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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众声喧哗,我独犀利

 千江万里 2013-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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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忆

  1954年生,作家,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成名于1980年代中期,至今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代表作《小鲍庄》《长恨歌》《遍地枭雄》等,新作《天香》于2011年荣获第四届华语长篇小说奖“红楼梦奖”。  

  借着上海书展,王安忆多次出现于公众面前,谈阅读、谈作家、谈城市生活。难得的是,平日极少露面的她,还对记者谈了曾经的“心理障碍”《长恨歌》,以及今年最新作品对自己创作生涯的意义。

  文 唐骋华 图 丁嘉 资料   

    对我来说文学有一个无用之用,就是使人生变得有趣一点。陈丹青说得很对: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艺术,不喜欢艺术的人也会觉得很无聊。

  很少人知道王安忆的犀利,因为她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幸运的是,在2010年记者曾领教过一番——对大多数问题,她都三言两语、点到即止,懂不懂,全赖你的悟性和造化。至于《长恨歌》,她干脆拒绝回答,理由很简单,时隔久远,记不清。她还拒谈创作中的小说,理由?没有,就是不愿意。

  2012年8月,借着上海书展和世纪文景成立十周年的契机,王安忆的曝光率大大提高,也让更多人见识了她的犀利。例如,在世纪文景主办的“文艺,能否改变一座城”论坛上,张大春、唐诺等嘉宾皆侃侃而谈,王安忆却上来就直言:“我不知道文艺能不能影响城市,但是城市肯定影响着文艺。文艺不是自然的东西,城市就更不自然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王安忆居然破天荒地幽了把默。按规定,每位嘉宾发言15分钟,她则声明:“这些时间我都要,但以按揭的方式。”正当台上台下笑声四起,她话锋一转,指出“把话说得幽默,使大家喜欢我们”,恰好表现了是城市改造了作家。

  其实王安忆并没有那么“痛恨”城市,关键是什么样的城市。她羡慕香港、台北,因为那里文化事业兴盛,让她触摸到了人们对文学的需要,“就像需要吃饭、需要躺着睡觉。”反之,有些大都市虽也蕴含着巨大的需要,可这种需要和作家、和文学的关系不大。那作家如何在其间独立地生存、写作呢?这才是王安忆内心最深处的担忧,她的犀利,或可视作对此类担忧的表达与折射。

  写作者太虚弱,城市太强悍

  生活周刊:两年前您接受我们采访时就说,在上海生活压力大,需要一颗强悍的心,而今天您对城市的批判更加深刻了。

  王安忆:现在都说要回归自然、回归田野,但真把我放回农村,恐怕待不了一天。上山下乡的时候,我们这些上海孩子到了农村,真的是焦虑、真的是不习惯,想家、想城市生活,只要有可能就立刻赶回来。我们回上海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吃冰淇淋,不管春夏秋冬,因为冰淇淋是城市的产物。

  可一旦住在城市,尤其成为作家,又觉得很多东西应该被批判。你看西方古典文学,在经典作家笔下,城市是一个阴郁的地方,像《约翰·克里斯朵夫》中的巴黎、《尼罗河上的惨案》中的伦敦,生活那么无望、那么悲惨,完全像地狱。某种程度上讲,我们都是被城市教坏的人,在一个再造的、第二手的生活中生活。

  生活周刊:但您最受好评的作品,如《长恨歌》《天香》都只能发生在城市当中,您也抹不去“上海作家”这个标签。

  王安忆:所以说我和城市的关系是紧张而微妙的。城市有个好处,它把人的需要综合归纳起来,效率高,很便利,有安全感,你可以一个人生活。而在农村,你无法脱离宗族、组织。但是作家对城市能有多少改变呢?相反,是城市不断地改变作家、改变文学。

  生活周刊:您也被改变了吗?在大众眼里您依然是纯文学作家,曝光率少,从不参加商业活动。

  王安忆:《长恨歌》不是改造成电影、话剧了吗?我刚开始写作的年代,作者还是安静的、自然的,这有点像种地,你慢慢种,读者会买你的书,他们也没有太高期望,读你的文字就可以了。但是今天,突然你的形象很重要,那么多人要看到你、听你说话,我们必须要把话说得非常幽默,使大家都能够喜欢我们。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断地被改造,要和产业、和资本合作,纳入产业链中。然而写作者是生活的弱者,比如说莫言、贾平凹,都不是那么积极参加生活的,作家只能在想象的世界里实现自己的人生蓝图。相比之下,城市生活是非常强悍的,怎么能指望作家去改造它呢?只能是被它改造。

  生活周刊:但您仍然在写作,并且对这种改造是有所抗拒的。为什么?

  王安忆:文学真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既不能吸引资本,又不能创造太大价值。但对我来说文学有一个无用之用,就是使人生变得有趣一点。陈丹青说得很对: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艺术,不喜欢艺术的人也会觉得很无聊。

  新作,比《长恨歌》跳跃了一大步

  生活周刊:谈谈《天香》吧。两年前您透露“正在写一个长篇,超过三十万字”,实际上《天香》远远超过这个篇幅,而涉及的内容就更浩大了,像个“大工程”。

  王安忆:我本意要写上海的“顾绣”。大概是30年前吧,从上海的掌故里注意到它,描述很少,可有一点使我留意,那就是女眷的针线,后来竟演变成维持家用的生计。在当时,闺阁物件流出去算伤了大家族的体面,而顾绣还要出售,可谓犯了大忌!正是这种戏剧性吸引了我。但真要纳入写作计划,需要极大的决心。我是写实派,小说虽虚构,但应该在真实的情境下发生,于是我必须了解顾绣的来龙去脉,一旦进入,就发现每一样素材似乎都是为这故事而准备的。所以,《天香》的浩繁复杂是素材决定的。

  生活周刊:太强调真实性会不会束缚作者的想象力?

  王安忆:史料也并不多。顾氏家族的男人挥金如土,这才落得要女人养。可他们如何花钱呢,史料上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以至于我四顾茫然。小说还不能简单地写玩乐,这玩乐应和际遇有关,还藏着人生观。这样路径倒宽阔了,人物性格丰满起来。我的标准是史实不能有硬伤,写到哪儿功课做到哪儿,请教了很多专家。认真和写小说不矛盾,我写作一直很认真。

  生活周刊:绣女这个群体等于被史料忽略了,而您为她们立传,巧的是,《天香》获得了第四届华语长篇小说奖“红楼梦奖”。

  王安忆:和《红楼梦》那是不敢比的!前面讲过,顾绣里最吸引我的是这群以针线养家的女人,为她们设计性格和命运令我特别兴奋。

  生活周刊:这兴奋似乎没有体现在字里行间,人物的情感都很含蓄、克制。

  王安忆:古人的感情是节制的,林黛玉和贾宝玉生死相许,仍然有礼有节。感情的总量是有限的,细水方能长流,纵情、纵性消耗得快,所以谁也没白做人、谁也没多吃多占。

  生活周刊:《天香》应该是继《长恨歌》后您最受好评的作品了?

  王安忆:确实,在大家眼中《长恨歌》特别出色,得奖,改编成电影、话剧等等,很多人都认为我无法再超越了,甚至连我自己也觉得比较难。其实我的创作是有进步的,像《启蒙年代》,但步子太小,是蜗牛式的。说实话《长恨歌》太成功了,都成了我心理上的一个巨大障碍,我必须有个大跳跃,证明自己在进步。

  生活周刊:这是一种使命感?

  王安忆:我不敢说有,但是会有价值取向、有审美要求,而这些都会决定作品的走向。它或会影响自己,或者影响当下的生活,或者影响将来。

   王安忆:某些“主流”不符合我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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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读新作《众声喧哗》———

  “欧伯伯和被妈妈和姐姐宠大的年轻保安‘囡囡’,两人都有语言上的障碍,东北女人六叶说话很流利,但说的多是假话,三人在一起是语言的盛筵。”

  王安忆新作《众声喧哗》,1月由九久读书人和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收入最新小长篇《众声喧哗》以及6部短篇小说。近日,王安忆和记者小聚,解读《众声喧哗》。

  王安忆说,之所以写《众声喧哗》,源于邂逅一个开纽扣店的老人。“一次走进一家纽扣店,是一位说话有些困难的老人开的。对一个孤寡老人来说,开这样一个小纽扣店是个很聪明的主意。它很轻巧,不费力,但又能保持跟这个社会的接触,不寂寞。就想为他编前史。我作品里关注的都是很边缘的人。曾有人对我们说,上海这么发达,股市这么红火,怎么不反映上海?其实,这样的‘主流’进入不了我们的审美视野,美学关注的是独特的存在。”

  入王安忆之眼,一些城市边缘小人物之间,比较诗意,而“一些老板一样的‘主流’我倒觉得生活得像机器一样的,和员工、下属的关系是一种决定性的关系”。“欧伯伯和被妈妈和姐姐宠大的年轻保安‘囡囡’,两人都有语言上的障碍,东北女人六叶说话很流利,但说的多是假话,三人在一起是语言的盛筵,众声喧哗。”

  王安忆把欧伯伯这个宁波来沪老人写得很通达,“主要是对一个变化的社会,持一种接受的态度”。当年轻的保安生活上遇到不顺,烦躁不安时,欧伯伯把纽扣倒了出来,让他一个一个地慢慢数。“数纽扣就像数念珠一样,是一种修行。欧伯伯是数纽扣,我则是写作。”

  王安忆说,写作需要大量的清闲——尽管迄今,她还总写短篇。“对练笔很有好处。可以练构思,练文字,练语言。” 她说,自己“90年代以后创作的小说都比90年代以前的好读,现在在向故事妥协”。“小说要讲故事,讲得好听。小说生来不是伟大的,是世俗的。”

  《众声喧哗》中,还有王安忆对上海这类大都市的另一观感:“外乡人进入这个城市,很有生机,慢慢地把这个城市原有的市民阶层挤出去了。真正的老上海人多很落魄,有些式微。”

  另悉,王安忆中篇小说系列八卷3月即将推出,收入王安忆自创作以来所发表的36部中篇小说作品。

  文/记者 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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