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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道歉与自我批评 先说个故事：去年年底，我接到一个过去同事的电话，她现在在一个国营单位工作，电话里的口气听上去很委屈、很窝火。也许是因为已经不在一个单位的原因，她找我倒苦水来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份年终总结，因为日常工作繁忙，加之主观上不太重视，就把这事给耽误了。别人问她总结有没有写好的时候，她随口就说了句类似“这东西有什么用”、形式主义之类的话，没想到这话很快就传到了领导的耳朵里，没办法，爱打小报告的人哪里都有，国营单位尤为突出，结果就被领导叫去狠批了一顿。 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工作非常认真负责，在哪里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位优秀员工。到国营单位后，她一直有点不适应那里懒散的氛围。听完她的故事，我语气平缓地问她：你是不是瞧不起他们，觉得那些人都不如你，什么都不懂，光拿钱不干活，就知道没事打打小报告，拍领导马屁？她本能地矢口否认，我也没客气，说你就是。然后我接着对她说，你觉得这个总结不重要，是形式主义，可对有的人来说，这是他们一年中几件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人家本来干的好好的，拿钱不干活那是人家修来的福分，你去了之后，让所有的人都觉得不舒服，是别人都错了还是你错了？ 我想当时她并不接受这些说教。因为第二天领导还要找她谈话，我再三叮嘱她，你去的时候，不要为自己辩解，“一句都不要”，只是向领导诚恳地认错道歉，说“我错了”。 第二天上班不久，又接到她的电话，语气和前日大不一样，非常轻松。我问她领导那里去过了？她说去过了，“认错了没”？“认错了”，她回答，“可是我的眼泪不争气”。 我不禁赞叹了她一句：“你很了不起，我要向你学习”。如今太多的人没理还要辩三分，没理能够道歉已经很难得，除非迫不得已，觉得自己有理而能道歉，当然很了不起，她超越了自己。 我还说过禅宗的一桩公案，说有两个小和尚为一件事情发生了争执，双方僵持不下，于是其中一人跑去找老和尚评理，老和尚对他说：“你是对的”，另一人听了不服气，也去找老和尚，老和尚对他说：“你也对”。这时候旁边有一个人看不下去了，说老和尚您怎么不讲原则啊？老和尚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你也对”。 什么叫对，什么叫错？对错不过是人们分别执著而产生的妄念，因为心里有个小小的我，便有了“我见”，同时出现的还有“他”及他人的见解，当我见和他见不一致，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都认为“我是对的，你是错的”，于是乎忙着说理、辩论、实在不行就找人“评理”，这样做能解决问题吗？恐怕不能，即便这次输给你了，人家还会找机会“扳回一局”，矛盾会越积越深。 在前面的公案里，老和尚说了三次“你对”，有没有说“你们都错了，我才是对的”？一次也没有！那这是不是捣糨糊，和稀泥？不是，这里面有大智慧，老和尚心里没有我。印光大师说过：“观一切人都是菩萨，唯我一人实是凡夫”，既然都是菩萨，当然他们都对，错的人有没有？有啊，只有我一个。所以要说“我错了”。 怎样才能解决日常生活中遇到的矛盾冲突并且不留后遗症？两个字——道歉，用宗教词汇来说就是忏悔。 中文里面的忏悔本是一个佛教词汇，它来源于华梵合一的翻译方法，分别取梵文音译“忏摩”（ksama）的头一个字“忏”和汉字意译“悔”合成了忏悔这个词。如果作进一步细化，忏是对外，悔在内心，也就是说，忏悔既有形式或仪式上的表现，更有内心对的错误的认识和改过的决心。悔是竖心旁加一个每字，有常做反思的意思，可见祖师大德的这种翻译是非常有智慧的。 几乎所有的宗教的强调忏悔的功效，神教要求在神的面前忏悔求得宽恕和赦免，佛教更要求“发露忏悔”，即在公开场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错误的言行说出来，表达自己改过的决心。 忏悔的要诀在于改过，正如清朝的袁枚在《新齐谐·石揆谛晖》说的那样：“夫儒家之改过，即佛家之忏悔也”。那什么才算是改过？改过就是“不二过”，就是“后不再造”。不是说在神的面前做个形式上的忏悔，得到个口头上的宽恕之后，第二天接着再干，完了再去忏悔。那样的忏悔是没有用的。 忏悔是放过自己而不是宽恕别人，忏悔是放下，是放下自己的的自私自利，名闻利养，贪嗔痴慢；忏悔是担当，它不要求别人只要求自己；忏悔是修行，是修正自己错误的想法、说法、做法；忏悔是回头，是回归正确的道路；忏悔是离苦得乐，正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那忏悔到底有什么具体作用呢？忏悔的作用太大了，它可以“忏除业障”，通俗地说，就是所有的障碍，所有的麻烦，所有的痛苦它都能给去除掉。反过来想想，我们之所以活得那么累，之所以有那么多的烦恼和压力，有那么多的无名火，不就是因为要面子、怕吃亏，说到底是放不下这个“我”字吗？越放不下，最终会越没面子，吃的亏越大。我们吃亏就吃在这个死不认错上面，就吃在死要面子活受罪上面。 顺便说一下，请注意“忏除业障”和因果定律是不矛盾的，忏除的是业障而不是业本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一条铁律，造业就要受报。真心忏悔可以让这些业报对你不形成障碍和困扰，这叫忏除业障。“错下一个字转语，堕五百世野狐身”这个故事里面的道理就在此地，大修行人不是不受因果，而是不昧因果。 别说是一些小小的过错或者误会，无论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遇到多大的麻烦和障碍，一声真诚的忏悔，都可以把它们忏除干净。 道歉会吃亏吗？本文开头故事里的那位女主人公向领导道歉之后，事情很快就了结了，当然这里面也有眼泪的作用，领导有没有“得理”不饶人，有没有穷追猛打？都没有。反而在不久之后，单位做人事调整，有一个部门被撤销，人员被全部并入她负责的部门，也就是说，她事实上得到了提拔。 这叫柔弱胜于刚强。 中国历史上那段有名的《将相和》的故事，是以老将廉颇登门向蔺相如负荆请罪这段千古佳话做结尾的，这个故事对忏悔做了很好的说明，在大是大非面前，廉颇深明大义，没有顾忌自己的面子，不但发露忏悔，还脱下战袍，背着荆条，请对方责罚自己。如此开阔的心胸和无我的精神，很值得当下的人们学习借鉴。 毛主席曾经教育我们要拿起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武器，我们是怎么做的呢？我们把它变成了表扬与自我表扬，开口闭口都是我字当前，表面上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心里想的是你们都不好，只有我好。有时候干脆就自赞毁他，自我批评这个武器早就被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长此以往，建立和谐社会的理想自能离我们原来越远。 真正能感动人的不是自我表扬而是自我批评，学一学老将廉颇，实在不行的话，就先学一学我那位过去的同事，忏悔、道歉、自我批评都很管用，这是勇敢者的游戏，您即便不相信，也不妨试一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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