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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亚洲书亭 2012-09-29

                                                                                  母亲

(引言:我(亚洲书亭)的四弟是从事金融工作的,但他有写作的天赋。我们姊妹七个,可以说他对父母亲的爱体会得更深一些,感受更具体一些,因此在字里行间里流露出对父母亲的深深的爱恋之意!在2012年八月节与十月一日国庆节到来之际,末学愿意把四弟的两篇美文奉献给大家,让我们深深的感谢父母亲!深深的眷恋我们的祖国母亲!)


母亲,生于上世纪初,鲁东南的胶州湾,一个叫大桥的丘陵山村,依山傍海,风景秀丽。
        
        母亲自幼缠足,我记事起,她就常带一项黑色绒面圆顶帽,前缀一颗蓝色牙边如宝石的装饰扣,在我眼里,母亲比其他孩子母亲老的多,也许是因为那顶老太太帽子,也许是免襟夹袄,或是那双走路不稳的小脚。反正感觉岁数很大,其实那时母亲还不足五十岁。
        
        六十年代全国闹饥荒,举国上下一片饥民,生不逢时呀,赶上这年头,怎么办?望着饥肠辘辘,面黄肌瘦的孩子,母亲既着急又心疼,毫无办法。手里牵着的,怀里搂着的,大的不大,小的不小,一帮五六个,吃啥?穿啥?别提当年母亲有多难过,多上火了。 父亲也没什么辄,但山东大汉那种特有的倔强劲,此时迸发了,他仰天长叹!难道老天真的不佑苍生么?!好好地看了故乡一眼,挥挥手告别乡亲,手拉肩挑,背井离乡,毅然决然地闯向关东。
       
         滚滚的难民潮,哪里才是栖身的家园?一路颠沛流离,最后选择了那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东北的冬天,“白毛风”一刮,连风夹着雪,打在脸上,就象小刀割的似的,远望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夏天,一片沼泽,一片绿地,满山遍野的蚊蠓 ‘小咬’ ,牲畜过夜都需 ‘沤蚊烟’。虽有土地,然生产力低下,仍积贫积弱,是生态纯天然,生存纯苦然。纵有那良辰美景,哪个又有闲心去看!此情此景,六个孩子看着母亲,一脸的茫然,母亲遥望着故乡是一脸的惆怅,父亲远望着大地,近看着孩子,似乎看到了什么希望!
       
         母亲说当年嫁给父亲,是姥爷决定的,感觉门户相当,况且我爷爷好,会木匠,财主家娶媳妇聘姑娘的妆奁,寺庙里的佛像神龛基本上是我爷爷做的,十里八乡都有名。父亲没特别的地方,耿直厚道,路面上有快土坷垃,都弯腰拾起拿向一旁,那社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能认为我父亲根儿好,于是就同意了,母亲直到被揭了盖头,也不知父亲是个什么秉性,母亲淡然地说着,好象在讲别人的故事。
        
        你爹年轻时爱唱野台子戏,打正月闹二月的,整天在外跑,末了没唱出个什么名堂,多少年了,还是一个跑龙套的,母亲苦笑着,流露着一丝的不悦。
        
        冬天天短,一家八九口人,做饭,洗衣、浆洗、缝补整天价没个闲功夫。孩子拉了尿了,磕了碰了,与邻家孩子吵架了,时刻都得精心,你爹在外面慌慌够了,回家里就知道袖着手,啥也不会干呀。
       
        母亲说这些好似怨言,但无怒气,好像在叙说的是邻居家的丈夫。
        
        现在一想,唉!都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的,一天忙的象陀螺,低溜转。要说媳妇伺候公爹不方便?那时不讲这个,只讲孝道,不做?别人笑话,后来你爷爷脑中风,光着身子整年卧床,拉呀、尿的没有那么多衣服造害,还不是我和你奶奶伺候!
        
        母亲每每说起这些,动情处,经常落泪,奇怪的是很少对父亲抱怨,只对下一代唠叨,可能父亲不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寒暑假回来,象从前一样依偎在母亲身边,母亲带着花镜,做在炕上,窗棂下习惯地缝补着什么,我在一旁听着母亲讲那些不知猴年马月的故事,尽管母亲带着花镜,纫针穿线还需我帮忙。
       
         母亲说为姑娘时,在你姥娘家还是很享福的,说这话时脸上漾起少有的陶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样子,又回到了那个、人激灵,花儿好,山水绿,人儿巧的年代。再看母亲果真是一脸的幸福。
       
         回忆过去,母亲能越过千山万水与亲人们相聚,与姐妹们嬉笑玩闹,看甥儿侄儿的阳光笑脸,趣谈闺房轶事,闲话绣花针襧。母亲兄妹五人,母亲最小,我大舅在民国时,当一个不大不小的官,经常从青岛买些好吃的捎回家,偶尔还捎两块现大洋可以想象母亲那时穿的、用的、吃的能缺吗!
       
         六岁缠足,对母亲来说是个灾难,对我姥姥来说是个大的事情,大舅有异议。母亲怕疼,自然不愿意;姥姥想给闺女长大后,增加些内涵,所以不遗余力,按现在来讲,缠脚的女孩,走起路来,那就叫作一个 “范”、“酷”!姥姥自然有她的理由,多少辈子的女人都这样过来的,这样才算标准,否则,一个大闺女,两只大脚片子,别人会看轻,会笑话。于是找来姑姥,一个摁腿,一个扯布,生生地把一双好端端的白嫩小脚,缠成了象遭了秋霜、且未长成的小老玉米。大舅认为母亲聪慧,提议母亲入学堂,可脚缠上了,无法走远路;姥姥眼里,学堂事小,裹脚事大,女子无才是大德。
       
         后来的日子里,母亲常常对着那双脚出神,不知是回味或是品尝,是回味着缠脚后给她带来的激动?喜悦?仰或实惠?还是品尝着生活中带来的不便和痛苦,那一定是后者,因为每每说到伤心处,母亲悲从中来,簌簌地落着泪。
       
         做子女的,虽然能静静地听着,但怎么可能真正明白、一个母亲内心的真实世界,默默地递上一方手绢,同母亲一同感动,一起悲伤、、、
        
        自从缠了足,从此就羁绊了母亲一生,宅院内、外,分明成了两个天地,外面的世界,一切彷佛与母亲没有太大关系,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切光景,只能用心去感受,用心去触摸,因此母亲总是习惯于透过那方窗棂,看外面的世界。
        
        这一缠,母亲的一生就悲苦了,别说读书,做任何活计,是相当的别扭,向前走一步,接着就向后退两步,那是一步三摇呀,你说好看不好看,据说当时男人还都喜欢这个样子。你说这帮男人不是有病么!蹲蹲不住,站站不稳,夏天又热又疼,晚间睡不着觉,就是捂出脚气也不能放开,一放就前功尽弃了,直到脚趾被压折,死了性,才算告一段落,但是还不算完,还得缠,以防反弹。如果没管束住,成了大脚,那就完了,做娘的名誉没了,当姑娘的成了剩女。
        
        那个年代一切自给自足,衣服是母亲织的粗布,吃的是自家产的地瓜干,衣服容易破,地瓜干容易饿,有点粮不够外面干活的男人吃,基本上轮不到家里女人和孩子,生活贫困,可家里活计并不少,孩子多,生活就越发累,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白天干不完的活,就得晚上等孩子睡了,接着做;小的刚哄睡了,大的起来说尿尿,大的睡了,小的又说肚子饿;手里的针线活拿起来放下,放下再拿起来、、、怕奶奶看到点灯熬油生气,就把捻子挑的很小,做针线活就凑在象黄豆粒大的煤油灯下,因此母亲的眼睛早早就花了。
        
        母亲用几近半残的脚,柔弱的肩膀,背负几近背不动的重任,相夫教子,含辛茹苦,不声不响的为这个家默默奉献着、、、
        
        到东北后,母亲经常在房屋前那棵柳树下,同山东老乡刘婶唠叨家常。一块水土的人,方言相通,两家来往密切。刚来乍到时,别人说话,母亲直发怔,母亲说话,别人也发兔子愣,一口鲁东南方言土语,谁懂呀?连猜加分析,比学外语还难,后来有所改观。
        
        母亲聪慧,记忆力好,不识字,连自己名字也不认识,经常讲老一辈如何做人,如何做事,讲我爷爷那辈子的事,讲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子事,基本上是“传说”,但是经典,属“三言五刻”类吧,按母亲的意识,现在的说法,那属正面主旋律故事。父亲读三年私塾,当年是文化人,没耐心也没时间给我们讲故事,但能津津有味地给母亲讲,母亲复制后再转诉给我们,其实更愿意听妖魔鬼怪的故事。
       
         母亲说,读书要用心,书中有颜如玉,书中有黄金。我傻,书一翻就翻了好几年,那哥几个早找颜如玉去了,我还埋头找黄金呢!
        
        母亲愿意说事拉理,做事巧妙,言语婉转,对人宽容,一方水土一方人,可能与齐鲁文化有关。小时候教育我们,离坏孩子远点,别人打你躲了、赶紧回家。我妻告诉孩子,别惹别人,别人欺负你,使劲打,妈负责!一年夏天,玩伴与哥龃龉,竟然投毒药死我家两头猪,要知道那可是全家一年的生活费用呀!小脚母亲容易么?又生气,又上火,认了吧,这孩子还年轻,将来怎么办?于是父亲同意了母亲的意见,未报警,或是我母亲积德,或是他母亲积阴德,若干年后这小子发达了,每逢过年,同我们哥们一样,双腿跪下向母亲磕三个响头。
       
         高三那年阴历三十春节,挑水不慎水桶落在井里,父亲大为光火,母亲没做声,这事要说大,就能联系到来年家道亨通运气问题,于是接下来就是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顿批,我心头不快,晚上喝点小酒错把窗户当门了,“他眼看要考大学了,又不是故意,你那样责备他,受得了?”母亲小声地说,我贴近了耳朵,感动的酒醒了一半。从此后,我心里对母亲更加敬重了。
        
        母亲心地好,善解人意,非常在意别人的感受,山东老乡本来不多,经常走动的就那么几家,我刘婶连续两天到我家串门,母亲拉着她的手说话时,从眼神和言语中察出了点什么,也没点破,知道她羞于张口,于是,第二天端了一盆面送到她家里。
       
         时间荏苒,一晃我们陆续长大了,飞离了母亲的翅膀,天南海北,各忙各的事情。
       
         由于恋母情结重,母亲与我在一起。
       
         晚年时,母亲一是愿意自言自语,说我大舅在台湾可能如何如何,这个姨、那个表舅如何如何,母亲来东北近半个世纪,想念亲人,想念故乡,只有在不厌其烦的叙道中,聊以自慰。二是愿意掰着手指头数子女,数儿孙,从前数到后,再从后数到前,在国外?还是国内?在哪个城市?当什么官?做什么工作?如数家珍,也许母亲认为这些是她老人家的政绩,她知足了。
       
         在一个深秋,凉风卷着枯叶,莎莎地滚落着,秋的脚步加快了,凉意渐渐侵遍全身、、、那个晚上,我握着母亲的手陪着她老人家,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旅途,卒年九十四岁。用颤抖的双手整理毕她老人家的遗容,看到母亲是那样安详、沉静,象母亲前些时做梦说的那样,姥姥来接她了、、、母亲用她那一双小脚,挣扎着走完了近一个世纪的旅程,其中风雨怎是我几笔能够写完、、、
        
        今年的清明节,又来到母亲常做的树下,此时,微风拂来,细雨濛濛,小草依依、、、
        
        母亲仿佛又姗然而至,随着那风随着那雨,飘然撒在大地、、、
 
 
 
 
 
 
 
                                                                 二零一二年五月十三日    母亲节    湘江渔夫(书画)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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