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记载了叔孙豹的“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操守、业绩与著述彪炳史册,被胡适先生概括为“三W”(worth work words)。其中立言传世最辉煌。历史上沉淀下来的好文章都深藏着大智慧,即便言不尽意,也是可以生发开去的元智慧。欧阳修晚年用思甚苦,努力润色早期文章,妻子问,为何如此刻意?还怕先生责备吗?他说,不怕先生怪,却怕后生笑。 我只想把文章写给自己,至于后生的褒贬,以前在意,现在无所谓了。首先要自鸣得意,连自己都不满意,别人肯定不喜欢。况且读者的心仪所属要看缘分,读图时代的文字机缘在减少。表达自己是必然的,有人欣赏是偶然的,碰到共鸣者算偏得。不论地位多高、学问多大的人评头品足,我都不置可否,我行我素。因为有独自的思考,并按照这思考行事,外在的忙乱才不能影响内在的从容。 符号学家认为,我们身处“话语讲述”而非“讲述话语”时代,是“话在说人”,不是“人在说话”,语言既表达生活,也制造生活。媒体赞叹:超女多好哇!姑娘们便照着流行话语打扮自己,即使爹娘看不惯,也白生气。我不想被“话”所说、所限、所控,充满自说自话的冲动,乐得寻找本人意义,有些自恋。编辑看不顺眼、读者不待见的地方,或许恰好有点儿价值,没有通版作文痕迹。有时一字之差就会斩断文脉。只要并非故意与人不同,自然流淌的语言肯定来自清纯的思想泉眼,接地气的文字不是硬挤出来的东西,安下心神,可以读通,因为内里已经写通。 我教书多年,没学会交流,不是个好教师,但自诩为合格的思考者。罗丹的雕塑《思想者》太经典了,我只能算思考者。人生的正面是世事,背面是事理,正面有假象,背面才真实。对人生背面的高雅倾诉,追逐率真理趣,光有体验不深刻,光有理性不生动,体验理性所形成的个人思想,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表述出口,平复多余的感慨,获得真知的沉静。如果能超越孤独时空,引起周边同感,自悟就有了点哲学味道。瞬间永恒,一粒万方,基础是天地玄黄大势。 黑格尔认为,世界是“存在着的无”,语言使存在变为现实,建成意义天地。边走边想,伴写人生,灵光一闪,稍纵即逝,拾起生活碎片,将其结构化,打造价值精品,语言推敲就是意义反刍,让错误的正确了,让正确的透彻了,真善美被固化在文字里,离世事远些,离事理近些,等于精彩地再活一遍。写作把客观世界变成主体生活,不断调整人生坐标,重整活法,总结感悟,化解困惑,捕捉高峰体验,维护审美常态,寻找生活本质,提高生命质量,精化与完善自我,实现自由的全面发展。我把写作当成生活方式,也是终极追求。 小说就是拿出件小事儿说说；诗歌就是找段没旋律的小曲唱唱；戏剧就是作秀(show),把假的演得跟真事儿似的；散文就是散了架子的文章,据说文散而神不散,可文都散了,神还不散?那只能说明文已离骨,没什么用处。在散文中,我最喜欢随笔,随笔就是随便写几笔,文散神也可散,头一句,脚一句,没人怪你,散淡下来便不用刻意于体裁,会有不期而至的灵性。写作是自由的象征,是严肃游戏。 世文四态:用简单的话说简单的道理,多余；用复杂的话说简单的道理,做作；用复杂的话说复杂的道理,纠结；用简单的话说复杂的道理,精炼。“丰而不余一言,约而不失一词”是最高追求。欧阳修倡导“平澹典要”。袁枚主张“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淡”。苏轼认为“能于浅处见才,方是文章高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海明威推崇“电报体”,他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时,喜欢将文字“乱毛”修剪干净,美文被其比作冰山,八分之一在水上,八分之七在水下,不写什么比写什么更重要。名篇《醉翁亭记》开头原来有很多文字,后来只留了一句“环滁皆山也”。金克木先生曾说,他年轻时怕写不长,年纪大了怕写不短。我有同感。不是写不动了,而是对废话敏感了。 “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所以成词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戴震的话触到了写作要害——“炼字”,这是写手内家功,要用文火烧透。现代人对“字”不忠诚,网文尤甚。文章、段落、句子、词汇,最后都微缩在单字里。心结就在于如何透悟字意,找到适合具体语境的“那一个”,让它具有不可替代性,字典里的“字”是共性的,但是放到文章里就活化了。“炼字”需精,正所谓百炼成钢,所以好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反复改,改反复。慢才精到。写作是隐性能力,从别人那里学不到真功夫,主格的我(I)和宾格的我(me)在私下里切磋琢磨,才能摸索到通达门路。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