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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不到的“敌人”是最危险的—一个癌症患者的重生手记

 淘然居 2012-11-19

    在石木兰大夫之前,我们也曾历过一连串同样的“影像学诊断”,而大多数专家却抱着完全不同的看法。他们追随观察我的肺部病灶,诊断结果全都倾向于“良性病变”,比如是个结核,或者是炎症之类的东西。

    所谓“影像学诊断”,就是仅仅凭借胶片影像鉴别病人到底得了什么病。在获得活体组织进行病理检验之前,这通常是医生看病下药的重要依据。

    不过,我在求医问诊的过程中总有一种感觉:医生们辨别胶片时,难免会被胶片之外的因素干扰。

    比如,他们诊断我的肺部病灶时,如果知道我的脑袋里有个“肿瘤”,就会把心里的天平向“恶性”一边倾斜过去。

    反过来,他们在看我的脑片时,如果知道我的肺上还有一处病灶,又会坚决地认定“脑瘤”是由肺上转移过来,因而便倾向于做出“肺癌晚期”的诊断。

    一旦他们发现颅内“肿瘤”没有继续长大,甚至还在缩小,就会认为那东西原本不属于“恶性”,当然也就不会是从肺上转移来的,进而又会乐观地认定肺部阴影也只是个良性病变。

     这中间的逻辑,自有其通行的医学理论加以支撑。

    “人体是一元化的。”一位医生曾对我这样解释,“各部分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所以,当医生在一个人身内的不同部位同时发现病灶时,我们首先必须考虑,它们是有关联的。”

    晓东一直把我肺上的阴影看得很重,耿耿于怀,寝食难安。她的逻辑与医生的逻辑正相反:如果那是恶性肿瘤,那么脑子里的东西也就更加凶多吉少。反之,如果肺癌能被排除,脑子里的所谓“转移瘤”之说也就不攻自破。

    这推理我当时也很赞成,却不料其中隐含着一个错误,那就是,所有人――包括医生和病人――都认定脑袋和肺的两处病灶紧密相联。

    可是事情完全有可能是另一个样子:即使颅内病变痊愈,肺部病灶仍有可能为“恶性肿瘤”。也就是说,这两者是没有关联的。

    我们固守着一个不一定正确的逻辑。好在我们能够追随观察肺部病灶,每隔几个月,我便做一回胸部CT扫描。

    晓东拎着这些胶片在这个城市里东奔西跑,寻求“专家会诊”,迫切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确切诊断,可是很快就发现,无论多么权威多么精妙的专家,也会意见不一。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情形,我在“脑瘤”的诊断过程中已着实领教了一回,如今在肺癌的诊断中又不能避免地再现。结核病专家信誓旦旦地说那是肺结核,肿瘤专家则认定“不能排除”恶性肿瘤,既非结核也非肿瘤的专家则认为它还有可能是肺炎,或者其他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实际上,“诊断”在医生那里是个极富弹性的概念。它完全不像我们外行人想象的那样,具有非此即彼的含义。如果你在自己的病历上看到“不排除肺癌”几个字,那是指你的肺部病灶可能是恶性肿瘤,但也可能意味着那东西什么也不是。如果你看到的是“结核可能性大”,那也并不意味就不是恶性肿瘤。

    所以我们必须学会听懂医生的言外之意,同时也能看懂他们的肢体语言。当一个内科医生避开你的目光,同时建议你去看外科时,就意味着他的心里已经在设想你患了恶性肿瘤。如果一个外科医生大笔一挥,在你的病历上写下“开胸探查”。那就表明他知道的一点也不比你多。因为除了把你开膛破肚、撕心裂肺之外,他也不会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他手上的动作很重要,通常能够传达出更准确的信息。若是缓慢、收敛、从容,那么他就有可能已经成竹在胸。若是迅速、张扬、摆动幅度很大,那就表明他的内心其实是在犹豫不定,只是在掩饰什么,或者急切地想要打发你走人。

    有时候在身体语言之外还会增加一些奇妙的专业术语,比如“诊断性治疗”。这在医生口中应用得极为频繁。那是说,医生其实并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却可以在你身上施展任何法术。在肿瘤治疗领域里,这好像成了应对疑难问题的相当普遍的妙方,而我却对这个词产生了无限疑惑。

    虽然常常模棱两可,医生却本能地让病人感到他们无所不能。

    我们总是不会把心中的失望――不是对绝症的失望,而是对医生的失望――持续太久,因为他们是那么神圣,满脸洋溢着威严,说出话来头头是道。而且,说老实话,你病了,病入膏肓,不听医生的话又听谁的呢?

所以,我还是把期望倾注在医生身上,并且努力学会使用医生的行为方式。我告诉自己,不要苛求医生句句是真理,只要能从每次会诊中得到一星半点有用的信息,就该知足。

    每次会诊之后,我们总是把各路意见加以归纳,认真对照,结果发现医生们尽管结论不同,但在一个问题上是不约而同的。在将近一年的观察中,每一次影像学检查报告单上也都写着“基本同前”。就算那些最为缜密慎言的医生,也承认“基本没有变化”。

    鉴于癌细胞的新陈代谢和生长速度远远超过正常细胞,所以通过影像来诊断恶性肿瘤的一个重要依据,就是观察病灶在一段时间内是否会发生变化。所谓“基本同前”,也就是说,它几乎没有长大和蔓延。

    事实上,大多数医生就是凭借这个理由,才会得出和石木兰大夫完全不用的意见。

    如今回看康复之路上的每一个脚印,我意识到,我当时犯了一个严重错误。脑瘤的危机很长时间里吸引了我的所有注意力,对于左肺上叶的那片阴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当初医生正是因为在我颅内和肺叶同时发现肿物,才会有“肺癌脑转移”之说,这一点也被我们忽略了。最重要的是,我的身体的所有难以忍受的症状,都是来自脑子病变,而肺部病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不适。老实说,我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从来就不曾想到,最危险的“敌人”,其实是藏在自己感觉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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