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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韩信之二

 浅行漫步 2013-01-07
李左车跑了,陈馀却跑不掉,因为他的十几万赵军竟然因为两千面红旗瞬间崩溃了。
  赵军迟迟吃不掉汉军,便决定暂时回营休息,养精蓄锐再战,毕竟韩信就这么点儿兵,多耗几次总会耗光。可是当他们回到赵壁之下,看到的竟是满营的红旗,当下全傻。
  “大营没了,大王和相国都被被杀了,赵国也完了,大家快逃命啊!”
  不消我说大家也该知道,这些扰乱军心的话当然还是那些间谍们喊的,谣言就是瘟疫,它传染很快,很多不是间谍的赵军也开始跟着瞎叫起来。
  这个谣言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占领赵营的汉军拥有足足两千面红旗,那么这支汉军的人数肯定在十万以上,但韩信所率的汉军只有一两万,所以这支数量庞大的汉军只能是汉王从其他地方派来的。他们攻下了赵国,然后前来援助韩信,这是很容易推断出的结论。
  当然,如果细想下去,这个谣言不攻自破,汉王哪里来的十几万汉军,明显是骗人的嘛!

  不过这些奥妙,赵军的普通士卒肯定是想不到的,他们能想到,他们就不是小兵了。
  由此可见,韩信兵法的确天马行空,一下子用木桶,一下子用红旗,之后还会提到用沙袋,这可是一般将军能想出的制胜道具?
  韩信狡诈,然而陈馀也不是傻子,他很快想到,奸计,这是奸计!大家不上当!
  然而士卒们仿佛叫上瘾了般,还在那瞎喊:“大营没了,大王和相国都被被杀了,赵国也完了,大家快逃命啊!”

  陈馀气坏了:喊啥喊,谁说我死了,本相国不是就在这儿吗?你们瞎啦!
  根本没人理陈馀,大家都已开始撒腿逃命了。
  ——这种关头,各顾各的生死好了,谁还有空管你陈馀的生死。
  陈馀气疯了,他拔出剑来,砍倒几个乱兵,大叫:“乱军者死!”
  这次不但没有人听他的,大家还跑的更快了,因为怕陈馀砍他们。
  没办法,陈馀只好跟着乱军一起跑,因为他也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就在这会儿的功夫,韩信率领的汉军已追击而至,占领赵营的汉军也冲了出来,前后夹击赵之乱军。
  剩下的战事就完全没有悬念了,大部赵军根本没怎么抵抗就举手投降,陈馀带着少量亲信逃至绵曼水上游,正要抢船渡河,被追上来的汉将张苍从后赶上擒住,一刀砍下头来,送给张耳当礼物。
  赵王歇也被抓住了,同魏王豹一样,韩信派人将他押往荥阳交给汉王处置。
日期:2009-03-11 10:01:11

  汉王最感兴趣的是俘虏赵王歇,张耳最感兴趣的是陈馀的人头,而韩信最感兴趣的却是李左车,因为他与李左车是同类,都是兵家来的,李左车虽然不想见他,他却想极了见李左车。
  于是韩信下令搜捕李左车,而且只要活的不要死的,拿来活的赏千金,拿来死的拉出去砍了!
  大家伙一听,原来老李这么值钱哪,赶紧去找!结果没等大搜捕开始,李左车就被他的属下押来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千金诱惑之下,忠诚一文不值。
  韩信一见老李来了,大喜,赶紧下席亲自为他松绑,赔礼道歉,恭请上座,自屈下位,以师礼事之。
  李左车可真搞不懂了,他本以为韩信纵不杀他,也会将他羞辱一番,却怎么搞得跟弟子见师傅般,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啊?难道是韩信跟汉王待久了,也沾染上了作秀的坏毛病?
  别说李左车糊涂,汉军诸将也都糊涂了,韩信此人向来恃才傲物,啥时候变得如此温良恭俭让了,而且还是对一个败军之将温良恭俭让,这不是犯贱么?
  韩信当然不是在犯贱,他之所以这么做,只因为李左车是目前为止他碰到的,唯一水平跟他差不多的智将,这可太难得了!
  别看韩信风光无限,他的内心其实是很孤独。
  这不是普通的孤独,而是一种“卓立于世,孤影自怜”的孤独,一种“饮酣视八极,俗物多茫茫”的孤独,更是一种“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刻骨孤独!!
  打仗打到韩信这个境界,已经基本碰不到用兵智慧跟他同等级的人了,他的孤独可想而知。

  普通的孤独可以用友情亲情爱情来充实,但是韩信的这种孤独只能由“同类”来拯救。
  项羽是他的敌人,而且用兵方法跟他截然不同,当然不是他的同类。
  钟离昧是他的挚友,但不是他的同类,事实上,钟离昧与项羽是同类。
  汉王是他的领导,更加不是他的同类。
  夏侯婴与萧何是他的知己,同样不是他的同类。
  曹参灌婴周勃樊哙等人更别说了,他们与韩信水平相差太远。
  李左车,只有李左车,勉强可以算是他的同类,他怎能不惺惺惜之。
  有一句话说“文人相轻”,还有一句话说“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但这两句话在韩信身上都不适用,他是“异类相斥,同类相惜”来的。
  韩信自有他做人的原则。
  这个原则就是:帅为诸将者信,将为士卒者亲;士,则为挚友者欢,为知己者死;为君王者用,更为同类者惜。
  韩信一生都秉持着这六个原则做人,除非对方不接受他的付出。
11. 北师降虏,不战降燕,请立张耳召忌
  诸将不仅不明白韩信为何对李左车如此礼遇,更不明白汉军此战到底是怎么赢的,他们的智慧无法承受这种莫名其妙的胜利,
  于是便有人在庆功宴上问韩信道:“兵法有云‘右倍山陵,前左水泽’;又云‘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今者将军令我等反背水阵,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
  韩信笑道:“此亦在兵法,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乎?今我军新建,良莠难分,信尚无暇亲抚众士卒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置之生地,遇敌皆走,宁得而用之乎?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是故勇气百倍,可以一敌十也。”
  诸将听了,顿时对韩信之高论五体投地,皆下拜道:“将军妙算,非臣所及也,末将等受教矣。”

  他们真的搞懂了韩信的妙计吗?不见得。
  就算真搞懂了,他们也很难再复制此计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用的,它必须满足很多条件才能用,乱用的话,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必死”。
  第一:必须在我方兵力不足时才能用。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将士须有死心。两军交战,从来是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没有命的,只有将士知其必死,方能拼死一搏;否则将士若知不必死,何须拼死?

  所以说,如果我方兵力充足,则决不可将军队置于死地,自找麻烦。你想,明明占尽优势,还自掘坟墓,这不是自虐,不是犯贱,还是什么?
  第二:必须在充分了解敌情的情况下才能使用。
  任何军事计划的制定都不能闭门造车想当然,越是危险的作战计划,越不能。
  所以项羽在破釜沉舟之前,先派英布对秦军做了火力侦察;所以韩信在背水一战之前,先用内间探知了赵军的军事部署。
  所以说,如果没有做到知己知彼,而随便将军队置于死地,这就是纯粹的瞎指挥。所谓野史传奇中描写的某某“掐指一算”就能“料事如神”,那是意淫,不是战争。
  第三:必须要有前戏或后招才能使用。
  记住,任何险招都不能单独使用,没有其他招数保驾护航,险招只会让你陷入险境。
  如果项羽不是先派英布破坏了秦军的甬道,从而隔断了章邯部与王离部的联系,他还会破釜沉舟吗?
  同样,如果韩信不是预先安排了高邑的奇兵,他还会背水一战吗?。

  当然不会。世间任何一场战争的胜利,都是统帅精密计算的结果,而不是靠赌博、运气或侥幸。
  拥有这种想法的人,永远做不了名将,上天把所有运气都给他也做不了。
  所以说,韩信背水阵的成功,绝不仅仅是一个士气就能解释的了的问题。他是靠着巧妙用间、变易主客、阵势互换、奇正配合、疑兵示形、通盘计划,从而化被动为主动,变不利为有利,一点一点地创造胜利的可能性,最终缔造了中国军事史上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迹。无可否认,战争是有偶然性,但这种胜利的偶然性只会垂青那些深谙军事之道、“先胜而后求战”的高明指挥者。
  可惜,后人对此战大多只记住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句话,于是奉作至理名言,往往生搬硬套韩信的背水一战,结果输都不知道怎么输的,愚不可及!
  以上所有这些道理,韩信没说,诸将就也没问,这说明诸将一个也不是做名将的料。
  还是那句话: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我有点可怜韩信了,他经常只能对牛弹琴。

  有人说了,这些道理你都懂,难道你就是个做名将的料了?
  我不行,我在这里分析的头头是道,只是坐而论道纸上谈兵,事后诸葛亮,真要我带一万多老弱残兵去打人二十万大军,我非尿裤子不可。
  所以说,人和人就是有差距啊,天才就是天才,庸才就是庸才,没辙!
日期:2009-03-13 12:25:36

  当然,这些道理诸将不懂,李左车却是心如明镜,要不说他是韩信的同类呢?

  所以韩信根本不爱搭理诸将们的傻问题,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广武君李左车的看法。
  难得碰上兵家同类,韩信是不会放过交流的机会的,因为交流能激荡才华,交流能使人进步。
  于是韩信不耻下问于李左车曰:“仆欲北向攻燕,东向伐齐,如何可收全功?”
  李左车长年镇守赵国北地,对赵燕齐三国的情势自然比韩信这个外人清楚多了,他的意见非常重要,韩信当然很想听听,多听多问,可以决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另外,韩信也想让天下人看看,并不只有汉王懂得虚心求教,他也懂,他也是懂得折节下士的。
  李左车见汉军的最高统帅竟对他自谦为“仆”,顿时慌了,于是忙不送的辞谢道:“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今臣败亡之虏,何足权大事乎?”
  韩信见李左车心有疑虑,不肯与他交流,于是继续放低姿态,诚心诚意请教道:“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但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耳。向使成安君陈馀听足下之计,仆亦遭擒矣。惟不听足下之计,是信得以取赵也。”
  说着,韩信避席而起,恭恭敬敬的再拜道:“今仆实虚心求教,足下请勿再推辞了。”
  韩信一番话,又是夸李左车为百里奚,又是说自己胜的侥幸,这实在让李左车太有面子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左车本已输得心服口服,韩信却如此待他,这让他既是羞愧又是感激,当下不由眼泪哗哗地。
  ——好,你给我面子,我就给你面子,从今以后,我李左车就是你韩信的人了!不是汉军的人,只是你韩信的人。
  于是李左车想了想,便道:“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顾恐臣计,未必足用,愿效愚忠,为将军言之……”
  韩信大喜:“请言请言,速速言!”

  李左车道:“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则军败身死。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振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揄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将军之所长也。然……”
  “然何?足下别说话说一半啊,有啥说啥无须顾忌。”
  “恕臣直言。将军虽屡胜,然迭经战阵,师劳卒疲,不堪再用,今将军欲举疲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不得,欲攻恐不克,相持日久,必定势屈粮竭……”
  分析的好,继续说,继续说!
  “而弱燕若不服,则齐必距境以自强也。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胜负终难定也。此即将军之短也。”
  韩信听得连连点头:这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汉军自八月至十月,一口气连灭了魏代赵三个国家,我胃口再好,也得消化不良,这种时候再去吞燕伐齐,那还不得撑死?
  李左车继续说道:“臣又闻‘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也’。故今将军若以兵击燕,恐难取胜也。”

  韩信听的起劲,连忙接问道:“君言甚是,然则以君之言,何如而后可?”
  李左车道:“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暂且休兵,镇抚赵地,百里以内,如有牛酒来献,尽可宰飨将士,以励军心。”
  “而后,将军可引兵北向于燕,使彼终日恐怖,继遣一舌辩之士,奉尺幅之书,陈其利害,彰将军之所长,燕必不敢不从。”
  “燕已从,将军则可使宣言者东告于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
  “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夺人而后收实效者,此之谓也。”
  韩信跳了起来,拊掌大笑道:“善!善!谨如先生之言,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韩信没法不高兴,他很久没有碰到过如此称心如意的人了,李左车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他不谋而合,这种畅快的滋味,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李左车也甚感欣慰,这下终于有人肯用他计策了,从前那个陈馀,怎么说怎么不听,犟驴一般,要多讨厌有多讨厌!还有,汉军若真与燕齐大战一场,苦的还是自己赵国的百姓,如今他一计保全了燕赵无数军民的生命,这也算是功德一件!

日期:2009-03-13 16:11:21

  计议已定,韩信便开始从容举措:
  第一步:派兵四略赵地,收编赵军,安城抚民,建设战时和谐社会。
第二步:立刻摆出北上姿态,并手书一封,派使者出使燕国,燕王臧荼慑于韩信的威势,果然从风而靡,不战而降了。燕赵百姓避免了一场兵燹的荼毒,汉军士卒也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这是双赢的结局。
  第三步:派使者向汉王报捷,并请求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赵国。
  前面两步都没有问题,关键是第三步,韩信的行为颇值得商榷。
  让张耳来当赵王,这个人事安排本身是没有问题的。赵国不同魏代,其幅员辽阔,足足有五十余座城池,兼且民风彪悍,不派一个德高望重的诸侯王加以镇抚,的确不行。张耳是老一辈的抗秦革命家,又是汉王的未来亲家,且在赵地人脉广,根基深,正是赵王的不二人选,韩信即便不提,汉王也迟早要任命张耳为赵王的,况且还有韩国的韩王信的先例不是?
  关键是这种极度敏感的事情不能由韩信来提,一个功高盖主的将军,推荐自己的副手去当诸侯王,这合适吗?哟,你韩信好厉害耶,都能让你的副手当王了,那你该当什么呢?不是想当天子吧!
  不管韩信这么做是出于何种考虑,可以肯定的是,当汉王得知韩信一朝而下赵,传檄而定燕,越位而请立,他的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韩信啊韩信,难道你已经骄傲到连一国之君都要决定了吗?你真是让寡人不安心啊!
  然而汉王竟没有对韩信的越位之举做出任何批评,反而嘉许了韩信一番,派人持印玺正式封张耳为赵王。
  张耳欣然即位,接受了诸将的祝贺,这么做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韩信,满眼都是感激与同情的神色。
  张耳老而无甚将才,其人不足为惧,让他当王也没什么,关键是韩信,他才是真正让汉王疑忌的人啊!
  除了张耳,汉王对诸将皆有封赏,曹参被任命为赵相,张苍被提拔为代相,诸将是一片欢天喜地,互贺之声不绝于耳,只有韩信面无表情的独坐一旁,仿佛一切事不关己,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灭赵一役,韩信以不到敌方十分之一的兵力,击破赵军二十万,平定燕赵万里疆土,他在汉军中的威望,与日俱隆,一时无两,大批将士成为了他的忠实粉丝。
  如今的大将军韩信,才是真正实至名归了,收编赵之降卒后,他手下已足足有了二十万多万军队,这是一股足以左右天下局势的恐怖力量,不仅诸将信服,诸侯丧胆,汉王顾忌,就连眼高于顶的项王,也不得不对他这位从前的部下刮目相看。
  项王也知道韩信是个有本事的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韩信竟然如此厉害,短短四个月,就搞定了他四个盟国,北方这些诸侯们可真不中用,看来还得我战无不胜的楚兵出马才行。
  于是,项王只得抽出一部分兵力渡河去攻打赵国,试图收回一些地盘,减轻北面的军事压力。
  项王还是太看轻韩信了,既不亲自出马,也不遣龙且、钟离昧等大将,只是派一些小脚色来跟韩信周旋,那还能讨着便宜?不到一个月,韩信就轻而易举的将这些小啰啰给收拾了,顺便还夺取了楚国一些地盘,项王很恼火,他决定派他的头号大将龙且出马,给韩信点儿颜色看看。

  然而,项王失算了,关键时刻,汉王使了一招反间计将九江王英布诱反,楚军后院着火,项王无奈只得派龙且去平叛,韩信抓住时机,将赵境内的楚军全部扫清,打通赵国与荥阳之间的通道,不断派兵去增援被项王打的惨兮兮的汉王。
  汉王在韩信与英布的帮助下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然而好景不长,这一年的十二月,龙且击败英布,收编了他的军队,以战胜之姿,增援至楚军荥阳前线。项王于是将韩信放在一边,倾全力猛攻汉王,汉王危在旦夕。
  看来攻齐一事,只能暂且搁置了。公元前204年春,韩信率二十万大军南下,直至魏地最南部的小城修武(今河南省获嘉县境内),安营扎寨,观望局势。
  韩信没有轻举妄动,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渡河与项王正面对决的时候,他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况且,赵国的局势还未稳定,万一他与项王交上火,相持日久,燕齐趁机去攻赵,那么他好不容易打下的局面就全玩完儿了。

  所以,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观望,且看局势发展,再定行止不迟。
日期:2009-03-13 17:11:07

  12.修武高眠,汉王夺印,攻齐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韩信没有想到,面对项王暴风骤雨般的进攻,汉王竟毫无还手之力。
  汉王手底下不是没有人啊!论武将,他有英布、周勃、樊哙、灌婴、纪信、周苛,个顶个儿都是勇武过人;论谋臣,他有张良、陈平、郦生、辕生、侯生、陆贾,个顶个儿都是才智超凡;可谓人才济济。这么多人才辅佐他,竟还守不住一个荥阳?
  汉王手底下不是没有兵啊!关中有萧何兢兢业业的输粮输兵,北边儿有韩信源源不断的派军增援,南边儿有英布不住从九江收来旧部参战。这么多兵给他打,竟却越打越少?
  只有一个原因,项王实在太厉害了!
  公元前204年五月,汉王在陈平的谋划下又是使缓兵之计,又是使离间之计,结果还是没能挡住项王所向披靡的兵锋,最终只得让纪信做了替死鬼,自己金蝉脱壳跑到关中向萧何要兵,然后再出关在宛、叶一带与楚军相持。项王于是攻破成皋,率大军兵压宛、叶,打得汉王头都抬不起来,幸亏关键时刻彭越在楚军后方捣乱,迫使项王回军去救,汉王这才得以北上重占成皋。

  公元前204年年六月,项王轻松打跑彭越,回头攻下荥阳,烹杀荥阳守将周苛,引兵复围成皋,汉王再次大败,只得与夏侯婴两人孤身逃出,不久,成皋再次失守。
  这两个月来,汉王被项王揍的跟条狗一样狼狈四窜,无奈只得数度命令韩信引军南下救援,韩信却迟迟不肯渡河。总之,你要兵,我给你;你要我亲自领兵去跟项王正面对撼,对不起,不行!
  说实话,韩信在内心是有点儿怵项王的,在这个世上,韩信只怵项王一个人。
  韩信拥有鬼神般的军事智慧,这种智慧,足以击败世上任何人的军队,除了项王,因为项王拥有鬼神般的战斗力。

  当一支军队与他的统帅拥有鬼神般的战斗力,只有集合整个天下的力量,才能将之毁灭。
  所以,这世上任何精妙的谋略,都对项王都无效,对付他只能靠实力,只有具备压倒性的实力,再加上带兵多多益善的超强指挥官,才有可能击败项王,
  韩信是一个带兵多多益善的超强指挥官,但他现在手里并不具备足够的兵力,所以他不敢碰项王,这不是胆小,而是情势使然。
  他和汉王,还有彭越英布,他们四个人只有联合起来,一点点儿充实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儿消耗项王的力量,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公元前204年六月的某个黄昏,汉王与夏侯婴正疾驰在黄河岸边。
  他又败了,败的惨不忍睹,数十万大军全被打散了,现在只剩了他自己与夏侯婴两个人,像两条丧家之犬一样亡命天涯,惶惶不可终日。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彭城一次,荥阳一次,再加上这一次,总共三次了,丢人哪!

  然而汉王并没有气馁,因为除了齐国,全天下的诸侯都站在他这一边,只要给他时间,总有一天他会耗死项王的,这一点他与韩信英雄所见略同。
  现在,他要去修武找韩信要兵,接着跟项王耗,他相信韩信一定会听命的,因为他俩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有一起蹦跶,才能跳出一个新天地来。
  但是,汉王不能就这样狼狈的去见韩信,毕竟韩信已今非昔比,他现在可是一支庞大军队的主人了!自己这个领导怎么能像条丧家之犬般去见他,这会助长韩信的骄焰,更会损伤自己的威信,这是绝对不能容许的事情。
  他是去收兵的,而不是去乞兵的,这是原则问题,不能随意。
  要怎样才能威风凛凛的进入韩信的军营呢?汉王抬头看着漫天的乌云,深深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突然,汉王一声长笑,在车上立了起来,口中连道:“有计矣,乃公有计矣!”
  夏侯婴回头要问,渡口已至,只见曹参带着几名亲兵,正满脸笑容的迎面而来。

  起风了,大风吹乱了汉王的头发,也吹散了密布的乌云,夕阳温柔的亲吻着云彩,将它变成了满天的花儿。
  眼见此等壮丽美景,汉王不由神思飞逸,负起双手高声吟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吾得猛士兮略四方!”
修武城外的汉军大营,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韩信与张耳正在帅帐内商谈军情。
  最近汉军在成皋前线的战事很不利,韩信这些天也睡不安稳,他经常对着地图发呆,思考如何阻挡楚军东进的方法。只有让汉王拖住项羽,他才能腾出手来灭掉齐国,打破楚汉之间的均衡,否则继续这样耗下去,天下永远也定不下来。
  “此地便是广武山……”韩信指着地图给张耳看:“赵王,你看此地如何?”
  张耳苍老的眼睛里突然神光四溢,开心的一跃而起:“妙哇!广武山背靠敖仓,前临深涧,正是与楚军相持的绝佳之地,大将军此计甚善,我明日就与你联名上书汉王,要他……”
  两人正谈的起劲,曹参突然揭帐而入,口中大叫:“这么晚了两位大人怎么还没睡,有啥事儿明天再商量也不迟!来,陪末将喝一杯怎么样?”
  张耳连忙拱手谢道:“耳年老不擅饮酒,且明日还有要紧事情办,我看就算了吧!”
  韩信也道:“是啊是啊,大家若是醉了,明日可要误事的。且我军军法有严令,除非庆功饮宴,将士一律不得饮酒。我等大将,更要以身作则才对。”

  曹参立刻变了脸色:“两位大人看不起末将?”
  韩信张耳赶紧要解释,曹参已不由分说拉二人入席,命军士摆上酒菜。
  “参自随大将军渡河北讨,下魏灭赵,战无不胜,此皆乃大将军神机妙算、领导有方也。参心中感佩,早就想敬大将军一觞了,将军幸勿再辞。”
  韩信还要推辞,夏侯婴又道:“只此一觞便罢,如何?”
  韩信无奈,只得陪曹参喝了一觞,毕竟人家是汉王的心腹爱将,这点面子还是得给的。
  曹参接着又奉承了张耳一番,举觞来敬,张耳无奈也只得陪饮。

  没想到才一觞酒下肚,韩信张耳立刻醉倒,不省人事。
  这酒里面有啥猫腻,不用小生多说大家也该知道了吧!
日期:2009-03-16 15:38:47

  第二天,汉王与夏侯婴早早的就起床了,两人到客栈的柜台里结了账,便驱车直驰韩信大营。
  大营外,曹参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他骗说汉王乃是汉使,将其迎入壁内。
  三人直入韩信帅帐。
  韩信张耳二人正抱在一起呼呼大睡,口涎流了满席,夏侯婴忍不住笑出声来。

  “噤声!”汉王瞪了夏侯婴一眼,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摸到案边,一把拿起案上元帅印符,回头看了看曹参二人,得意的笑了起来。
  夏侯婴即上前,摇醒韩张二人。
  韩信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见自己正抱着张耳,不由大窘,赶忙跳起来,两人同时惊叫。
  汉王在旁嗤笑道:“原来二位关系竟如此融洽,看来寡人让你俩做搭档,可真是挑对人了。”
  韩信张耳正在尴尬,又见汉王驾临,不由大为惊惶,赶忙再拜道:“臣等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汉王装模做样的长叹一声,道:“轻骑数人绕营,驰骤直入中军,将军尚睡未起,印已取过,左右亦无人报知。倘刺客诈称汉使因而入营,取将军之首,如探囊取物耳!将军坐镇一军,敌人新降,疏漏如此,岂足以争衡天下乎?”
  韩信一愣,忙抬头去看曹参,却见曹参将头扭在一旁,做事不关己状。

  汉王又责张耳道:“汝为监军,正当参赞军务,严加谨慎,昼夜关防,勿使敌人窥探虚实,方为节制之兵。若汝营阵欠严,关防不密,纵人驰骤往来,真同儿戏,汝亦不能无罪。”
  张耳大怒,起身便要分辨,却被韩信一把按住。
  这件事明摆着就是汉王与曹参的阴谋,他们岂会承认?不如配合演出吧,给汉王一个面子,否则大家都不好看。
  汉王满脸欣慰的看着韩信,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
  ——韩信果真是聪明人,嗯……有前途!
  于是,汉王赶紧放缓了口气,道:“若以军法论之,韩信即当废斥,张耳当斩首,庶可警众。但念汝等累有勤劳,又兼天下正多事,适在用人之际,姑尔饶恕。若复疏虞,决正军法!”

  韩信张耳二人只得苦笑。
  除了苦笑,他们还能咋样呢?
日期:2009-03-17 09:44:50

  汉王即升帐召来诸将,言韩信张耳之过,然后径自发令,调换诸将职守:大将陈武、赵国降将程黑等人调入汉王麾下,往击项王;代相张苍迁为赵相,辅佐张耳镇抚赵国;曹参、高邑等其余诸将,仍随韩信东伐齐国。
  诸将虽然惊愕,但见汉王印符在手,遂不敢多问,只得一一领命。
  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现在君在内且有兵符在手,再骄横的将军也得俯首听令。

  问世上有哪一个帝王,靠着鸡鸣狗盗的手段,还能不失颜面威风凛凛的发号施令的,只有汉王,只有汉王而已。
  汉王又责问韩信道:“我荥阳、成皋二处受困,汝不亲至救援者,何也?”
  韩信解释道:“燕齐之地,变诈不常,大军若动,恐复作乱。”
  汉王怒道:“既如此,何不速速攻下齐国?”

  韩信道:“兵久用则疲,将久守则懈,国久围则敝,敌久拒则困。臣以数万之众,累战取胜,往来齐魏之间,行数千里,若不休息士马,遽尔驰骋行阵,倘敌人以逸待劳,我兵决败。故臣与张耳屯兵于此,一则休整士卒,操演军法,以强战力;二则可就近援助大王,以备不时;臣近日正议扼楚伐齐之事,适值大王驾到,正得面陈。”
  汉王见韩信胸中已有成见,心中大喜,立马一改前态,和颜悦色,毕恭毕敬的躬身请教韩信道:“将军既有良策,敢请以教寡人。”
  大王就是大王,演技果然高超,韩张二人不由心中拜服。
  “此地便是广武。”韩信展开地图,指给汉王看:“夫广武,险阻形胜之地,天下积聚敖仓之所在也,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大王若急进兵,收取广武,屯兵于此,必可顿楚军于壁下。而后,大王可遣一将往助彭越,略取梁地,绝楚之粮道,使项王前后不得兼顾,则臣可趁此机会引兵东去,得仗大王威力,一鼓平齐,而后乘胜南下,与大王会兵伐楚,则天下可定也。”

  汉王大喜,连忙道:“此计甚善,甚善!只是楚军甚是强悍,修武之军当随寡人往收敖仓。至于伐齐之兵,将军就另想办法吧!”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就连曹参夏侯婴两人都觉得汉王有些过分了。
  ——汉王有没有搞错啊,齐地方千里,有城池七十余座,带甲三十余万,是楚汉之外第三大国。当年项王亲自出马,转战千里,都迟迟未能平定齐国。你现在把韩信的兵都调走了,又要他攻下齐国,这不是把韩信往火坑里推嘛!
  汉王却深情的望着韩信,肉麻的说道:“将军虽无兵,亦必可一鼓而平齐也,寡人对你有信心。”
  诸将全体石化。

  ——妈的,信心有个屁用,信心能当百万雄兵吗?汉王咋这没谱。
  没想到韩信却呵呵一笑,自信满满的说道:“信即回赵收其丁壮,九十日练兵,十日伐齐,百日之后,必献齐王之首于大王麾下。”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韩信军虽被夺,然志气不改,果真英雄本色。
  汉王于是大喜,即拜韩信为相国,地位和萧何相等,且仍掌大将军印。又令赵王张耳守备赵地,筹集粮秣,以助韩信伐齐。
  收走二十万精兵,补偿一个相国的虚位,这笔买卖真是太赚了!

汉王如此对待韩信,韩信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但他还是忍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局。
  小不忍则乱大谋,一个优秀的战略家的心中只能有大局,而不能有自己,除非下了战场。
  于是,韩信在赵国招兵买马,准备伐齐;汉王在修武收亡纳叛,欲谋敖仓,两边忙了个不亦乐乎。
  三个月后,韩信重新训练出了一支数万人的新军;汉王亦兵势复振,一面遣刘贾往助彭越骚扰楚之后方,一面引兵南下谋取敖仓。
  公元前204年九月,韩信的大军从赵地出发,往击齐国,齐王田广亦派出大将田解与华无伤,屯兵于二十余万于黄河东南岸的历下(今山东济南),以防汉军渡河。
  历下是齐国的生命线,它非常非常重要。
  春秋时,诸侯争齐,多在历下。自战国以迄秦楚之际,历下多事,则齐境必危,当年蒙恬攻齐,也是一破历下,齐王建立马完蛋。
  所以齐国几乎将全国的兵都压宝在这儿了,保住历下,就等于保住齐国。同样,韩信攻破历下,就等于得齐之半。
  一时间,历下战云密布,眼看双方之就要爆发一场大战,汉王属下第一辩士郦食其却将韩信的计划全部打乱。

  汉王夺得韩信大军以后非常高兴。觉得腰也直了,气也壮了,腿脚也不抽筋了。现在对楚战事一片大好,彭越刘贾夺取了梁地十几个城池,直接威胁楚国大本营彭城,项王已回军去救了,这正是汉王重新夺取正面战场优势的大好机会!只有韩信那边让他有点儿不放心,韩信真的能一举攻下齐国吗?不会是吹牛的吧!
  韩信的能力无可置疑,但齐国毕竟是天下第三大国,实力远非赵国可比,连项王都数征而无功,韩信估计也不行吧!
  主上有忧,臣必担之。郦食其前次说魏不成,坐视韩信将功劳抢去,心中不爽,这次便又打起齐国的主意来,他想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齐国加入汉阵营,共同来对抗项王。
  郦食其认定,韩信是不可能平定齐国的。夫齐,东有螂琊、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渤海之利,地方两千里,持载数十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十有二焉!况且,如今齐国的当权者田横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当初项王攻齐,大败齐军于城阳之野,田横之兄田荣被杀,田横遂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而收散卒数万人据城阳以反楚,项王连战之,竟未能下,最终只得无功而返,与齐讲和,可见此人厉害。

  而且,田横此人在齐素有威望,其善用贤者,有惜士之名,是个孟尝君般的人物。据传田横身边有五百门客,个个对他忠心耿耿,就算是为他赴汤蹈火,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所以郦食其认为:与田横这样的人物为敌,实在不智,只有将他变成我们的盟友,才是明智之举。至于韩信,你还是站一边儿凉快去吧,也该我老郦出出风头了。
  古有苏秦张仪,今有我高阳酒徒,哈哈,我老郦就要流芳百世了,你们等着鼓掌吧!
  老郦对汉王说:“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今田广据千里之齐,田解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诸田宗族甚强,且其后负海(大海)岱(泰山),前阻河(黄河)济(济水),南近楚,齐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陈其利害,说齐附汉,使为东藩,不劳张弓矢而能屈人之兵,所谓谋之上者也。”
  汉王心想:对啊,与其让韩信去打那成败未卜的一仗,不如就派郦食其去试试看吧,如能不战而下齐七十余城,当然大善;如若不成,最多也不过损失一名辩士而已,有什么关系!
  于是汉王同意了郦食其的计策,不过他一面派郦食其出使齐国,另一面却并未收回韩信攻打齐国的命令,他这叫做政治军事双管齐下,双保险。
  正是汉王的这个最保险却最不厚道的决定,害死了老郦,害惨了田横,也害苦了韩信。
日期:2009-03-19 10:37:12

  田横正密切注视着韩信大军的情况,正这时,郦食其来了,说是来讲和的。
  田横顿时搞不懂了,你们一下子要打,一下子要和,究竟在玩儿什么花样,耍我们吗?
  郦食其赶紧解释:和的了就不打,和不了就打。

  田横不吃这一套,说:谁说要跟你们和了,打就打呗,怕你们不成!
  眼见田横挺横的,郦食其便打了哈哈,转而问齐王田广道:“陛下可知天下之所归乎?”
  齐王田广是个老实人,当下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不知也。”
  郦食其道:“知天下之所归,则齐国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归,即齐国未可保也。”
  田横在旁道:“妖言惑众!吾齐国地方数千里,国富兵强,内有文臣致治,外有武将安边,按甲屯兵,坐观胜负,如何未可保也?
  郦食其叹道:“公何欺人之甚耶?公自度与项王勇武何如?项王得关中而不能守,走彭城而不能敌,五国皆叛,关中尽失。今齐以千里之区而欲保全于乱世,不亦误乎?”
  齐王田广一听郦食其讲的蛮有道理,便又问道:“既如此,天下何归?”
  郦食其道:“天下归汉。”

  田横在旁冷笑道:“大言不惭!”
  齐王田广却很有耐心的问道:“先生何以言之?”
  郦食其闻言大喜:哈哈,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机会来了,看招!
  于是他喝了一口水,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汉王与项王戮力西面击秦约先入咸阳者王之,项王背约不与,而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以缟素为资,为义帝发丧,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则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材皆乐为之用。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方船而下。项王有背约之名,杀义帝之负;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攻城得赂,积财而不能赏。天下叛之,贤材怨之,而莫为之用。故楚若强而实弱,汉似弱而实强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党之兵;破北魏,举三十二城;下井陉,诛成安君:此黄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福也。今已据敖庾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厄,拒飞狐之口,抚安百姓,虎视天下,吾知天下之所归者,诚在汉不在楚也。大王急早归附,齐国社稷可得而保也;如若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臣之此来,实为齐,非为汉也。大王宜熟思之!”

  鼓掌!郦食其这番话,历陈利害,雄辩滔滔,实在太牛了!这下子不仅老实人齐王田广大觉有理,就连挺横的齐相田横也不禁心动了。
  ——是啊,项王残杀齐人,且与我有杀兄之仇,此仇不共戴天。若是齐可中立自保,不去管楚汉的闲事儿也罢,毕竟齐国的实力比不上楚汉任何一方。但是看这形势,中立恐怕不可能了,那么就投靠貌似厚道些的汉王吧,总之先解决了目前的危险再说,打仗总是对国家不好的。
  于是,田横与大侄子齐王田广一商量,最终决定先站在汉这一边,日后如果汉不行了,再投靠楚也不迟,总之,齐国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只要绝对的安全,安全第一。
  既然决定归顺汉了,当然要表示表示诚意。齐国遂解除了历下的战备,并遣一使臣前往汉王那里洽谈联盟事宜,至于郦食其,自然就成了齐王的坐上贵宾,他为老郦安排了连场酒宴,每日里山珍海味醇酒佳肴宫花红袖美女歌舞连番攻击,打的老郦心花怒放老树逢春醉卧欢场风月无边洪波涌起上下天光乱红飞去一泻千里朝朝暮暮浮生若梦不知今夕是何年。
  可惜,这是老郦最后的疯狂了,谁都不会想到,他的生命,早已在汉王派出他的那一刻已经完结。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为了汉王与韩信的壮志,老郦注定要被牺牲了。

 汉齐已经达成了和平协议,但是汉王并没有下令韩信停止对齐国的用兵,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让韩信一劳永逸搞定齐国的好。毕竟齐地方千里,带甲数十万;背山靠海,擅渔盐之利,商业发达,经济实力雄厚;地近楚国后方,战略位置优越;总之好大的一块肥肉,不吃太对不起自己了。
  再说了,谁能保证齐国日后不会反水?汉王平生最不相信的就是一纸合约,当初信誓旦旦的怀王之约,也没见项王遵守过!之后信誓旦旦的鸿沟和议,也没见汉王认真过!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乱世,傻子才会相信白纸黑字呢!血与火打出来的江山才是王道!
  当然,这些心思他不能告诉郦食其,也不能告诉韩信,这需要他们自己去领会。

  郦食其却没能领会汉王的精神,他还以为他已建不世之功,万户侯行将到手,自己必当名扬天下流芳百世,殊不知他很快就要乐极生悲永垂不朽了!
  韩信也被汉王弄糊涂了,他的大军刚开至齐赵边境的平原津(黄河之渡口,在今山东平原县),就听说郦食其已经说降了齐国,不由大感意外,颇为踟蹰。
  现在该怎么办?进军呢不妥,别人已经同意投降了,不进军吧又不甘心,毕竟自己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况且齐国一向多变,它既不肯安心附楚,又怎会诚心归汉?
  进军?还是不是不进军?韩信陷入两难之地。

  正此时,韩信手下一个叫蒯通的谋士站了出来,煽风点火,力劝韩信攻齐。
  蒯通,范阳人氏(今河北涞水县南),本来叫蒯彻,后因与汉武帝同名,故史书讳称之为蒯通。当初张耳陈馀等人攻打范阳时,他曾仅凭着一张利嘴搞定三十余座城池。赵国能在秦末时复国成功,蒯通居功至伟。后来韩信平了赵国,蒯通就加入到了韩信的帐下,为他出谋划策。
  与韩信兵家不同,蒯通是个大纵横家,他一生致力于研究纵横之术,最后还根据毕生所学与实践,写出八十一篇这方面的论文,集结成书,号曰《隽永》,概称其论可适万世,隽永不衰。(《汉书?艺文志》纵横家有《蒯子》五篇,与苏秦张仪齐名。)
  但与范增、郦食其等人的纵横术不同,蒯通的纵横术偏重于倾危与阴谋,讲的通俗一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具体实施方法就是将局势搅乱,然后从乱中取胜、由乱中取利。这是一门非常恐怖的学问,玩的儿好无往不利,玩儿的不好万劫不复,总之没有一点儿胆量、没有一点儿在乱局中保持冷静的本领,那是千万不能碰这门学问的。
  然而,蒯通却非常醉心于这种刺激无比的学问,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他先是想用这门学问帮助赵国,赵王歇不用;接着他又想用这门学问帮助项王,结果项王封他做官,却不用其策;最后他便找上了韩信,从而改变了韩信一生的命运。

  蒯通跟韩信说:“将军攻齐在即,如箭在弦上,切不可止。”
  韩信道:“公何所见而不可?”
  蒯通反问韩信道:“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
  韩信摇头道:“无有。”
  蒯通道:“既如此,将军何以得无行!此实不遵汉王之命也。”
  韩信不由一愣,道:“依公所言,莫非汉王之意,乃说齐为虚,攻齐为实么?”
  蒯通笑道:“正是如此。齐人一向多诈,岂有一言而能服之?汉王不命将军回军,其间必有深意。”
  韩信动心了:莫非汉王果另有图谋?让郦食其哄骗齐人放松警惕,再让我乘其不备发动进攻?
日期:2009-03-20 15:00:49

  蒯通见韩信已经心动,继而又道:“况且,将军带甲数万,将一岁余矣,止下赵五十余城。今郦生乃一儒士耳,掉三寸之舌,凭一篇之言,下齐七十余城,以将军之威德,反一竖儒之不若,旋师何面目以见汉王耶?依臣之愚见,不如乘齐无备,长驱直入,一举而可下齐亦。”
  蒯通表面上是为韩信抱不平,心中还有句话没说的是:当初我蒯通一言下赵三十余城,如今郦生却一言下齐七十余城,轻松打破了我的吉尼斯世界记录,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信闻言,又沉吟了好一会,才向蒯通道:“郦公尚在齐国,我若乘虚袭齐,齐必杀郦公。是我不杀伯夷,伯夷因我而死。我何忍哉!”
  蒯通道:“王命先遣将军伐齐,而无止将军之诏,将军伐齐,奉王初命也。若既遣将军,而又复差郦生,其失在汉王,不在将军也,将军何惑焉?”
  韩信长叹一声道:“话虽如此,我心实不忍焉!”
  蒯通于是再劝:“齐实惧我大兵在赵,不得已而归降,非其本心,今日虽降,不久决然复叛,那时又劳人马远征,往返之费,甚是不便。不若今日一鼓而灭齐,以除后患,此虽伤郦生一人之命,而成汉万世之业,轻重大小之分,昭然可见,将军又何区区为儿女子之态乎?”
  韩信最终道:“先生之言固善,然事关重大,且容我思之。”
  蒯通还要再劝,突有一军士来报:汉王诏令郎中骑将灌婴、右骑将傅宽,率骑兵一万前来从击齐国,大军离此止有百里。
  韩信闻信一跃而起,大笑道:“传我将令,整点三军,今夜渡河袭齐!”
13. 克下临淄,沈沙决水,半渡而击,斩龙犹斩草
  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闪电战。
  公元前204年十月某夜,韩信数万大军乘齐军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黄河,奇袭齐历下军。灌婴率领的汉军骑兵,突入齐将华无伤的车骑大营,生擒华无伤及其亲兵部属四十六人,曹参指挥的步兵则攻破了田解的中军大营,一战,只此一战,二十万齐军全面崩溃!

  作为齐国的西大门,历城要塞城防坚固,背靠泰山,前临黄河与济水,其易守难攻之程度绝不会比井陉差多少,如果齐军有防备的话,韩信绝不可能这么轻松获胜。
  这一切都是郦食其的功劳啊!韩信如若有情,该对老郦大唱“军功章上,有我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才对!
  可惜,人再有情,政治也是无情的,可怜的郦食其,他的末日到了。
  齐国属于平原地形,过了历城要塞,就是一马平川,韩信大军很快兵临临淄城下。
  田横田广这一对苦命的叔侄顿时傻眼:
  完了完了,没了历城这条生命线,兵力空虚的临淄根本不堪一击,就算田单复活孙膑在世,恐怕也得阿弥陀佛无计可施。
  这一切,都是那郦食其给害的,利口巧言,满嘴喷粪,把我们当猪一样骗,我们还真傻傻的相信他了,好酒好肉好女人的伺候,我们可真是贱哪!
  好,好,你不是拿我们当猪嘛!那我们也拿你当猪办,寡人要活煮了你!
  一向自诩老实人的齐王田广,这时终于露出了他的虎狼真面目。他命人在临淄街头架起一口烹猪的大鼎,里面灌满水,下面用火烧,然后把郦食其活生生的给扔了下去。
  郦食其在越烧越热的鼎水中大声怪叫着,也不知是哭是笑。
  田广派人把郦食其从水里捞了起来,满脸堆笑的说道:“汝能止汉军,我便活汝!”
  郦食其大笑道:“举大事不细谨,盛德不辞让。而公不为若更言!(你老子我不会替你再去游说韩信!)”
  田广大怒:郦生枉称天下大儒,竟然当面辱骂本王,真该万死!来人啊,把这竖儒再给我扔下去!
  几个兵士上前就要拉,郦食其一把甩开,朝田广深深一鞠躬,道:“臣此去便于黄泉等候大王,大王切莫思臣。”说着,郦食其缓缓脱下外衣,将头整个裹上,然后纵身跳入了沸腾的开水之中,狂笑而死。
  安息吧,郦食其,跳出这个残酷的人间,天堂自有孔孟之道,愿你一路走好!
日期:2009-03-23 09:55:07

  烹完郦生,田广便急匆匆回到宫中,准备跑路。
  田广与众臣商量:韩信虽攻破历城,但历下二十万齐军只是被打散,兵员损失并不严重,现在只要派出诸将四收残兵,各自为战,事尚有可为。
  于是决定:
  齐将田吸,北走千乘(今山东高青县东北),找机会切断韩信东征军的粮食补给。
  相国田横,西走博阳(今山东泰安市东南);守相田光(副相),南走城阳(今山东沂水县一带);组织力量反扑。
  将军田既,东走胶东,收兵以巩固齐国东面半壁河山。

  齐王田广,南撤至高密(今山东高密县西),借助齐国最后仅存的一条堪比历城的防御线“潍水之险”阻截汉之追兵,并派使者紧急向楚国求救。
  项王对田广虽有杀父之仇,但值国家危亡之际,就算是引狼入室,也一时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解决了燃眉之急再说。
  这会儿,刘项双方已如韩信所料的在广武山东西两麓耗上了,双方各出奇计,你来我往,斗了一个平分秋色。
  正此时,韩信轻松攻入齐都临淄的消息传到广武,汉王笑歪了嘴,项羽急开了锅。
  汉王对韩信非常满意:以齐的战略位置,与其留着这么一个实力强大且随时可能反水的同盟军,不如彻底干掉,韩信参透了寡人的心意,做的很好,很不错。至于牺牲了郦食其,反正黑锅有韩信背着,一切与寡人无干,哈哈!

  于是,为了彻底平定齐国,汉王再次大出血,派出陈武、陈涓两员大将,率军一万,前往增援韩信。
  项王对田广非常恼火:这家伙怎么这么傻啊,简直比猪还笨!这下糟了,齐国要是完蛋,韩信势力必将大增,而严重威胁楚之后方。没办法,现在只好派人去救这傻瓜了!也好,如能趁此机会灭掉韩信,再将齐国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我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再穷不能穷孩子,再难也要救齐国,因为腹背受敌乃是大忌。于是,项王更加大出血,派出旗下首席猛将龙且为主帅,周兰为副将,并一口气抽调楚军近二十万北上援齐,务必将韩信给解决掉,以去心头之患。
  与此同时,韩信已率军追至高密,与齐王田广隔水相持,等待双方主力齐聚,再决一死战!
  在此之前,韩信已派曹参率军两万,在历城附近的著、漯阴、平原、鬲、卢诸等地扫荡先前被打散的齐军历下残军,以解后顾之忧。
  在曹参未搞定后方之前,韩信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还是那句话,腹背受敌乃是大忌。
  不久,曹参肃清残敌,急至高密与韩信会和,汉王派来的陈武援军也同时拍马赶到。
  汉之主力已经齐聚,现在韩信该动手揍田广了吧?
  还是不行!

  在楚国的援军没来之前,韩信是不会找田广麻烦的,因为他要借此机会大大消减楚军的有生力量,以为之后的楚汉决战做准备。
  还好,项王没有亲自挂帅来攻韩信,否则韩信绝不会如此从容。二十万楚军,好大的一份礼,项王真是太客气了。
  从彭城到高密,有近千里之遥,楚军又人多车杂,且没这么快到呢!韩信只好耐心等待。
  曹参灌婴诸将都劝韩信先揍田广再说,干掉田广,夺了潍水之险再来与楚军周旋,毕竟楚军战斗力远超汉军,且兵力数倍于汉军,统帅又是曾打败英布的猛将龙且,如果让齐楚会师且拥潍水之险,形势对汉军将非常不利。

  韩信却一笑置之。
  齐楚一向有隙,即便因为形势暂时凑合在一起,也是面和心不和,容易配合失当而犯下致命错误。当年汉王领诸侯联军六十万攻打彭城就是因为这样才惨败的,所以说对付齐楚联军要比单独对付楚军容易,容易的多。
  韩信之所以不解释,是因为这点他说给诸将听诸将也不会明白,且有揶揄汉王的嫌疑,不如不解释。
  至于潍水之险,还是留给齐楚联军来消受吧!韩信正要借助潍水,给齐楚联军回一份超级大礼,欢送他们去见阎王。

  水与火,自然界最普遍的元素,却是天下最伟大的两位名将生平最爱的力量。
  火,炽热的火,直白的火,爆烈的火,为项羽最爱。
  水,沉静的水,智慧的水,多变的水,乃韩信最爱。
  项羽毕生,燃烧毕生烈焰,焚耀千古,谱写一段传奇;韩信一世,倾泄一世血泪,冲扫天下,奠基一个大汉。
  悲哉!!壮哉!!
龙且是个货真价实的超级猛将。
  在楚军中,自项王以下,最厉害的就是龙且、钟离昧二人,但龙且的军事能力远在钟离昧之上,他是一个严重被低估的恐怖人物。
  龙且的恐怖之处,在与他不下于项王的惊人战斗力,虽然在具体战术指挥上他不如项王。
  但是单论勇猛,就连章邯英布这样的牛人也不得不承认,龙且拥有鬼神般的战场冲击力,当这股力量完全爆发出来的时候,他们除了望风而逃,没有任何选择。
  龙且根本看不起韩信,比项羽还看不起韩信,确切的说,龙且从来没把韩信当过一根葱。
  ——韩信这个人我太了解啦,我们曾同朝为臣么!反正我看不出他有啥过人之处来,他能当上汉军统帅,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他能击败魏豹陈馀等人,更加是一个笑话,我龙且这次就是来看笑话的,哈哈!
  一门客提醒龙且:韩信从一个小卒混到大将军,恐怕不能光用笑话来解释吧!
  龙且大笑:就算他不是一个笑话,我龙且来了,也能把他打成一个笑话。

  那门客只能摇头而退。
  十一月,龙且的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进高密城,接受齐王田广与他手下那些脖子都盼长了的齐军的热烈欢迎。
  这些天来,齐军一日三惊,寝不安枕,天天害怕汉军攻过河来,现在救世主终于到了,他们开心的差点流出泪来。
  齐王田广赶紧大摆酒宴招待龙且、周兰、项冠、留公旋等楚将,拼命的讨好他们。
  谁都知道,楚军乃是天下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军队,齐王田广要想复国就靠他们了,不讨好行吗?
  但是谁也知道,田广的父亲田荣以及无数齐国军民,都是楚军害死的。明明心内痛恨不止,还要装出一副亲热的样子,齐人的心中在滴血。
  龙且却顾不着这些,他喝得兴起,竟爬到案上大声叫道:“我楚国天兵一至,汉军必望风而靡也!传我之令,大飨士卒,择日与汉军决战!”
  正此时,阶下一人突然高叫:“不可!不可!”

日期:2009-03-24 12:10:01

  龙且回头一看,正是前日那个劝他不能轻敌的门客,心头顿时不悦,怫然道:“为何不可?”
  那门客道:“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
  这正是韩信所担心的,如果楚军深壁坚守,再配以齐军四处游击,汉军还真的很难办。
  毕竟齐国太大了,战线太长了,战争拖得越久越对韩信不利。

  然而这时,历史诡异的重演了,龙且像陈馀一样没有接受属下的正确建议,因为他们同样轻视韩信。
  龙且道:“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汝何惧之?”
  那门客道:“不然!韩信自下三秦而来,所到之处,无不风靡,其人足智多谋,变诈莫测。将军当仔细防备,不可轻敌。”
  龙且不以为然,嬉笑道:“韩信虽所向得胜,但未遇劲敌耳,昔魏豹不听周叔之谏,以致丧师;陈馀不用左车之谋,而斩水上;燕王畏声势而暂降,非心之服;三秦失地利而偶败,非战之罪也。吾今率百战百胜之师,受命救齐,与信决战,则远非诸国可比。信岂能用其谋哉?”
  门客无语,只能苦笑。
  ——韩信都快打下大半个中国了,你却说他是偶胜,你不觉得这偶然也太偶了点儿吗?
  龙且继续道:“况且,我奉命救齐,若不战而胜,岂非无功乎?今必战而胜之,则吾可得齐之半也。何为止?”
  龙且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瞧不起韩信不过是其次,更主要的是他想凭战胜之威,趁火打劫齐王田广,搞一半齐地自己来当王!
  这世上最坏事儿的东西,就是一个贪字。
  凡是沾到这个字,神仙也救不了他。
  当然,龙且选择主动进攻,在有私心的同时,也是为了楚国的利益考虑,齐楚矛盾由来已久,如不能战胜立威,则无法彻底控制齐国,借齐抗汉的全局战略也就无从谈起。
  言至于此,门客无奈,只得放弃了自己的意见,闷头喝酒,听天由命。
  龙且的这个门客没有将名字留在史书上,但是光从他这几句话就可以看出,他的军事水平很高,甚至可以和李左车媲美,可惜了,这个人与刚出道的韩信一样身份低微籍籍无名,以至没能在历史中有更多的表现机会,最终惨被埋没。
  苏轼尝言:“噫!自古英伟之士,不遇机会,委身草泽,名湮灭而无称者,可胜道哉?”历史是残忍的,它所埋没的人永远比它所垂青的人多,还好,韩信属于后者。
  这都是命。
龙且不知道,韩信早已为他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往下跳了。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至楚军到达高密的前一夜,韩信站在潍水之畔,默默的看着对岸齐军营地。
  诸将远远的站在韩信身后,不敢打搅他的思绪。
  经过这么多场奇迹般的胜利,韩信已经成了汉军的神,永不失败的神。
  就连灌婴曹参两人,也不得不承认,韩信是值得所有人信赖的一名伟大统帅,龙且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这个天下能做他对手的只有项王和汉王。
  ——如果韩信与项王和汉王一起争天下,最后谁会赢呢?
  这个问题没人敢公开讨论,但大家内心都曾偷偷想过。
  他们没办法不去想,换做谁走到韩信这个位置,恐怕多多少少都会生起一点不臣之心吧!

  如果韩信击败龙且,全定齐地,这事情说不定真的会发生呢!
  真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必须在韩信和汉王之间做出选择了。而这个选择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广武的战事,汉王胜则选择汉王,项王胜则必须选择韩信,这是利益乃至性命攸关的事情,感情必须放在一边。
  一轮明月泄影在眠熟的潍水之中,映着两岸灿烂的灯火,泛起点点波鳞,一如韩信的心。
  冷月无声,只有潺潺流水,搅人思绪。

  当时正值十一月严冬枯水期,潍水水位尚浅,堪及大腿,基本无需船只士卒就可涉水作战,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好事是这样韩信就无需苦思良策引诱楚军渡河了,他们见水浅,自会放胆入水。
  坏事是这样一来,韩信就无法对楚军半渡而击之了,这么浅的水,跟平地作战无异,看来韩信之前想利用水攻的计划恐怕行不通。
  龙且正是看到这一点,才决定放胆与汉军在潍水决战的,在这种情况下,韩信绝使不出啥阴谋诡计来。
  ——得,潍水之险咱谁也用不上了,就跟你堂堂正正的决战,看我厉害还是你厉害!
  龙且错了,一个真正的战神,不仅能利用自然的力量获得理所当然的胜利,还能创造自然的力量争取不可能的胜利。
  韩信不仅是战神,而且是兵仙,他很快想出一个绝妙的作战计划,绝妙到韩信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来。
  于是,在暧昧的水月间,兵仙韩信笑了,笑的很暧昧。
  诸将见韩信喜笑颜开,知道韩信已有妙计,于是忽的一下全围了上去。
  “大将军想到妙计了?”
  “哈哈哈哈,高邑,这次还是派你去,你有经验!”

日期:2009-03-26 11:45:54

  时间很快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第二天傍晚,楚军开进高密,齐王田广为龙且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晚宴,龙且喝得兴起,一番狂言,让某位可怜的门客大大郁闷了一回儿。
  欢宴还未尽兴,汉军已经趁夜大举涉水,朝高密攻来。
  龙且闻信大怒:好个不识好歹的韩信,竟敢败坏本帅酒兴,罪该万死!
  他立即命令,全军倾巢出击,今夜就将韩信解决掉!
  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命令,楚军方至高密,远行疲敝,此时决战,绝非明智之举也。
  然而龙且太相信楚军的战斗力了,他们是天生的战士,在任何时刻都彪悍无比,疲敝在他们的字典里永不存在。
  楚军赶至潍水之畔的时候,汉军正涉水涉了一半,龙且分明看到,韩信就在水中指挥士卒渡河,显然,汉军的主力也倾巢而出了。

  龙且大喜:孙武说兵贵神速果然没错,韩信哪韩信,你没想到吧,本帅来的这么快,刚好逮着你半渡,哈哈哈!
  趁着韩信半渡,楚军阵前的弓弩手开始疯狂的发射,汉军士卒被射了个措手不及,大批人马倒下,鲜血染红了潍水。
  韩信立刻指挥弓弩手还击,双方往来对射,但因汉军兵力不及楚军,又兼在水中机动性变差,所以渐渐不支,无奈只好边射边退。
  龙且奋臂四十五度,握拳高喊:“我固知信怯也。传令下去,全军追击!”激动的心情与酒精的刺激,让他的脸儿白里透红,分外可爱。
  这时那个瘟神般的门客又不知怎地冒了出来,张臂拦在龙且马前,大声道:“将军不可!潍水乃长流大河,今水深却只及马腿,此必阻上流而不行,使我兵过河,放水而下,将军何以御之?”
  龙且大怒,你个烦死人的苍蝇,你就不能消停会儿,浪费我宝贵时间,韩信跑了我拿你开刀!
  门客抱住马腿,声嘶力竭的喊道:“韩信奇谋之士,狡诈无常,将军不可不防哪!”
  龙且不耐烦的说道:“胯夫已大败,逃命不暇,岂有深谋?况河水随旱涝而为多寡,当此十一月隆冬之时,正水涸之际,河内以此水浅,何足为异?汝再多言,军法从事!”
  门客紧紧抱着马腿,放声大哭。

  龙且火起,手起剑下,将门客斩倒。
  残忍的历史,这都是命。
  楚军如潮般的涌入潍水之中,龙且一马当先。
  汉军骑兵纷纷跳下马,拔腿就跑。受惊的马匹刚好挡住楚军的追击路线,为汉军主力撤回岸边赢取了宝贵的时间。
  数千名负责阻击的汉军士卒来不及回岸,被楚军全数杀死。
  这是胜利必须付出的代价,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都是命。
  龙且杀的快活啊,一柄大戟上下翻飞,在血海中劈波斩浪,砍到汉军无数。他那一骑当千的伟岸身影,就是提升楚军士气战力的超级催化剂,一时间,潍水之中楚军杀声震天,好似坦克般所向无前攻上岸来。韩信分明看到,顺利撤回岸边的汉军士兵每人都被吓的脸色发白,掉头狂奔不止。
  韩信一面跑,一面心中长叹:果然是山寨版的项王,战力非同凡响,如果不是我早有布置,此战必定凶多吉少了!
  待汉军逃入大营,数万楚军已在龙且的率领下上岸,其他大部楚军则尚处半渡,另外还有周兰率领的数万楚军与田广率领的数万齐军在对岸压阵。

  龙且一马当先很快追至汉壁之下,却见大营门口高悬一灯,其大如斗,下立一木牌,上书六大字云:“灯灭龙且死。”
  龙且狂怒,白里透红的脸儿变成了红的发紫。
  ——好你个胯夫,竟把自己当成孙膑,把本帅当成庞涓了,气死我也!我砍!!
  说着,龙且奋力一戟,将那个巨大的灯笼挑落。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
  龙且愣了半晌,突地放声大笑:“胯夫装神弄鬼,是惧我耶?”笑声未歇,忽听得身后水声大作,回头一看,却见潍水上流之水,滔滔汹涌而来,波翻洪浪,疾如箭发,霎那间将水中数万楚军全数淹没!!
  几万大军,几分钟的功夫全没了,有的被淹死,有的冲走,只有少数水性好的脱去甲胄游回了对岸,简直乱透了!
  数万大军,数万大军哪,这样就没了??龙且欲哭无泪,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哪里来的水,枯水季节,哪里生出来的洪水呢?难道韩信会魔术不成?
  为了解释这所有的疑问,让我们把时间再次拨回二十四小时,转到昨夜韩信布置妙计的时候吧!
月上中天,韩信还在看着潍水发呆,枯水季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咋办呢?
  没有水,那就蓄水呗!这还不简单!当初白起水淹鄢城,王贲水灌大梁,都是靠着筑坝蓄水,现在韩信也要这么办,不过的他的这个计策,要比前辈白起王贲来的复杂精妙的多。
  想到这里,韩信忍不住嘿笑了起来:我咋这么有才呢?我太佩服我自己了!
  诸将见韩信喜笑颜开,知道韩信已有妙计,于是忽的一下全围了上去。

  “大将军想到妙计了?”
  “哈哈哈哈,高邑,这次还是派你去,你有经验!”
  韩信派给高邑的第一个的工作,就是收集一批沙袋,数量为一万个。
  高邑言听计从,立刻照办,不到一夜,万余沙袋已经齐备。

  韩信派给高邑的第二个工作,就是趁黎明时分,带五千士卒,偷偷摸到潍水上游去,用沙袋给潍水建坝,不为发电,只为蓄水。坝建好后,则原地待命,只看大营这边巨灯一灭,就拆坝放水。
  高邑一一照办,只要有功赏可领,叫他搞升旗仪式也好,叫他搞土木工程也好,管他娘的干就是。
  只一个上午,高邑把大坝修好了,再一个下午,潍水上游就形成了一个水库,潍水下游则又变浅了些,从前可淹至大腿,现在只不过膝盖而已,就算是骑马,也可轻松涉水了。
  这天晚上,楚军方至高密,韩信将时机把握的分毫不差。
  然后韩信发动进攻,引诱楚军入水,龙且斩灭巨灯,高邑拆坝放水,事情就是如此。

  好了,解释完毕,我们再把时间拨回来,镜头对准龙且。
  特写镜头下,龙且红的发紫的脸儿开始发黑,再发白,最后面如死灰。
  这都什么闪儿哪!
  楚军士卒目睹了河中惨状,更是吓的魂不附体心神大乱。

  镜头再转,刚才逃命如丧家之犬的汉军全从大营里冲了出来,朝龙且攻来。
  龙且奋戟上前几步,大叫道:“胯夫多行诡计,算甚本事,有种跟爷单挑!”
  韩信躲在后阵,发声嗤笑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这句话咋这么熟呢?对了,这不是汉王的名言吗,咋被韩信偷学去了?
  是的,韩信太爱汉王这句话了,它简直说进了韩信的心里。
  你看韩信的肉体力量并不强大,一个嚣张的淮阴泼皮,就能让他俯首钻胯,何况是勇冠天下的龙且、项王。但韩信能用他超常的智慧,指挥十万大军如一人,这一人,就比天下任何人都要强大百万倍。如果韩信脱离了他的大军,那么,他的智慧将一无用处,什么也帮助不了他,即便他的智慧像神一样,他渺小的肉体,也必将被敌人毁灭。
  龙且听了韩信这句山寨名言,大怒,即命残余楚军背水作战,绝地反击。
  韩信大笑:想学本帅的背水一战,你还嫩了点儿!
  说着韩信命令曹参率一万弓弩手放箭,同时命灌婴率一万骑兵冲锋!

  龙且在战术指挥上的确比韩信嫩了点。要知道楚军的优势在于可怕的冲击力,而不是背水防守,何况,这些楚军眼见着自己数万兄弟被身后的洪水吞没,他们怕都怕死了,哪里还肯奋战。
  楚军战斗力再强,他们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害怕,虽然从前都是他们让别人害怕。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这数万楚军就跑光死光了,最后只剩下龙且一人孤身奋战。
  韩信喊道:投降吧龙且将军,不要再死撑了!
  龙且大叫:不!楚国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将军。本帅百战而死,虽死无恨!
  韩信长叹一声:好吧,那我就成全你!传本帅令,斩龙且首者,赏金千斤,并奏请汉王封侯千户。
  俗话说有钱就好办事。汉军士卒闻此命,遂个个奋勇向前,龙且独杀汉军数十人,最终力竭而死。

  给龙且最后一击的是灌婴属下都尉丁礼,后他因此功而被封为乐成侯,食邑千户。
  韩信命人厚葬龙且,然后引军渡河,扩大战果。
  天已经麻麻亮了,晨光静静的洒在血红的潍水上,韩信不由神清气爽,壮思飞逸:七年前,他在淮阴河边跌倒,七年后,他在潍水之畔崛起,此时此刻,他已经强大至最顶点,无论是汉王还是项王,都需要看他的眼色行事了,这正是他一生苦苦追寻的东西——他不求主宰天下,只求主宰自己的命运,他要像个人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像条狗一样别人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潍水那边的另一半齐楚联军全体傻眼:不可一世的名将龙且就这么完了?百战百胜的楚国雄师就这么完了?这也太快太夸张了吧!
  齐王田广立即下令:跑!
  连强大的楚军都不是韩信的对手,他手里这支三流军队还逞什么能哪!趁着楚军没这么快过河,赶快跑!!
  齐军一跑,楚军也只能跟着跑,反正都输定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咱没道理为齐国人拼命!!
  于是,楚军向左,齐军向右,楚将周兰往楚国方向跑,齐王田广则往城阳跑,去找守相田光。
  韩信宜降剩勇追穷寇,命灌婴率军追击齐军,曹参率军追击楚军。

  灌婴追着田广的屁股直至城阳,攻破城池,将田光田广二人一网成擒。
  韩信这次再不将敌国之王押送给汉王了,他一声令下,将田广斩首,为郦食其报仇雪恨。
  韩信一生最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如今的郦食其,一个是后来的钟离昧,这两股愧疚伴随了他的整个余生,那是他一生无法承受之重。
  灌婴攻破城阳后,乘胜西进,直至博阳。驻守在博阳的田横听闻田广已死,便自立为齐王,率军还击灌婴,双方在嬴下(今山东莱芜县东北)一场大战,田横战败,只得逃往梁地,投靠了拥兵于此的豪雄彭越。接着,韩信又命灌婴北上攻打千乘,破杀齐将田吸。
  曹参追着楚军屁股后面打了一阵,杀敌近万,生擒楚亚将周兰,然后回军北上平定胶东,斩杀齐守将田既。
  至此,齐国七十余座城池,全数被韩信平定。韩信大摇大摆的住进齐国王宫,命人将投降的楚军与齐军全部收编,一来二去,他手底下已有足足四十万大军,完全可以和楚汉任何一方抗衡了。
  14. 取齐自重,蹑足封王,汉生疑猜,只因君功高
  其实后面这些战役不过是走走样子给灌婴曹参多捞点战功而已,经潍水惨败,齐军之气早为韩信所夺,哪里还敢负隅顽抗!总之,齐国由田氏王朝主宰的历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它的新主人是韩信,不过只差汉王的一纸诏书而已。
  韩信也该封王了,如此辉煌的战绩,不封王怎么说的过去。
  然而汉王的诏书没来,求援的使者倒来了几个,原来汉王见韩信兵越来越多,甚至变得比自己还多了,心中既是欢喜又是不安,他很想让韩信赶快来广武帮他打项王,因为项王最近老是在汉营前挑衅,汉王虽深壁高垒不应战,但又觉得很没面子,所以想让韩信来帮他找回面子。

  韩信命人将汉使安排到宾馆住下,然后将身体深深陷入王座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的心很乱。
  每当他打下一个国家,汉王老是来找他要兵,甚至不惜使诈夺军,他每次都不以为意言听计从,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再乖乖听话了。
  他不是汉王的一条狗,他是为汉王打下半壁江山的大将军,他不能每次都听汉王的,他必须自己选择前进的道路,因为他已经有足够的威望与资本了。
  所以,他不能领命带兵去广武,于公于私,都不能!
  第一:汉军虽已全占齐国,但齐国的反抗力量仍在蠢蠢欲动,他必须花些时间彻底扫平这些力量,才能腾出手来计划下一步的战事。

  第二:此战楚军虽损兵近二十万,但项王仍掌握着庞大的西楚王国,要重新征集一支数十万的大军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儿!所以韩信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派兵南下直捣楚国的大本营彭城,端掉项王的后路,而不是傻傻的去广武跟项王硬拼,“釜底抽薪”远比在“釜”里加更多的水要好。
  第三:如今广武的战事正处于相持阶段,汉王并没有处于明显的劣势,韩信没有必要去救他,反而若是贸然出兵,被项王拖在广武,西楚腹地的楚军趁机出兵攻齐,那么大好局面,必将毁于一旦。
  第四就是韩信的私心了,他不想一辈子都做一个将军,听凭汉王使唤来使唤去,他也该实现自己少年的理想,徙封侯王,以万户之民为母亲守墓了。
  赵王耳、韩王信已经封王,就连韩信的手下曹参灌婴,甚至陈武丁礼,也已封侯,而韩信却半点爵位没有,这不公平!
  也是时候提醒汉王一下了,他可不想以后与曹参灌婴之辈平起平坐。
  终于,韩信在王座上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他主意已定!
第二天,他把汉使召进宫来,交给他一封书信,让他带回去给汉王,然后召集众将,发布了两条命令:
  第一条:以曹参为齐相国,领傅宽、陈涓、赵将夜、冷耳诸将四处剿灭齐国的残余反抗力量。
  第二条:以灌婴为将,率数万精锐骑兵南下入楚,攻打鲁北、薛郡等地,直逼楚都彭城。
  于是诸将领命各去准备出征,群臣散去,只有蒯通一人留了下来,满脸含笑的看着韩信,神情暧昧之极。
  他知道,韩信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定韩信的信心,让他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永不回头。
  蒯通是一个纵横家,一个纵横家的使命就是观察天下局势,寻找一个有条件做帝王的人,尽展平生所学助他履天下至尊之宝座,为此,他将无所不用其极,只求结果,不择手段。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这个人就是韩信。韩信此人,性情孤傲,却渴望功名;才干非凡,却礼贤下士;战无不胜,却从不轻敌;无论碰到多么恶劣的情况,却总能于绝境中开创一片新天地;这正是成为一个帝王的必要条件。现在韩信只缺权谋之术,就百分百完美了,而权术这一方面,正是蒯通最擅长的,他们双剑合璧,必能建立一番不世伟业!
  这是为他好,也是为了韩信好,以韩信这样的性格,以及所处的位置,如果不做帝王,只有死路一条。至于这样会不会造成苍生受苦、生灵涂炭,这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韩信见蒯通滞留未去,便问:“先生有何事教于信乎?”

  蒯通笑道:“臣意欲随汉使一同前往广武,以观汉王态度,请将军准许。”
  韩信笑而许之。
  ——也好,让他去看看汉王的态度,这样保险些!
  汉王受伤了,他禁不住项王的屡屡挑战,终于冒险出营,至阵前宣项王十大罪状,结果被项王暗箭所伤,好在张良随机应变,让汉王带伤巡视军营,这才稳定了汉军的军心。
  之后,汉王跑去成皋养伤,痊愈后又回关中巡视了一番,继而返回广武,刚好接到韩信的书信。
  汉王拆开书信,只见信中写道:
  “臣韩信稽首顿首上言:国无其主,难以化理;民非权合,何以制伏?臣仰仗天威,随到奏捷,斩龙且于潍水,杀田广于城阳,军威虽镇,而人心未定。古尝称齐地多变诈之国,其民反复不常,恐或为乱;兼且齐近楚地,其势不定;臣愿请齐王印,暂为假王(代理齐王)以镇之。待民心宁辑,即统兵随车驾伐楚,则疆宇奠安,海隅宾服,世为汉土,于变时雍矣。臣未敢擅便,赍表上请定夺。”

  韩信太天真了,他还以为汉王会了解他的苦心,还以为自己的功劳足够封王了,殊不知他此举正好刺中汉王的痛处,手下的将军竟然恃功要求封王了,这是任何一个君主都无法容忍的事情!
  于是汉王览信大骂道:“韩信竖子,乃公困于此日久,旦暮望其来助我,反欲自立为王耶?操!”
  蒯通站在汉使的后面静静的看着震怒的汉王,心中轻笑起来:
  ——看来汉王也不咋地嘛,举止如此轻浮,一点儿城府也没有,如何是做帝王的料?嘿嘿,你接着骂吧,最好再回书痛责韩信一番,如此一来,我便有借口劝韩信背汉自立了。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蒯通目瞪口呆,半晌回不神来。
  只见殿上张良陈平二人凑到汉王身边,小声的说了些什么,接着,只听汉王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操!韩信真器小也!大丈夫定天下,制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
  一边笑着,汉王一边走下阶来,拍了拍蒯通的肩膀,然后转身对张良说道:“子房,那就有劳你亲自跑一趟,把韩信的齐王印送去!你告诉韩信,寡人一刻也不曾忘了他的功劳,待灭楚之后,我定与他共享天下!”
  蒯通分明看到,汉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半边脸是抽搐着的。
日期:2009-04-01 11:27:23

  谁也无法体会汉王内心有多么的惊恐,又有多么的愤怒。
  但是无论他有多么惊恐,多么愤怒,他都必须强压下来,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因为当他忍不住骂出声的时候,张良陈平二人凑过来偷偷踩了他一下脚,提醒他道:“汉方不利,安能禁韩信之自立为王乎!不如因而立,善待之,使其守齐;不然,恐生变测。”

  说的没错,现在事实就是韩信羽翼已丰,没人能阻止他高飞了,与其让他飞走甚至反过来啄伤自己,不如先用食物稳住他,待有机会再拔掉他的翅膀不迟。总之,现在这个时侯千万不能惹怒韩信,而要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供着他,哄着他,强迫自己暂时爱上他。
  于是汉王立刻改口了,其变脸之快,连张良陈平都感觉无语。
  张良陈平不知道,汉王在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心在滴血,那股强压下来的惊怒,让他已经痊愈的箭伤伤口,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一个能在利益面前压住意气的人,才是真正做帝王的料啊,蒯通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以前没有来投靠汉王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矣,他这张旧船票,已经搭上韩信这条破船,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从气节上,他都不能下船,因为汉王还有张良陈平,可韩信除了自己,一个贴心的策士都没有,他不能抛下他不管。
  15. 刘项悬命,念恩惟德,终不背汉,可怜一片丹心。

  无论哪个猎人养了韩信这么一支雄鹰都会感到害怕的,但是没有办法,汉王只能暂且压住自己的惊恐,因为在他面前还有一支更凶狠的雄师在盯着他,那就是项王。然而项王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当他听闻龙且军团潍水惨败、田氏王朝彻底覆灭后,心底亦不禁生起阵阵寒意。
  项王一生大小七十余战,从无败绩,亦从未有人能令他心生寒意,但是现在,终于有个人做到了,这个人就是韩信,他从前最看不起的韩信,这可真是一种讽刺,难道韩信在离开自己后得到啥仙人指点或武林秘籍了?不然怎么可能变得如此厉害,让二十万,足足二十万楚军主力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转瞬之间,化为乌有。
  田横是他自己都难以奈何的牛人,龙且也是他最看重的一员猛将,齐国有近三十万大军,楚国的援军也有足足二十万,这简直就是必胜的局面,然而韩信却以区区十万汉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将三十万齐军击败,将二十万楚军全歼,将七十余座城池攻陷,兵锋直逼楚都彭城,这简直就是奇迹,不,是神迹!
  但这是事实,事实就是楚军主力遭到重创,项王再也无法应付汉王与韩信的两面夹击了,他现在不得不将韩信这个他昔日不屑一顾的胯夫提升到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派人去说服他,让他成为自己的盟友,来个联韩抗刘,最终三分天下!

  项王从来都是不屑于用纵横之术的,但是现在韩信的强大逼他不得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韩信的故友钟离昧自告奋勇要接受这个任务,但是项王深思之后还是没有派他去,他手下就龙且钟离昧这两个最得力的人了,如今龙且已死,要是再没了钟离昧,他的损失就太大了。
  最终,项王决定派盱眙人武涉去齐国,武涉从前与韩信也有那么一点点儿交情,更重要的是,武涉此人雄辩滔滔,嘴皮子功夫极为了得,从前项羽看不上,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日期:2009-04-01 15:31:19

  公元前203年二月,韩信,不,我们现在该叫他齐王信了,齐王信刚送走汉王的使者张良,就迎来了项王的使者武涉。
  齐王信对项王派来的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多少印像,只记得两人依稀在一起聊过那么几次天,并无深交,但是很显然,武涉并不这么看,他一见面就亲热的拉起韩信的手,不断提起楚营旧事,抚今追昔,慨叹前尘,直说自己从前就很欣赏韩信,认为韩信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你看,果不其然了不是?
  那些凄惨寂寞的日子韩信早已忘怀了,往事不堪回首,提它作甚,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武涉尴尬的笑了两声,言归正传道:“项王差臣来说足下:天下苦秦已久,故群雄戮力击秦,今秦已早亡,分土割地,各自为王,正应休息士卒,与民更始。不料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吾恐足下终为之所擒矣。”

  齐王信静静的听着武涉发言,也不反驳,也不认同,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做为此次密谈的唯一旁观者蒯通,则早已听的满头大汗了:关于汉王的狡诈多变,他之前正领教了一次,那是一个非常惊人的震撼教育,这使他更加的认定,齐王信只能在战场上与汉王交锋,否则,他必为汉王所害,谁也救不了他,包括自己在内。
  武涉进而又说道:“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投汉则汉胜,投楚则楚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合,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各守封疆?足下奇谋妙算,尤出二王之右,若从吾说,富贵可常保矣。未审高见以为何如?”
  武涉的辩才没话说,武涉的提议也是韩信目前最明智的抉择,但是很遗憾,韩信不能接受。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恨项王。
  韩信生平最恨别人看不起他,因为他少年时在淮阴受到了太多的嘲笑,这种创伤是一辈子都难以弥合的。
  而项王对他轻视了整整三年,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这份恨每天都在增加,其恨已入骨。
  所以,汉王明明骗了韩信很多次,但韩信并不十分恨他,反而对他重用自己感到非常感激。像韩信这样一个心比天高的人,他可以容忍别人骗他,却绝不能容忍别人看不起他。
  韩信还记得:当初他还跟在汉王身边的时候,汉王常常与他君臣共乘一车,还曾把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穿,甚至将正在吃的食物推过来给他吃,现在那些日子虽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这其中的恩义,韩信一刻也不曾忘怀,悠悠此心,天地可鉴。
  在我们现在看来,和领导一起坐车吃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在君臣之份极其严明的古代,这样的领导千年找不出一个!韩信一生孤苦受尽白眼,却在汉王那里得到了难得的重视与温暖,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容忍汉王的欺骗而毫不在意,你说他傻也罢,你说他迂也罢,没办法,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智慧超群却又感情用事的迷糊人。
  韩信在战场上从来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他只求胜利最大化,而不带任何感情不管任何手段,就算是历下已降之敌,他也照击不误;然而从战场上下来,他就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感情用事者,这一点他与项王很像。
  何况,即便摒除掉感情的因素,项王也根本不是一个可堪合作的对象,如果说韩信是水,那么项王就是火,他们二人无论在政治方略上,还是作战理念上,都如冰炭不能共处一器,注定有一个将要毁灭。
  于是齐王信沉思了一会儿,回答武涉道:“先生之言,虽若有理,然吾不能受。昔我在楚事项王,官不过郎中,爵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从,故背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汉王其亲信于我如此,我苟背而复归于楚,不祥也。虽至死而此心不易!幸烦先生为我深谢项王。”
  虽至死而此心不易,就算是死也不会有负于汉王——武涉没有想到,韩信之言竟如此绝截,不给他一丝插入的缝隙。于是他无语了,当一个辩士无语,他也就该打道回府了。

  武涉最终无功而返,郦食其不是那么好当的,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田广那样只顾利益不讲感情的,人家汉王早拿感情套住了韩信,讲再多的利益那又有什么用呢?
日期:2009-04-02 12:36:49

  打发走武涉后,齐王信命人取来一卮酒,心事重重的自斟自饮。
  蒯通在旁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大王何故独饮?”
  齐王信好似被吓了一下,蓦地抬起头,讶道:“原来蒯公还在?”
  蒯通呵呵笑了起来。他喜欢这样的韩信,他就知道,韩信是不会为了利益不顾感情的,否则,他就不是韩信了。
  可是,他必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韩信,然后让韩信自己做出选择,这个选择很难,但是必须做,因为它事关生死。

  他能不能达成自己纵横家的终极使命,韩信能不能在这个乱世中存活下来,就看这次选择了!
  齐王信似乎也读懂了蒯通的心思,于是放下酒,恭恭敬敬的拱手说道:“先生可有言以教寡人?”
  韩信终于可以称孤道寡了,他对这个称呼有些不习惯,但感觉很爽。
  蒯通突然停住笑声,怔怔的痴痴的盯着韩信看了半晌,然后又转到韩信的身后,按住他的肩膀,上下不住的打量。
  齐王信被蒯通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红着脸转过身来,皱眉道:“先生此乃何意?”
  蒯通笑道:“臣昔日曾遇一异人,名安期生,授我以相法,请为大王相之。”

  齐王信奇道:“哦?先生相寡人何如?”
  蒯通道:“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
  齐王信的脸与心顿时沉了下来:寡人已经是王了,你却说不过封侯,这是什么意思?
  蒯通用眼神止住韩信,又道:“然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背,不仅仅是后背的背,也是背叛的背。
  韩信现在已经是齐王了,如果还要贵不可言些,那是什么,相信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吧。
齐王信的心再次一沉,他知道蒯通要说什么了,他不想听,又很想听,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先生何为发此言耶?”韩信还是问道。
  蒯通突然拿起案上的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然后道:“昔日天下初发难也,英雄豪杰登高一呼,天下之士云合集,鱼龙混杂,熛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秦以亡,而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脑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战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敖仓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此二王智勇俱困之时也。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府,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臣斗胆言之:刘项之争,实乃天下之祸也。”

  齐王信叹息道:“寡人每每思于此,也常扼腕不已。照先生看,以何可解万民之苦?”
  蒯通道:“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圣贤不能息天下之祸,此圣贤者,足下也。”
  齐王信一愣:“我?”
  蒯通点头道:“然,正是足下。当今两王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不相助,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并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向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从!而后宰割天下,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思之。”

  蒯通的意思,是叫韩信据齐自立,继而吞并燕赵,统一中国北方,然后以强大的军事实力压住楚汉,让楚汉不得相争,最终安定天下,结束战乱。这个方法在短时间或许可行,但长时间必陷入三国混战,不过韩信想要自保,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试问当今之势,还有谁能在战场上击败韩信四十万大军,没有,根本没有。
  武涉劝韩信联楚击汉,蒯通劝韩信自立门户,其归根结底都还是要韩信背叛汉王,偏偏这一点,韩信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韩信道:“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见利而忘义乎?”
  见利忘义,这是一个“士”最不能容忍的品格行为,韩信做不出,死也做不出。
  一个“士”,就应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君不见当年魏国之士侯嬴,只因为信陵君为他驾了一次车,就不惜引颈自刎,以死相报。
  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这就是“士”。

  受人之恩、得人之敬,就载人之患、怀人之忧,甚至死人之事,这就是“义士”。
  看来,韩信始终是一个“义士”的标准在处事,殊不知他已经是一个帝王了,一个帝王按照“士”的标准来行事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一个帝王是主宰一切的人,他不能受恩,只能恩人,如若万一真的受了别人的大恩,只能以死报之,但不是自己死,而是别人死。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韩信那一片丹心的,明代有个叫王夫之的腐儒,认为韩信之所以不背汉,是因为害怕张耳与彭越的两面夹击,此言大谬,张耳年老无才,且因人成事,是韩信一手扶上去的,不足为虑;彭越一时为楚,一时为汉,更是对汉王毫无忠诚可言;何况当时韩信军威镇天下,谁敢当之!只要稍使手段,哪怕汉王心腹曹参灌婴等人也得俯首称臣,因为形势比人强,韩信实力在那摆着呢!

  韩信是有力背汉而无心背汉,而不是有心背汉而无力背汉,事实就是如此。
日期:2009-04-03 18:10:57

  于是蒯通长叹一声道:“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助之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
  齐王信道:“先生何出此言?”
  蒯通反问道:“足下可知张耳陈馀二人布衣时相交如何?”
  齐王信道:“吾尝闻二人适时流亡天涯,生死相随,为刎颈之交也。”
  “然巨鹿一战后,两人交恶,生死相残,此是为何?”
  齐王信无言以对。

  蒯通替他回答道:“此皆乃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则足下何以为汉王必不害己?”
  齐王信还是无言以对。
  蒯通又问:“文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何故也?”
  齐王信无言以对。
  蒯通替他回答道:“此皆乃野兽已尽而猎狗烹也。夫足下之与汉王,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陈馀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文种、范蠡之于句践者也。则足下何以为汉王必不害己?”
  齐王信仍是无言以对。

  蒯通又道:“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向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足下危矣!”
  齐王信大叫道:“先生莫再说了……”
  蒯通不顾韩信,继续说道:“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安归?”
  齐王信端起一整卮酒,一饮而尽,低头不语。

  蒯通叹道:“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试问足下何以自保?臣实为足下心忧哉!”
  说完,蒯通怔怔的看这韩信,等待他的抉择。人生有些事,错过一时,就错过一世,现在就是韩信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过了好久好久,韩信终于抬起头来,疲惫的说道:“先生且休!吾将思之!”
  蒯通明白,这个选择实在太难,韩信需要好好想想,于是他不再多言,转身退下。
蒯通走后,韩信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宫里,几天都没有出来。
  韩信觉得脑子很热,身体很冷,蒯通的话太残酷太真实了,残酷到他的脑子如沐烈焰,真实到他身体犹入冰窖。
  蒯通说的没错,狡兔死走狗烹,历史已经证明无数次了。
  待到天下太平,自己再无利用价值时,汉王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如果真是这样,我该如何选择呢?
  背叛汉王,还是固守道德,这是一个问题。
  面对艰难的抉择时,我们往往不知所措,因为必须舍弃一样,去争取另一样,日后一定后悔。
  如果韩信背叛了汉王,他日后也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他放弃了自己的基本道德准则,他保住了自己的富贵,逃过了被害的危险,却逃不了内心自我的拷问。
  终于,韩信决定谨守自己的道德准则,赌一次,赌汉王不会害他。

  小人有所不能,却无所不为;但君子无所不能,却有所不为;韩信决定有所不为一次,至于他的命运,就由天来决定吧!我以我心照明月,明月怎能照沟渠,汉王待我甚厚,他应该不会害我的,不会的,会吗?可能会的,不会吧?不会,应该不会……
  韩信赌错了,他自己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就也把汉王当做同样的人。殊不知汉王身为一个负责任的帝王,他从来就是把感情和利益分的很清楚的,在他眼里,没有想造反的人和不想造反的人的区别,只有能造反的和不能造反的人的区别,因为人心难辨,帝王宝座的诱惑又太大,他只能将有能力造反的人全部杀掉,如此剩下的人即使有造反之心,也无造反之力了。这叫做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为了保住自己帝王的宝座,韩信必须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势可自立 终不背汉,可幸韩信一片丹心,在千年之后得到了知音,这个人就是袁祟焕,他有一首诗,是这么写的:
  一饭君知报,高风振俗耳。如何解报恩,祸为受恩始。丈夫亦何为,功成身可死。陵谷有变易,遑问赤松子。所贵清白心,背面早熟揣。若听蒯通言,身名己为累。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吕雉。(明?袁祟焕《韩淮阴侯庙》)
  丈夫亦何为,功成身可死。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吕雉。哀哉,袁督师与淮阴侯的命运何其相似!
日期:2009-04-07 09:19:40

  16.长空鸟尽,天下归汉,千金一饭知报
  又过了几天,蒯通见杳无动静,他心内焦急,于是又去找齐王信,劝他速下决断。

  蒯通道:“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详察之。”
  齐王信连连叹息道:“蒯公,蒯公,吾实不忍背汉也!”
  蒯通楞了一下,沉思良久,突然自顾自把外衣脱了,趴在地上学起狗叫来。
  齐王信大惊,忙道:“蒯公,你这是作甚!”
  蒯通依旧叫个不停,还在地上打起滚来。
  不好,蒯通难道疯了?我只听说范进中举会疯,这蒯通怎么莫名其妙就疯了。

  齐王信赶忙叫卫士进来,要他们带蒯通去看大夫,蒯通却一口咬住卫士的手不放,卫士惨叫一声,把蒯通用力甩开。
  蒯通翻了几个跟斗跳出门外,起身大叫道:“吾乃天帝座下神犬也,谁敢碰我!谁敢碰我!”
  卫士们想要上前制住蒯通,蒯通却又突然抱住一个卫士,大笑道:“美人,美人儿,欣闻美人儿乃绝代佳人,素手妆成、兰心蕙质、极尽妍颜,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在下不胜心仪,今夜子正,凉风有信,秋月无边,竹青梅香,我当踏雪拜会。吾素达雅、清俊不凡。美人儿定不使吾徒劳返??”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卫士敢怒不敢发作,只好满脸无助的看着齐王信,不知如何是好。
  齐王信叹息道:“蒯公狂矣!汝可速去。”

  那卫士如蒙大赦,赶紧一把推开蒯通,拔腿就跑,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蒯通最后回头神情复杂的看了看韩信,然后又狂笑起来,随后追那卫士而去。
  “美人莫走,美人儿,莫走啊……”
  齐王信缓缓的闭上眼睛,抓起案上酒觞,一饮而尽,他只觉的那酒苦涩极了。
  蒯通当然没疯,他只是绝望了而已;韩信当然也知道他是在装疯,心照不宣,陪他演戏而已。
  蒯通真是搞不懂,韩信兵多将广,实力雄厚,比他粗大的都没他硬,比他硬的都没他粗大,他为啥非要去那汉王的臣属?他这不是傻吗?
  韩信犯傻,蒯通可不能陪他一起傻,他很清楚韩信若不背汉,定有横祸,与其给韩信陪葬,不如狂去,以自己的政治生命为代价,保住自己的肉体生命。
  这个蒯通,在本书的最后还会出场,但是现在,他已佯狂而去,暂且离开了历史舞台,那么我们就把目光转移到楚汉战场上吧。
  纠结了整整五年的楚汉战争,随着韩信下定决心站在汉王这边儿,终于要拉下最后的帷幕了。

  公元前203年七月,汉王立英布为淮南王,这是汉王继韩王信,赵王耳,齐王信后封的第四位王,目的当然是团结一切力量对付项王。
  八月,燕王臧荼派出骑兵南下,助汉攻楚。
  同时,彭越拥兵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道;齐王信又接连发兵击楚,其先锋灌婴之军甚至已攻入淮北,多次击败淮北楚军。
  项王四面受敌,已经再无力量跟汉王缠斗下去了。

  九月,楚汉达成鸿沟和议,约定双方各自退兵,结果项王依约退兵,汉王却撕毁合约,率军追击项王。
  十月,汉王追楚军至固陵,双方一场大战,汉王战败,不得已深壁坚守,急召韩信及彭越前来相助,然而韩信彭越并没有来,并答应事成之后,把楚地封给韩信,把梁地封给彭越。
  十一月,韩信派曹参留守齐国,自率三十万大军南下攻楚。项王震恐,慌忙带兵从固陵撤出,想退回彭城,彭城早被灌婴攻下,尽俘西楚群臣。项王无奈,只好继续南撤,想回江东老家卷土重来。然而此时汉王、韩信、彭越、英布、刘贾、灌婴等各路汉军总共六十余万已经从各个方向压了上来,将项王团团围困在了垓下。
  十二月,楚汉最后的决战爆发。
  韩信终于要和项王决一胜负了,他们俩,一个是天下第一智将,一个是古今第一猛将,这本该是一场彗星撞地球般的精彩对决,然而,战局却很快呈献了一面倒的趋势,连韩信自己都不觉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原因很简单,项王之卒不过十万,且粮食后援全数断绝,而汉军光韩信部就有足足三十万。以多敌少,虽胜之不武,但韩信明白,如果不是这样,任何人也无法击败项王,包括自己在内。
关于这场战争,大家熟知的就是“四面楚歌”和“十面埋伏”。其实“四面楚歌”是有,“十面埋伏”却是后人加油添醋的,韩信充其量也就搞了个“三面埋伏”而已。
  鉴于项王可怕的狂冲式作战风格,韩信决定只使用自己直属的三十万大军与项王正面对决,英布彭越等其他各路兵马则在旁远远掠战、封住楚军外围出路即可,因为联军作战不仅容易配合出问题、而且也禁不住楚军超强战力之冲击,彭城之战就是前车之鉴。
  韩信将这三十万大军分成三部:一部自率之,直接向项王挑战;一部由大将孔熙率领,埋伏在左;一路由大将陈贺率领,埋伏在右。除去韩信三十万,汉王还自将十万卒为后军,周勃与陈武两支预备队则安排在最后。总计投入战场共四十多万汉军,前强后弱,呈三层梯队纵深部署,堪称完美无暇的战阵。
  另外,这三重大军,也各自有多重梯队,层层列列,绵绵密密,滴水不漏。
  项王的作战冲击力,宇内是第一,古今也是第一,所以韩信针对这点,布置了超长纵深多层梯队的变态级防御战阵,防的就是楚军超级变态的可怕冲击力。
  战斗如期打响,惊天的战鼓响起,十余万汉军主力在韩信的率领下对楚军发动了猛烈的进攻,项王全然不惧,自率八千江东子弟冲入汉阵,十万楚军紧随其后,士气如虹般杀将而来。

  韩信不得不承认,项王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对手,他一骑在前,一骑当千,八千江东子弟随后,千可当万,十万楚军一齐冲锋,就算百万大军都得被冲溃。
  好在韩信布置的战阵并非普通战阵,可没那么容易被冲溃,因为溃了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叠叠,多线结阵,是对付冲击骑兵的最佳武器。
  但是项王毕竟是项王,连番冲击之后,汉军的数层梯队终被一一冲溃,韩信于是命令全军退却,项王大喜,连忙奋力追击,可是楚军的战线却因此被越拉越长了。
  这正是韩信所期望的,项王恃勇轻进,战线拉长,前后脱节,正是打他埋伏的最好时机。
  于是韩信令旗一挥,埋伏在左右的孔、陈两军汉军从两翼杀入,夹击楚军,切割楚军一分为二,韩信再指挥后却的汉军反扑回来,穿插包围,各个击破。
  战局至此,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项王陷埋伏,楚军被夹击,敌众我寡,前后难顾,冲也冲不起来,聚也聚不到一块,只能各自为战,分路突围。
  结果一战下来,只有项王与两万最精锐的楚军冲出重围撤回楚营,其他八万楚军全灭。
  不过,楚军的战斗力实在太强大,汉军也为此损兵十多万,这些全都是韩信从齐国带来的子弟兵。汉王只是在后面看好戏而已,他的嫡系部队毫发无损。
  项王与韩信两败俱伤,汉王渔翁得利,事到如今,韩信就是想反悔都不可能了,他只能坚定的跟着汉王走下去,没有回头路。
  接下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韩信对项王围而不攻,耗其士气,竭其粮草,让楚军不战而溃。

  最终,项王兵少食尽,最后的楚歌响起,楚卒思乡,大多散亡,霸王别姬,夜率八百骑溃南围而出。
  绝世英雄穷途末路,韩信不忍再看,于是驻兵不前,将最后的大功留给汉王。
  韩信走后,汉王率军攻入楚营,发觉项王已逃,于是急命灌婴率五千骑向南追击。
  然而项王是在太厉害,汉追兵走的时候是五千骑,最后却只剩下一半回来,若不是项王意气已消自刎乌江,灌婴恐怕也得无功而返。
  不管怎么说,强大的项王终于死了,纷乱不已的天下总算云开雾散。有意思的是,就在这同一年的欧罗巴大陆,军事强国迦太基被罗马击败,不得已赔偿战费黄金一千万泰伦,并交出全部军舰,割伊比利安半岛给罗马,迦太基永远解除武装,罗马成为西方霸主。更巧合的是,此战双方的统帅亦是超凡绝伦的军事天才:罗马名将西庇阿,以及迦太基名将汉尼拔。
日期:2009-04-09 10:09:46

  项王已死,楚地悉定,独有鲁地(今山东曲阜)誓死不肯降汉,欲为项王死节。汉王闻信大怒,乃引天下兵伐鲁,齐王韩信率二十万卒从之,大军驻扎在定陶(今山东定陶)。
  然而仗并没有打起来,汉王把项王的人头给鲁人看了看,鲁人见项王确实已死,便哭着投降了。

  至此,天下全定,汉王于是还军定陶,因为那里还有一个人让他最放心不下。
  这个人就是韩信。
  大功告成,长空鸟尽,韩信也该乖乖交出兵权了。
  这一次,汉王再无需搞那偷鸡摸狗的一套了,他率禁卫军直入齐王大营,轻松夺了韩信的军权。
  这个时侯韩信要杀汉王依然易如反掌,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大局已定,天下再无战乱,他还要兵作甚。项王已死,天下再无对手,他还要兵权作甚。
  他现在只想回家了,楚地虽有许多伤心往事,但那里毕竟是他的父母之邦,衣锦荣归,也可算是人生一大快事。
  韩信他奋斗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公元前202年春正月,汉王下达了新年的第一道诏书:
  “诏曰:楚地已定,义帝无后,欲存恤楚众,以定其主,齐王信习楚风俗,更立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魏相国建成候彭越,勤劳魏民,卑下士卒,党以少击众,数破楚军。其以魏故地王之。号曰梁王,都定陶。”
  汉王兑现了他的承诺,所以韩信彭越也该投桃报李了。
  于是,以齐王信,不,现在该叫他楚王信了,以楚王信为首的诸王将相联名上书,恳求汉王即皇帝位。汉王非常谦虚非常坚决的辞让了三次,最后实在让不过去了,只好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非常勉强非常无奈的于是年二月在汜水北岸登基称帝,史称汉高祖。

  高祖在一番无奈之后,很快又开心起来,为此他决定大赦天下,发布了新年第二道招书 “诏曰:兵不得休八年,万民与苦甚;今天下事毕,其赦天下殊死以下。”
  在古代,每当皇帝开心的时候,也就是罪犯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他们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了,他们自由了。
  高祖发明的这种扭捏作态的无聊政治秀,此后不断的在中国历史上被学习,被演出,一直演到21世纪,仍然有人乐此不疲。看这趋势,恐怕还得继续演下去,永远不会罢休了。
  大汉草创,事多繁杂,什么定都洛阳,什么谋迁新都,什么平定燕国,什么通缉亡臣……高祖陷入了幸福的忙碌之中。不过这些事儿跟韩信都没啥关系,历尽艰辛,戎马多年,他终于重新回到生他养他的楚地,过上了宁静太平的日子。
  自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天下的烽火已连绵了数百年,如今在高祖刘邦与楚王韩信的努力下,终于平靖了楚干戈,熄灭了连城火,奠基起一个崭新的,和谐的,统一的,充满了生机的大汉帝国!
  韩信他奋斗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然而韩信还有一个心愿未了,那就是恩人漂母,漂母之恩,非仅一饭之恩,实乃重生再造之恩也,此恩地厚天高,非涌泉不能相报。只是连年战乱,百姓多有亡散,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恩无从得报。
  好在老天怜见,经过一番察访,历尽波折,两人终于相见。
  韩信见漂母容貌,比前苍老许多,问起近来状况,仍然漂絮为生,不由涕下数行,急命左右赐之千金,以养天年。
  漂母见韩信孺子可教,终致王侯之尊,也感欣慰异常,两人执手相望,笑泪交加,左右无不感泣。

  如果只到这里,一切都是大团圆的结局,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所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韩信此生,注定要由悲剧开场,也注定将以悲剧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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