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土楼、唐宋风度、楚门的世界

客家土楼、唐宋风度、楚门的世界

  (2009-03-27 19:4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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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与原住民

所谓土楼，实际上是一个比较宽泛的概念。北至永安大地半围龙屋，东至漳州地区的村堡，西至闽赣交界的五凤楼，南至潮汕地区的围龙屋，都是土楼体系的重 要组成部分。初步总结来说，大致就是两大特征：第一是硬件上基本都采取了封闭式的结构，第二是软件上都为一个家族共同居住。但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去倒退，那 全国几乎所有传统民居都是土楼。这也正好说明，所谓土楼，也就是现代人分不明就里地以建筑材料为标准判断某地方民居的一种方式。“客家”这个名称的逻辑也是同样奇怪，既然是中原汉人的后代，那对“福建原住民”而言是“客家”，那对全国人民来说，为什么还是客家？

永定的初溪土楼群，最美和最富代表性的客家土楼之一

同样值得推敲的还有相对“客家”的“福建原住民”这个词。长汀县博物馆中对福建客家人迁徙路线的解释是四个年代：魏晋南北朝的五胡乱华大致迁到江西，五代十国之乱开始迁到闽西，之后宋元之际开始往广东发展，到了清朝时期便是入康藏、下南洋了。另附解释道，初进入福建时受到当地原住民的排挤。真正的 “福建原住民”应当是百越王国的人，武夷山附近的城村遗址便是他们的一大都会。但到了唐代以后哦，百越王国还有多少人在福建就非常可疑了。另外，如果闽西 的客家人即使是从五代十国开始算起，为什么土楼的年代最早不早于明？或许客家土楼申遗成功后，也没什么人关注这个话题了。最近看到一个比较靠谱的说法，唐后在福建排挤客家人的或许是南北朝时候移民的客家人后代。这倒是个可怕而合理的解释，让我们看到有时候人类对私有土地的占有欲到底有多强。

似曾相识的中古轮廓



永定土楼园内客家楼的屋檐组合，似曾相识的飞檐和立面


富有韵味的土楼门楼


屋顶的气势贵在组合


标准的单杪外檐飞檐


山水间的初溪土楼，悬山顶的干阑小屋在巨型土堡的映衬下别有情趣

抛开七七八八的移民史和血统史不说，客家土楼本身的存在就是其与唐宋中原关系的铁一般的证据。原本我对客家土楼一直有种误解，认为除了圆楼就是方楼。这当然和宣传有关。到了实地，最打动我的还是如唐宋宫殿般优美的屋顶及其组合。在华北地区，唐宋时代的建筑物大都以单体庙宇建筑的形式存在。虽然多为宏伟的殿堂构造，但不少后世改造较多，并且在一群清式建筑中显得突兀。而在客家土楼却不一样。屋顶平缓的举折，略略向下弯曲的正脊，山面大幅飞出的屋檐都显示出其明显的唐宋血统。与中原不同的是它们建筑规格更低：鲜见庑殿顶，多为歇山和悬山；构造也很简单：只见插拱，不见铺作。同时，由于建筑规模更大，单纯的木结构对于住宅来说并不经济，而且木结构的外壁经不起炮火的打击。所以大都使用了土墙。这也就是“土楼”说法的由来。


突出的阑干，竖排的木板，错叠的重檐，方形土楼内部弥漫着一股属于宋画的中古气息


土楼祖堂内部的梁栿结构，驼峰上直接施华拱单杪铺作承椽，简单而富韵律感


飞起的鸱尾是对唐宋建筑构建的另一种怀念，甚至比唐代的鸱尾更加空灵飘逸


客家山区如此的小龛比比皆是，屋脊也有一样飘逸的曲线

第一次走进土楼的人往往会感到诧异。眼前的一切似乎脏乱不堪，而土堡从外面看在三楼开始才有窗，那卫生条件应该非常差了。实则不然。土楼的一楼和二楼通常是厨房和仓库，只有到三楼开始才是正式住人的，因此在卫生方面并不影响。土楼外壁为黄土所垒，但内部大多为很纯的木结构：横柱跳出，立柱落地——纯正的穿斗式建筑理念。所用窗全为直棂窗，铺作全为单杪。至于鸱尾，更不用说了，完全是不见龙头的尾部，顺着正脊一溜往上，线条极为流畅空灵，比长安出土的鸱尾甚至还进一步。从这个灵巧的鸱尾上，看不到中原地区唐代以后所有的不必要的雕饰和花色，看得到日本鸟居顶部曲线的雏形，却也能看到闽南和岭南建筑轻浮屋脊线的祖宗。如此想来，世界上实在不存在放之四海皆准的法则，尤其在审美上更是如此。

圆土楼，楚门的世界


最大的圆形土楼——承启楼，门票30元，当地人领进10元，不能上楼


最古老的圆形土楼——集庆楼，位于初溪土楼群内，门票50元，不过当地人不欢迎游客，你不一定进的去


最小的土楼——如升楼，在永定土楼园内，总门票80元，离景区大门较远


土楼园内最知名的圆形土楼振成楼内景的流畅曲线更具现代感

按照一般的逻辑推理，土楼的出现年代应该是五凤楼——方楼——圆楼这样的大致顺序。因为圆楼并不是足够中原的款式。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现存最早的圆形土楼基本就触摸到了土楼年代的上限——明永乐十七年，即西元1419年。与端庄的方楼相比，圆楼似乎题材更为丰富：天人合一，八卦，甚至鸟巢。以至于当地老喜欢把自己宣传为启发鸟巢创意的原型，那客家豆腐是不是水立方的原型？不过，无论是圆楼还是方楼，建造周期都很长，投资巨大。此外，建造如此大的建筑，还要保持不变形，在技术上也是一大考验。偏远山区总是会产生一些令人惊奇的小小奇迹。


永定初溪集庆楼外墙上，仍旧留有“保护世界遗产，保护客家人利益”等字句

俯瞰土楼无疑是最好的角度之一。闽西山区之间，之间一簇簇巨大的建筑犹如标志性的符号散落在丘陵之中，黄色的外墙似乎与大地融为了一体，可厚厚的高墙却讲述着这里不平凡的故事。平叛军队、南迁汉人都为了自我保护有过建土楼的行为。一个圆越是大，所接触的未知领域也越多；而土楼越是大，土楼所封闭的世界也越是多。不知不觉中，也说不清到底是自己关了门，还是世界离我们远去。这一点上，住在圆形土楼里还真有些像楚门的世界，抬起头，看到的永远是那片规整的、圆圆的天空。

如今随着游客们踏进这片楚门的世界，也并非得到所有人的欢迎。在永定的一些地方，如最古老的土楼集庆楼，一直采取着闭门谢客的态度。但离其不远的几幢楼却开起了旅馆。看看龙岩市中心新建的气派政府办公大楼，我们几乎不用想就能知道这背后老套路的复杂商业故事：土楼居民拿不到景区门票收益，开宾馆的不是土楼居民，等等。闽西境内数千座土楼，各成世界，如何面对外界奇异的目光，如何用自己奇异的目光去看外界，现在全都取决于如何将自己卖出个合适的方式。永定土楼似乎不太谙此道，景点分散且收费贵，炒作力度也不够。而南靖土楼似乎更加会为自己包装。从田螺坑“四菜一汤”，到塔下村“客家周庄”，再到河坑的“七星北斗”，每个都令人垂涎三尺，如雷贯耳。此外，南靖几大著名土楼距离很近，且在一条线上，还有联票学生票，开发非常到位。

永定与南靖的土楼之争


南靖的河坑土楼，颇似河坑土楼群，著名的“七星北斗”所在地

但根据永定当地的说法，这些都非常可疑。据说，南靖的土楼，是当年工程师仿造永定初溪土楼图纸设计的人造景点。这种说法固然有不可思议之处。但有三个事实却也印证了“人造景观”这种说法，第一，南靖诸土楼建造年代普遍较晚，“四菜一汤”中只有一幢是明代左右，其他历史不过百年，最近的1960年代所造，“七星北斗”中几幢大的圆形楼建造年代都是在1960年以后，最晚的甚至接近1980年；第二，南靖很多土楼中间没有祖堂，而永定则是必有祖堂，没祖堂的土楼，是不是更像是工房？第三，永定几乎没有能够让你上楼的土楼，并且住满了人，但是南靖的土楼大部分随意上下，几乎没人住，每幢楼也就有几户人家看门护院。我并不是想质疑南靖土楼的原生性，必经有艺术价值的仿品也值得欣赏。但如果真有兴趣一探土楼原貌的，还是应该以永定的土楼群为主。

为什么会造成这些差别？实质上，永定和南靖的土楼或许本来就不是一个体系。永定和南靖目前分别属于龙岩和漳州管辖，这并非现代行政区划分的失误(例如婺源之于徽州)，而是自古以来的分法。至少在明代的《读史方舆纪要》中，这两个地方就从没在一起过。究其根本，最重要的问题可能是永定尚属于客家语系文化圈，而南靖已经是闽南语系文化圈了。前两年关于“土楼发源地”也有过次不大不小的争辩。漳州认为它们是土楼的发源地，因此如本文开头提到的沿海诸堡垒都被认为是土楼的原型。而永定一直被认为缺少清代以前的土楼样本。我并不知道集庆楼明永乐的断代是怎么断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也许就是一个被拿出来反驳“漳州发源地”的铁证。不过，现在属于厦漳泉地带的漳州，经济发展自然比龙岩要快，因此在土楼开发上更为成熟，对于土楼发源地的话语权也更大。


路上看到的一处美丽的五凤楼


路上随处可见的土楼群，更具唐宋宫殿建筑群的魅力

最后，再介绍一下游玩土楼的便宜方法，如果你不在意“最大”、“最古老”、“最美”这种桂冠的话，可以在永定汽车站随便找辆县级的汽车，一路前行。那你就会发现一路上到处是土楼，都不要钱，但同样是优美的飞檐和屋顶组合，足够一饱眼福。这里才是真正的楚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