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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岛：留给未来的坐标
图片作者：郑蔚
图片说明:天使岛一侧的码头边，大钟依然高悬。过去，一船一船的移民从这里走进候审楼。 均本报记者 郑蔚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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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说明:当年的移民候审楼四壁密密麻麻刻满了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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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说明:天使岛上尚存于世的移民候审楼外景。  图片作者：郑蔚
图片说明:从金门大桥畔远眺天使岛。 天使岛：留给未来的坐标 本报记者 郑蔚 天使岛，有着如此美丽的名字，却曾经是华人的梦魇。 只有1.7平方英里的天使岛，在旧金山湾里并不起眼。相反，离它并不远的“恶魔岛”，要比它出名得多。一位站在金门大桥北岸山观景点上俯瞰旧金山湾的中国游客，指着恶魔岛对身边的新婚妻子说：“你看，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恶魔岛，好莱坞在岛上拍过大片《深海潜龙》！” 而天使岛呢？这个假如真有天使路过一定会伤心落泪之岛，如今很多中国游客却并不知道……
小小的天使岛，曾关押过17.5万中国移民 今天的天使岛，古树参天，远看宛若一颗绿色的翡翠，漂浮在旧金山湾的蓝色波涛里。100多年前，它是华人历尽太平洋的汹涌波涛后，登陆美利坚的必经之“关”。 在旧金山的41号渔人码头，记者坐上渡轮前往天使岛。旧金山中华文化基金会派来专程陪同采访的江少权告诉记者，1906年4月18日清晨5时15分，旧金山突发7.8级大地震，导致天然气管道破裂引发大火。由于保险公司只对火灾进行赔偿而不对地震损失进行赔偿，有的房主索性在震坏的房屋上放起火来，于是大火焚城，导致20多万人流离失所。在企李街（Clay Street）的华埠（即唐人街），也被火舌吞灭，约有2.5万名华人失去住所。在当年种族歧视的恶劣氛围下，他们面临着“被永远赶出旧金山”的威胁。 也许谁也没想到，这场天灾竟为中国移民突破美国的“排华法案”提供了机会。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排华法案”规定，除“教书、经商、旅行、留学和猎奇”以外，20年之内禁止华工进入美国。但旧金山的这把大火，烧毁了美国移民局的档案，华人在美国的出生证明悉数付之一炬。而根据美国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假如任何人能证明自己在美国出生或为美国公民子女，就可入境美国。也就是说，只要有两名华人作证，这人就可获得美国公民资格及相应权利。于是，回国的华人重返美国时，就向移民当局报告，称自己在中国生了一个儿子，由此获得了一个“名额”。这个“名额”立刻成为一种生意，通常被出售给同乡，买方除了每年要为孩子付100美元的高价外，还必须让孩子改姓，作为这名美籍华人的儿子，史称“证书儿子”。 美国移民当局发现“证书儿子”的生意后，便对华人移民进行了更加严格的限制。所有从西海岸登陆的亚裔移民，都要被送进设在旧金山的移民候审所进行检查。最初，这个检查站设在太平洋邮船码头边的一间破屋里，由于它与陆地相连，被检查者容易得到华人同乡的接济照应，美国移民局在1910年将移民候审所迁往旧金山湾的天使岛。天使岛距离最近的陆地有3海里之遥，且紧邻太平洋，常年水温较低，一般人难以通过泅水脱逃。 我们的渡轮经过恶魔岛，继续向前。绕过天使岛的一个海岬后，驶向码头。山崖上，当年为看守移民而建造的岗亭依然完好。 一上岸，迎接我们的是讲解员凯希的灿烂笑容。昔日的移民候审所，如今已是加州的国家公园。 “你们也许会奇怪，有着这么悲惨故事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凯希主动向我们解释，在此之前，一定有很多人问过她这个问题，“这个岛最早的原住民是印地安人，‘天使岛’是很久以前西班牙人起的名字。” 据说，当年美国移民局局长W·赫斯本德承认：“我所见过的移民站中，天使岛的环境是最差的一个。” 小小的天使岛，在它存在的30年里，先后关押过17.5万中国移民。凯希告诉记者，移民在这里最长的被关押时间达22个月！ 在天使岛海滩的一角，一块石碑面对着风起云涌的太平洋，写着：“别井离乡漂浮羁木屋，开天辟地创业在金门。”落款是“一千九百七十八年中秋建”。
“把人安置在这样的地方，太残忍了” 渡轮在天使岛另一侧的码头边停下了，当年的栈桥不复存在，但码头上的大钟依然高悬。过去，每当有押送移民的船只靠泊，或者海上起雾，它就会被敲响。 一船一船的移民从这里走进候审所。候审所所有建筑均是全木结构，建筑物之间有走廊相连，四周围有铁丝网。码头是移民唯一的通道，最后无论是被允许入境，还是被遣返回国，船是移民离开天使岛唯一的交通工具。候审所通往岛内的大门，从来没有一个移民走过，大门外驻扎着荷枪实弹的军人。 移民走上码头的第一站，是移民局办公室，第一关是检查身体。一位当年亲历的移民回忆说：“我们来到羁留站大楼接受身体检查，医生要我们脱光所有衣服。他们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我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在白人的面前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示众乃奇耻大辱，中国人从不这样在大庭广众中裸露。” 没有疾病的移民被送进审问室，开始了“背对背”的审问。被审问的人员包括新来的移民、其在美国的父母，以及证人。只有当审问口供三者完全一致时，移民才能入境，否则就被留难或者直接遣送回国。审讯时，有移民官员、陪审员、翻译和打字员在场。为了防止华人同情移民，翻译不能由华人担任。移民官的提问除姓名、年龄、出生日期、居住地点、家庭成员外，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问题，包括村庄、山脉、河流，甚至一些匪夷所思的细节。有一对兄弟出国前，家人在饯行晚餐上杀了一只鸡，移民官分别问俩兄弟：被杀的那只鸡，鸡毛是什么颜色？弟弟答是黄毛，哥哥说是黑毛，移民官就认为他们不是兄弟，将他们遣送回国。 因此，如何应答移民官的询问，就成为当年生死攸关的“托福考试”。当年的广东侨乡就出过专供新移民训练的“辅导手册”：“当问你母亲是大脚还是小脚时，必须非常肯定地回答‘是小脚’，这一点很重要。当问‘你父亲现在干什么’时，回答‘他是做生意的，主要经销煤油和砂糖’。”最后，“辅导手册”还不忘提醒新移民：“没有问你的不要回答，回答时不要像是在背书。” 只要移民官认为可疑，移民就会被送往候审楼关押。我们踏着当年的木楼梯，走进那栋尚存两层楼的宿舍楼。关押移民的房间是个大通间，床是三四层的钢丝床。凯希告诉我们，当时在这仅能容纳154人的房间里，经常关押着500多人，空气浑浊，卫生条件相当恶劣。尽管男人、女人和孩子是分开关押的，但宿舍楼里的厕所是“开放式”的，十多个马桶排成一列，并无隔断。害羞的妇女在如厕时，不得不在头上套上纸袋，以免被人认出。另外，一日三餐的伙食极为恶劣，每餐标准只有8美分。不仅吃不饱，而且难以入口，为此移民曾集体抗议，才吃上了较为新鲜的土豆。 如此恶劣的非人待遇，令一位美国移民官的太太看过之后不满地说：“把人安置在这样的地方，太残忍了。”
“将它们记录下来，作为自由渴望的一部分” 细看候审楼木屋的四壁，板条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汉字。再细看，原来是断断续续的诗句，有些仍能辨别出来：“木屋拘留几十天，所囚墨例致牵连。可惜英雄无用武，只听音来策祖鞭。” 还有的诗篇，沉痛地指出了华人被歧视遭虐待的原因：“临到美洲，逮入木楼，成为囚犯，来此一秋，美人不准，批拨回头，消息报告，回国惊忧，国弱华人，叹不自由。”此诗落款为“铁城道人题”。迄今为止，后人已经陆陆续续从四壁的木板上整理出200多首诗。 还有的诗文人味十足：“西风吹动薄罗裳，山坐高楼板木房。意好子娘云欲远，月明偏受夜更长。床头有酒心常醉，枕底无花梦不香。一幅幽情何心寄，全凭知己解凄凉。” 由此可见，当时移民美国的华人，并非中国社会最底层或完全没有受过教育的文盲，其中不乏受过教育的年轻人。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移民美国费用高昂。史学家考证，当时一个中国广东农民的年收入在8-10美元之间，一个在美国打工的华工月薪在30美元左右，带一个15岁的孩子移民美国的总费用在二三千美元左右。移民美国必须集一个家族之力才能完成，因此赴美者常常是一个家族中“优中选优”的结果。另一方面，是因为年轻人血气方刚，敢于冒险和接受新事物，为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惧闯荡异国他乡。 即使是这样，天使岛的候审楼里还是留下了很多悲惨的故事。凯希告诉我们，这里曾关着一个怀孕的母亲，跟着她来的孩子不堪恶劣环境病死了，母亲悲愤自杀，幸好被旁人救下。历经磨难，这位母亲总算得以入境，很多年之后，她生了10个孩子，终于子孙满堂。 在天使岛候审楼最后那间屋子里，我们读到了参观者留下的纸条，有的是中文，有的是英文：“谢谢你们的故事，我们要将它们记录下来，作为自由渴望的一部分”；“中国人美国人，全世界人都一样渴望自由生活”；“外公，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因为你，我们今天才能生活在这里……” 陪同我们的江少权先生，就是天使岛上一位移民的后代。在码头边的“移民墙”上，他指着一块刻着他外祖母姓名的磁砖说：“我外祖母就是天使岛的亲历者。” 凯希告诉我们，上个世纪70年代，当地曾计划将这几栋旧楼拆除推平，幸得有识之士阻止，加州政府决定将此作为移民博物馆永久保存下来。在候审楼的走廊里，用镜框挂着的，是加州政府决定保留遗迹的文件，以及加州众议院就当年“排华法案”作出的道歉声明。 1940年8月，天使岛移民候审所遭遇大火，将当时审讯移民的行政楼烧毁。次月，最后一批约200名华人移民被押解离岛。次年，太平洋战争爆发。1943年10月11日，罗斯福总统在国情咨文中说：“国家和个人一样，也会犯错误。我们要有足够的勇气承认过去的错误，并加以改正。通过废除“排华法案”，我们可以改正一项历史性的错误，并消除日本人的弯曲宣传”；“我们不仅把中国当成共同作战的伙伴，还将把她当成和平时期的伙伴”；“他们对正义和自由作出的巨大贡献，为他们赢得了这样的优遇”。 被大火烧毁的行政楼如今已不复存在。在废墟的地基上，仍留着三层水泥砌成的台阶。这三层台阶上，刻着这些不能践踏的单词，警醒着未来： “DREAMS”（梦想）、“HOPE”（希望）、“FEARS”（敬畏）、“FAITH”（信仰）、“HUMAN SPIRIT”（人类精神）、“OPPORTUNITIES”（机会）、“DENIAL”（拒绝）、“PERSEVERANCE（坚持不懈）、“APPEALS”（上诉）、“HEARINGS”（听证会）、“INCLUSION”（包容）、“FRUSTRATION”（挫折）、“ANGER”（愤怒）、“BRAVERY”（刚毅）、“LONELINESS”（孤独）、“COURAGE”（勇气）…… （史料记载：从1920年7月1日至1940年6月30日，137079名华人以美国公民或商人、学生等身份，由天使岛进入美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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