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路走过来,遇到的医生真是不少。 当初大多数医生都认定,我的颅内病灶属于“恶性”,必须立即手术切除,否则定会贻误“最佳治疗时机”,我却执意“继续观察”不肯手术。 如今大多数医生都说,我的肺部病灶是“良性”的,可以“继续观察”,我却只相信石木兰大夫的“最悲观的”判断,迫不及待地想要躺到手术台上去。 现在看来,那一次我做对了。可这一次,我还能不犯错误吗? 我对晓东说:“我不懂医,但我懂人。我知道该相信谁。” 我对医生始终有着强烈的选择性。我会没有保留地相信一些医生,同时对另外一些医生抱有强烈抵触的心理。不过,在大多数情形中,我只是有保留地接受一位医生,听从他的一些建议,却又放弃他的另一些建议。 遇到一位真正可以信赖的良医是一种幸运。你最好能有这种幸运,尤其是当你被宣布为“癌症患者”时,这是你的希望之源。 相反,如果你相信了一个不值得信赖的医生,那么你从一开始就种下了失败的种子。 我们到底凭什么相信或者不相信一个医生呢?当我逐渐康复起来之后,很多人都这样问我。现在就让我来试着回答这个问题。 当我看到一个夸夸其谈的医生、看到一个自以为是的医生、看到一个不懂装懂的医生、看到一个自吹自擂的医生、看到一个时不时地贬低同行的医生、看到一个不尊重病人的医生、看到一个对患者病情漫不经心却去关心人家身份地位的医生,我都会本能地生出排斥之心。 我并不认为这样的医生在专业上会很糟糕。事实上,他们有时候的确能够表现得非常聪明和机敏,也能对你的病情做出正确推断,但却总是过于轻率、武断和自以为是,而且不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让你感到即便他是对的,也只是一时聪明,没有牢靠的根基,所以,我还是不能无保留地信任他们。 因为我知道,所有的人都会犯错误,医生也是一样,而具有这些毛病的医生,犯错误的概率一定会更大,只是他们从来不会对病人提起他们的误诊误治罢了。 我很庆幸,多年来的记者生涯,促使我学习怎样由表及里地体察人的内心,因而有了一些“读人”的经验。对人的了解和辨别,帮助我认识了医生的职业特点,以及他们作为人的长处和短处。 我一直很偏执地相信,决定一个医生是否可以信赖的首要因素,不是他(她)的医术,而是他(她)的医德,越是高水平的医生就越是如此。 举个例子。棋手的胜负,在九段之内者,棋术的高下更多地具有决定意义,但是在那些进入“超一流”境界的棋手中,我看来看去,最终决定胜负的就不是棋术高下,而是做人的高下了。 有位很优秀也很诚实的外科医生曾告诉我,一台手术实际上可以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是“责任活”。病人的肿瘤在什么部位,必须准确地找到它,剥离,切除,缝合,这是主刀医生的责任,做好了就是“手术成功”,做不好就是失职,所以每个医生都会全力以赴。 另外一个部分,叫做“良心活”。肿瘤是否有转移?转移到什么地方?什么程度?近程转移还是远程转移?这是更加困难的部分。它需要医生的专业水准和临床经验,更需要医生的良心。因为,这是可以多做可以少做甚至可以不做的部分。多做,需要医生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冒更大的风险;少做或者不做,仍然会是一台成功的手术。可是,对于病人来说,结果却大不一样。这是因为,医生能不能把手术的这一部分做得干净彻底,关系着肿瘤的鉴别和分期,也决定着病人术后治疗的成败。 我之所以特别看重医生的道德水准,是因为这关系到我的生命。 有时候我面前的医生地位很高、头衔很光亮、名声响彻四方,而且的确医术精湛,还可以随口说出好多成功病例,但我如果感觉到此人说话行事格调不高,做人的水准值得推敲,我便不会再去看他第二次。 我一直认定,一个医术超常名气很大的医生,一定也要拥有超越常人、甚至超越一般医生的道德水准。否则,他(她)以往的成就很容易成为他(她)犯错误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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