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窗春呓》是欧阳兆熊与金安清合著的一本小书,书中有不少地方写到曾国藩。 欧阳兆熊字小岑,湖南湘潭人,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曾国藩的日记和家信中,以前我还以为他是曾国藩的小舅子、大舅子什么的(曾国藩岳父姓欧阳),看了这本书,才将两人的关系彻底弄清楚。 闲话休提,说正事。 曾国藩驻节安徽那阵,曾在衙门前挂了一个举报箱,要求官民对地方事务提出批评,举报可以匿名,这样一来,告讦之风大起。一些官员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被诬告,他们求教于一名老讼师。老讼师说:“不出三天,我就可以让它停止。”这些官员以为老讼师吹牛,都哈哈大笑,没想到第二天,举报箱真的撤了。原来老讼师一日之内偷偷写了几十封举报信,每一封举报信都是指责、攻击曾国藩的,老曾气得两眼冒烟,第二天,他将举报箱悄悄摘了下来。 湘军驻扎在祁门时,曾国藩不顾周围人的极力反对,自带部队攻打徽州。结果被太平军打得落花流水,副将叶小鹤阵亡。曾国藩羞悔得再也不肯回大营,他写好遗嘱,准备自杀。部下纷纷写信劝他:“死这种事必须重于泰山,凡欲求死的人,一定要追求死的场所,休宁不是您赴死的地方”。又说:“您是两江总督,两江之地都是您的地盘,什么叫做进?什么叫做退?咱觉得祁门处于万山之中,又是绝地,不如退至东流,兼顾南北两岸,现在应该早一点定下方案,何必以退为耻呢?”部下之信寄出后,没几天曾国藩就回来了,又过了十多天,果然移节东流,只是他没有给部下回一个字。 在提携李鸿章一事上,曾国藩心中也打过“小九九”。驻节东流,曾国藩想向朝廷推荐江苏巡抚人选,又觉得周围无人可当此重任,欧阳兆熊认为李鸿章不错,曾国藩却认为“此君难与共患难耳!”在老曾看来,李鸿章当年协助吕贤基守安徽时,一见形势危机就像鞋底抹了油一般开溜;就在此前不久,他们师徒又为湘军是否应该驻节祁门、可不可以弹劾李元度闹过意见,李鸿章因此出走,曾国藩担心自己推荐了李鸿章,李以后变成白眼狼(曾国藩一向善于识人,但在这一点上,他还真是错看了李鸿章)。 曾国藩有时滥杀无辜。他手下有个年轻副将叫李金旸,打仗非常勇敢,在江西战败被太平军抓住,此君想尽办法逃了出来。营官张光照控告李金旸通贼,曾国藩认为张光照诬告上司,先将其正法。随后他又下令将李金旸处斩,理由是:李金旸虽非通贼,既然打了败仗,亦有应得之罪。欧阳兆熊问曾国藩为何这样做?曾国藩回答:“左季高、赵玉班俱称其才可大用,若不能用,不如除之。且江西纷纷言其通贼,吾既违众而戮张矣,亦何能不稍顺人心乎?”用人头去“稍顺人心”,曾国藩做得够出格了。 欧阳兆熊跟曾国藩不是一般的关系。曾国藩当年会试落榜,回家的路上患了重病,非常危险,欧阳兆熊通医,为之诊治,一治就是个多月,直到曾国藩痊愈,两人因此成为好朋友。曾国藩领兵后,老想报答欧阳兆熊,几次邀其做官,都被欧阳兆熊谢绝,不过两人时相过从。欧阳兆熊在私人文献里记述曾国藩的一些轶事,只是出于求真的考虑,无意丑化自己的朋友。 曾国藩确实是一个比较复杂的人,身上充满种种互相对立、彼此矛盾的性格因素,然而,假若我们考虑到他置身的历史背景,就会发现:曾国藩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封建官员。比如明知举报自己的人胡说八道,他只是有些生气,没有挖地三尺去追究,在权力不受制约的环境中也算比较君子;兵败徽州,心里清楚部下的规劝是对的,却要假装自己的回心转意与他人无关,固然有些虚伪,但比固执己见、一错再错可爱得多;最初不愿提携李鸿章,怕他难共患难,这在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战场,完全可以理解。滥杀当然不对,但专制下的官员几乎都有杀人立威的嗜好,晚清最高统治者慈禧一生杀人无数,有太监、宫女、读书人、大臣、皇族、皇妃……我们很难要求曾国藩一个人按现代人权标准去带兵。何况,欧阳兆熊记述的只是初做疆臣的曾国藩的情况,越到后来,曾国藩为人越是低调、宽容,对下属也越有爱护、悲悯之心。 “圣人”曾国藩其实就是从“混蛋”曾国藩一步步变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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