白诗是不可学的,这首词也是不可学的。同时还是不可无一、不可有二的。王洛宾就是王洛宾。腾格尔就是腾格尔。《大风歌》就只能由汉高祖写出。换个人照样子吼几句,必然拗嗓,必失其真。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这是一首小令,也是一首妙词。词的具体背景是重占娄山关,仅是长征路上的一次战役而已;大背景则是第五次反"围剿"以后到遵义会议那一段历史风云。娄山关之战是长征中第一个捷报,它使红军摆脱了长时间的乌云压顶的沉闷情绪,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摆在眼前的困难不知比顺利大多少倍。作者没有事件过程的实录,也没有一句概念化的议论,纯以兴会为宗,用两组景色和两句抒情,就形象地概括了红军在当时的心境。"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据作者自己说,这是在战争中积累了多年的景物观察,到娄山关大捷时,这样的自然景物就与作者的心情突然遇合了,是形象思维的范例。
  上个世纪的成年人,随口背上十来首毛泽东诗词,大约是不成问题的。能背诵三十来首毛泽东诗词的人,比能背诵三十来首李、杜诗篇的人多得多,这也是事实。眼下五六十岁的人,对于诗词的爱好,大抵不是从《唐诗三百首》开始,而是从《毛主席诗词三十七首》开始的。不少人在最初写作诗词时,都或多或少受到过影响。要说老人家沾溉了一代,也不为过。
  新中国成立后,朱德、董必武、陈毅等中共元老,及郭沫若、赵朴初、邓拓、王昆仑、蔡若虹等名流,亦时有作品见诸报端,然无不为毛泽东诗词的光芒所掩。传世之作,毕竟不多。专家学者深谙吟咏之道者,如陈寅恪、钱钟书、沈祖棻、缪钺、曾缄、宛敏灏者,不乏其人,然无不以余事为之,又因为时势的缘故,作品在小范围中流传,或遭批判,至有散佚,故不广为人知。
  诗词创作的复苏,始于改革开放。思想解放,写作宽松,诗词创作的冷清局面才发生了根本转变。傅子余说:"行见海内乂安,而擅诗词者日以腾踊,虽小如一乡一镇,亦往往结社昌诗,以自发心声互相酬答为乐。"毛谷风.二十世纪名家诗词钞[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P3)据2001年中华诗词学会的统计:全国城乡自发成立的诗词学会或诗社超过了五万,这个数字是相当惊人的,因为它已经相当于《全唐诗》存诗的总数,声势几与"大跃进"时代相埒。
  许多人平生从不染指诗词,或少年习之,后来中辍,退休后有了闲,才起步或重新起步,加入到诗词写作的队伍中来。各地诗词学会或诗社的成员,基本上为中老年人,有人戏称为"八七六五部队"。一位老先生说:我学诗,无附庸风雅之心,有陶冶性情之意。在朝夕的吟咏之中,不仅亲近了自然,提高了文化素养,还增进了友谊,丰富了生活。因为我同时又在学习书法,别人索书,以自己的诗为书写内容,比老写唐诗宋词要新鲜、要亲切,何乐而不为呢。李伏波.雪鸿吟草[M].长沙:嘤鸣诗社编委会,1994.(P1)不少人练诗词,就像练书法、国画、气功和太极拳一样,把它当做一种功夫--中国功夫,觉得练一练有益于身心健康。
  由于作者多了,作品也多了,局面"繁荣"了,主张把近人的诗词纳入现代文学史的呼声也起来了。相关专家站出来说:"作为个人的研究活动,把它(诗词)作为研究对象本无不可,但我不同意写入中国现代文学史,不同意给它们与现代白话文学同等的文学地位。这里有一种文化压迫的意味。这种压迫是中国新文学为自己的发展所不能不采取的文化策略。"万龙生.近人旧体诗不宜纳入现代文学史吗[J].四川诗词,2008,(2).于是有人要和他急。
  其实用不着急。平心而论,中国现代文学史(新文学史)有其约定俗成的研究范畴。纳入当代诗词与否,亦无关宏旨。关键在于你的表现要好,表现好了,不怕老师不说你是乖孩子。钟振振(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打了个比方,"道理很简单,如果一名体操选手,动作完成得不规范、不优美,裁判凭什么给你打高分?一位戏剧演员,唱、念、做、打都乏善可陈,又有什么脸面抱怨观众不为你喝彩?"是这个道理。第二章散宜生诗带来兴奋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散宜生诗》(聂绀弩着)的出版,让许多人又兴奋过一次--没想到诗还可以这样写的。
  聂绀弩本是左翼文人,后来划为右派,派去农场劳动。他原来只写杂文、评论,但农场指导员要求他写诗歌颂"大跃进",于是一发而不可收。先是做古风,后来越做越短,又觉得对对子很好玩,且有低回咏叹之致,于是改做律诗。七律则是回北京之后,买了一些名家诗集读、抄、背(注意这一点非常重要),请朋友指点后才正式做的。写北大荒生活的一些七律也是这时候补做的。聂绀弩.散宜生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P5、6)与毛泽东诗词的高瞻远瞩、以宏大为美完全不同,聂绀弩写七言近体往往发端于劳作之微(其诗多以"搓草绳"、"锄草"、"刨冻菜"、"推磨"等劳动项目为题),而归结局于自嘲。笔端有口,亦庄亦谐,诗趣盎然。如写"挑水",前四句是:
  这头高便那头低,片木能平桶面漪。
  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
  "片木能平桶面漪"状难写之景,而富于理趣,"漪"字入韵甚佳。"一担乾坤肩上下"两句,与"大跃进"背景相关,这是大话,是空话,反看又是趣话,是对大话和空话的嘲谑,绝非无病呻吟。由挑水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想出那样不着边际的豪言壮语,而且出以对仗,很滑稽,很荒诞,也很好玩--说是反讽,又像是一本正经--这正是诗语的妙处。
  顺便说,对这种近于打油的审美趣味,有些人是不以为然的。就像清代的王士禛、施补华对白居易不以为然一样。施补华对《长恨歌》都挑剔,说它平弱漫漶,诗品不高;又说《秦中吟》伤平直,殆无可法。施补华《岘佣说诗》一二、八三、一三○。聂绀弩这样的诗,定然不合他们的雅人深致。幸有赵翼和他们认识不同。而今天,人们已普遍地接受白居易,认为唐诗不能没有《长恨歌》,不能没有《琵琶行》,白氏不为李杜光焰所掩,正在于他开创的"元和体"。
  雅言俗语熔为一炉,会产生谐趣,这是元人散曲的本色。而聂绀弩以之入诗,将其推到一个极致--"青眼高歌望吾子,红心大干管他妈",你嫌下句的措语有伤雅驯吗,然而它和出自杜诗的雅驯的上句,对得丝丝入扣,奇趣由此而生。有人把聂绀弩和同时代启功、荒芜等这种贴近口语的诗,都称为打油诗,并直接追溯到周作人。然而,聂绀弩的诗味实浓于知堂等人。由于痛苦到了极致,看透一切,反过来发现人世与自我的可笑,产生一种超越苦难的讽世与自嘲。
  有人专看他的诙谐,有人却注意他的沉痛。
  尔身虽在尔头亡,老作刑天梦一场。
  哀莫大于心不死,名曾羞与鬼争光。
  余生岂更毛锥误,世事难同血压商。
  三十万言书说甚,如何力话又周扬。
  (聂绀弩《血压三首》其二)王蒙点评:"‘哀莫大于心不死',改自孔子‘哀莫大于心死',意思是你必须死心,否则更悲哀。‘余生岂更毛锥误,世事难同血压商',大概是因血压高而生感慨--诗文工作已耽误了我半辈子,余生还会因为搞诗文而受害?但世事如同高血压,没法商量,所以他显得很无奈甚至很沉痛。"又说,"《挽雪峰》颔联‘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也极为沉痛--文章可以乱写,但真正的思想像锥子扎着我的心,没法子说呀!哪里敢说呀!哪里能被人理解呀!这样字字见血,掷地有声的句子古往今来是不多见的。"王蒙.门外谈诗词[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2).神游独到贝加湖,酹酒追呼汉使苏。
  北海今宵飞雪矣,先生当日拥裘乎?
  一身胡汉撑奇骨,千古人羊仅此图。
  十九年长天下小,问谁曾写五单于?
  (聂绀弩《题黄苗子画苏武牧羊图》)"苏武牧羊",是中国画的一个专题,明人陈子和,清人黄慎、任伯年、苏六朋等,均有画作传世。此诗在《散宜生诗》中题为《瘦石画苏武牧羊图》。有人从聂绀弩案件的司法档案中,找到了诗人给黄苗子的那封信,信上说:"偶得诗一首,题曰《题黄苗子画苏武牧羊图》。兄自未画,至希画之,以实吾诗;即终不画,则我自为吟草,加此一题耳。"寓真.绀弩气节与诗长存[J].四川诗词,2007,(3).可见此诗实为咏史,作者曾被放逐到遥远的北大荒,有"一年四季冬最长"(《北大荒歌》)之句。因此,对于苏武的气节,有着更深的理解和同情。诗题中的"题黄苗子画"(或尹瘦石画)只是一个包装,为诗找一个别的由头,是障眼法。
  有人说散宜生诗有风骨,像上面这首诗。也有人指出其诗中仍有某种"奴性",即自愿接受"改造"的心情,如"超额百分之二百,乍听疑是说他人......寥寥数语休轻视,何处荣名比更真"(《受表扬》);"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肯便饶?"(《清厕同枚子》)我看这类诗,是用滑稽作为润滑剂,并不同于一本正经的表态。与"儿生逢盛世,岂复学章句。书足记姓名,理必辩是非。但走金光道,勿攀青云梯"(沈祖棻《早早诗》)、"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臧克家《老黄牛》)等还略有差别。就是后一类诗,也有它的认识意义。
  《散宜生诗》1982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胡乔木为之序。据说某位着名作家读过诗集,登门拜访,寒暄几句后,便对诗集恭维了一番,接着问:"你是怎么找到乔木,请他作序的?"惹得聂绀弩骂娘:"我的书本来是好好的,就叫那篇序搞坏了!"客人尴尬而退。我想,聂的怒气一定不是冲着胡序去的,而是讨厌别人冲着胡序而来。因为胡乔木的序写得很诚恳,也很中肯:"作者虽然大都是格律完整的七律,诗中杂用的‘典故'也很不少,但从头到尾却又是用新的感情写成的。他还用了不少新颖的句法,那是从来的旧体诗人所不会用或不敢用的。这就形成了这部诗集在艺术上很难达到的新的风格和新的水平。"第三章老干体是一道风景
  新中国建立后,为了及时宣传方针政策、组织动员群众,各单位都有黑板报和大批判专栏。在中国,这曾经是一道风景。
  那时在一个单位里,能写一手好字--粉笔字、毛笔字、美术字,写得通栏标题、毛主席语录,画得专栏刊头、宣传画,曾经是很牛的事。诗人杨牧落难新疆时,干过这样的事。我也干过这样的事。还有一种牛事,就是为专栏写诗。杨牧写过这样的诗,我也写过这样的诗。
  如在南充师院数学系做工农兵学员时,写过一首《战西山》:
  大战西山/西山大变/西山头上歌不断/西山脚下红旗乱/喇叭传捷/火线送饭/炮声隆隆烟犹浓/挥汗又开干天河取水/截峰造堰/双肩担出田千亩/荒山要产粮万石/涝不怕涝/旱不怕旱/革命不靠天吃饭/活着拼命干是读书人/是庄稼汉/红土黄土捏成团/来自工农色不变/做李金凤/学江大年/把修正主义狠批判/和它对着干要不白纸黑字地写着,乍然一见,会想:这是我写的吗?李金凤是谁?江大年又是谁?肯定是当时电影中的人物,电影的名字是《新苗》,是《春雨》,是《决裂》,已记不确了。这首诗的基本作用相当于一个传声筒。虽然不必为此脸红,但要示人,除非是拿自己开涮的时候。
  一位同窗好友在三十年后的聚会中,忆及旧事,犹能记诵我当年写的一首所谓《江城子》,意甚赏之。
  金风瑟瑟演兵场,菊花香,战旗扬......每次我都礼貌地笑一笑,把话题岔开了。
  这种类型的诗当时很成气候,甚至能上大报头版。在"文革"的某一段时间,这几乎是郭沫若的专利。因为报刊级别高,郭老名头大,是很多人(包括我自己)的偶像,"居高声自远",影响当然是很大的了。然而,如果不重新翻检当年的《诗刊》,除了少数残句,大都不能记忆。
  雄伟庄严,像沧海波涛汹涌。太阳出,光芒四射,欢呼雷动。万寿无疆声浪滚,三年文革凯歌纵。开幕词句句如洪钟,千钧重。......(郭沫若《满江红·庆祝九大开幕》)四海《通知》遍,文革卷风云。阶级斗争纲举,打倒刘和林。十载春风化雨,喜见山花烂熳,莺梭织锦勤。茁茁新苗壮,天下凯歌声。......(同上《水调歌头·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十周年》)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还有精生白骨,自比则天武后,铁帚扫而光。篡党夺权者,一枕梦黄粱。......(同上《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一律紧跟形势,一律欢呼表态,一律公共之言,一律的门面语,一律的《满江红》《水调歌头》,一律的壮词、大话和套话--如"春雷"、"沧海"、"凯歌"、"洪钟"、"百代"、"千钧"、"四海"、"九州"、"春风"、"新苗"等等。而诗是最怕门面语的,门面语即戴着面具说话,没有真情流露。对这些作品,郭沫若有自我评价,详见下文。
  黑板报、大批判专栏消失了,变成了发布信息的张贴橱窗。然而,板报体至今仍然很流行。每当重大节日、纪念日来临,政治生活重大事件发生,就会涌现大量的这一类的诗词:
  十大春雷响碧霄,震惊中外看春潮。
  发言热烈如泉涌,策马腾飞逐浪高。......(佚名《庆祝十大在京召开》)两会精英倾智囊,议商国是献良方。
  蓝图绘就兴邦路,科技打开金库房。......(同上《全国人大政协两会颂》)这类诗立场坚定,态度鲜明,观点正确,作门面语,缺乏诗意。不能说它毫无意义,正如不能说传声筒毫无意义一样,但它生存的园地只能是板报、专栏和副刊。它的寿命,相当于板报、专栏和副刊的一个周期,不能再延长了。我之所以不肯把板报体收入诗集,就是基于这样的认识,虽然它曾经是一道风景。
  板报体,现在被人称为"老干体"。其背景是在改革开放以后,一批退休的老干部,出于老有所为、老有所乐的意愿,通过他们的影响力,向有关部门争取到一定的资金,联合学界和社会上的头面人物,成立起一些半民间半官方的组织,大量制作诗词。其创办诗刊,搭建平台,至有礼贤下士,拔擢诗人于草泽之间,其功亦不可没。不过,很多作品不可避免地带有板报体和传声筒性质,只能为选诗者增加工作量。有一位我很尊敬的老干部,在2005年教师节填写了一首词,题为"园丁之歌":
  英俊青年,云集中师,雨洒校园。看蒙山霞蔚,春风拂面;芸窗学友,梅雪争妍。云雾晨曦,文峰夕照,造就园丁出圣贤。雄风展,任蜂飞蝶舞,遍布山川。......自注说:"该校成立于1946年,今已更名职业中专学校。五十多年来,她为各级各类学校输送了数以千计的人民教师。"
  一所老牌的师范学校,建校五十年换牌,改为职业中学--这是一个沧桑事件,一个多好的题材呀。加之作者熟悉这所学校--半个世纪的人事变迁,人情反复,多少消逝了的人和事,多少美好的、悲怆的记忆,作者应有诗材,应有兴会,所作应有可观。可惜,他抛开了这些内容不写,而去写一个浅显的、尽人皆知的事实--五十年来这所学校为国家培养了许多人才。尽管形式中规中矩,却沦为公共之言。从传声筒发出的声音,都带有同一种腔调,岂动听哉!
  "园丁之歌"是一个多么落套的题目啊,黑毛猪儿家家有。如是唐人,一定会题为"某中师建校五十年更名职中"(唐诗题目多是叙事性的,如"游精思观回王白云在后"、"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访隐者不遇"等等),结果可能迥然不同。
  虚名一出驷难追,人到拔尖事可危。
  平日未栽皂角刺,此身忽变蜂窝煤。
  三人成虎虽闻训,众口铄金今识威。
  却羡东篱采菊客,自耕自煮损阿谁?(黄宗壤《填拔尖人才推荐表有感》)这首诗立题就完全不同,其视角是独到的,揭示现象是发人深省的,内心感触是深刻的,语汇是鲜活的,诗句是可圈可点的,一片神行,没有套话,与老干体大异其趣。应该为这样的诗浮一大白。
  诗词要写沧桑。但诗词要写的沧桑,是作者独有感触的事件,而不是一切重大新闻。诗词要有兴会。但诗词的兴会,是一种浮想联翩的状态,而不是一切额手称庆。诗词要有创作欲望。但诗词的创作欲望,是不吐不快,而不是急功近利。要之,此沧桑非彼沧桑。此兴会非彼兴会。此创作欲望非彼创作欲望。
  有人注意到,毛泽东一生中没写过一次国庆节、一次党代会,甚至连开国大典也没写。然而,感兴到时,他写《人民解放军攻占南京》,写1950年国庆观剧(《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一唱雄鸡天下白"(语本李贺《致酒行》),情怀是独特的,措词是独到的,是真诗。
  老干体是一种非诗之诗,却由于诗词组织的推动,十分行时,充斥于各种诗词刊物(公开发表的和内部交流的)。连一些"权威"诗刊,也不得不为之让地三尺。在网络上也很流行。甚至,在海峡对面也有,可谓不约而同:
  政党轮流喜万分,还期治国立殊勋。
  招贤组阁廉施政,心血频输夙夜勤。(林炳堂《寄望新政》)在应景、讲套话、千篇一律、缺乏诗味这些基本点上,与我们的板报诗并无二致。写惯这种诗体的人,会形成一种习惯的思维,写任何题材都落套--思乡必是望月,咏竹必是虚心,抒怀必是夕阳红、黄昏颂,脱离了这些习惯思路和套话,简直就写不成诗。
  时过境迁,今人或嘲郭沫若。郭老未可嘲也。他对自己的标语诗口号诗表态诗远不像别人那样心安理得。1963年他在致一位年轻朋友的信中写道:"至于我自己,有时我内心是很悲哀的,......我要对你说一句发自内心的真话:希望你将来校正《沫若文集》的时候,把我那些应制应景的分行散文,统统删掉,免得后人耻笑。当然,后人真要耻笑的话,也没有办法。"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P142)人能自嘲,则人不能嘲。
  1943年他还说过这样的话:"旧诗和文言文真正要做到通人的地步,是很难的事。作为雅致的消遣是可以的,但要作为正规的创作是已经过时了。"郭沫若.沸羹集[M].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2.(P81)这话可能杀风景,可能说过了头,可能别人不同意,却不能不承认这是他的由衷之言。在诗词的生存边缘化的时代,说这样的话完全可以理解。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郭老写作诗词并不认真的。当然,也不是任何时候都不认真。
  又当投笔请缨时,别妇抛雏断藕丝。
  去国十年馀泪血,登舟三宿见旌旗。
  欣将残骨埋诸夏,哭吐精诚赋此诗。
  四万万人齐蹈厉,同心同德一戎衣。(郭沫若《归国杂吟》)这首诗是步韵鲁迅《无题(惯于长夜)》,是流着泪把诗吐出来,把全部的赤诚倾泻出来的。步韵诗能写得这样清新流畅,真挚动人,不可谓不是高手。读郭老诗词,应读他这一类诗词。
  尽管许多人都称自己写作诗词是为了自娱,但普遍的心理还是希望能得到别人的欣赏,希望能拥有更多的读者,如能传世,那就更好。自费印书,馈赠亲友,古已有之。敝帚自珍,亦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不尽如人意者,是书送出去,有一重担心,就是怕成为别人的不藏书,被别人覆瓿或变卖了废纸去。
  "不藏书"是舒芜的说法--"从小看惯了祖父的藏书和‘不藏书',后者指的是祖父不要的书,乱堆在小楼一角的地板上。我好奇,翻了看,原来都是同时人赠送的诗文集之类,已经尘蒙水渍的书上面,往往有序言、评语,许为‘必传之作',我不禁为这些作者悲哀。"舒芜.舒芜序跋[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3.(P75)同时又担心自己的书该不会"必传"到别人的"不藏书"中去吧?但这实在是一桩无可奈何之事。
  唯一的办法,只有把诗写得更加动人。有道是:
  诗句从来贵出新,窃词偷意耻矜能。
  拾人牙慧终非我,唱我新声始动人。
  万口同腔歌老骥,千篇一调颂黄昏。
  可怜无计酿新酒,辜负先生有旧瓶。
  (郭定乾《读某诗刊有感》)5.论"诗可以玩"
  记得"文革"那些年,每到腊月三十晚上,小城之中,一干趣味相投的年轻人就会聚集到一位朋友家中猜谜--自制互猜。一间陋室坐满了人,却经常是寂静无声,大家坐着苦思冥想,状若老僧参禅。只要有人猜中了,室内便一片欢笑。在那个没有"春晚"的年代,着实填补了一下精神空虚。
  对谜语的爱好来自童年。谜语与诗歌相通,古人咏物诗讲究不犯本位,多数可作谜语看--如唐诗名篇中的虞世南的"垂纟委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借秋风"(《蝉》),就可以看做一则谜语,诗题就是谜底。我最得意的自制谜中有两条与唐诗有关,一条是"八月秋高风怒号",谜底为"茅以升",释为茅草因此飞上天。另一条是"桃花潭水深千尺",谜底为"无与伦比",释为不及汪伦。
  一切艺术都含有几分游戏的意味,诗歌亦然。由诗歌派生出的文字游戏很多,如酒令、诗钟、联句、步韵等等,不一而足。在孔子的"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之后,还可以加一句"诗可以玩"。《红楼梦》对诗的玩法,有详细记载。如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姐妹们结社作诗,先定规则,推出裁判,以便分出输赢。
  李纨道:"方才我来时,看见他们抬进两盆白海棠来,倒是好花。你们何不就咏起他来?"迎春道:"都还未赏,先倒作诗。"宝钗道:"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作。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是等见了作,如今也没这些诗了。"迎春道:"既如此,待我限韵。"说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作七言律。迎春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那丫头正倚门立着,便说了个"门"字。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头一个韵定要这‘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宝玉道:"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作呢!"
  玩诗,也是一种竞技,要靠训练和技巧,还有临场发挥,宝钗说:"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作。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是等见了作,如今也没这些诗了。"这就是经验之谈。除非题目出到了笆篓里,一限题、二限韵,灵感都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无怪唐人好诗都不是应试之作。稍可称道的应试诗,钱起《湘灵鼓瑟》有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祖咏《终南山望馀雪》则是违了规,没有写完的一首断句。
  立题、限韵就不能写出寄兴写情的好诗?话可不能说得太绝对。这要看题目能否使作者"触电",能不能调动他潜意识中的储备。《红楼梦》第二十八回宝玉在冯紫英家,即席作以"女儿·悲愁喜乐"为题所行的酒令,最后两句--"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真是好诗。本来,这题目就是宝玉平时最留心的,所以探囊取物,诗如宿构。
  有的人才思敏捷,联想丰富,总能从别人熟视无睹的寻常事物和生活现象中,发现不平常的意思。他能为一片落叶写一首诗,为一只昆虫写一首诗,能指物作诗立就。宋代杨万里就是这样的人。陈衍《宋诗精华录》选其诗五十五首,仅次于苏轼,超过了王安石和陆游,说明陈衍偏爱这样的才能。我高中时代的语文老师雍国泰,也具备这种才能。翻出一张老照片,就有诗:"一纸欣然见旧容,青年负气出隆中。若非先帝有三顾,诸葛沉沦与我同。"贴到网上,都说是好诗。看到别人的姓名,觉得有意思,也可以写一首诗:
  学理从文情意真,闲吟一卷叩诗门。
  杏坛总是向阳地,桃满春原李满林。(雍国泰《寄李满林》)既切合别人姓名,又切合别人教师的身份。我曾把这首诗编进一本诗文集中,没想到编辑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将最后一句擅改为"桃李满园春满林",把我气了个半死。
  像杨万里、雍老师这样的捷才,要玩立题、步韵一类把戏,一定比别人玩得转。可惜杨万里那时不兴玩,而雍老师则不肯玩。刘熙载说:"人品悃款朴忠者最上,超然高举、诛茅力耕者次之,送往劳来、从俗富贵者无讥焉。"是明说人,暗喻诗。
  如今玩诗之风大作。近从一种诗刊上看到,某诗社在北京玉渊潭公园举办樱花诗会,与会者相约步海藏楼《樱花花下作四首》(郑孝胥)韵,共得诗二百余首。兹录两首:
  喧红闹碧逐车尘,中土今看风月新。
  已击鱼龙东海楫,来争桃杏上林春。
  玉环零落瘗无侣,青冢播迁嗟一人。("人"字同下韵,恐是"身"之误绛帐弦歌谁复续,临潭有恨问骚人。(伯昏子)芳华不复旧时开,琼佩朱环坠锦堆。
  春雨淹留三宿梦,东风吹转一轮回。
  人间有恨花如雪,沧海无情涛若雷。
  别样春愁谁可拟,玉渊潭有子安才。(凤山客)华夏文化促进会鸿雪诗社《鸿雪诗刊》第4期,在这种场合做诗,一般只能是拼辞藻、拼声律、拼构思,和题目发生"触电"的几率是很低的。换言之,很难有真的神往和兴致。比如咏蟹,写到"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宝玉)、"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黛玉),已经难为他(她)了,"横行公子"一句还是从元好问借来的。当然,这些诗还是曹雪芹一笔代拟,在省级诗词学会中应属中上水平。只能做到这个分上。要出"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皮日休)那等惊人之句,偏不是这种场合。
  没经过训练,立题、限韵是写不好的;经过了训练,又怕像缠脚一样,缠时容易放时难。清初龚鼎孳酒酣赋诗,好用杜诗韵脚,连作歌行也是这样,别人问他为什么,龚笑道:"无他,只是捆了好打。"(王士禛《香祖笔记》)什么叫"捆了好打"呢?说穿了,就是讨巧--"就韵构思,先有倚藉,小异新巧,即可压众。然究不能成大器,聊一为之可也。严沧浪云,‘和韵最害人诗',信然。"(黄子云)龚与吴伟业齐名,而不及吴之大器,这应该是一个原因。
  词学家吴世昌平生痛恨几首宋词,一是苏东坡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拟人太过,遂成荒谬;二是姜夔的《暗香》《疏影》--游戏之词,勉强造作;三是吴文英《唐多令》--"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玩拆字游戏,文理不通--"何处"是空间,"秋"是时间,如何搭配!吴世昌.词学新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P50、143、241、269)这几首词很着名,选家不敢不选。吴世昌态度稍涉偏激。从另一角度看,却是安徒生式的童言无忌--道出简单的事实。
  步韵,会限制思想,讨巧,则显小家子气。清代以来步韵《秋兴》之作多矣,竟无一首达到原作水准(何况《秋兴》并非杜诗最高水准),可以为戒。一味在这上面讨生活,必大误终生。要做文字游戏,与其"枉抛心力作诗人",真不如玩灯谜。
  一本民初印行的《春谜大观》,序云:"当此玄黄扰攘之秋,新旧党人奔走运动之日,而寒江伏处数十措大之学问之经济之气概,日消磨于文字游戏,竭其一得,仅博游艺场所之欢迎。高踞一席,自鸣得意。幸乎不幸,我同人对此感情为何如耶?"作者署名"新旧废物"。这篇序给我的印象很好,就因为他知道灯谜只是游戏。
  真正的诗歌须感悟生命,缘事而发,过多地把精力放在送往劳来上,放在形式技巧上,是不合算的,也容易走上平庸纤巧的道路。我并不主张把诗的游戏功能一笔勾销,只是觉得应有一个度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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