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时候,这些棋子并不是静谧如斯,棋盘上,仍有它们掀起的铁马冰河,暴雨惊雷,嗒嗒的马蹄声在万马千军前或徐或疾,左冲右突地前进。开始一盘围棋对弈,就好像开始一场战争,两军布阵,互相试探,如跳一曲西方的华尔兹,也如东方的剑舞,旖旎的姿势和脚步下,往往暗藏着不为人道的哲学和玄机。
不由得想起儿时,我是不懂棋的。偏偏从那时候开始学棋,自以为自己懂了。那时候最喜欢对人说起,带一点小孩子特有的无知和炫耀:“围棋在古代也叫纹枰。和象棋不一样,象棋是为了杀,千方百计俘虏别人,如美国如今的斩首行动,我要杀了你的首领;围棋是为了围,死伤多少棋子不要紧,重要的是天下最后的版图,有多少是你家的。”
于是七八岁懵懵懂懂的孩子,从此开始“围”棋的生涯。我和一起学棋的小朋友们,努力地“围”,你占一只角,我必要那条边;眼看你将占领棋盘中央的部分,我便急急忙忙地打入。后来才知道,围棋里有特有的术语,叫“恨空”,恨人家围成空地,便不顾一切,不讲究步伐和策略,匆匆忙忙进去破坏,结果往往是一招恨空,贻害全局。就好像自己吃素,便见不得邻居吃肉,小孩子眼窝子浅,到了这样可爱的境地,现在想起来,也不禁莞尔。
而且那样努力地围,也只是和自己的棋力相当的小孩子一起,能达到目的,不消遇到高手,只需要棋力稍长的,我努力修筑的金汤铜壁,在人家随意的攻击面前,极快坍塌成满盘瓦砾——我围了那么久,那方版图,仍是别人的。
就这样下着棋,下了很多年,直到很多年后,有高手在静谧的秋阳下告诉我,围棋的空,并不是围起来的,而是借和别人作战的机会,顺势形成的。
而时光,就这样匆匆溜走,十多年的光阴,我从棋盘边人事不知、却敢妄言的小屁孩,变成如今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关于围棋,关于纹枰,关于棋盘间看似方寸,却玄之又玄的道理,我反而不敢妄言,我懂了。
是的,越是成长,越是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就如我不懂传说尧在远古时期就发明的围棋,不懂纹枰的方寸里,懦弱的守,往往蕴含着凌厉的攻;不懂只有舍,才会有华丽转身的得;不懂在这个方寸的世界里,不能什么好处都占尽,已经决定了走一条路,就不要去张望另一条路上的风景;不懂纹枰的最高境界是千斤若轻鸿,大道若拙,闲庭信步。
这,不仅仅是围棋,还是人生,是哲学。
时间到了,收起阳台上的棋子,回屋为即将归来的亲人准备晚餐。
秋日午后,纹枰的,伴我脱离尘世的喧嚣,沉淀、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