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历史是一条河【河流带走了两岸】

 秦小文 2013-01-09
历史是一条河【河流带走了两岸】
作者:葛水平

在山西境内,沁河是仅次于汾河的第二大河流,民间有小黄河之称。它从远古就以深切的母爱和血脉之乳滋养、丰润了两岸,人们在河岸上扎下根基建出了村庄,开垦出田地,河流孕育了两岸文明,它终让时间在边界内尽情闪现出灿烂之光。
        沁河:即沁水,古称少水、洎水,是黄河的一级支流,发源于山西省沁源县,干流流经山西省的沁源、安泽、沁水、阳城、泽州等县,于河南省济源市五龙口出太行山峡谷进入下游平原,流经河南济源市、沁阳市、博爱县、温县至武陟县方陵村汇入黄河。全长485公里,落差1844米,流域面积13532平方公里。我于2011年10月份开始沿着它的源头寻着它走,走近它曾经流过的村庄,我看到繁华露出瘦削刚硬的筋骨,素净的沁河与壮阔的秋风,无限扩大了村庄两岸衰落后的萧瑟,我不能够欢喜。一座村庄,一代人的驿站,路上尘土飞扬,扑打人的脸,水成为村庄的终结,也丰沛了万物。然而,随着经济建设的飞速发展,人口增多,一方面,沁河两岸的土地面积日趋紧张;另一方面,由于人为设障、缩窄河流,开采煤矿,一条河流,在孤独和将要面对的绝望下虽爱于执著,然,不得不面对它最后的宿命——死亡。
        我在想,我是否要追随一条河流流浪下去,在白与黑的交接中,我做一个简单的人,爱,或者走,在岸上打坐,在河道放牧,做一个河岸初始的人,等月亮落入我的怀中。
        我明白我已经不能,城市的文明耻辱地挂在我的脸上,苍白,没有红润的血色,我的脸和我的思想一样,爱并尴尬着。
        水是生命和文明的源头,所有文明都有一条滋养自己的河流。比如恒河、尼罗河和幼发拉底河,它们是印度、埃及和巴比伦的母亲河,黄河也一样,是中华文明的摇篮。比起四大文明起源的其他河流来讲,黄河的性格是乖戾的,放荡不羁,在它传播文明哺育文明的先祖的同时,又给我们至少带来了五千年的灾难。《中国大历史》一书中说,两千五百多年的时间里,黄河曾经溃决了一千九百五十多次,改道二十六次之多。有作家用文字告诉了我们:
        黄河,平均三年就会发生两次决口,一百年里就有一次大的改道。
        泽水而居,人类从诞生那天起,面对河流就面对了灾难。
        黄河,是从白云缥缈的巴颜喀喇山下来的,由西而往东,关于它的发源,昔日曾把新疆南部塔里木盆地中的葱岭北河和葱岭南河,当做黄河的源流。一直到了清高宗,派阿弥达到达青海实地调查,始知黄河实导源于噶达素齐老峰之下。蒙古语——噶达素——北极星——水作金色!一个“金”字,把黄河的水抬到了文字的最高处。
        那么沁河呢?黄河下游的一级支流,北倚太行,东临太岳,南屏中条,西接晋南,当潞(长治)泽(晋城)之门户;扼平(临汾)蒲(运城)之咽喉。《左传·襄公二十三年》:“齐侯遂伐晋,取朝歌。为二队,入孟门,登太行。张武军于荧庭,戍郫邵,封少水”,文中的少水即沁河,当指沁水县端氏附近河段。《水经注》的记载:“沁水即少水也,或言出谷远县羊头山世靡谷。三源奇注,经泻一隍,又南会三山水,历落出,左右近溪,参差翼注之也。”这条山西的第二大河流,从山西沁源的二郎神沟发出如歌的欢音,让彼岸人相观此岸世界,它是佛,一路走来,宁静心绪、洗涤尘埃、广布和谐姻缘,在青翠广阔的田野沃土上,于云雾山谷间远去。
        历史上几次大的人口流动多由于天灾或政局不稳造成,而流入沁河两岸的灾民和流民,他们带来自己的手艺,他们用自己的手艺繁华了沁河。沁河,上苍这份得天独厚的礼物,它用它朴素的胸怀接纳了他们,它承载了纯正的华夏文明。
        “清泉百丈化为土”,在岁月节令中成长的一代一代人,不管他们的先祖来自何地,从沁河走出,他们都是喝沁河水长大的人,对养育自己的河流,似乎已是身外无忧,碧水在胸。
        拥有一条河流出生的人,是活在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庆幸我喝沁河水长大,沁河给了我聆听天籁的声音。
        在纷乱的人世间,我已经远离沁河了吗?越走越远,已经没有回头的迹象了吗?这不是我的意识所为。你看我有多么的虚伪。我曾经努力来试图控制自己回到故乡,回到我的小炉台前去闻那小米捞饭的清香,但是,这一切都只是一种表象,头顶的燕子依然在飞,晚夕的阳光落卧在河岸上,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穿枣红格格粗布衣裳的女孩。我曾经想在这条河流的两岸找到我的爱人,纷乱的时空和爱一声不响逃亡。经历带着某种诡异的色彩,当我们彼此放弃了可能美丽的老年故事,我明白,生活不过是一场华丽的寓言。
        河水告诉你美好和绿,告诉你湿润的空气是挂在柳树上的。我走,树给我阴凉,给我欢喜,给我万花盛开。
        路上尘土飞扬,当我走近河流的时候,清浅的水晃动着我的倒影,岸上连片的玉米,旖旎灿烂,只有一条河和它流动的河岸才具备我爱人的特质。
        沁河,它给人间永远的恩惠,它接纳所有走向它的人民,它给它的人民秋日灿烂的金黄。我沿着它的河岸走,河水若即若离。我已经找不到黄土的道路,只有黄土的道路上,牛粪才能蒙上一层粉白的细尘。我一生有所悔恨,是未来让我离开了我的村庄,离开我故乡那张古旧、粗糙、安静、纯朴、沧桑的脸,离开养育我的河流。我的生命已永不能返回初衷,夕阳驮走了我,我曾经那样熟悉我的故乡,我是一个在外乡长成的女人,我的沁河澄净如梦,我时刻眷念它,我对它永怀感恩:父母给了我健康的生命,沁河给了我健全的心智。
        沁河,我一路沿着河道走来,与旷野的寂静一样,我祈祷,希望上苍让我听到弦响般的风声、水声,燕声和人声。我走过春暖花开,我走过内心的依恋和不舍,我看到一只乌鸦的黑翅,在一块棉花田里张开,在另一块麦田里收拢,它望着虬枝苍劲的老树,叫着,把河流推向远方,推向野花次第开放的远方,推向炊烟飘荡千万年后消散的远方。
        我走沁河,我明白我们的河流是需要怜悯的。
        同时我想说,流域文化是一种区域文化,地理与人文相互激荡,沁河最终形成充满地域特色的文明。然而,谁又能看清文明的底牌呢?我只知道,沁河的河道像瓦一样粗粝,我敬畏曾经在河岸活着的朝气和欲望。我怀念,源自于一种骨子里的自卑,我有多自卑我就有多孤傲。我,只走我的母亲河……

水在水之外活着

        一条宽阔的谷地间,曾经有一条河流过,如今一群羊恰似河的洪峰滚出山间,向更远处四散而去。这生殖的土地,鲜花盛开,青草繁茂,正适合羊们的口粮。一切都是晴朗的光照,数丈宽的河道,下游一位年长的老汉说:“往山里走是它的源头,公家人叫它沁河源。走到我的脸前头我们喊它秋水河,因为当年秋天雨水多它的声音大便有了这个外名。”
        古人誉之为“沁水秋声”。
        有诗曰:

滔滔沁河不停留,一色同天节到秋。
银汉高连云漠漠,金风暗转韵悠悠。
一帆风顺千波助,万簌含虚两岸幽。
浪及中州勤灌溉,但叫邻省屡丰收。

        沁河,南北贯穿晋东南。我们立足的这个县就叫沁源。
        沁源,因三晋名水——沁河六出其源于山中而得名。(官滩乡活凤村、景凤乡西沟、白狐窑马泉村、赤石桥乡涧崖底村、聪子峪乡水峪村、王陶乡河底村)东部有连接屯留的老爷山与沁县交界,南部有雕巢岭和罗云山与屯留、安泽相连,北部有谒唳山(又名遥头山)分界平遥,西部有绵山、石膏山、灵空山、霍山相交于介休、灵石、霍县。四面高山的中部有云盖山、黄土岭、天池山、青龙山等山脉耸立。山间沁河的六个源头清泉喷涌,碧水成溪,汇成了绿水沁河。除了沁河的六个源头外,沁源境内还有青龙河、狼尾河、木白河分别汇入沁河,一路走来大放光明。
        河之源头魅惑了天地两界。更主要的是魅惑了我。
        往里走,树开着白色的花朵,望远处,繁华无比。繁华之上,绿色之上,我无法判断那是什么样的香味,我只知道它洗净了我的心肺,像是要重新焕发一个新的我。我知道,每一个人的出生地都会有一条河流走过,每一条河流都用它天国的乳汁喂养了它两岸的子民。我知道,河谷两岸简单的炊烟有对于日月任命的担当,视命为必然的乡亲啊,你们知否?一条河养育了你们子孙万千福分。
        看天空,把花魂揉进去的云朵给我神秘,给我引领。
        车开入河道,河卵石高低起伏着,有青草填补了它们的缝隙,黄绿交织,有繁荣,有寂灭,也有疼痛。郦道元《水经注》这样记载: “沁水出上党。涅县谒戾山。沁水即少水也,或言出谷远县羊头山世靡谷。三源奇注,经泻一隍,又南会三山水,历落出,左右近溪,参差翼注之也。”
        西汉时山西沁源县叫谷远县,武乡县叫涅县。
        河谷两岸没有人烟。云朵让天空无限扩大,空了的村庄让我六神归位。
        这样的时候,因了空气的绝对新鲜和纯净,声音的穿透力也特别强,不知名的小鸟啁啾声声,在空旷中游走,那啁啾声便遥远了一切,透明了一切。我们奔跑而去,让景色生动起来。一条土路被水漫过,形成水路。人走在水路上,两行杨树形成密匝匝绿色拱道,在一个马蹄形的缺口前水流分开到两边山脚下。
        “源”至此而出。
        泉水清澈,冰凉清甜,东边泉眼水流湍急,西边泉眼水流平缓,两股泉水流出数十米后汇成一股,顺河谷而渗入地下。我俯身就地一气喝了数十口,一阵剧烈的清澈刺进骨髓,我体会了水如何奔流,在我的躯体内,它将在我的胃囊壁上生成露珠,水让我的身体实践着自然法则。我活过了多少年?少年、青春,我何时学会过俯视脚下的这片土地?而我另外一次生命的少年时期,我望着天空飞越而过的飞机,轰然而响,一首儿歌让我满含热泪。“小闺女,快快长,长大嫁给洋队长,穿皮鞋,披大氅,坐上飞机嘟嘟响!”文明,洋溢着天生逼人的高贵。活到现在,我相信,我历尽往生。活到现在,我活在了电子时代。为什么所有的事情一定要等到后来?我尽量不愤世不嫉俗,然而,我明白最简捷的办法是让我死去,很绝望,我已经喜欢上了这样的清澈!
        我抬起头来,山崖璧上有大小不一的洞,能感觉到在远古那些洞都有水出,水流分散,涡流丛生该是怎样的景致!浅浅的一汪至山间流出,我把手伸进去,它的深度淹不到我的胳膊肘。水流出泉眼,慢铺开来形成小河,水面刚能把我平放的巴掌淹住。走过河对岸,鞋面不小心会被水打湿,也许是故意的,此时的我居然对水生出了敬畏之情。水面上因了阳光的感光不同,看上去呈颗粒状,有别一番模样。对岸有碑亭,新修却已经残破。是山西省人民政府在此设立下的“沁河源头纪念碑”。
        山崖上的那一朵黄花陡然间湿润了我的眼睛。它不是原来就这个样子,如今,羊群代替了它成为河道里流淌的植物。开着五朵花瓣的黄花,自在地生动着,羊群走来,放羊人撒了细盐,我听见羊舌头抹布一样擦着石板,像一支曲子在低声部回旋。放羊人挥着皮鞭,鞭梢带着响,羊群聚集在一起,那一只头羊昂着头,相比于那些勾着头吃草的羊,那只头羊扩大了我的视野。源头在我身后一百米远的地方就已经看不到水了。我坐下来,粪蛋蛋落在草丛间,索性躺下,我的情绪复杂。源头的河床这么宽,那是常年流水落下的影子,我现在只能用幻觉来填补它的空缺。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用心灵与眼睛观察的习惯,快乐是持久的,痛苦则是刹那之间,而人都喜欢飞蛾扑火,谁在为眼前的利益狂欢而死?
        明代诗人王徽诗云:“沁水河边古渡口,往来不断送行舟。”在沁河两岸的冲积平地和原有台地上,由于沁河总体水量的减少和沁河水被过度的开发利用,昔日汹涌的河水变成了今天的涓涓细流,日常流量从过去的每秒几百立方米下降到几立方米。放羊人说:“也就几年光景,什么都没有了。”一种贴近泥土说话的口气。我看到台地上的秋庄稼卷曲着叶子,阳光像电一样烤着它们,一个旋风旋过来,没有旋走,头与尾咬在一起,越旋越大,河道里什么都没有,连它想卷起的土尘都没有,它孤独得只能同自己的影子搏击了。旱大了。旋风过去,放羊人说:“看着是河的源头,却使唤不上水。”一条河的旺衰总有一定的规律可循,领导人在社会转折关头的抉择也非常重要。资源可以爆发最激烈的战争,谁都知道,对资源无节制的开采,当一座城市变为一片废墟,一座最为繁华的都会变成一片草场,沧海变桑田,有谁知道我们少了什么?变化,只是多维世界一个很简单的动作,我们对于身边清醒事物的认识最兴奋的事情,依然是挖掘。走走走走走,汲取什么才能够让水茁壮成长?我看到薄淡轻疏的云彩,正俯视数十万烟灶的生命,并不是太久的岁月,放羊人说:“河道里的水再都不敢喊河了。”那些植物和人一样喜欢喝清水,黄花遍开,如经脉一样的腰肢风姿绰约在阳光下,放羊人甩开鞭声,羊群们奋力撂开蹄子顺着河道走往山外,放羊人的鞭声坚硬而空旷。
        谁能知道眼泪是生命最后一抿唾液?
        我走沁河,水在水之外活着。却是我心里的急事。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