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班里最怪的学生。任课老师不止一次跟我说,每到临近放学前的那几分钟,他总是坐立不安,忙着收拾东西。铃声一响,老师还未走下讲台,他便一溜烟消失在了花园背后的小路上。 我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就成绩而言,他一直都保持名列前茅。于是,我就没有必要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无故打扰到他学习的积极性。我承认,对于成绩优异的学生来说,我时时都怀有庇护心理。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人之常情? 那天上午,因为备课不够充分的缘故,直到下课五分钟,我的内容已然还不曾讲完。为了不将最后的一个要点拖到下节课上,我打算继续拖堂几分钟。 “老师,好像已经下课了。”他怯生生的坐在那儿,指着教室前面的大钟对我说道。 “我知道已经下课了,我都不急,你那么着急做什么?”从我的角度来说,拖堂,学生应该高兴才对。因为,那是一位老师极负责任的表现。他的不知深意,让我有些不悦。 “老师,下节课再说吧。”他低着头,一面捣鼓着手里的文具盒,一面在人群中喃喃地催促。 “我偏不下课,偏要把最后一个例题讲完,你能怎么样?”他一直是我心中的骄傲。不论作文比赛,还是奥林匹克,只要他参加,定能帮我夺回一个名次。可此刻,他却这般不懂礼貌。他的鲁莽和放肆,让我禁不住怒火中烧。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立起身子,夺门跑掉了。我站在高高的讲台上,险些把杯子给扔出去。他弯来拐去地在人群中偈偈前行,片刻间没了身影。 午后,他如常归来。我气急败坏地用宽硬的直尺在他背上猛抽了两下,他头也不回,双肩却猛烈地颤抖。我把他叫进了办公室,盘问他为何要无视纪律,任意妄为。 “老师,我没有逃跑!已经下课了!”他死不认错,理直气壮地与我狡辩。 那时我第一次批评他,也是第一次责打他。我把他那双古铜厚实的小手摊开,用冰凉的铁尺在上面咬出一道道深痕。我一面故作狠心地打,一面声色俱厉地问:“你以后还跑不跑了?还敢不敢无视课堂纪律?” 后来,他哭了,跟我道歉,认错,并写下了泪渍斑斑的保证书。我不忍再责罚他,此事也就此过去。但遗憾的是,没过两天,他又故病重犯了。 我惊觉自己的言行开导已经失效。无奈,只好对他进行家访。因为那是我似乎早就断定,他有了隐约的厌学情绪。要不,成绩如此优异的学生,怎会在课堂上三番四次地逃离? 傍晚,我跟着他,在风起的山路上霍霍地走着。他三步一回头地看我,面露羞赧。我以为他又要逃跑,于是愤恨地说说:“总是要面对错误的!” 他开始逆风急行。漫漫的山路上,他走得那么倔强而又坚定。可最后,他还是朝着贫瘠的山上逃跑了。我跟着那个倔强的背影追了半天,最终无奈而又愤然地呼呼喘气。 过了片刻,他背着个大箩筐从山上缓缓下来了。我正想痛骂,却见他身后隐约跟随着一个步履艰难的身影。那是一位面色憔悴的妇人,顶着头巾,拄着粗糙的木棍,在他的搀扶和带领下,赶着无限夕阳回家。 那天的家访,我做得泪流满面。教了整整两年,直到那夜,我才知道面前这位瘦小黝黑的男孩,早年丧父,生母脚残。他的母亲,就这样背着箩筐拄着拐杖颠簸在村与小镇的几里山路上,靠卖一点粮食和青菜,维持家用,供他念书。 他争分夺秒的真正意义,是在于用自己的奔跑早早迎上赶集归来的苦难母亲,好让她少走一些山坡上的弯道,少受一段风尘路途的磨难。 之后,我和所有任课老师都打了招呼,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时间提前五分钟。那五分钟,我相信他会跑得很快,会跑过碧草如茵的河岸,会跑过黄沙漫漫的丘陵,也会跑过,他母亲赶集时必经的那条小路。 他的每一次奔跑,都能让我在冰寒雪天里找寻到一股愈渐汹涌的热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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