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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林 误会是人生的影子，叙事性文艺作品常常靠误会来推动情节发展。有时我们误会别人，有时我们被别人误会。有些误会让人沮丧，被误会比实际年龄大，会觉得比窦娥还冤；有些误会却让人求之不得，被误会比实际年龄小，会窃喜，好像捡到多大的便宜似的。 文革期间，小王曾经在一间工厂打工。那时打工一族虽然很苦很累，工资极低，但内心似乎并不苦，因为有“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高帽子在头上戴着，自我感觉还是比较有尊严的。小王的父亲当时在一所大学图书馆任馆长，所以，手上持有很多当时在社会上禁止流通的书籍，奇货可居啊。消息在厂里悄悄传开，有些文艺女青年，就会偷偷来向小王求借。小王以貌取人，长得不顺眼，一概不借，看得上的方肯借出，潜意识里有一种“欲取先予”的谋略。一来二去，彼此熟了，小王心里开始就有想法了，误会人家可能对自己有“意思”，他一厢情愿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意思”，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本人的好处呢？好处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接受的呀，接受好处就等于表示有“意思”嘛！于是挖空心思写出一封情词恳切自以为打得动铁石心肠的求爱信，夹在书里借给女方，那时时兴这种笨拙的求爱方式，没有约出去吃饭这一说。熬过忐忑不安的几天几夜之后，书还回来，赶回房间急忙翻开，求爱信原封退回，上面有如下附言：“不要胡思乱想，把青春献给党！”借书还书梦幻般的温馨联系从此一刀了断。 打工九年，这种借书+还书+夹带求爱信的悲喜剧在小王与不同的文艺女青年之间上演了好几回，没有一次修成正果。应当说这些女文青虽然没有答应小王的求爱，还算有涵养，手下留情，没有当众让小王出丑难堪，小王一位工友更惨，投递求爱信被批上“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公之于众。 一次次误会别人的“意思”，一次次遭拒，使小王一次次被失败感所煎熬。但很久以后，小王对这些失败却又心存感激——1979年高考时，国家突然作出一条规定：已婚者概不录取。此时，小王回想起当初那些不幸的遭遇，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哪怕有一次幸运，这辈子也就与正宗大学拜拜了。 进入大学，小王变成了王同学。藏书几百万之众的偌大图书馆，使他当年以借书联系女文青的故伎彻底失灵。再说，人也多少成熟了一些，大学四年，他再无轻举妄动的记录，只有一次误会导致的幻想。一年清明节，班级集体校外活动，集中出发各自回校。王同学与本班一位女生巧遇在一辆公交车上，女生当众剥了一个桔子递给王同学，他再三谢绝不成，欣然从命。晚上回到寝室，王同学经过分析，觉得女生此举非同寻常，是一个不可错过的积极信号：这一次，不是本人主动而是女生主动，不可能没有深意。经过几个夜晚失眠，一千个肯定一千个否定，王同学又有了起草求爱文书的冲动……幸得一位威信很高、多年后官拜正厅的同窗好友大力劝阻：这事不值得冒险，万一不成，既伤了同学感情，又成为四年笑柄，顺其自然为要……才没有敢造次。事后观察，这当然又是一次误会。 日月如流水，小王变老王。老王结婚生女，性激素水平逐年下降，将男女间的事看得淡了，多以平常心看待男女之间礼尚往来，不肯轻易坠入误会。只是偶尔还会“老猫烧须”。某日，一位晚辈女同事（约年轻20来岁）来老王办公室小坐（如今老王已经熬到一个人一间办公室的份上了），聊些什么呢？无非是办公室里飞短流长明枪暗箭，老王关心的是南海、钓鱼岛的主权之争，反腐败斗争的最新进展，新闻联播头条的内容和老婆的脸色这些重大主题；对办公室里谁升了谁萎了谁来了谁走了这些一地鸡毛毫无兴趣，但念晚辈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就下大力气把内心的不屑深藏起来，装着很有兴趣的样子认认真真地敷衍了足足一个小时，晚辈告退，老王起身相送，说，是啊该走了，毕竟男女有别，呆得太久了，会被别人误会要传闲话的。老王自以为说得很得体，谁知晚辈不干了，说，“您这么大的年纪，都快退休了，我才30多岁，人家不至于误会我们的。”于是，老王不再误会：晚辈是来倒痰盂的，没别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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