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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想牧牛

 好风凭借力云清 2012-10-29

也想牧牛

 

 
 
 
 
 
 
 
 
 
 
 
 

        随着年龄的递增,我越来越喜欢勤勤恳恳的牛了。不知从何时起,当我伫立原野凝视劳作的牛,我总会想起李可染先生笔下的牛。当我待在李可染的牧牛图旁,我的面前会出现一个幻景:真实的牛从田间、从水塘向我走来,走着走着,我似乎从它的深深的脚窝里汲取了“牛劲”。

  说真的,每当我面对耕牛,我会努力靠近它,我会抚摸它的脊背、它的头角。我在想:你的姿态便是一种实力!我还想:是拉犁的牛把生土翻成熟土,把冻土翻成热土!这世界,这广袤的大地,这翻耕农田的苦力,幸亏有了牛;只有“抵触隆曦、日耕百亩”的牛,才能“吃”下任何动物都无法替代、无法完成的超强重活!在我眼里,是牛用全身的力气拉来了残雪中的春,拉来了硕果累累的金秋。所以它才有资格接受含金量很高的、金灿灿的几个词:踏实、朴实、诚实。

  我所以特别喜欢牛,不只它的憨厚、它的精神,还有“利满天下”、“富穷饱饥,功用不有”的品格。可以说,靠近庞大的牛让人绝无恐惧感,反倒有一种安全感,仿佛它那壮硕的身躯呵护着你。这时,你也许会情不自禁地吟咏明·高启的《牧牛词》:“日斜草远牛行迟,牛劳牛饥惟我知。牛上唱歌牛下坐,夜间还向牛边卧”……

  “夜间还向牛边卧”,可见爱牛之心之情已到了极致。自古以来卧牛边的文人墨客大有人在,我想当代山水画大师、上世纪40年代以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牛图个展震动画坛的,李可染先生便是其中一个。李可染先生爱牛至深,水墨落纸便有惟妙惟肖、神形兼备的水牛出现,其憨态十足、犟劲卯足的牧牛图,声名几乎压过了自己的山水画名。他的那些构图别致、笔墨简洁的水牛充满了意趣,田园风味十分浓郁,让人赏心悦目、爱不释手。比如1987年作的《草原放牧图》,6只姿态各异、安然憩息的水牛,有的趴下,有的回首,有的仰看,有的静默凝神……想必这是吃苦耐劳、不谋私利的牛劳作之后的一次聚集,我久赏之后很想描摹一幅,然后题上梅尧臣的“破领耕不休,何暇顾羸犊”之诗句。然后拍拍“牛”背:老夫羡慕小牧童,也想牧牛牛边卧!

  又比如那幅《柳塘放牧图》,淡墨的柳条有的轻轻飏起,有的垂挂水面,两只水牛十分惬意地将身体没入水中,只露出牛背和牛头,手拿枝条的牧童端坐前一只牛背上,自得其乐地回看后一只水牛,后一只水牛仰头向前看着……而我呢?则把目光盯在牛的牛角上,我突然想到上帝对牛真是充满了呵护:配一副牛角给牛,以此抵抗外侵保护自己。如果上帝疏忽了这点,牛没有了“利器”只能听凭欺侮。我不知道画家画牛时对牛角有没有深层的想法,也不知道画家画了一生的牛图里,有没有一首有关牛角的题诗?我思忖,任何一个画家画牛时,应该知道古代农耕民族视牛角为力量与威严的象征。牛角对于一只牛来说,可彰显它的雄健、呈现它的力度和装饰它的形象,可使牛显得气宇轩昂、牛气冲天。

  古人常常以牛喻人,借牛抒怀,那个李纲在他的《病牛》诗中这样写道:“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诗的前一半歌颂牛的辛劳与功绩,后一半借病牛自喻以言志,指斥寡恩薄义的朝廷,同时抒发自己愿为天下苍生而竭尽全力的宽阔襟怀。再比如,那幅《俯首孺子牛为何强犟》图情趣盎然、味道十足:一个头戴草帽的小牧童使出浑身力气,将身体往后靠,双脚伸直撑住地面,一双小手死死拉着牛绳;而那头壮硕庞大的水牛头向下,前脚撑地,屁股上翘,也卯足劲死活不肯向前走……这幅大与小、浓与淡、强与弱的强烈对比的画,不只充满了生活气息,更有一种美感与力度与内涵融合一起的视觉冲击力!目不转睛的我,呆呆地期望这只牛能松动一下,能随牧童而去……然而,这只牛一如铁塔纹丝不动,它为什么要犟呢?或者说,画家为什么要画这只犟牛?是仅仅出于表现生活中的一种现象吗?它的内涵或者它的意味是什么?我想到画家当年画牛的起因和画牛的背景:上世纪40年代,战争的火焰弥漫在祖国大地,身在重庆的画家正参加郭沫若的“文委会”,从事爱国抗日宣传。每天居住金刚坡糊家桥农民家里的他与牛为邻,朝夕相望,于是产生了画牛的灵感,他希翼全国民众发扬牛的吃苦耐劳和坚韧不拔的精神驱逐日寇、复兴中华。我想,画家在积墨与浓墨中,渗入了深深的寓意……

  面对李可染先生笔下的小牧童趴牛背、坐牛脖和拉着牛绳牵着牛的画图,很想牧牛且愿牛边卧的我,想起了早年就深深留在我记忆中的一则传说:在尧舜时代,有位皇帝经过春天的田野,问及正在扶犁耕耘的白发苍苍的农夫,正在劳作的两头牛中哪一个力气大?老农急忙摆手示意别问,尔后把皇帝拉到离牛很远的地方,轻轻地耳语:左边那头力气弱一些,但它十分卖力,我们当面议论会伤害它的感情……这些话直至如今仍感动着我,可见我们人类爱护牛敬仰牛歌颂牛尊重牛自古有之。

  李可染先生自1940年开始画牛,一口气画了50年,在他笔下“走”出的“牛”的身上,凝集了画家半个世纪的审美理想和艺术追求。他的那些《夕照中的重庆山城》《万山红遍》和《雨中漓江》等山水画一直悬挂我心中,这些画的构图雄奇险峻、笔墨生辣浑厚、奇中见崛;同样,他的那些清简疏淡、求变化、见统一、墨韵与神韵同辉映的牧牛图,同样深烙我的脑海。倘若70多年前我在重庆观赏可染先生的画展,我会怯生生地对他说:你画了许多憨态的牛、耕耘的牛、戏水的牛、吃草的牛、站立的牛、卧躺的牛……你是否少了一头别样的牛,即仰头的牛、吼叫的牛、长啸的牛?在那抗日烽火连天烧的年代里,多少中华儿女在军号和牛角号声中,像吼叫的牛,像长啸的牛,并以牛角一样威武的精神冲锋陷阵、奋勇杀敌……

  其实,在李可染的山水画、牧牛图以外,我还非常喜欢他多次书写的和那枚篆刻印章上的印文:实者慧。这三个字,让我想到一个画家所以成为一个大师的全部理由,“天下学问惟老实而勤奋强毅力者得之,机巧不能得也”。这句话,窃以为是先生留给后辈的珍贵财富。我想,应该感谢儿时授艺李可染的钱食芝老先生,感谢他取意《墨子》中“孺子可教,素质可染”,为之取名“可染”——让这位自觉开拓中国画艺术精神的大师之名永远“染”上中国绘画史册!

  李可染先生生前的两句有关牛的话让我一直咀嚼和回味,我觉得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都应记取:“稳步向前,足不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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