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思念油饼

 红瓦屋图书馆 2012-11-05
思念油饼

    刘建民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邪门儿。

    三十年过去了,早忘了大学第一堂课上的什么,却清晰记得从地处人大东门的宿舍,步行至人大西门的饭堂,吃的大学第一顿晚餐:肉片炒柿子椒,两毛五分钱。

    两鬓飞霜,出人大校门也已四分之一多世纪了。梦境中,竟一次也没有出现因我背诵不全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而面有愠色的芦荻(那可是给毛主席他老人家读过唐诗的人啊),也没有将“tiger tiger  buring bright” 等迻译成五言旧体诗的银发老太茅于美(听说茅以升是他爹爹),也没有记忆力超强、言语缜密,讲访苏见闻时时间精确到以分秒记的冯其庸(有几人不知他的厉害?),也没有剖解古代文论时引经据典、中西互证的成复旺(我的上铺孙珉不止一次地提到,成老师的女儿在校图书馆负责图书借阅)。

    梦中出现最多的场景竟只与吃有关。在梦里,我不是在寻找饭堂、赶往饭堂的路上,就是到了饭堂却寻找不到我的饭碗,找到了饭碗或饭票又无从寻觅或排队的人摩肩接踵或者是师傅们忙别的去了。总之,我饥饿着却不得其饱。

    饥饿是那年头大学生活的关键词之一。

    我的上铺,班里最小的孙珉,有那么几天每顿饭都能吃下七八个馒头。那年头,方便面刚刚兴起,最便宜的鸡蛋方便面一毛三分钱一包,最贵的要数海鲜方便面,油炸的。用开水泡或“热得快”一煮,有汤有水,香。当然即便是这方便面也不是谁都能随时拿来大快朵颐的,毕竟都是领助学金的人,条件有限。

    我的同屋黄俭黄大肚对方便面情有独钟。每每从足球场回来,先拎一铁桶热水,冲净身上的臭汗,然后从床铺的某一角落掏出一包方便面,搁进超大号搪瓷缸子里煮上。

    有一天晚上,好像是从自习室回来,黄俭又如法炮制地煮方便面。当他吸溜吸溜地吃得带劲时,孙珉举着缸子说,老黄给我点汤吧。老黄不语,吸溜的声音更响更紧。孙珉凑到老黄身后,说,老黄,给我留点汤吧。老黄头也不抬,筷子紧拨拉两下,端起缸子,匀了小半缸子汤给孙珉。

    其实我不想写这段旧事。可孙珉借着肖飞飞同学道别南归的酒,吼着让我写。看在他曾睡在我的上铺,我曾将他和他的床板蹬下来的份上,看在他比我小,头发比我少的份上,只好写了。其实我最怀念最想写的不是方便面,而是油饼。

    人大的油饼首先是大。未进大学门时,吃过的油饼都是一斤十个的小油饼。人大的油饼二两一个。这样的油饼搭配上一碗粥,奢侈点的,外加一个鸡蛋、半块酱豆腐,足矣,美哉。

    人大的油饼说不出来的香。那天我起得晚,来不及喝粥,也没买鸡蛋,拎了个油饼直接到教室。巧的是黄俭黄大肚坐我旁边。看着金灿灿的油饼,老黄慢悠悠地说:小刘同学,分半个吃嘛。我想也没想,掰了一半给了这广西仔。

    谁知剩下的半个油饼害苦了我。它香香脆脆地进肚后扩展了我的肠胃,令我更加饥肠辘辘。一上午,我全身心回味寻思着那油饼的香美甘甜,连当天文学评论课老师讲的是什么也不清楚。如今出手的评论总是差那么点意思,没准儿就是当年那半个油饼闹的。

    与油饼有关的记忆不只这一次。

    人人都说人大小,可从东门走到西门,由宿舍至食堂,对我们这些没有自行车的学生来讲,要走个二十来分钟呢。因此早餐常常被视为畏途,尤其是冬天星期日的时候。我曾经禁不住马军骧的软磨硬泡,不止一次从食堂给他带油饼。

    冬日早晨,即便没有刺骨寒风,依旧寒意逼人。

    那时候,穷学生,没手套,没塑料袋,也想不起找张纸托着。我提溜着油饼,一路上顾不得欣赏枝干清净的柿子树、核桃树,因为捏着油饼的手指头又冷又疼又累。

    后来,听说马军骧著有三百多万字的理论文章和影视剧本,包括《离婚》、《铁齿铜牙纪晓岚》、《向东是大海》什么的。我就想,老马那双白白嫩嫩的手这么好使啊,亏得我当年没让他从食堂给我捎油饼。

    “昨夜闲潭梦落花”。如今,人老矣,又三高,于钢筋水泥丛林中醒来,依旧怀念二两一个的油饼,人大的。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