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先生假如您没有与我们永别

路遥先生

       假如您没有与我们永别


偶有闲暇，再次翻看路遥的绝笔之作《早晨从中午开始》，顿使我陷入一种近乎固执的思考：假如在1992年的那个晚秋，年方四十二岁的先生没有与我们永别，今天的您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呢？循着漫无边际的思绪，我假想着先生倘有余生的境况，给先生假设了种种归宿。

路遥先生，假如您没有与我们永别，最大的可能是您仍会处于寂寞而没有规律的简朴生活中，在方格稿纸或电脑键盘上耕耘和收获。“我们常常看到的一种悲剧是，高官厚禄、养尊处优以及追名逐利埋葬了多少富于创造力的生命。”以先生您之人生观，您的人生选择只能是让自己的身体牛马般的装载着那颗跳动的心灵，孤独地奔波、思考，从冷寞中爆发出一股股对民族和人民的热情。悲愤出文章，温柔乡里不会诞生让人民认可和敬重的作家。在穷愁苦顿中去世的曹雪芹，在动荡颠沛中死去的蒲松龄，在疾愤与恐怖中去了的鲁迅，在艰难与劳累中逝去的先生您……巨匠们在给人民奉献出思想灵动的作品的岁月里，您们的灵魂早已超脱于世俗。因此，以我的眼光来看，先生您即便是没有英年早逝，也不会让自己“享受人生”，去过安逸奢华的生活。

路遥先生，假如您没有与我们永别，您有可能会无奈地被有些善于“抬轿子”的“轿夫”们推上某个官位，当个“专家学者型”官员。即使您不愿意去凑官场的热闹，但文坛和官场有些善于趋炎附势和附庸风雅的人，是不会放过您的，他们会以他们让您无法拒绝的理由，请您从大局出发，改变一下个人的生活方式，牺牲一点宝贵的时间，给官场装点一番门面，给文化涂抹一点色彩。我想，遇上这等有些人望眼欲穿的“官运”，纵然您会生出厌恶，但却无力摘去别人强套在您头上的官帽。

路遥先生，假如您没有与我们永别，必会有独具慧眼的“富翁炒作者”使出奇招，让先生您成为新时代的“文化富翁”。我想，若是先生在世，您完全可以把自己那些名篇名著的版权一炒再炒的卖个大价钱，再改编成以集计价的肥皂剧，又可重展文坛老大风采，并且再挣若干改编的酬金。若是先生觉得还没有赚足，您还可凭自己的盛名，时不时的写些不痛不痒的文字，成为报刊专栏的常客，辟出滚滚而来的财源。

路遥先生，假如您没有与我们永别，以先生之秉性，您即便是不被病魔折磨死，也会在名利场的喧嚣中烦恼而死。在文化和文学成为急功近利捷径的快餐时代，连三流歌星、三流写手都可以摆一副博古通今的神态，坐到点评席或评委席上，给那些企求一夜成名的俊男靓女们说三道四，指点乾坤。倘若先生还健在，那些当教授、当评委的邀请一定不会少。以如今热遍大江南北的选秀热潮，先生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会应接不暇。就算先生不适应、不习惯也没办法，入乡随俗吗，文坛那么多的人都迈出了“随俗”这一步，就您死守心中那一方“净土”，四周涌来的噪音您能挡得住吗？

路遥先生，在您与我们永别了十八个春秋之际，我写此小文以作祭悼。在我由青年走过中年的匆匆岁月，渴望着能再有如您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那样的作品出现。然而，能像您那样把写作当成一种神圣而庄严的事业，为这个时代的人民去讴歌、去呐喊的灵魂越来越难以寻觅。因为更多的写作者不是沉浸于创造和劳动，而是关注着成绩和荣耀，他们不是要给人民和历史一个深厚的交待，而仅是为了取悦当代，为着微小的收获而沾沾自喜、妄自尊大。浮躁的社会环境催生出浮躁的作品，浮躁的作品催生出浮躁的写手。缺乏社会责任和做人良知的码字高手可以年产百万文字，年挣百万钞票，却难以写出先生您那寂寞六年才写出的《平凡的世界》，更无缘成为深得人民爱戴的大家巨匠。

文学创作是一条披荆斩棘的坎坷之路，要让从事这份工作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充当“羞于铜臭”，“无以裹腹”的苦行僧未免过于残酷，然而黄金白银造就不了辉煌灿烂的文学殿堂；歌舞升平、酒醉肴饱的作家很难写出震撼人心的伟大作品；饱尝人间艰辛、深知人民疾苦的作家才会写出铭刻于历史的文字。路遥先生，您没有离我们而去，您那穿着廉价夹克衫苦苦沉思的身影，您那穿行在煤矿工人中的身影，您那在陕北农家炕头与农村老大娘攀谈的身影，永远铭刻于人世间。

路遥，苦难中华躯体里最落寞的一滴血，没有浮躁，没有堕落，只有沉重，平凡世界里无比沉重的灵魂；

路遥是文学的殉道者。即便因而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这种精神不值得提倡，但却值得尊敬，深深感动，值得冠以“伟大”二字来形容。诟病路遥“拿生命写作”的人，那是因为他们达不到这种高度，也学不来这种境界。

路遥先生创造了一部面对苦难如何抉择的作品——《平凡的世界》，带给我们关于生活的思考。也许你会说的先生作品缺少批判，但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和特殊的政治背景下，如果进行了直白的批判，我们今天还能看见这部杰出的作品吗？其实，书中描写的那些苦难，其根源的思考已经交给了读者。我想我们能看见先生写作时内心的痛苦，以及那深深的无声的呐喊。

我觉得对这种文人还是叫先生的好，老师这个词在现在的现实中被用的太滥了，没有神圣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