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虱子·母爱

 红瓦屋图书馆 2012-11-15
悠悠深情
虱子·母爱

姜维琴

虱子,昆虫也。灰白色、浅黄色或黑色,头小,腹大,卵(称虮子)白色,寄生在人或猪、牛身上,吸食血液。这是《现代汉语词典》上的解释。如果不是跟随接受改造的父母到了穷乡僻壤,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把这种注解与实物对应上,只不过这种吸血昆虫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开始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年受剥削阶级出身父母的“牵累”,幼小的我被“运动”到盐碱地上,四处张望后,却发现了“革命运动”以外的人类的淳朴。村民们的热情接纳,让惊恐的幼小心灵受宠若惊,从此把母亲告诫的“宠辱不惊”忘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几代没有净化掉的骨子里的农民成分作祟,我一下子就与当地孩子融洽了。先是会说当地土语,紧接着与农民子弟有了“血”的联系——生了与村民们身上一样的虱子。吸了村民血的虱子又来咬我;喝了我的血又去吃村民,分不清是谁的虱子,谁的血了,这大概能称“血肉相连”了吧。

开始生了虱子时,浑身奇痒难忍,抓破的皮肤一片一片的,心绪乱极的母亲没有当回事,只说水土不服,过段日子适应就好了。可自从跟母亲炫耀跟邻居家的小姑娘学会自己捉虱子开始,在引起母亲高度重视的同时,也被母亲限制了部分的“人身自由”:可以和当地孩子玩儿,但不能近距离接触;每天从外边回来,必须站在堂屋把所有的衣服换下来,换下来的衣服马上扔到院里的开水盆中。好在我们是夏天到的村子,没几天就发现了虱子,在母亲惊恐万状地把全家所有人的衣服被褥都煮了一遍以后,虱子在衣服被褥上基本绝迹了。

但接下来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从3岁留起来的长发里也有了虱子,虽然很少,但虮子(虱子卵)却几乎将一头黑发“染”成花白。虮子抱在头发上牢牢的,用杀蚊药、杀虫药稀释后洗,都没有效果。邻居奶奶来家里串门时建议,把长发剪成“小子头”吧,母亲扭头望向我的一瞬,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从三岁才开始留头发,刚刚能留起的辫子就要被剪掉,女孩娇弱的心承受不起的。然而母亲只看了我一眼,就转向老奶奶:不用剪了,我想办法。然后就是习惯地转向我笑了笑。

那一笑,化解了我所有的恐惧,我知道母亲的笑是春风,能吹化冰冻,能吹绿旷野,能填平沟沟壑壑,能让生活继续。像我刚刚记事时看到的:“文革”抄家后,面对家徒四壁和围拢着她的几个儿女,她也是笑了一下跟我们说,只要人在,什么都不是问题。于是,生活继续,只是房间空旷了许多,而母亲带领儿女们用无声的欢笑又将房间重新充溢。当1966年中学毕业的大哥上山下乡注销了城市户口的第二天,才四十多岁的母亲竟一夜之间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为了淡化儿女们对她的担心,母亲手抚花白短发,又是一笑,自嘲道:原来以为一夜白头只是作家们的夸张,事实证明一夜白头有生活依据。这是在怎样的一份母爱和强大精神支撑下,才能举重若轻般化解子女们的担忧!从那刻起我知道了母亲的无所不能。

在那样的境况下,如果不是因爱女心切,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会那么快地做出不剪头发的决定还有其他的理由。直到三中全会落实政策,回到久违的城市,心境彻底改变,而我也有了坚强神经可以承受回忆的时候,我曾抚摸她满头花白的头发问过,那样的境况下,跟我满头的虱子战斗是如何做到的?母亲淡然一笑:爱你们的过程我只有享受,要说有什么不安,只是觉得你们跟着父母遭罪,父母却保护不了你们,所以只有加倍爱你们。手一下子停在她的头上,而我的心却蓄满泪水。

那一年与虱子大战正值暑假,母亲狠心将我与伙伴隔绝,只要有空闲就抱着我的头一根一根地将青丝上白白的虮子顺发拽下。又怕伤了发根,也怕我疼,本来急脾气的母亲,用从未有过的耐心,在几天的工夫里,遍数了无数的发丝。假如虱子知道它的子孙在我身上绝迹,该怎样后悔当初寄生错了地方啊。

经常回想,一个无忧无虑的年龄与虱子相遇,一场无声无息的“人虱之战”将母爱演绎得淋漓尽致。而母爱对于母亲虽然是甜蜜的享受,但特殊时期又何尝不是煎熬?假如不是曾经的“人虱之战”,那种无力保护子女的不安,对善于将爱埋在心底的母亲来说,于我深浓得永远也化不开的母女情,恐怕她会无处排解,无以补偿。其实母亲不知道,只要有她在,只要她的笑容在,对儿女来说就没有苦痛可言。从面对虱子困扰时,母亲给我的一如既往的微笑开始,我就知道了爱与笑同在,而笑是母爱和若春风般的一种表达。

四十多个春秋过去,慈母已经不在,岁月也让近天命的当年的小女孩的黑发有了丝丝的银白,可发丝上牵动的母爱永驻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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