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春霖之死 风清 1868年(清同治七年)冬,垂虹桥被层层夜色包裹,大地无声凄冷。一个年约五十岁的清瘦男子正从桥下停泊的小舟中缓慢走出来,望着四周寂寥冷漠的景象,面对“环如半月,长若垂虹”的江南第一长桥,深深叹了一口气,显得心事重重。迟疑片刻,他步履沉重走到垂虹桥畔鲈乡亭外停下了,望着鲈乡亭三个字,南宋大词人姜白石的身影顷刻驻足心间,耳边也似有吟诵声传来: 《过垂虹》 姜白石
此时的鲈乡亭,被寒夜封锁,觅不见姜白石和小红的身影,只有风的呜咽、水的低回,还有他的眼泪及叹息,徘徊良久,他掏出一个纸包,仰头服下,然后走到水边,闭目一跳,水波颤抖,掀起的狂澜霎时吞没了他,天边,一颗流星悄然陨落.... 他是蒋春霖(1818—1868),字鹿潭,江苏江阴人。他死的这年51岁,才华横溢,沉郁下僚,贫困潦倒终生。幼时寄籍大兴(今属北京市)。随父蒋尊典,在荆门知州任所读书。年少时曾登黄鹤楼赋诗,老宿敛手,一时有有“乳虎”之称。可惜蒋父死后,家道中落,奉母归京师,屡试不中。咸丰元年(1852),为盐大使于富安场,在此之前三四年则为小官于东台镇。咸丰六年与众不合去官,移家东台镇幽居。曾有词云:“十年梦似朝云散,花落水空流。燕子归来,淡烟微雨,寂寞画春愁。”(少年游) 蒋春霜的词虽仅170首,诗作今存不及百首,但多为传世之作。早岁工诗,风格近李商隐。中年将诗稿悉行焚毁,专力填词。由于喜好纳兰性德的《饮水词》和项鸿祚的《忆云词》,因自号水云楼。《水云楼词》多反映因流离丧乱所引起的家国情怀,被人誉为:“倚声家杜老,有“词史”之称...《水云楼》词,与成容若、项莲生,二百年中分鼎三足。”(谭献《蒋鹿潭评传》)在清词中占有重要地位。 喜欢这首: 调寄卜算子 燕子不曾来,小院阴阴雨。一角阑干聚落花,此是春归处。弹泪别东风,把 蒋春霖生性落拓不羁,却不善生计,为了生活却不得不长年受人接济,这对孤高傲岸的词人该是多么的无奈痛苦,纵“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苦痛郁结到极至。从蒋春霖词中可见词人胸怀济世的抱负,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当时的国事内忧外患丛生,国内政局动荡,太平天国起义风起云涌,外强虎视眈眈,词人身处其中,内心常郁闷激愤,怀才不遇的痛苦非他人可理解。 蒋春霖个性孤介耿直,负文学义气与俗世不合,豪爽磊落,不屑偎依傍,填词独抒性灵,感觉敏锐细腻,情感丰富浪漫,意识悲观消沉。这造就了一个好词人,也为他提前走向生命结局埋下伏笔。 他耽于情,与其妻有二十多年的情感生活并育有一子。写给他妻子的诗词就有六七首之多。蒋夫人死时,蒋春霖约在42—43岁之间,从下面的一首词中可见夫妻至情: 调寄《庆春宫·秋宵露坐时妇亡四月矣》
《琵琶仙》 五湖之志久矣!羁累江北,苦不得去。岁乙丑,偕婉君泛舟黄桥,望见烟水,益念乡土,谱白石自度曲一章,以空侯按之。婉君曾经丧乱,歌声甚哀。 天际归舟,悔轻与故国梅华为约。归雁啼入空侯,沙洲共飘泊。寒未减,东风又急,问谁管、沈腰愁削?一舸青琴,乘涛载雪,聊共斟酌。 更休怨、伤别伤春,怕垂老心情渐非昨。弹指十年幽恨,损萧娘眉萼。今夜冷,篷窗倦倚,为月明、强起梳掠。怎奈银甲秋声,暗回清角! 词之意境哀婉凄凉,不忍卒读。二人的感情从这首词中已见变化,因蒋不善生计,有点钱也在歌楼酒馆随手散尽,居东台时,仅依赖几家盐商,念过去任地方盐官之故,供给生活之资,蒋为文人,碍于面子,每月生活之资均由婉君去取,日久便传与一盐商管帐之人发生暧昧,鹿潭闻之悲愤不已,也因穷困,为此急携婉君去苏州去拜谒杜文澜。杜文澜当时已任苏州开藩,任臬使,鹿潭此时见他,虽然有经济上的考虑。也因黄“以贫故不安于室”,如杜文澜能在经济上于鹿潭以资助,二人可能会重归于好。但杜不愿相见,鹿潭失望之极,这种打击他来说是很难承受的,再欲到浙江衢州去投另外一个朋友宗源瀚,但路途遥远,所带银两已尽,若回东台也没盘缠,鹿潭进退两难,徘徊无计,遂决意赴死,船泊垂虹桥,夜书冤词,仰药投水而死,人生这场悲苦的梦提前结束,对一个心高孤傲的大词人或许也是一种解决办法吧! 事情本没有结束,逼鹿潭走向死路的是杜文澜,杜虽未杀伯仁,从一定程度上,伯仁却因他而死,鹿潭死后由杜文澜出资,金眉生草草代葬,据冯其庸《水云楼诗词辑校》记载...“先生遗梓厝于江阴萧寺中,数十年未葬....,可见当时杜文澜等对鹿潭葬事极其草率,未做妥善安排,其薄义可想。以良心言,对”穷途末路“投靠故友却死于非命的鹿潭,要负道义上的责任。事后,为了替陷于不仁境地的杜文澜开脱,保全其名誉,杜文澜、杜小舫等又逼死了黄婉君。宗源瀚《水云楼词续序》说:“词中所谓黄婉君,聚散离合,恩报怨生,鹿潭卒为婉君死,婉君亦以死殉鹿潭。濒死向陈百生再拜乞佳传,从容就绝。”似乎蒋春霖死后黄自愿“死殉”。事实却是:张尔田《与龙榆生书》说:“鹿潭临死时所书冤词中,实疑婉君有不贞事。杜小舫得之大怒,主严办。百生辈遂据以恫吓日:'若不死,且讼之官’。婉君畏罪,乃殉焉。”张尔田称:“余从嫂黄,亦家泰州,亲见婉君死状,言之甚悉。”可见婉君之死是陈百生等人所逼,婉君一死,等于向外界宣告蒋鹿潭是因婉君的”不贞“而死,黄婉君固然有负于鹿潭,但何至于以死抵罪 ,陈百生逼死婉君,一半为杜文澜委过,一半似也是为鹿潭不值。鹿潭之死虽也有情感所困的原因,但也半为生计、半为故友不义。 婉君被迫殉节后,陈百生确实是向朝廷请求旌表,以让婉君死得其所。但因婉君妾室的身份,旌表很快就被驳斥了。陈百生无力自践其诺言。据说不久后的一天,他从京城出来,车行北道中,车前忽的卷过一团旋风,一阵黄沙扑面而来,风沙中,陈百生仿佛见婉君那张含冤负屈悲愤的脸,在车前久久不愿离去。陈百生非常仓皇,抵家后,从此弃官不再入京城,想是负咎于心所致! 因读《水云楼》词,忆及蒋春霖生平际遇,词以哀之
风清 夜阑珊、半生漂泊,一船幽恨难系。江南江北干戈起,沦落青衫螺髻。才亦累,叹此夕、孤魂缥缈随风逝。向天遥祭。料写到沧桑,劫灰飞尽,片霎换人世。 哀弦上,纵把秋心弹碎,谁招灵魄云际。雕阑玉砌霜尘聚,空剩满湖凉翠。君莫绘,怕添了、垂虹桥下酸辛味。醒还如醉。任雨叶烟条,窗纱滴损,灯畔酿成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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