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榆园”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2-23
“榆园”
徐 芳
    那日走去,见它干净到“一丝不挂”,三杈鼎立的黑色枝干,直戳到冬日灰白的天宇,相比不远处黄叶零落摇曳的梧桐,倒显出了肃然之静态。也是,它不必忸怩出自己的那点落寞和孤寒。而枫杨在响,柳条在腰,水杉直挺比得过电线杆了;只它,使人难以窥探表情。 

  也许它没有童年,长得快且又老相。冬末的一场雨后,抬头忽见它苍老遒劲的树皮上鲜鲜活活的,萌发出了那许多密如针尖、针脚的嫩芽来。密到怎么排列它们都是整齐的———并没有空隙。如再向上看去,直至顶端,终会看到那一圈树冠,而天空就仿佛向“冠”里涌过来,明晃晃的绿与蓝,自组成了一个“教堂”的穹顶。 

  那几年,大楼里每家每户的孩子,如果拢在一起,要比冬天腌在缸里的咸菜还多。半大不小,半开化半不开化的,正是最爱生事的时候。前天张家的小三脑后勺被谁开瓢了,大前天又是底楼王家的窗玻璃被飞来的皮球砸碎了……可就在榆花结荚,挂 

  出一串串嫩黄、浅紫的“铃铛”时,大家都习惯性地时不时仰头,看哪家的淘气小儿,这会儿正在头顶上晃悠:或上翘,或下压,或跳跃,而嘴里必定大嚼着榆钱儿解馋,要多少有多少,管够! 

  而小一点的孩子上树,少不得磕磕绊绊。被枝丫刮破了衣裤,弄痛了手脚,便叽哩哇啦哭嚷起来,引得那家大人飞跑到树下大声喊骂、拉扯、拖拽,树干正好就做了打小家伙屁股的靠柱和抱柱。都是立即执行的“刑罚”,一来二去,小儿高的那地方,就脱落了半圈树皮。红肉般裸露的木纹里,常常渗出一些胶质,好像是因为疼痛而流下的泪。 

  更早时节,榆花的香气也早在碗里和筷尖上飘浮。给我家“送花”的,大多是住在二楼的“小山东”。他从他家窗栏上架个木梯,脱了鞋就上树了,所以也就总能采摘最鲜嫩、团绒似的小伞花,即可为我们的粗茶淡饭添点好味。 

  春日一日日远去,榆钱渐渐变白,之后便开始飘落了,纷纷扬扬的,落得每家窗台上都有它的身影。风过处,卷起满天满地,沙沙作响。 

  而当树杈上绽露出边缘有齿的绿叶的时候,地上已不见了榆钱的踪迹。仿佛眼前便只有硬如刀片的叶片,用指甲也狠掐它不透,似有油光泛出。当一只小麻雀投石般飞来,即刻化入密密的叶丛之中。丝毫不见叶动,继而,却有吱喳声传出。 

  某晨,像排着队,一团蓊郁中啪啪掉下了两条小蛇,这大概是因为前一日园林工人往树上喷洒了好些治虫的药水。之后好些日子,我们因此而远离那树。但那段避离却也“消灭”了几屋子的耳朵,引出的惊悚话题便是:从没发觉那里竟有蛇!那么深密,指不定还藏着什么呢? 

  于是一帮人齐齐来到树下,可都伸长了脖子,这边喊“上面”,那边叫“左”、“右”———甩几根竹竿,好像是在树上“钓鱼”。喊叫与呼应,此次唾沫星子乱溅的“检查”,自然以无果而告终,却叫大家都放下了悬着的心。 

  浓荫下的夏午光景更疯闹。我尤忆夏夜,月华如水,凉席如冰。树顶似乎比 

  夜幕更黑,且在树侧斜刺里投下一大片黑影,影子很长,像一只超长的黑手,伸过了屋顶…… 

  就在那时,听比我大的小伙伴讲《一双绣花鞋》《绿色尸体》等,越怕越爱听的就是毛骨悚然的鬼故事:鞋跟咯咯,手杖指点那空荡荡的袖口……每回未及说完,却总有女孩叫着妈,却扑到了不是妈的怀里,可怜其觳觫!我捏紧拳头,心跳得直往人堆里挤,连身子也蜷缩得更小了;大妹胆大,纵然是脸上抽筋,却还咬着小牙挺坐在板凳上,连连警告我,也警告她自己:无论怎样,也绝不要回头。 

  但只是风吹树摇,刹那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搬起了凳子,狼狈、呼啸着逃窜…… 

  甘肃诗人娜夜说过:一棵树在他们那里,就是一个公园。那么,当年,家门口的一棵树,就好比是我的儿童乐园,我们曾戏称为“榆园”。虽然尽力抻长手臂也抱不住它,可及至四十年后,我才傻傻、怅怅地收手,不作此想了。 

  徐 芳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