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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念与能力 2

 李灏 2012-08-15

世界观及其影响
著名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尔在《通过知识获得解放?论三个世界》中这样写道:“总而言之,我们得出下面的宇宙概貌。有物质宇宙,即世界1,及其最重要的亚宇宙活的有机体。世界2,即有意识的经历的世界,作为由有机体世界的进化产物而出现。世界3,即人类心灵产物的世界,作为世界2的进化产物而出现。在所有这些情况中,出现的产物都具有对它出现于其中的世界的巨大反馈效应。例如,我们包含这样多氧气的大气层的化学成分是生命的产物——植物生命的反馈效应。世界3的出现对世界2并通过它的介入也对世界1具有巨大的反馈效应。世界3和世界2间的反馈效应尤其重要。我们的心灵是世界3的创造者;但是世界3又不仅形成了我们的心灵,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创造了它们。……语言的学习作为世界3的一个客体,它本身部分是创造性活动,部分是反馈效应;对自我的充分意识维系于我们的人类语言。我们与我们的工作的关系是一种反馈关系:我们的工作通过我们而增进,我们通过我们的工作而成长。”


这段话简练精辟,只是略有些抽象。通俗一些讲,我们长成现在的模样主要是由基因决定,而我们的大脑的发育则是在我们与环境(尤其是人文环境)的互动过程中完成,假如把刚出生的我们扔到野外,变成猪孩、狼孩、“人猿泰山”,我们就失去了掌握语言学习文化的能力,而具备猪、狼、猿的特征了。所以,世界3的存在是人之为人的关键,虽然它不当吃不当喝,却至关重要。


世界3都包括哪些事物?人类创造的各种劳动工具、生活用具,人类使用的语言文字,雕塑、绘画、舞蹈、诗歌曲赋、各种仪式、各种制度、各种书籍等,都属于世界3。


三个世界的划分是一种秉承了辩证唯物主义思想的世界观。意识虽然是第二性的存在,依赖于物质而存在,是物质具有的反应属性的表现形式,但却并不能简单地归类为物质,这其中的道理倒真是一言难尽。不过,这种划分无疑强调了一个历来为纷繁芜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的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在这里,吃喝住穿相当于世界2,而政治科学艺术宗教则相当于世界3,世界2是世界3的基础。


“劳动是一切财富和一切文化的泉源,而因为有益的劳动只有在社会里和通过社会才是可能的,所以劳动所得应当不折不扣和按照平等的权力属于社会一切成员。”(见《哥达纲领批判》)劳动是一切财富和一切文化的泉源,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情,但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性质截然不同,如何评判其价值是由来已久的价值论难题。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最大差异是前者可以语言文字、书籍、音像媒体等复制传播,而后者只能通过机器放大效果。劳动使得人类从世界2之中衍生出世界3,因此,世界3可以划分为生存所需的知识和生活所需的知识,脑力劳动可以划分为传承生存所需的知识的劳动和延续生活所需的知识的劳动。生存所需的知识传播范围有限,增长速度也缓慢,因而传承这些知识的劳动的价值被低估,生活所需的知识传播范围很广,增长速度也很快,因而通常存在劳动价值被高估的现象,承载种植、养殖、机械制造等实用知识的书籍销售量有限的很,《指环王》这样的魔幻小说则能够销售超过一亿册,原因就在这里。人的需求存在多个层次,劳动的价值最终要看满足了多少人的需要来确定,尽管吃喝住穿的需要更重要,一旦被满足就无关轻重,当一个社会普遍地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脑力劳动也会变得如体力劳动那样廉价,而想要获得超额报酬,就必须像操作高精机械的技术型体力劳动者那样操作媒体机器,放大劳动成果的效应和影响。尽管看起来不合理,但人类社会就是要执行“物以稀为贵”的价值规则,这种现象有现实的生物学基础,人性普遍如此,很难改变。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活在不同的社交圈子,这些圈子可以根据需求层次的不同划分为不同的等级层次。尽管如此,所有人都活在三个世界之中。不过,为了满足虚荣也为了彰显身份,Big Dog都喜欢通过奢侈品的消费来将自身与普通人区别开来。所谓的品牌,除了质量保证之外,更多地是信誉和信赖,而这其实属于世界3,可以传播是其基本属性。而人脉圈子的核心要素也是那些无形的可以传播的声名之类。孟子曾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可算千古名言,即便劳动光荣被奉行了三十来年,读书是为了得一份安逸差事的观念在民间仍然极有市场。这种观念也是世界3的组成部分。更深一步,按本质属性来讲货币也属于世界3。只要信用体系能够建立,将来就是完全使用虚拟货币也不是不可能。因此,一切人类社会独有的事物都包含了世界3的因子。根本上讲,心灵产物的世界是由人类大脑创造出来,而这特殊的大脑又是基因决定通过世界3的反馈而形成。用不大准确的类比方法来讲,社会性动物如蚂蚁、蜜蜂、珊瑚虫等犹如存在一个超出个体的无形存在的“超级大脑”,人类也是如此,而且,这个“超级大脑”几乎等同于世界3。人之所以是人,不只是基因起作用,还有世界3的不可或缺的反馈作用。


在人类发展的早期阶段,知识被少数人垄断,为了维护这种垄断,同时也由于在蒙昧无知寻求关于世界的解释,原始崇拜被发明创造出来,后来一步步地演化出了宗教。为了生存而不得不通力协作的人们并不能靠着零星散碎的知识去捕猎和抵御侵略,因而那些懂得资源调配的人担任起临场指挥的责任,并且取得了组织团体成员的权力,设计了各种组织制度,后来就演化出了政权。系统地探索世界的努力孕育了哲学,直到14至16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才逐渐有了现代科学的萌芽。从那时起,科学研究逐渐成为一种职业,其他人文领域的研究则有了边缘化的趋势。事实上也的确没有科学不能侵入的领域。终究会有那么一天,人类将触碰到上帝的禁忌领域,完全地研究明白人的心灵是怎么一种存在。不过,即便到了那一天,这些知识也是作为一种完整的体系存在于少数人的头脑之中,记载于很少一部分人才会接触的媒介上,因为人类社会的分工必然会持续到那时,也许到了那时会发生什么变化,但在那之前,虽然人类拥有极端复杂的大脑,根本上来讲,其分工方式和那些社会性动物的分工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有人说科学也是一种宗教,这样说并不算错,但科学与宗教存在本质的区别,科学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可以不断地添加细节,也可以不断地打开“黑匣子”,宗教是一个封闭的系统,永远都在做旧瓶装新酒的工作。科学并非没有取代宗教的可能,但过程必然异常漫长,只有当人类普遍地克服了对未知的恐惧时,这种可能才具备了现实的条件。另外,科学是可以改变人类生存的世界1的一种力量,宗教则最多只能影响世界2,这显然也是两者的重要区别。为什么宗教有时候显出比科学更大的影响力?因为人的头脑需要一种对世界的解释,这种解释构成一种秩序,封闭的系统能够给出万能的解释,当然更容易被人接受。如果较真的话,科学绝非宗教,认为科学也是宗教等于是否定科学,这种论点的依据是科学哲学家库恩提出的“范式”理论,这种理论在波普尔科学的理论必须是“可证伪”的理论基础上更进一步,指出科学只是一种解释世界的理论系统,可能根本上就是错误的,在库恩那里,显然没有否定科学研究方法的意图,只是指出未知世界存在根本上否定现有科学理论的可能,但扩散开来的结果却是让许多人对科学失去信心。因为科学没有给出关于宇宙的终极的完整的解释,所以永远可能是错的,因为宗教给出了宇宙的终极的系统解释,所以永远可以是对的。


关于世界的看法就是世界观,许多读者可能对这些讨论很厌烦,但在这里却不得不做出一些说明,因为关于世界的看法虽然只是少数人在研究,却是决定我们能否明白“观念”的关键。
简单来说,人类社会可以比拟为蚂蚁的社会,只不过生殖方式不同且智慧水平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将人类替代为蚂蚁,让蚂蚁拥有人类的头脑,蚂蚁也会创造出神话的宗教的世界,因为它们实在太渺小了,就算发明了宇宙探测工具,对于可能存在的“人类”还是会心存敬畏。然而,无论如何,关于世界的认知来自大脑,来自祖先们辛勤的观察思考实验总结,关于世界的观念“遗传”自社会群体,并非毫无根据地凭空出现。宏观角度看,社会群体通过关于世界的不同的观念结成各种团体,维系联系,微观角度看,社会个人通过关于世界的不同的观念确立自身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更直接地说,人类是一种社会性质的有机体,拥有蚂蚁、蜜蜂那样的群体智慧但却主要以科学知识的方式呈现出来,个人的观念只不过是维系有机体系统平衡的一种手段,有的人更喜欢观察世界,喜欢通过书籍了解更为广阔的世界,因此会对许多看似遥远的问题感兴趣,有的人更喜欢享受生活,只对周围的事物感兴趣,甚至厌恶有人对那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争得你死我活,有的人渴望得到关于世界的真相,痛恨一切作伪,有的人则完全是和稀泥的态度,就算明知道某些人骗了公众也仍然嘻嘻哈哈表示理解,人间百态,异彩纷呈,都只是一种平衡。


按照我们哲学教科书里的说法,世界观是包括人生观、历史观、价值观的,但在事实上并非如此,多数作为个体的人只关心与自身利益有关的问题,就算是大科学家也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不妨以爱因斯坦为例做出说明。


艾尔伯特?爱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观》一文中写道:“我每天上百次的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是以别人(包括生者和死者)的劳动为基础的,我必须尽力以同样的分量来报偿我所领受了的和至今还在领受着的东西。我强烈地向往着俭朴的生活,并且时常发觉自己占用了同胞的过多劳动而难以忍受。我认为阶级的区分是不合理的,它最后所凭借的是以暴力为根据。我也相信,简单淳朴的生活,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对每个人都是有益的。……要追究一个人自己或一切生物生存的意义或目的,从客观的观点看来,我总觉得是愚蠢可笑的。可是每个人都有一些理想,这些理想决定着他的努力和判断的方向。就在这个意义上,我从来不把安逸和享乐看作生活目的本身──我把这种伦理基础叫做猪栏的理想。照亮我的道路,是善、美和真。要是没有志同道合者之间的亲切感情,要不是全神贯注于客观世界──那个在艺术和科学工作领域里永远达不到的对象,那么在我看来,生活就会是空虚的。我总觉得,人们所努力追求的庸俗目标──财产、虚荣、奢侈的生活──都是可鄙的。……我实在是一个“孤独的旅客”,我未曾全心全意地属于我的国家、我的家庭、我的朋友,甚至我最为接近的亲人;在所有这些关系面前,我总是感觉到一定距离而且需要保持孤独──而这种感受正与年俱增。人们会清楚地发觉,同别人的相互了解和协调一致是有限度的,但这不值得惋惜。……我完全明白,一个组织要实现它的目的,就必须有一个人去思考,去指挥、并且全面担负起责任来。但是被领导的人不应当受到强迫,他们必须能够选择自己的领袖。……在人生的丰富多彩的表演中,我觉得真正可贵的,不是政治上的国家,而是有创造性的、有感情的个人,是人格;只有个人才能创造出高尚的和卓越的东西,而群众本身在思想上总是迟钝的,在感觉上也总是迟钝的。……一个人能够洋洋得意的随着军乐队在四列纵队里行进,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使我对他鄙夷不屑。他所以长了一个大脑,只是出于误会;光是骨髓就可满足他的全部需要了。……任人支配的英雄主义、冷酷无情的暴行,以及在爱国主义名义下的一切可恶的胡闹,所有这些都使我深恶痛绝!在我看来,战争是多么卑鄙、下流!我宁愿被千刀万剐,也不愿参与这种可憎的勾当。……我们认识到有某种为我们所不能洞察的东西存在,感觉到那种只能以其最原始的形式接近我们的心灵的最深奥的理性和最灿烂的美──正是这种认识和这种情感构成了真正的宗教感情;在这个意义上,而且也只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才是一个具有深挚的宗教感情的人。我无法想象存在这样一个上帝,它会对自己的创造物加以赏罚,会具有我们在自己身上所体验到的那种意志。……我自己只求满足于生命永恒的奥秘,满足于觉察现存世界的神奇结构,窥见它的一鳞半爪,并且以诚挚的努力去领悟在自然界中显示出来的那个理性的一部分,倘若真能如此,即使只领悟其极小的一部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67岁时爱因斯坦在自述中如此写道:“当我还是一个相当早熟的少年的时候,我就已经深切地意识到,大多数人终生无休止地追逐的那些希望和努力是毫无价值的。而且,我不久就发现了这种追逐的残酷,这在当年较之今天是更加精心地用伪善和漂亮的字句掩饰着的。每个人只是因为有个胃,就注定要参与这种追逐。而且,由于参与这种追逐,他的胃是有可能得到满足的;但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却不能由此而得到满足。……当我还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在父亲给我看一个罗盘的时候,就经历过这种惊奇。这只指南针以如此确定的方式行动,根本不符合那些在无意识的概念世界中能找到位置的事物的本性的(同直接‘接触’有关的作用)。我现在还记得,至少相信我还记得,这种经验给我一个深刻而持久的印象。我想一定有什么东西深深地隐藏在事情后面。凡是人从小就看到的事情,不会引起这种反应:他对于物体下落,对于风和雨,对于月亮或者对于月亮会不会掉下来,对于生物和非生物之间的区别等都不感到惊奇。”


爱因斯坦认为财产、虚荣、奢侈生活都属于可鄙的庸俗目标,在很小的时候就对探索世界的奥秘充满了向往。因为爱因斯坦对于俗世的东西不感兴趣,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探索世界的奥秘上,所以他显得不合群,认为自己是“孤独的旅客”,即便是后来成为世界名人交往的都是世界顶尖的大科学家仍然如此。他的数学并不是特别好,他能提出相对论是因为他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思考,思索现存世界的神奇结构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有的人追逐名利,爱慕虚荣,总是炫耀自己拥有多少财富认识多少名人,而爱因斯坦更喜欢在闲暇时拉小提琴体会韵律的奇妙。在他成名之前,人们眼中的爱因斯坦三岁时才能够咿呀学语,十岁时才去上学,显然是一个笨孩子,即便他读了大学,找了一份专利局小公务员的工作,也实在是太普通了,没有人认为他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然而,当爱因斯坦名闻天下之后,人们很快就忘记了这些。爱因斯坦死后有人解剖了他的大脑企图发现结构上的不同,但并没有什么找到特殊之处,从《我的世界观》和自述当中可以发现,爱因斯坦的特殊在于他很小就对世界的奥秘充满兴趣并且能够抛开世俗的东西全心全意地去探索世界的奥秘,因此,可以设想,人的能力和成就取决于追求什么和能否全身心地投入。二战后犹太人复国,以色列政府写信给爱因斯坦邀请他出任以色列总统,对于那些追逐名利的人来说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总统是国家元首享有至高荣誉但却不用管理政务,如果爱因斯坦接受邀请也不难胜任,然而,爱因斯坦婉言拒绝了,因为他对这些没有兴趣,他根本不愿意介入到可能出现的冲突当中,他厌恶战争。“任人支配的英雄主义、冷酷无情的暴行,以及在爱国主义名义下的一切可恶的胡闹,所有这些都使我深恶痛绝!在我看来,战争是多么卑鄙、下流!”显而易见,价值观决定了人的选择。能力是一种心理特征,所以选择属于能力。显然,价值观对能力有决定性影响。
是的,世界观对于社会群体而言才是重要的,对于社会个体而言,价值观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讨论世界观?因为世界观决定了人属于什么样的社会群体。是为了克服心中的恐惧而将自己家奉献给至高无上的超出人类的存在还是依靠强大的心智力量创造世俗的和精神的足以自傲的秩序?换一个角度看,世界观可以分为世俗的世界观和心灵的世界观,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许多世俗意义上的社会成功人士皈依宗教。著名学者傅斯年曾写文章说中国人缺少根底,不是“主义太多”,而是“主义太少”,大多数人都没有关于世界、人生的思考,没有丰富的心灵世界,心灵世界混沌一片,哪有什么主义,只不过人云亦云。如今的中国大概是进步了,价值观多元化了,个性解放了,然而,底子上看又似乎全都奔着商业化去了,哗众取宠的多有,认真思考的被视作傻帽。与文化相互映衬的观念岂是那样容易改变的?我们的文化归根结底是是世俗的文化,是不关心真相如何的文化,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态度。这样的文化自然有很大的包容性优势,却不利于科技的发展。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有人在坚持科学普及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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