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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武侠小说的艺术特征

 猎人狼 2012-12-19

金庸武侠小说的艺术特征  



金庸小说究竟有些什么特征呢?

    或者说他的小说为什么能够做到雅俗共赏呢?能够有如此大的魅力呢?能够获得如此多的读者呢?我把它的小说的特征归纳为:主体退隐的智性幽默叙事和历史文化的非批判性综合。

      所谓主体退隐是相对于那种作者个人的人生经历和心理体验个性特征介入太深的人来说的,实 际上从世界文学背景来看,十九世纪的现实主义文学比如巴尔扎克,福楼拜等都尽量使作者从作品  中退出,尽量让读者相信作品的客观性,但现代派以来的文学则越来越个人化,这样导致的结果一方面是不容易为大多数人理解,导致喜欢的人非常喜欢,性情相类的人非常喜欢,而性情审美爱好 不同的人就非常讨厌甚至难于理解,这种写作排它性很强。在武侠小说写作中,梁羽生和古龙的这个特点也非常明显,梁羽生是不管有没有必要都来一首词,而主人公则多是书剑风流的儒侠,模式化非常明显,缺少变化,至于古龙,自己喜欢喝酒,玩女人,作品中的人也总是这样,而且孤独,厌倦,无聊痛苦,总是有着难于排遣的寂寞孤独与凄凉,仿佛现代派文学中的现代人的感觉,甚至在《大人物》中大杨凡脑袋大,两眉间距离宽,相貌平平但很有本事,简直就是他自己的化身,而总的来讲他的后期作品文笔都是唯美抒情的类型,有一种抒情和忧郁和迷茫漂泊的浪子的感觉,但这种现代性的感觉毕竟是敏感的人才能体验得到,毕竟这个社会唯美的人是少数。所以古龙的小说排它性非常强,我记得我们寝室六个人,只有我和我的上铺两个人喜欢古龙小说,上铺是喜欢写诗的,而我也是狂热的精英文学爱好者,也就是说阅读古龙的人多多少少需要一些唯美的气质和敏锐的感觉,我曾开过武侠小说租书铺,虽然没有做过专门的统计,我还是发现比较而言,看古龙的女性比较多,看金庸的男性比较多。而看古龙的多多少少也同时喜欢精英文学,看金庸的就不一定了。

        智性叙事和情性叙事是我自己的划分,我觉得无论就作者个性还是作品特征都可以作这样的区 分。比如金庸是智性古龙是情性,钱钟书是智性王国维是情性,大致可以这样划分的还可以有托尔斯泰和妥斯绥耶夫斯基,这两人的差别跟金庸古龙的差别非常相似,一个博大,堂堂正正,一个细腻诡异莫测。这种智性叙事体现在很多方面,金庸总喜欢在他的小说当中体现人生之理,学问之理,历史之理,事物之理。比如你读郭靖的成长故事就难免想到一些智力与成材的道理,江南七怪的满堂灌又让你想到应试教育的问题,他和黄蓉的爱情又让你想到爱情中男女性格互补的问题,独孤求败剑术的四种境又让你想到技艺甚至学问人生的四种境界,石破天侠客岛破译武功秘籍又可以让你想起在知识的创造和理解上“重要的是已知的东西,而不是未知的东“,甚至想起“道与言” 的问题,石清不喜欢比自己出色的梅芳姑却喜欢闵柔又让你思考恋爱当中的心理,金庸小说中这一 类的东西还很多。本来这些道理很粗浅,但金庸融合进去之后,对欣赏水平知识智力一般的读者来说无疑又增加了一层吸引力。

        我还把小说或者文学写作从作者的效果追求和读者的阅读感受划分为幽默叙事,抒情叙事,愤 怒叙事,忧伤叙事。所谓幽默叙事就是作者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幽默和喜悦状态,写作总的来说追求幽默搞笑的目标,没有这种效果的内容就不要。所以人生意义的追寻,历史社会的批判,无聊孤独这些人生感受因为与此一总体效果目标相违背就被放逐了。为了此一目的甚至可以放逐沉重的东西。金庸在很多作品中都有为达到喜剧效果而专门设置的这一类人物,比如《天龙八部》中的岳老 二,慕容复手下的包不同等人,《笑傲江湖》中的桃谷六仙等人,毕竟在唯美,抒情,沉重,幽 默,诡异等各种效果当中,幽默是最能为大多数人所接受的,金庸小说中充满了各各样的小幽默,或者是斗嘴,或者是人物的怪癖,或者是打斗场面的设计,与古龙营造唯美感觉和气势悬念明显不同。

        说金庸是历史文化的综合,不仅是他的小说主要都跟历史扯在了一起,而且是把古典诗词,各 种典籍野史笔记的东西甚至过去的武侠过去的小说从人物性格到情节都有借鉴,还有地方风物,人情风俗,琴棋书画。这也拓展了他的读者群。金庸是有野心的,他在写作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讨好所有人,包括喜欢江南风物者,喜欢下围棋者,喜欢喝茶的人,甚至在笑傲江湖里把范宽的画,广陵散等都扯进去,把佛学也扯进去。这样有点传统文化爱好者的就讨好了,虽然金庸实际上很浅,或者说如果精深了看的人恐怕也就少了。他写围棋聂卫平当笑话看,我们就认真看。写佛学如果是熊十力汤用彤等人来看肯定也觉得很浅,但一般人又觉得有道理。他在天龙八部里写神仙姊姊用的是 洛神赋里的语句,《九阴真经》用的是老子里的语句,降龙十八掌的招式名称用的是《易经》里的名词。《笑傲江湖》是中国历史上政治权力斗争的寓言性书写,让我想起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对 极权社会的书写,而无论是任我行,丁春秋还是洪教主等人身上都看得到中国历代帝王的影子,尤其毛泽东的影子,所以熟悉历史和中国社会的人难免难免会对这些东西心有戚戚焉,这又扩大了他 的读者群,读者对他的评价也因此又更高。而《鹿鼎记》更是从英雄传奇向历史现实妥协,反英雄的书写在武侠小说史上或者比较新鲜,但置之精英文学史上就并不新鲜了,毕竟我们不是把金庸小说放在武侠小说里来比较,而是放在中国历史上所有小说背景乃至世界文学的背景下来考虑,那么它多历史的综合又体现在哪里呢?韦小宝这个形象说到底表明了中国历史社会游戏规则的流氓化特征。比可以因此想起刘邦朱元彰等人,可以想起历代太监弄臣,重要的是在专制体制下,吹牛拍马,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就是成功之道,实力并不是最关键的,你可以说金庸是深刻的,很多人也因《鹿鼎记》和韦小宝这个人物形象才承认金庸的大师地位,认为他在韦小宝这个人物身上体现了他对中国历史社会以及中国人的深刻认识和把握。或者说他们认为金庸小说中真正能拿出去跟精英小 说比的就是《鹿鼎记》,人物就是韦小宝。这样金庸讨好了喜欢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人, 尤其成年人,而这个群体是相当庞大的。

      金庸的语言确实是用的过去的文字,他基本没有以方言为主进行写作,这并不是因为因为我们的全国通用普通话就只有北京人才能用方言写作,比如沙汀的《在其香茶馆里》,李吉吉人的《死水微澜》是用的的四川方言进行写作,陈忠实的《白鹿原》是用的陕西方言进行写作,如果说以上语言皆属于北方语系,而与普通话差异不大的话,而韩子云的《海上花列传》则是用的江浙一带方言,所以金庸并非不可以用方言写作,当然那会限制读者群体,但究其实,金庸不用方言写作并非是因为江浙广东方言入不了文字(我觉得从语言方式还可以进行划分,一种是口语写作,比如王朔老舍一些四川作家等,一种是用一种书面的独特性的文学语言进行写作,一种是综合型语言写作),一方面武侠小说里的语言有自成一提的江湖黑话系统和武侠小说长期以来形成的话语方式,另一方面则可以说金庸刻意综合语言,他的小说总体上了来说拒绝了白话文运动以来的现代汉语,以及西学东渐以后西方传入中国的翻译体语言和新名词。而他的语言是一种综合,从以传统白话小说和武侠语言系统为主,综合了古代经史子集各家典籍,古代经典,历史著作,诗词等作品中的语言,偶尔还根据人物的出生地用用四川方言。比如青城派 的操四川方言,韦小宝偶尔骂一句扬州方言“辣块妈妈”,那么这些文字死没有死呢?我们说语言  作为表意的能指,作为存在的外显的表达和言说,所指在不断变化,语言也在不断变化,语言完全不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话,其结果就会导致能指和所指的错位,消失所指的语言就会变成空洞的能指,也就是说死语言。但问题在于一方面古代白话并不等于文言,它也在不断变化,对比一下关汉卿的白话和曹雪芹的白话就可以看出来,所以白话文运动以前的白话并没有文言那么僵死。

        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语言的演变或者说传统与现代并不是截然分开,一刀斩断的,那样 的思维是生硬的以语言的逻辑代替历史事实的逻辑,一部分古代白话或许已经死亡,而大部分却可以流传下来还有生命力,继续汇入现代汉语当中,另一方面从我们对古典语言的继承来看,五四白话文运动本身并没有错,但另一方面白话文运动之后大量使用欧化语言却是值得商榷的,因为语言的确承载了传统文化,民族审美心理积淀等信息,为什么我们读白话文以来的许多诗歌和小说都有一种隔的感觉,我想这跟近百年来我们对传统语言的过于排斥不无关系,而不仅如此,49年以后我们对古代典籍完全当作封建糟粕加以排斥,导致了我们的语言更加没有文化内涵(这本来是大陆在语文教学和文学创作方面的一个问题,王朔不以不学无术,没有文化而羞愧,反而以自己的粗鄙无文,斩断传统的市井语言而自豪,再次显示了他的无知和反文化的特征),相反,香港台湾就明显不一样,我们感觉全是古代白话,也许香港台湾的读者感觉就没有那么强烈。

        何况我已经说了,口语写作只是几种写作方式之一,它并不比书面文学语言写作和综合型语言 高到哪里去,关键还是要看你写得好不好,与其说金庸无法用方言口语进行写作,还不如说他根本就不想用口语写作,我始终认为用方言写作的作家层次都比较低,不成气候。口语写作的优点在于贴近生活和时代,鲜活生动,容易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但问题也是明显的,一方面容易造成时代 和地域的局限,比如王朔的北京方言南方人读起来几乎就毫无反应,如果翻译道国外损失就更大,大家从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翻译过来的效果也可以看得出来,都德的《磨坊书札》是用法国普罗旺斯方言写的,翻译成汉语的效果大家也看到了。而且时代变化以后口语的变化也是非常大的, 与书面文学语言相比,方言非常容易过时,而书面文学语言的演变就缓慢得多。

        我为什么看不起口语写作的作家比如老舍王朔?因为口语说到底是在日常生活中进行交流的语 言,它的思想和情感的承载深度表现力必然都比较低,它要照顾大众的平均水平甚至低水平,问题也在这里,我们说深刻的东西只能用深刻的方式表达(你不能要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通俗易懂,同样,你也不能要求鲁迅的《野草》为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而独特的感受和体验只能用独特的书面语言表达。一个作家的最大价值在于它对世界对人生独到理解和表现,也就是说他发现了一个世界,他的独特性言说是追问和接近存在的言说,因为每个个体此在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他的存在性言说必然也要用独一无二的语言,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独特性个人化文学语言高于金庸的综合型语言,而金庸的综合型语言又高于口语型写作,口语型写作是最低档次的,口语型写作必然是肤浅的,你不能从这样的作品当中去看到独到的人生体验和独特的思想。

        而金庸这种综合不仅使他更容易获得大多数的读者,能够投合我们的传统文化心理的集体无意识,而且他对现代白话和西化语言的有意识的拒绝反而获得了双重效果,一方面使他的语言让我们读起来觉得水乳交融,仿佛融入了我们的血脉搏里,另一方面它恰恰投合了我们的反商业文明,反机械文明反现代性的心理期待和怀乡情节寻根欲望,我们阅读金庸小说就是对日常生活的逃离,也是对现代社会的逃离。

        最后就是对普遍人性的书写,我们说与民国武侠相比,新武侠尤其金庸古龙的武侠写作是 注  重人性表现的,尤其金庸更注重人性中的可笑的一面,但同时也注重自我和超我的一面,是在社会 历史层面展开的人性。而古龙则更注重自我本能的表现。

        靠着这种无所不包的讲述故事的方式金庸获得了最大多数的读者。上面也是我认为金庸是大师 的理由。对金庸小说的水平和历史地位应该如何评价呢?首先,我必须说金庸肯定是个天才,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大师,他必将不朽。 理由如下:

        一:雅俗共赏,获得了最大多数的中国或者说华人读者。尤其是对刚接触传奇武侠小说的读者 来说,魅力之大难于想象,你可以设想,对大多数人来说,除了读金庸的小说,你还会为别的谁的小说熬通宵吗?你会重读一本小说五遍甚至十遍吗?说实话,四大古典名著和鲁迅我一般都只看了两遍。而且金庸的书任何时候拿起来,从任何一个地方开始看都能看下去,可以边吃饭边看,可以 在睡觉前看几分钟,可以在周末的时候躺在床上看个通宵,其趣味性实在太强了。

        二:塑造了数量最多的各种各样的家喻户晓的人物形象。四大名著中的人物形象也有此效果,  但《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毕竟不是罗贯中和施耐庵个人创作的,是以民间长期的流传为基础
的。《红楼梦》毕竟只有一本,鲁迅的作品毕竟数量有限。而金庸的创作竟然如长江大河,源源不绝,而且不是现实生活为基础,全靠在知识的基础上进行想象和虚构,如果说写出一本还可以理解 的话,射雕,神雕,倚天,天龙,笑傲,鹿鼎记,如此多的大部头著作,而且基本做到了不重复, 一本一个样,那真是太不简单了。就算质量上比较于《红楼梦》和鲁迅差距比较大,数量上也一定程度上能够弥补了。

       至于说“金庸笔下的侠与其说是武术家不如说是罪犯,每一门派即为一伙匪帮。他们为私人恩怨互相仇杀倒也罢了,最不能忍受的是给他们暴行戴上大帽子,好像私刑杀人这种事也有正义非正义之,为了正义哪怕血流成河”,我们说金庸的小说是英雄传奇写作,表现的本就是与现实生活胡同的另一个世界的规则,你不能用现实社会的规则去衡量它,黑社会江湖本就是奉行赤裸裸的暴力原则,至于打打杀杀,这里借用弗洛依德的理论来说,人的两大本能是性本能和攻击暴力本能 ,因此我们从流行文学和电视电影中可以看到,性和暴力永远是吸引人的主题。不管我们从理想主义的层面如何否定它,文学与道德无关,借用当代批评家评价新写实小说的一个批评术语:只表现,中止判断;何况,你从金庸的小说里真的只看到打打杀杀吗?金庸的武侠不是陈青云的小说。至于说金庸小说中没有政府和法治,是无政府主义的,一方面这是个想象的世界,满足我们的英雄欲望伟大欲望,另一方面这样的世界也并非不可能,比如社会秩序崩溃之后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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