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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与《瘗鹤铭》

 鸿墨轩3dec 2012-09-16

金丹

 一、鉴藏:从水前本到水后本

    《瘗鹤铭》原在镇江焦山西麓栈道摩崖上,不知何时坠入江中。北宋年间,冬季水枯时,有人在江滩上发现此石上刻有文字,于是有人模拓流传。当时模拓者须等到水枯石出,仰卧在石隙中向上椎拓,十分困难,得字多少,各不相同。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前江宁、苏州二府知府陈鹏年募集工人,历时三个多月,将《瘗鹤铭》断碑残碣打捞上岸,对石刻进行清理剔土后,计得七十馀字,并按前人考证的摩崖石刻行次排列,在焦山定慧寺伽蓝殿南面建亭以保护,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竣工,陈鹏年作《重立瘗鹤铭碑记》。至此,人们将此前的拓本称为水前本,将此后的拓本称为水后本。
    清人非常关注《瘗鹤铭》的研究,据《清史稿》载,有《瘗鹤铭辨》一卷,张弨撰;《瘗鹤铭考》一卷,汪士鋐撰;《瘗鹤铭考》一卷,吴东发撰;《瘗鹤铭考补》一卷,翁方纲撰;《山樵书外纪》一卷,张开福撰。此外,尚有汪鋆《十二砚斋补瘗鹤铭考》二卷。
    清人的《瘗鹤铭》拓本收藏,从梁章钜的《浪迹丛谈》中可得知一些信息:“丁儿从吴门以重价购得《瘗鹤铭》旧拓本,有翁覃溪师跋,然楮墨未精,颇无神采,尚不及余斋旧藏之残拓一纸。今年携至扬州,呈阮云台师,以为真旧拓也,昔止七字耳。未几,从孟玉生处购得一册,存二十五字,册前有姜镛题八分字,似是康熙年间所作,此迹亦至宝,海内之所希,惜姜镛未详其人耳。”呈阮元一看的时间当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梁章钜来扬州之时。
    《瘗鹤铭》之难拓,前人也有论及。杨宾说:“碑之最难拓者,莫如《泰山铭》、《中兴颂》、《岣嵝碑》、《会稽山碑》、《瘗鹤铭》、‘秦东门’三字,然往往于无意中得之。”关于清代收藏的《瘗鹤铭》水前和水后拓本,有些今天已难目睹,易见的水前本有:1.何绍基藏水前本,29字(国图)。2.俞复藏水前本,91字,后为秦古柳藏。3.《瘗鹤铭》水前本(上图)。4.《瘗鹤铭》水前本(镇图)。5.刘墉藏水前本,98字。6.王文治藏水前本,30字(故博)。7.日本汉和堂藏水前本。水后本有:1.曾熙藏水后本。2.沈均初藏水后本(上图)。3.梁启超藏水后本(国图)。
  对于水前本和水后本的价值,理应是水前本为珍贵,但水前本字少,而水后本字多,这一点梁启超有自己的看法:“凡碑版皆尊旧拓,独《瘗鹤铭》不然。水拓本当俟穷冬潮落,刮剔沙泥,偃卧仰搨,虽有良工,不易运技。今佳本在人间者,既若星凤矣。陈恪勤曳石出水后,翁覃溪得其初搨本,谓经人鑱凿,神理全失,叹为神物之厄,反不如曩在水中得完其璞。”说明经人工鑱凿后的失真,使得神韵不再。原刻之外,据杨宾所见者尚有四种翻刻本,一为墨妙亭宋曹所翻本,一为大殿东廊程康庄所翻本,一为海宁陈增城家玉烟堂本,一为陈鹫峰太守刻在原本前者,人们就像欣赏《淳化阁帖》翻刻本一样摩挲《瘗鹤铭》翻刻本,可见清人对其喜爱的程度,当然翻刻本的神韵更难再现了。
  关于清人观、藏、拓《瘗鹤铭》,都有一些机缘。乾隆四十六年(1781)八月,邓石如在“意与古会”一印的边款中说:“此印为南郡毕兰泉作,……去冬,与余遇于邗上,见余篆石,欲之,余吝不与,乃怏怏而去。焦山突兀南郡江中,华阳真逸正书《瘗鹤铭》,冠古今之杰。余游山时,睇视良久,恨未获其搨本。乃怏怏而返。秋初,兰泉过邗访余,余微露其意,遂以家所藏旧搨赠余。爰急作此印谢之,兰泉之喜可知,而余之喜亦可知也。向之徘徊其下摩挲而不得者,今在几案间也。向之心悦而神慕者,今绂若若而绶累累在襟袖间也。……”起初是毕兰泉向邓石如求印,而邓石如不给,后来毕兰泉送其《瘗鹤铭》拓本,邓石如却主动刻印给他,得到《瘗鹤铭》后的喜悦心情从他的边款中流露无遗。
  道光二十五年(1845),何绍基在《题<瘗鹤铭>寄还杨龙石》诗序中提到一本很早的水前本:“龙石老兄寄示《鹤铭》,有‘华阳真逸’四字及‘不知其纪也’五不全字。此尚在张力臣作图之前,乃水拓中之至古者。有‘松斋’印三处,知为汪退谷藏本,题签‘瘗鹤铭’三字,即退谷书。后有义门朱书小字引证《鹤铭》,益见当日传赏摩挲一段妙缘也。……余于此铭,曾三次手拓。最先为道光壬辰冬仲,冒雪打碑,致为得意。旋晤龙兄见示水拓片幅,叹为希有。嗣后得见王梦楼、宋芝山、翁覃溪各藏本,大约俱相颉颃。”同时也提供了一个信息,就是道光十二年(1832)冬,何绍基冒雪到焦山手拓《瘗鹤铭》,其后又两次手拓,可见对其喜爱的程度。“我昔渡江冬扬舲,笠戴大雪拓鹤铭。登山瞻之疑有灵,雪色石气交晶荧。以手扪拂如天星,指皴欲坠腕不停。冻字蜕出神胜形,漓虖汗漫藏娉婷。大似水拓墨脱零,至今尚带江涛腥。”当时拓铭的情形跃然纸上。
  杨守敬曾有《瘗鹤铭跋》:“此方是水前拓本,盖因原石剥落不平,以小扑打之,故能得其真象,其少于近拓之字者,石参差于水际或仰或仆,有能拓,有不能拓者,凡水拓本皆然。余所藏水拓本四纸,虽较此字为多,而‘立石旌事’一石亦无之,前年过金陵见端午桥数本,多是僧徒涂抹而成,今沪上石印本是也真刻画无盐唐突西子矣。”从中可见杨守敬曾藏有水前本《瘗鹤铭》。
  从焦山题记来看,清代还有一些名人与《瘗鹤铭》有着联系。嘉庆年间张问陶的题记:“嘉庆癸□秋八月,潼川张问陶、钱唐陈鸿寿、吴兴郑祖琛、郡人杨铸人山访诗老,借庵琴僧问樵信宿鹤寿堂中,韩榛书石。”道光三年(1823)的潘奕隽游焦山诗:“瘦骨埋来得地灵,声传一一上青冥。不知鹤鹤寿今年几,待写新铭配旧铭。……”道光九年(1829)陶澍的题记:“道光九年己丑三月,江苏巡抚安化陶澍、漕运总督长白讷尔经额因公过焦山,同寻《瘗鹤铭》旧处”。宣统元年(1909)的王瓘题记:“铜梁王瓘、闽县王仁东、蒙古松墀、江州黎经诰、海丰吴崶、南□张彬、临川李瑞清、南陵徐乃昌、福山王崇烈、庐江刘体乾宣统元年六月二日同游,王瓘书之。” 另外有王辂所书的《瘗鹤诗碣》。王履正在《题瘗鹤诗碣》中有:“一代碑铭拓新本,三生魂梦恋名山”。我们可以揣度他们曾经在焦山观看《瘗鹤铭》的情形。
    此外,阮元嘉庆十八年春在焦山设立“焦山书藏”,以《瘗鹤铭》“相、此、胎、禽”等74字编号,并将其所捐的宋、元《镇江志》编为“相字第一号”和“相字第二号”,这可以作为《瘗鹤铭》的一段佳话。

 

二、作者:从王羲之到陶弘景

  关于《瘗鹤铭》书者的归属问题,众说纷纭,一直没有定论,如果没有新材料的发现,它将永远是一个谜!
  综述历代《瘗鹤铭》的书者,有:王羲之说、陶弘景说、王瓒说、顾况说、皮日修说、颜真卿说、上皇山隐士说等等,这其中都各有难以圆说的疑问可议,各说所据不在此引证。而清人各有所宗,有代表性的是:
  从王羲之说者:乾隆帝、李瑞清。
  从陶弘景说者:顾炎武、计侨、杨宾、吴骞、陈鹏年、汪士鋐、陈奕禧、王昶、翁方纲、包世臣、何绍基、龚自珍、康有为。
    清人主“王羲之说”者,如乾隆皇帝,他说:“要其苍劲萧朗,非晋人不能。黄庭坚有‘大字无过瘗鹤铭’之句,致不虚也。”他认为非王羲之莫属。此外,他还有一首《题瘗鹤铭》的诗:“漫漶全文惜湮灭,重书图驻脆中牢。究谁定论欧还董,徒致讹传顾与陶”,他否定了欧阳修《集古录》中所提出的“顾况说”,也否定了董逌《广川书跋》中赞成的“陶弘景说”。李瑞清在《跋自临瘗鹤铭》中也认为是王羲之所书:“此与《黄庭》同一机杼,《润州图经》以为右军书,非妄语也。近代考据家必以右军不在江阴,泥矣。”他在《陶斋尚书藏瘗鹤铭跋》中也说:“至其书者主名,《润州图经》以为王右军书,黄山谷、苏舜钦皆无异议,此古说必有所据。山谷书家晚年颇师《鹤铭》,不应漫无所考。自黄长睿以为陶隐居书,论者多宗黄说。黄以《鹤铭》为陶隐居书者,以华阳隐居为贞白别号。然汉、魏以来碑刻,多不书书者姓氏,不得以华阳真逸遂定为隐居书,上皇山樵遂定为华阳真逸书,且道号同者亦偶然事。其曰上皇山樵、江阴真宰又何如人耶?又以‘雷门鼓事’在晋隆安三年,岂复有羲之?然‘雷门’字仅载《辍耕录·石刻》,从未见其字,更安得引以为据?”李瑞清对宋人考为陶弘景书表示出质疑,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杨宾在《大瓢偶笔》中先是认同“王羲之说”的,他说:“焦山《瘗鹤铭》,圆健舒徐,不露锋锷,真从篆籀中出,恐非右军不能。顾况书,生平未见,无从论定。若陶隐居书,余曾见许长史《旧馆坛记》,方严峭厉,整密似从黄初《劝进》、《受禅》诸碑来,与《瘗鹤铭》殊不类。”后来又认同“陶弘景说”:“焦山《瘗鹤铭》,或云右军书,或云陶隐居,或云颜清臣,或云顾况,或云王瓒。予主隐居。”
  吴骞在《尖阳丛笔》中说,《瘗鹤铭》自黄庭坚认为王羲之所书,后人虽疑之而莫能破其的,他沿用了宋人刘昌诗的说法,重申:“今考铭引雷门鼓事,按《临池记》:昔有晨飞鹤入会稽雷门鼓中,于是鼓声闻洛阳,孙恩砍鼓,鹤飞去。恩起兵攻会稽,杀逸少子凝之。盖在安帝隆安三年,砍鼓必此时,则书岂出于逸少哉?渔隐考订华阳真逸为陶隐居,推原本末,或庶几焉。”他否认了王羲之所书的可能性,认为陶弘景所书是有可能的。
  陈奕禧在《隐绿轩题识》中沿用前人的定论,认为是陶弘景所书:“华阳隐居,陶弘景所自称也,《瘗鹤铭》所以定为贞白书。”
  翁方纲的考证颇为谨慎,他先认为当是王羲之所书,而后又进行了否定,他在《山谷说“大字无过〈瘗鹤铭〉”辨》一节中,认为《瘗鹤铭》承袭了东晋以前之遗风,与王羲之的《黄庭经》相类,因此发出了“非右军而能若是乎?”的感慨。后来他进一步认为《瘗鹤铭》“寥寥乎数十字之仅存,而兼谈上下数千年之字学,非右军而能若是乎?”但思虑再三,最终的结论是“夷考其文、其事,则决非右军也”。
  包世臣也善于考证,他从《天监井栏》与《瘗鹤铭》笔法结构的相似性认为当是陶弘景书,他说:“《天监井栏》在茅山,可辨者尚有数十字,字势一同《瘗鹤铭》,其字同者,则笔法结法悉同,可证《鹤铭》为隐居书,而逋翁、清臣之说废已。”他是否定了“逋翁、清臣之说”,主张“陶弘景说”。
    由此可见,清人对作者的论定基本上围绕着王羲之和陶弘景这两个人,一方面他们希望是王羲之,但一方面又有很多疑惑不能解开,而最终认为是陶弘景所书,这几乎成为一个共识,但并不是历史的定论。

 

三、书论:从萧疏淡远到篆分遗意

  王澍《竹云题跋》云:“书法虽已剥蚀,然萧疏淡远,固是神仙之迹。”又说:“大字如小字,惟《瘗鹤铭》之如意指挥,斯足当之。”陈奕禧在《隐绿轩题识》中有《临梁陶隐居书》题跋一则,他对《瘗鹤铭》的感受是“用意矫拔,飘然有神仙之致”。与王澍的观点颇为一致。
  阮元提出书法分南北两派,并提倡“篆隶遗意”,但他在《北碑南帖论》中认为“南朝敕禁碑刻之事,是以碑碣绝少,惟帖是尚,字全变为真行草书,无复隶古遗意。即以焦山《瘗鹤铭》与莱州郑道昭《山门》字相较,体似相近,然妍态多而古法少矣。”故而他提出要恢复汉魏遗法。作为阮元的弟子,何绍基深受其影响,但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在《东洲草堂金石跋》中称:“自来书律,意合篆分,派兼南北,未有如贞日《瘗鹤铭》者。”
  包世臣苦习古法不得,自言从包括《瘗鹤铭》在内的古碑中始悟其法,他在《自跋真草录右军廿六帖》中说:“右军作草如真,作真如草,为百世学书人立极。降至赵宋,描、涂、戗、刷之字行,而其法绝于人手。逮《停云》、《戏鸿》、《郁冈》、《渤海》诸帖纷出,而其法绝于人目。余得南唐《画赞》,枣板《阁本》,苦习十年,不得真解。乃求之《琅邪台》、《郙阁颂》、《乙瑛》、《孔羡》、《般若经》、《瘗鹤铭》、《爨龙颜》、《张猛龙》诸碑,始悟其法。”包世臣同时认为:“北碑体多旁出,《郑文公碑》字独真正,而篆势、分韵、草情毕具。其中布白本《乙瑛》、措画本《石鼓》,与草同源,故自署曰草篆,不言分者,体近易见也。……南朝遗迹唯《鹤铭》、《石阙》二种,萧散骏逸,殊途同归。而《鹤铭》刓泐已甚,《石阙》不过十馀字,又系反刻。此碑字逾千言,乃以摩崖石泐,让字均行,并非剥损,真文苑奇珍也。”包世臣还有论书绝句:“从来大字苦拘挛,岱麓江崖若比肩。多谢云封经石峪,不教山谷尽书禅。” 包世臣认为:“小字如大字,必也《黄庭》,旷荡处直任万马奔腾而藩篱完固,有率然之势;大字如小字,唯《鹤铭》之如意指挥,《经石峪》之顿挫安详,斯足当之。”可见其对《瘗鹤铭》的重视。
  刘熙载《书概》云:“《瘗鹤铭》剥蚀已甚少,然存字虽少,其举止历落,气热宏逸,令人味之不尽。”又说:“《瘗鹤铭》用笔隐通篆意,与后魏郑道昭书若合一契,此可与穷心南北书者共参之。”他认为南北朝书法的共同特征是“隐通篆意”。
  康有为推崇北碑,他同样也对南碑有着极高的评价,因为南碑少而难得,故最可宝贵。在《广艺舟双楫》中,他说:“梁碑则《瘗鹤铭》为贞白之书,最著人间。”他将《瘗鹤铭》列为妙品下,并说得梁一碑,胜齐、隋百种,认为南碑书皆神妙。他反对阮元的南北分派,而认为“北碑中若《郑文公》之神韵,《灵妙碑阴》、《晖福寺》之高简,《石门铭》之疏逸,《刁遵》、《高湛》、《法生》、《刘懿》、《敬显俊》、《龙藏寺》之虚和婉丽,何尝与南碑有异?”他认为南碑和北碑从笔法到风格上都没有区别。他将《瘗鹤铭》归为圆笔一类,认为方圆之分,虽云导源篆隶,然正书波磔全出汉分,列举《褒斜》、《郙阁》、《曹全》、《石经》等皆圆笔,同时认为方笔可以临欧、柳,不能临《郑文公》、《瘗鹤铭》。
    李瑞清生平论书分为三大派,他认为:“《鹤铭》为篆宗,《爨宝子》为隶宗,《郑文公》为篆隶合宗。此本用墨古厚,六朝秘妙全露纸上,纳篆入真,几欲上凌《石门》矣,尤可宝也。”他认为《瘗鹤铭》具有篆书意味。
  阮元、包世臣提倡篆隶遗意,是为北碑寻求理论支撑,也正因为他们的呼吁,清代书坛发生了转变。《瘗鹤铭》具有篆隶遗意,这是一个共识,在金石考据学盛行和书法崇尚篆隶遗意的时代,《瘗鹤铭》重新受到人们尊崇是顺理成章的事。
 
四、临摹:从南派到北法

  “南书无过《瘗鹤铭》,北书无过《文殊经》”。也有人将《瘗鹤铭》和《石门铭》并称为南北二铭。更有人将《瘗鹤铭》和《郑文公》并称。叶昌炽《语石》将郑道昭比作书圣,将《瘗鹤铭》比作书仙。《瘗鹤铭》的地位在清代大大提升,成为南碑的代表。
  历代学习《瘗鹤铭》的书法家,唐有张嘉贞,宋有黄庭坚,明有八大山人。由于清代金石考据学的兴盛,考证、学习《瘗鹤铭》的风气以清代为最。清代以《瘗鹤铭》为题材的书法作品很多,从内容上看,有集联,有节临,更有通篇临摹。从形式上看,有对联,有条幅,有屏条,有长卷。从清初——清中期——晚清,书家们对《瘗鹤铭》的临摹手法也在渐渐地发生变化,特别值得关注的是,《瘗鹤铭》的临摹手法由南派逐渐走向了北派。所谓书分南北派,阮元作了系统的阐述,他认为:“南派乃江左风流,疏放妍妙”、“北派则是中原古法,拘谨拙陋”,由于地域的差异形成了风格的差异。阮元的《南北书派论》和《北碑南帖论》成为清代碑学正式形成的标志,从理论到实践,都走向了碑学,而这个转变的过程,从清代书家临《瘗鹤铭》中可以窥见一些蛛丝马迹。
  清初书家对于《瘗鹤铭》的临摹,仍然沿袭的传统的临摹法,多见帖意。康熙五十三年(1714)正月廿五日,汪士鋐应友人若林之请临了《瘗鹤铭》,他临了《瘗鹤铭》156字,完全是用南派法,一派萧疏淡远的风韵。谢希曾《国朝名人书评》评价:“汪退谷始学褚河南、赵松雪,后学《瘗鹤铭》,渐臻圣境,神韵超越诸家。”可见《瘗鹤铭》对于汪士鋐书法的影响。汪士鋐对于《瘗鹤铭》的笔法有独到的理解:“其锋颓、颖秃,固是水汩石泐使然,未可以是为古人秘妙。”故他的临摹没有去追求篆籀笔意,也没有故作苍茫状,实际上,他在追求摩崖剥蚀浑沦之前的状态。
  乾隆皇帝喜欢《瘗鹤铭》,也曾临摹,在焦山的乾隆御碑中有一块临玉烟堂本《瘗鹤铭》碑。他的临摹自然没有得《瘗鹤铭》之神髓,而是具有馆阁之气。
  康乾年间的扬州八怪,受《瘗鹤铭》影响的有高凤翰和郑板桥。《清史稿》载:“(高凤翰)尝登焦山观《瘗鹤铭》,寻宋陆游题名,亲埽积藓,燃烛扪图,以败笔清墨为图,传为杰作。”郑板桥的书法,李玉棻《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说他“书法《瘗鹤铭》而兼黄鲁直”。郑板桥曾经两次到镇江,寄住在焦山别峰庵,可见其是亲见《瘗鹤铭》的。蒋士铨《题杂家书画册子七首》之一:“未识顽仙郑板桥,非人非佛亦非妖。晚摹《瘗鹤》兼山谷,别辟临摹路一条。”郑板桥处于清代碑派来临的前夜,他的书法具有以碑破帖的特征。
  马宗霍在《霋岳楼笔谈》中提到他曾见刘墉所临《瘗鹤铭》,他说:“尝见文清临《瘗鹤铭》,具廊庙之度,而兼山林之气。知其小真书之妙,盖深有得于此。”刘墉小真书是否得力于此有待证实,但可知刘墉曾临《瘗鹤铭》。
  吴熙载《瘗鹤铭集联》,联为:“铭词于江表相上下也;篆势唯山阴得仿佛之。”虽处于晚清北碑书法盛行之时,吴熙载的《瘗鹤铭集联》并没有受到北碑的影响,而是一派帖学风范,颇为轻松灵动。从他的临作来看,行笔多露锋侧笔,明显有其师包世臣笔法的影子。
  同治元年(1862)晚春,海琴宴请何绍基于其新建的篆石亭,何绍基为其作《瘗鹤铭集联》,联为:“留得铭词篆山石;相于仙侣集江亭。”他用《瘗鹤铭》中字将篆石亭三字巧妙地嵌入联中。此外,他还有一件《瘗鹤铭集联》,联为:“事词不朽丹黄仙篆;亭石翔掩江天岁华。”他在款中讲到这是他刚刚到焦山第二次手拓“胎禽碑”后所作。这两件作品虽属集联,但都表现出何绍基一贯的创作风格。对北碑下工夫很深的他虽具碑帖结合的迹象,作品却得力于颜真卿,雄浑中见生涩。
  同治四年(1865)六月,赵之谦作《瘗鹤铭集联》,今所见同年所作有两副,一联为:“于此江流得浮石;爰留山势掩吾亭。”另一联为:“仙集之词藏吾丹篆;山亭以外留此黄杨。”赵之谦虽是集《瘗鹤铭》字,但他用的是北碑之法。
  沈曾植有《临瘗鹤铭轴》,可以说是意临了,因为临作已没有原碑的味道,他同样运用了北碑的手法,而呈现出自己的风格:生与拙。这与他的临帖观念是一致的,他认为:“帖教人看,不教人摹。今人只是刻舟求剑,得古人书,如儿写仿本,就便形似,岂复有我。试看晋唐以来多少书家,有一似否?”从他的临作看,尽管不求形似,但无不带有他那个时代的烙印。
  李瑞清有《临瘗鹤铭四条屏》,款为:“《鹤铭》直繇麃孝禹得笔法,与古篆通消息。前年游焦山,坐卧碑下者两昼夜。今来观海青岛,临呈安圃尚书,尚觉江风袭袂也。”他的临作,从结构看,能尊重原作,颇得形似。从用笔看,已经是在用北碑之法临南碑,唯略具颤抖习气。
  曾熙对《瘗鹤铭》是十分喜爱的,他曾通临过此铭,李瑞清在《跋曾农髯临瘗鹤铭》中评价:“《鹤铭》无全本,唯‘玉烟堂本’为全文,农髯先生为临尽之,以自运之笔而兼《夏承》法,其古厚几欲过原本,道人不及也。”李瑞清说他兼《夏承碑》笔法,即赞扬他有篆隶遗意。曾熙也有《瘗鹤铭集联》存世,有一联为:“于此得爽垲;其人翔洪冥。”曾熙集《瘗鹤铭》字,用的也是北碑之法,这是他在款中明说的:“集《鹤铭》字,用北法书之,亦别有新趣”。他和李瑞清是挚友,他们的书学思想非常相近,并相互影响。从这件对联来看,明显有故意颤抖之状,颇与李瑞清接近,颤抖程度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没有去探究碑学的深层内涵,而是一味地以机械的颤抖来表现金石气,趋于表面和程式化,这是北碑派书法走向末流的表现。
  从清初到晚清,书法观念发生着变化。如道光十九年(1839)包世臣赠龚自珍《瘗鹤铭》拓本,龚自珍有诗,一首是:“从今誓学六朝书,不肄山阴肄隐居。万古焦山一痕石,飞升有术此权舆。”一首是:“二王只合为奴仆,何况唐碑八百通。欲与此铭分浩逸,北朝差许郑文公。”受包世臣影响,龚自珍开始学习六朝碑刻,特别是将南碑之《瘗鹤铭》和北碑之《郑文公》相并列,与包世臣不同的是,他对王羲之的权威表示出挑战。
  《瘗鹤铭》和《兰亭序》、《淳化阁帖》一样,是一个千古之迷,它们都在清代有过热烈的讨论,也同样都牵涉到王羲之。由于清代书坛的情况特殊,它是一个由帖学向碑学转换的时代,人们的书法观念发生着巨大变化,而由此带来对古代碑刻认识上的变化,所以也就显出和其他时代别样的情形。

                                      

(原文为“中国镇江瘗鹤铭国际学术研讨会”特邀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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